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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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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在飞驰的马车上,黎小麦头晕目眩,五脏六腑如翻江倒海般折腾,实在忍不住,她呕吐不止,中午吃的喝的汤汤水水如大江决堤,喷射而出。

    一股腥酸味直蹿段中肺腑。段中掩了鼻子,埋怨道:“就不能忍一忍?看把车上吐成这个样子,猪拉泡屎也比这味道好闻!”

    黎小麦听段中把猪拿来与她比,不由恼火。骂老娘连猪也不如,你咋不和猪睡?到了这一步,还不都是你这个赖货给折腾的!想到自己对他的千般好,她越加气恼,一气一恼,头竟然不似先前那般疼了,五脏六腑也不闹腾了,心里好受了许多。擦了擦嘴角的秽物,她骂道:“你个狗娘养的,这阵儿嫌弃起老娘了!”

    段中赔着笑脸道:“三太太,哪里敢嫌弃你?只是把那些好东西都吐了出来,不可惜?”

    黎小麦不依不饶地道:“嫌可惜你把它舔起来!”

    段中也是个心胸狭窄的男人,听黎小麦如此说,半天无语,心想,这女人欺人太甚!自己在和府里当着管家,干得好好的,落到今天这步田地,还不都赖你勾引?今儿出了和府的大门,咱都是逃难人,奴才不是奴才,主子也不是主子了。俺不过开句玩笑,你就板起脸让俺舔那污秽物,真是无理!想到这儿,他便道:“谁吐的谁舔,免得肮脏了别人的眼!”

    黎小麦勃然大怒,掂起车上一个包裹去砸段中,边砸边喋喋不休地大骂:“好你个狗日的段中!当初睡老娘的时候像只猫,刚出了和府大门你就成了只老虎!老娘倒要看看你这只公老虎厉害还是老娘这只母老虎厉害!”

    包袱里包着的是黎小麦的金银细软,这女人发起火来不计后果。段中毕竟苦出身,那些细软砸在身上虽然不多疼,但是,细软损了倒是可惜的。再说,事情到了这一步,这样闹下去也不是办法,他便息事宁人地央告道:“别打了,三太太!母老虎比公老虎厉害,公老虎给母老虎赔不是了!”

    黎小麦这才停下手,一边用教训的口吻数落着段中,一边整理着被自己弄散的包裹。段中回头瞥了一眼,看到黎小麦正在收拾的那些凌乱的金银珠宝,眼前不由一亮,心道,有了这么多宝贝,一辈子吃喝不用愁了。怪不得这个女人舍得离开和府,原来早把和家的稀罕物侵吞了!

    两人一路再无拌嘴吵闹,傍晚借店住宿,天亮赶路,到了第三日,来到商丘。商丘是河南东部的一个城市,与山东接壤,距陈州城二百余里。由于交通不便,对于陈州城的人来说,这是一个距离遥远的陌生城市。

    黎小麦和段中到了商丘,才松了一口气。商丘城地盘大,街巷多,即使和舒铭派人来找,又哪里找得到?

    二人在僻静的街巷寻家客栈住下,俨然过起了夫妻生活。再不担心被人发现,做起那种事来把小小的客栈弄得地动山摇、山呼海啸一般。这样的日子过了数日,总有疲倦的时候。再说,总这么坐吃山空不是长久之计,要到外边找点活儿干才是。

    那一日,段中提出要到外边转一转,趁便找个营生挣些钱。黎小麦不好阻拦,只嘱咐他快去快回。

    段中出了客栈向东走,东边不远是火车站,也是商丘最繁华的地段。走了大约一箭之地,他感觉越来越不对劲。原来,在走出客栈时,他就发现有个男人一直跟着他朝外走。男人大他十多岁的样子,长着一张公公相,面皮儿挺白,扁平的面团脸上没雀没麻,下巴光秃秃的,眉毛稀疏得几乎能查出几根来。男人是段中他们来的第二日来的,住在隔壁。

    那天一大早,段中出门打水和他照面,那人对段中笑道:“还以为打雷下雨了呢?老弟床上的功夫可不一般!”

    段中尴尬地笑笑,道:“叨扰了,老兄见笑。”

    和男人陌路相逢,也有言语交流,不知男人为何一直尾随自己,段中停下脚,等那男人跟上来,问:“不知老兄对小弟有何指教?”

    男人一拱手道:“哪里有指教。愚兄观察数日,贤弟这些时日虽然夜夜花烛洞房,却非新郎那般开心!”

    段中吃了一惊,这人究竟要干什么?的确,这些时日,二人时不时为一些鸡毛蒜皮小事拌嘴。拌起嘴来又互不相让,你一言我一语,把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都扯了出来。即便和黎小麦做起事来,也是赌了气的,恨不得把黎小麦一下子压趴在身子底下,弄死对方。听了男人的话,段中便说:“柴米油盐的日子,哪有那么多开心!老兄还是少操点别人的心吧。”说着就要走开。

    男人却拦了段中,道:“我知道贤弟不想吃这口软饭,要自己找碗饭吃。”

    段中想,这人怎么像自己肚子里的蛔虫,啥都知道?又一想,这些话都是与黎小麦议论过的,怕是这男人听了去,便道:“总闲着也没啥意思,找点活儿干既挣了饭钱,又解了闷,有啥不好?”

    男人道:“既如此,在下倒有笔挣钱的生意,不知贤弟有没有兴趣?”

    段中一听有挣钱的买卖,自己不做还不是傻子。再说,能挣到钱,就和黎小麦分手,免得受她的欺负,便问:“有啥挣钱的生意,老兄不去做,反倒让给别人?”

    男人道:“话不能这么说,这桩生意是咱俩合伙做。走,那边有个茶馆,咱们边喝茶边聊。”

    原来,这男人是从山东过来的人贩子,专门做女人生意。从商丘买了女人,送到济宁府妓院里做妓女。现在,是替日本人买女人。把买到的女人倒手卖给日本人做慰安妇。男人住进客栈那天,见到黎小麦虽然年龄偏大些,但是,她打扮得花枝招展,脸蛋被胭脂涂抹得粉嫩粉嫩的,嘴唇抹着厚厚的口红,走起路来一摇三摆,浪里浪气。日本兵最喜欢这种浪女人,再说,年龄也没刻在脸上,谁知道她年岁多大。能把这个女人弄到手,就能在日本人那里换笔钱。因此,他便对段中二人留意观察多日,终于看出二人之间的嫌隙,这才提出要和段中做成这笔生意。

    段中不由暗暗吃惊,男人的话句句都是可着自己的心思说的,仔细想想,黎小麦诸多的毛病便一一浮现出来。这女人水性杨花,又有一个泼辣乖张的脾性,一句话不合意她就大吵大闹,闹得天翻地覆。对他段中,哪里把他当自家男人待,她自恃比他高贵,就是行起床笫之事也都依了她的,常常让段中感到索然无味。其实,她比起段中又强到哪里去?也不过是个丫头出身。现在图的是他段中一个男儿身,等到玩腻了,还不把他踢到一边儿去?和这个女人不能做长久夫妻,他还不如听了这大哥的,早离早散,趁自己身强力壮的时候,娶个良家女子做媳妇生儿育女,才是长远之计。这样一想,他心里又吃了一惊,他和黎小麦虽然没有名正言顺的名分,毕竟有了这么多的夫妻之实,把她卖掉,岂不是坏了良心?

    男人见他犹豫不决,便把好听话又拣了一大堆来说服段中。其实,段中潜意识里早就有了和黎小麦分手的念头,只是时机没成熟,就如一张窗户纸,没戳破时影影绰绰,被男人伸手戳破了便看得真切了,只因为面对真切才又难决断。男人的一番疏导终于让段中下了决心。

    男人出五块大洋买了黎小麦。

    段中半夜趁黎小麦熟睡之际,卷走了那个包着金银细软的包裹。

    第二日天亮,黎小麦醒来,不见了段中,翻床掀被把屋子内找遍了也不见自己的包裹,这才着了慌,大惊失色地朝门外跑。

    那男人早已经在门外等候多时,他上前拦了黎小麦。凡是做人贩子的大都有一副好口才,男人把黎小麦哄进屋内,只几句话就把一个惊慌失措的黎小麦劝得没了言语。男人对她讲,你家男人在济宁府找到了一份好活儿做,也是急着走,才没叫醒你,央我等你醒来陪了去撵他。为啥把你的包裹先提走?说是怕你弄丢了,找到他自然会还给你。说着,从兜里取出一张纸条,纸条上的字歪歪扭扭,的确是段中亲笔写的,意思和男人说的完全一致。到了这步田地,黎小麦纵然不信这个男人的话,却不能不信纸条上的字。段中这个龟孙要搞啥鬼,是真的找到活儿了,还是有其他目的,只要见到他就弄明白了。要找到段中,就得跟这个男人走。那时候,黎小麦万没想到自己正被这个男人牵了鼻子朝虎狼窝里钻。她收拾一下,跟了男人去山东济宁府寻找段中。这一去正是踏上了不归路。之后黎小麦做了日本士兵的慰安妇,被日本士兵玩弄几年,终因年老色衰,被日本人送到一个特种部队做药物试验,终了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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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日三更天,段中离了黎小麦,一路狂奔,只是做贼心虚,生怕被黎小麦追上来,偷鸡不成反倒蚀把米,因此,只朝偏僻小巷走,拐来拐去,绕到天快亮了还没走出商丘城。那时候便有些焦急,他心想,等到天亮再走不出商丘城,若黎小麦醒来,被男人哄不好来寻他,麻烦可就大了。这样想着,他更加焦急,只盼着赶快出了商丘城,到乡下寻个安稳的地方隐名埋姓过日子。

    也合该段中倒霉,从一条巷子里出来,刚拐一个路口,迎面正碰上一队荷枪实弹的日本兵,他吓得掉头就跑。段中不知道他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其实,日本兵是晨练的。如果段中不跑,日本兵只会把他当着赶早集的老百姓,因了这么一跑,才对他产生极大的怀疑。日本兵把枪栓拉得“哗啦哗啦”响,配合着枪栓的响声,还操着半土半洋的中国话威吓段中:“你的,八格牙鲁(意为:混蛋)!站住!不站住就死了死了的!”

    不站住死了死了的,站住就更没命了。段中撒开脚丫子疯狂地朝前跑,可是,两条腿终于赛不过小鬼子的子弹,只听“噗”的一声响,一粒子弹擦着右腿飞过去,接着是钻心的疼,低头一看,紫红紫红的血水正从裤腿里流出来。看到汩汩流淌的血水,他哪里还有力气跑,一下子匍匐在地,连魂魄都吓飞了!

    段中醒来,发现自己被锁在一间房子里。借着从窗户上照进来的光,他见右腿被绷带缠得比左腿胖了一圈,摸摸身上的其他部件,都好好的。可是,又感觉缺少了什么,想了半天,他终于想到是身上背的那个包裹不见了!包裹里除了金银细软,还有男人给他的五块银圆。哎呀!这些宝贝丢了,不是让段中猫咬尿脬空欢喜一场吗?没有了这些东西,段中又成了穷光蛋!包裹准是小鬼子们抢走的!把包裹抢走,还不如把段中的脑袋抢走呢!

    “小鬼子们,快把包裹还给俺!不还俺的包裹,老子和你们拼了!”他歇斯底里的叫声终于惊动了外边的人。从门缝里看那人长着一张倒八字脸,一张嘴是一口标准的豫东口音:“蝎哇啥蝎哇啥?惹恼了太君,脖颈上的尿壶‘咔嚓’一声就碎了!”

    记得追自己的是日本兵,咋落入了假洋鬼子手里?段中不得其解,想到寻回自己的宝贝要紧,便耐着性子问:“老哥,俺的包裹哪儿去了?”

    倒八字脸说:“还想你的包裹啊!不是那个包裹,说不定‘尿壶’早和你脖颈儿分家了!”

    段中赌气道:“脑袋掉也就掉了,可是,得把包裹还俺!”

    倒八字脸说:“想得倒美!太君喜欢你包裹里的东西,才把包裹拿走,留下了你的脑袋。你倒要讹诈俺,让俺给你屙包裹呀?”

    段中道:“你屙的包裹俺不要,俺只要俺自己的包裹。你把太君喊来,俺给他要。”

    倒八字脸道:“你好大口气,‘把太君喊来’,你以为太君是你儿子,要喊就喊来了!”

    原来,日本兵抓到段中,看到包裹里的金银细软,把他当成了乡下的大财主,这才没有杀他。第二天一大早,倒八字脸把门打开,对他说:“兄弟,你的福气来了,太君要你陪他下乡扫荡。”

    段中道:“扫荡?啥叫扫荡?”

    倒八字满脸讥笑道:“连扫荡都不懂,真笨蛋!”

    段中道:“你才是笨蛋!笨蛋也没你笨!”

    倒八字脸息事宁人地道:“好!就算俺笨蛋!你小子可交了好运,今儿下乡扫荡,太君还给你准备了一匹大洋马。嘚驾!坐大洋马多威风啊!”

    随后,段中被人扶着出来,又被人架到了一匹棕色的高头大马上。段中驾过马车,骑马还是头一次,初坐上去有些怯,生怕大洋马一尥蹶子把他掀下来。然而,没想到大洋马虽高大威武,却很乖。骑在马上的人两腿一夹它的肚子,它才“嘚嘚”地跑起来。

    一个骑着同样高头大马的日本军官走过来,对段中叽里呱啦说了一通日本话,段中一个字没听懂。好在那人身后跟着一位翻译官,翻译官长得跟桂三少差不多,小白脸,大背头,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翻译官对他说:“太君说,让你带路去寻宝。若寻到更多的宝贝,太君会重重赏你!若寻不到宝贝,你的,死了死了的!”

    段中这才明白,小鬼子给他大洋马骑,原来是让他带路去寻宝贝。小鬼子比他还贪心。黎小麦那些宝贝都被他们拿去了,再要宝贝,哪里还有?和府里有,可是自己能领着他们去吗?到了那里,他段中的脑袋不等小鬼子砍,干爹就找人砍了。思来想去,他后悔听信了那男人的话。和黎小麦在一起吵吵闹闹,总不至于掉脑袋,这一下害了黎小麦又害了自己!想到这儿,他不由把心一横,横竖是个死,就是死也要死在中国人手里,不能死在小鬼子的东洋刀下。趁这个机会何不把小鬼子带到抗日游击队的地盘里去,让游击队打狗日的小鬼子们。到那个时候,自己见机行事,能逃一条命算捡了便宜,逃不脱也就是个死。拿自己一条命换小鬼子几条命也是划算的,也算报了包裹被抢走的深仇大恨!可是,游击队在哪儿呢?听干爹说起过,小鬼子和游击队经常在黑河两岸干仗,游击队肯定就在那一带。好,就把小鬼子们带到黑河那边去,让游击队狠狠地打这些狗娘养的!

    这样想着,他便对翻译官说:“我的,怕杀头,带领太君寻宝贝去。”

    段中学着日本人的样子把两腿一夹,大洋马尥起蹄子“嘚嘚”地跑起来,坐在马上,真比坐十八抬大轿还他娘的舒坦。

    原来大洋马这么通人性,任谁骑它谁就成了它的主人,它就驮了主人“嘚嘚”地朝前跑。既然如此,自己不就成了这大洋马的主人?如此看来,一包裹宝贝能换这匹大洋马虽然有些亏本,但总算捞回些亏欠,何不骑着大洋马逃他娘的!

    这样想着,便不时回头看,见后边骑在马背上的太君并没对他不放心,他便暗暗夹紧了大洋马的肚皮。大洋马在段中的夹击下,果然加快了一些速度。段中不由暗自高兴,心想,再和小鬼子拉开一段距离,就跑他娘的,让你小鬼子插了翅膀也赶不上!可是,这边的高兴劲还没下去,大洋马奔跑的速度却慢了下来。段中又把腿夹了夹,大洋马又颠颠跑一阵,没跑几步,又慢了下来,而且,比先前的速度要慢得多。段中有些丧气,低声骂道,你娘的!你就不能一直跑快点儿?大洋马虽然通人性,可是,却听不懂段中“你娘的”是啥意思。大洋马终究不愿与他配合。

    原来大洋马是合群的,即使跑在最前边,也要和跑在后边的马队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这也是日本鬼子不怕段中跑掉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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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午赶到了一个小集镇。集镇上格外安静,看不到一个人影。段中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小镇,听到日本太君以威严的口吻命令他:“你的,进去的探路,八路的有没有?”

    段中明白鬼子头是要他先进镇子试探军情,闻此,他不由一阵欢喜,心想,这不正是逃跑的好机会吗!要逃跑,这大洋马是不能骑的,大洋马虽然跑得快,但是,却不识他的号。他便从大洋马背上出溜下来,对日本太君说:“太君,俺的到镇上去探路,大洋马的不能骑,遇上八路游击队的埋伏,大洋马就死了死了的。”

    太君说:“你的带路寻宝,良心大大的好!进去探路,耍滑头的不要!”说着用马鞭一指后边倒八字脸的伪军士兵,“你的陪他进去,如果耍滑头,就死了死了的!”

    “太君,我的明白,这小子若耍滑头跑,就开枪打死他!”倒八字脸拉一下枪栓,对段中说,“走吧,兄弟,最好咱哥俩一块儿进去,再一块儿出来。不然,跑了你,哥的脑袋也难保住。”

    段中道:“哥再给兄弟个胆儿,也不敢跑啊。兄弟瘸着腿,哪里跑得过哥枪里边的子弹?”说着,他一瘸一拐地朝镇子里走。

    倒八字脸说:“兄弟还算个明白人。依哥说,就乖乖地把藏宝贝的地儿告诉小鬼子得了。他们越洋过海到咱中国来,杀咱的人,烧咱的房子,还不都是为了抢咱们的宝贝?小鬼子不走,任谁家的宝贝也保不住,早晚一天要被这些狗日的抢劫光!”

    段中想,这人一口一个小鬼子,显见得也是仇视小鬼子的,便哭丧着脸说:“哥,俺不过老财家的一个用人,哪里藏有啥宝贝?就是先前被小鬼子抢走的那些东西,也是主子家的。”

    倒八字脸说:“你小子没给我说实话。主子的宝贝比主子的老婆还金贵,哪肯交给一个用人背着?主子舍得让自己的老婆交给你背?”

    难道这小子是他段中肚子里的蛔虫,怎么连他和黎小麦的事情都知道了?段中不由红了脸。转念,他又在心里责骂自己,真是个没出息的家伙,人家不过打个比方开玩笑罢了,哪里就知道他和黎小麦的勾当?想着,他便镇定下来,说:“哥真会开玩笑,主子的老婆哪里会让咱下人背呢,摸一下她的手也嫌咱脏呢!”

    两人边说边走,不多时走到小镇的十字街口,也没碰到一个人。出奇的安静让人感到不安和紧张,就像一只困兽突然发现自己陷入了猎人早已经布置好的圈套内,想跑怕猎人开枪,不跑怕掉进猎人的陷阱里。

    段中向四周瞅了一眼,对倒八字脸说:“哥,咱走到这儿,也没遇到啥埋伏,你去通知太君吧,俺就待在这儿等。”

    倒八字脸正想离开这儿呢,但是,又不放心了,便说:“你把俺支应走,是不是自己要逃哩?”

    段中强笑道:“哪里要逃?俺这不是腿脚不方便吗?就是想逃,能逃得过太君的大洋马吗?”

    倒八字脸想,这小子瘸着一条狗腿,谅他也逃不掉!便放心地朝来路走去。

    段中看着倒八字脸走得没了影儿,心想,这个时候不跑,还不是傻瓜!他早留意到西边有一条小巷,只要走进小巷,再拐个弯儿,狗日的就是长八条腿也难追上他。想着,也不敢怠慢,他一瘸一拐慌里慌张地一头钻进西边的小巷。刚拐过一个弯,猛不防从一堵墙后跳出两个五大三粗的半大小子,两人都是一身短打扮,上穿粗布白对襟褂子,下身黑皂布裤子,脚上是千层底的黑布鞋,两人一边一个架了段中的胳膊朝一个小院子走。段中吓得“哎呀”大叫一声,心想,俺算倒了大霉,这边还没逃出小鬼子的手心,咋又遇上了杆子?遇上就遇上吧,反正自己光棍一个,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横竖这百十来斤交给他们吧!

    段中被连拉带拽架到一座房子里,看到屋内还有几个拿枪的人。先前架他胳膊的那个半大小子,向其中一个长得文文静静的年轻人说:“报告司令,是这个汉奸把小鬼子带到这儿的!”

    段中看那些人的穿戴打扮,已经明白他们不是土匪杆子,而是传说中的游击队。段中在干爹嘴里经常听到有关游击队的情况,还听说跟赵星私奔的三小姐也加入了游击队,游击队专门打小鬼子和汉奸。这个人把他说成汉奸,游击队的司令还不要了他的命?他急忙辩白道:“长官,冤枉啊!俺可不是汉奸!俺是良民!大大的良民!”

    听他自称“良民”,知道他被小鬼子吓怕了才这样说,几个人都笑起来。

    被喊着司令的人正是赵星。游击大队从孙营子转移后,兵分两路,一路由孙铁柱和鲁季凡带领去了西北方向。赵星与和月贞带领一部分来到黑河北岸,驻扎在这个叫回龙集的镇子里。凌晨时,收到地下交通员送来的情报,说一小股日军骑兵从商丘方向直奔回龙集。赵星一边命人通知孙铁柱和鲁季凡前来接应,一边疏散村民,让游击队在集镇布下了埋伏圈,单等日军钻进游击队撒下的布袋口内,打敌人个措手不及。可是,狡猾的日军并没有贸然进入集镇,而是让两个中国人先进入集镇刺探情况。段中和倒八字脸进入集镇,他俩的一举一动都被埋伏的游击队员观察到了。直到段中支应走了倒八字脸,独自朝小巷逃跑的时候,赵星才下令捉了此人。听他狡辩称自己是良民,赵星便问:“你这个‘大大的良民’,怎么就成了小鬼子的向导?”

    段中看这个被称为司令的人并不凶狠,面目似乎还很眼熟,仔细一看,不由暗暗吃惊,这不正是拐走了和府三小姐的那个姓赵的,段中心里不由惊异起来,怎么这么巧?竟然在这儿遇到了赵星!原来当了游击队的司令!他当了司令,怎么不见三小姐的影子?看样子,赵星没能认出他是和府的管家。段中的脑瓜飞快地旋转着,要不要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认下赵星?如果见了三小姐,自己该怎么说?不!不能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赵星是游击队的司令,是小鬼子最仇恨的人,小鬼子做梦都想杀了他!谁沾上他的边,小鬼子就杀谁,自己怎能往死路上走?无论如何不能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既然他没认出自己,自己也就假装不认得他。能寻机逃跑是上策,老话说,“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得机会还是跑吧。这样想着,他便壮了胆子,把自己起了大早,碰到小鬼子下乡扫荡,抓了他带路,他因为仇恨小鬼子,才把小鬼子带到这里,让八路游击队长官狠狠地打狗娘养的等讲了一番。段中这段话,有真有假,有虚有实,完全是“吃荆条屙箩筐——现编现卖”。这么说着,他也找回了自信,一边说,一边整理着被人扯乱的衣领,不经意间,他戴在脖子上的玉佩露了出来。

    看到段中戴的玉佩,赵星眼前一亮,它怎么与自己送给和月贞那个凤玉佩如此相似?赵星刚要仔细打量一番,却见对方扯了扯衣领,把玉佩遮掩起来。他只得颔首点头,询问段中来了多少小鬼子,多少伪军,有没有大炮,等等。段中就尽自己的理解程度作了回答。没想到听了他的话,赵星竟然和他握了握手,对他说了一句让他终生都感到骄傲和自豪的话:“老乡,谢谢你!你把小鬼子带进了咱们抗日游击队的埋伏圈,为抗日做出了贡献。我代表抗日游击队向你表示感谢!”

    段中没想到,糊里糊涂的自己竟然为抗日做了贡献!不论怎么说,是躲过了一场劫难,这些人不会与他过不去的。向他“谢谢”了还会杀他吗?想到这儿,他便试探地问:“长官,放不放俺走啊?”

    赵星说:“老乡,别着急,现在外边不安全。等我们把小鬼子和汉奸干掉,再送你走。再说,你的腿不是被小鬼子打伤了吗?让卫生员再帮你包扎一下。”说着,他让人去喊卫生员。

    赵星根据从段中那里得到的情报,立即部署战斗,决定等敌人进入游击队的埋伏圈,打敌人个措手不及,然后瓮中捉鳖,全歼敌人。

    不一会儿,一位背着药箱、扎着短辫的女人走进来,为段中重新包扎伤口。女人叮嘱他不要乱动,好好静养才会好得快。这时候,一阵激烈的枪声响起,之后,枪声爆豆般此起彼伏。女人背了药箱匆匆走了出去。

    屋里只剩段中自己。外边的枪声一阵紧似一阵,随着激烈的枪声,段中不由忐忑不安。这一仗是小鬼子胜呢,还是游击队胜?若是游击队把小鬼子全部消灭掉,自己算立了大功,游击队说不定还奖赏自己呢。若是小鬼子胜了呢?自己可就惨了。小鬼子再抓到他,可不单单是掉脑袋的事情,有可能要抽他的筋,扒他的皮,还有可能像对待封迷糊那样对待他。到那个时候,他可就惨了。段中越想越害怕,似乎看到小鬼子正举着东洋刀向他砍来。既然如此,还是赶快逃吧!再不能等着领游击队的奖赏了!逃命要紧。命比啥都金贵!

    想到这儿,段中站起来,整了整衣服,走到门口,见院子里没人,只是院门在外边被锁上了。他晃了晃门,没能打开。院墙并不高,他便蹬着猪圈,攀上墙头。不经意间,脖子里的玉佩滑落在地,由于心慌意乱,他竟然没能发现。院外没有一个人影,段中急忙跳下墙头,一瘸一拐落荒而逃。

    日头渐渐落下树梢,天色暗淡下来,远处的田野和近处的树木都变成了铅灰色。枪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下来的,世界突然变得异常宁静。那个时候,段中又稍感后悔,后悔不该跑。若是游击队打了胜仗,他算立了大功,游击队不但会奖赏他,还会管他吃住。一想到吃,段中的肚子就“咕咕噜噜”叫起来,从昨儿到现在还滴水没进,更不用说吃的了,肚子这么一折腾,人就像泄了气的皮球再也蹦跶不起来了。他感到自己的胃突然变成了一只饿虎,正在撕咬着他的内脏。他甚至看见了许许多多的大白蒸馍,还有猪肉炖萝卜粉条。当他张开嘴去吞咽那些美食时,美食突然消失了。和府的灶房里有美食,只有干爹和其他主子们才能经常享受,丫头和用人只能闻到美食的香味,而他却是个例外。老爷不在家的时候,他享受着和主子们一样的待遇。然而,暄腾腾的大白蒸馍,香喷喷的猪肉炖萝卜粉条,现在在哪儿呢?

    肚子一饿,右腿的伤口又钻心地疼起来,饥饿、伤痛、疲劳一起袭来,段中一步也不想再走了。

    路边有个破旧的场院,堆放着柴火和麦秸。既然有场院,距村子就不远了。段中决定先到场院里歇歇缓口气,再进村子寻吃的。

    他咬着牙,忍着疼,终于走到一堆麦秸旁,浑身瘫软了似的倒在麦秸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