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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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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阵激烈的枪声骤然响起,老袁警觉地从床上爬起来,急忙披上衣裳,拉开门走出院子。

    枪声是从永安门方向传来的,一阵急促,一阵缓慢。大约持续了半个时辰,枪声终于停下来,夜又恢复了平静。多年的对敌斗争经验,使老袁预感到这一阵枪声来得太突兀,非同一般。虽然自小鬼子占领陈州城后,枪声经常零星地在某个地方响起,但是,像今夜这么急促、密集的枪声是不多见的。难道是游击队来袭击陈州城?游击队若有行动会事先通知他,让他做好配合工作。这么大的行动没有任何消息,情况太反常了。从枪声的激烈程度和时间上,都不像是游击队来攻打陈州城。再说,仅凭陈州抗日游击大队的实力,攻打陈州城是拿鸡蛋碰石头,赵星绝不会贸然来攻打陈州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引发了这夜半的枪声?

    作为共产党的地下工作者,老袁时刻保持着高度的警惕性,稍有疏忽,都会带来不可挽回的重大损失。夜虽然安静下来,老袁的心却不能平静。回到床上,却怎么也不能入睡。

    日本人对抗日游击队实行经济封锁,凡陈州城的商人一律不准到外地进货。宪兵队在通往商丘和开封等地的交通要道口上设卡盘查,查出商家偷偷摸摸购进货物,要全部没收,各家商行的生意日渐冷落和萧条。东田做了和家的女婿后,把和记杂货行改为东洋商行,商行增添经销日货,货是从日本国直接购进的。东田虽然是个军人,但是,在当军人之前,曾经小打小闹地做过几桩买卖。如果不是战争,东田说不定会成为一个很好的商人。东田来到中国后,发现中国虽然版图很大、人口很多,却很贫穷落后。东田决定把日货运到陈州城来,让陈州城的人在享受到现代物质文明的同时,也为他的老岳丈挣钱。自打东洋商行的货架上摆上了“洋火”“洋油”“洋胰子”“洋电筒”等日用洋商品后,生意的确红火起来。通常是一批货进来三天,货架上的商品便销售一空。日货在陈州城如此畅销,让东田甚感惊喜。他没想到中国人一边喊着抵制日货,一边还在购买使用日货。既然有众多的人喜欢日货,那么,能为老岳丈赚到更多的银圆,东田何乐而不为呢!东田得意,因得到实惠而更高兴的是陈州抗日游击队。原来,那些日本洋货,并非全被老街坊们买了去,大部分商品都通过地下交通员运出了陈州城,送到了抗日游击大队手里。

    那天一大早,袁掌柜下了门板,心神不安地守在商行门口,观察着陈州城大街的青石板路上匆忙行走的人群。

    比起往日,大街上有了不祥的气氛,不时有日本兵和皇协军士兵匆匆走过,如临大敌一般。赶集的人行色匆忙,也不似往日那般闲散。

    往常的这个时候,洋行里已经顾客盈门。可是,今天来买东西的却很少。不早不晚地来了一位,也是急匆匆来,又急匆匆走,生怕洋行的屋脊倒塌似的。

    终于进来位老街坊,嘴里嘟哝着:“这日子,还让不让人过了?整日地打仗打仗,把物价都打上天去了!粮食一斗卖到两千六百文,盐涨到一千二百钱一斤……”

    老袁道:“可不就是个贵嘛。日本人封锁着不让进货,物价还能不涨?香油都涨到四千钱一斤,白糖一斤卖到了八千钱,还有布匹、兜巾毡帽、香蜡鞭炮、炊把扫帚、笔墨纸砚……哪一样东西不涨得离谱?”

    那人道:“贵东西咱不买,离了它们咱照样活命。可是,这盐谁家少得了?粮食不吃也不中啊!”

    老袁附和着他:“是啊是啊,啥贵不买啥,啥贵不吃啥,让那贵东西烂在仓库里,东家才贱卖呢!”

    那人笑道:“都像你这么当掌柜的,东家就赔大发了!”

    “我不是怜惜老街坊嘛。”老袁哈哈地笑着,给他称了盐。

    那人走出门时,神秘地向他伸出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比画着一个“八”字,压低嗓门,道:“这个进城了,宪兵队正满城搜索呢。”

    老袁心头一震,自己的猜疑果然应验了,他不由更加担忧。正暗自焦急,一抬头,他看到一位头戴草帽的男子走过来。男子挑着两只竹篓,高声地叫卖着:“鱼啦!虾啦!才上水的鲜鱼鲜虾啦!”

    老袁道:“鱼咋卖呀?”

    男人回道:“不贵,老行情。掌柜的吃鱼还是吃虾?”

    老袁道:“鱼虾还不一样的价?就来两条鱼吧。”又压低声音对男人说,“铺子里没人,进来说话。”

    卖鱼的人正是老袁焦急等待的地下交通员柴鱼叉。柴鱼叉啥时成了地下交通员?这要从鱼叉那天在城北门口遇到和月美说起。

    那天,鱼叉看到自己寻找了多日的和月美,本想和她多说会儿话,可是她被小鬼子抓走,后来又被桂继骆带走了。鱼叉不知道桂继骆要把四小姐带到哪儿去,便尾随他们。他见四小姐被带进一个小巷,走进一个院子。鱼叉一打听,这个叫逍遥园的地方原来是专供小鬼子寻欢作乐的地方,这才明白桂四少这狗日的是要把四小姐送给小鬼子做慰安妇。鱼叉十分气愤,他要去和桂四少理论,可是看到桂四少挎着枪,身后还有跟班的,想到硬拼咋也斗不过人家,便决定伺机把四小姐救出来。

    和月美被关在二楼走廊里边的房间里。一位穿着光鲜马褂的男人是她固定的客人,男人总是每天黄昏掌灯之前走进这个院子。柴鱼叉后来才知道,男人就是小鬼子的头子东田。

    逍遥园开门的时间大都在每天的黄昏。看守大门的是一个罗锅的丑陋男人,有人敲门,罗锅趴在门洞里确认来人身份,再决定是否把门打开。鱼叉要从大门进去十分困难。那天,他正在门口张望,老袁从大街那边拐过来。老袁是来给逍遥园送货的。老鸨荷叶在东洋商行挑选一批日常用品央求老袁送过来,老袁肩上驮着一个大袋子,左手掂着一个铜洗脸盆,右手提着一个瓦罐子。东西虽然不多,他搬起来却显得很费力。鱼叉灵机一动走上去,道:“掌柜的,看把您麻烦的,俺帮您接着。”说着,从老袁手里接过洗脸盆和瓦罐子。老袁以为鱼叉是逍遥园的杂工,便把东西交给了他。罗锅腰把鱼叉当成了来送货的,打开门,放二人进了院子。鱼叉把东西还给老袁,一个人直奔二楼。马上就要走到和月美住的房间时,他听到里边有男人的说话声。仔细一听,他辨出那正是鬼子头的声音。

    柴鱼叉的腰里别着一把渔叉。渔叉是铁制的,锋利无比。柴鱼叉决定把渔叉扎在鬼子头的胸口上,既要准又要狠,决不给对方留有反抗的余地,更不能让对方叫出声来。只要把鬼子头刺死,四小姐就得救了。柴鱼叉就是怀着这样美好的计划向那间房子走去。其实,他所处的位置距那间房子并不远,也就五六米的距离,如果在平常,一个箭步就能跨过去。可是,由于担心惊动了屋里的人,他把步子放得很慢很轻。脚步声轻,但他的心脏却像打鼓一样响。在环城湖里,柴鱼叉举起渔叉扎鱼时,从来没有心慌和手软过。可是,他今天要扎的不是鱼,而是人,并且还是个鬼子头,这真让他心慌!

    六米远的距离终于走完了。门是紧闭着的,在门的外边,还挂着一道竹帘子。尽管此时离目标还有两道障碍,但是,那两道障碍似乎都不是大问题。最大的障碍是他自己。

    就在他伸手去掀竹帘时,手中的渔叉掉在了地上,发出清脆而又响亮的声音。响声既惊动了屋里人,又惊动了楼下的人。屋里的男人“呜里哇啦”叫唤一声,却没有出来,大概没想到会有人敢跑到这里来刺杀他,不过把响声当成茶壶或者脸盆落地时发出的声音罢了。而楼下一个女人叫了起来:“那谁?咋跑到楼上去了,不要小命了咋的?快下来,再不下来把你送到宪兵队去!”

    女人叫喊着要上楼来,却被老袁拦了。老袁对女人说:“这孩子是来帮咱送货的,大概想找个茅房解手。”他一边对女人解释,一边冲着柴鱼叉喊道,“喂,快下来,茅房在楼下呢。你这孩子,总是不省事!”

    柴鱼叉明白这人是在救自己,而此时硬闯进屋内,没把握能把鬼子头杀死救出四小姐,说不定连自己的小命也赔进去。既然这掌柜的认下了他这个小伙计,以后再寻机会来。想到这儿,他便装着提鞋的样子,弯腰拾起落在地上的渔叉掩在裤腰里,低着头走下楼来。

    老袁又装模作样地吵他几句,他也不好还嘴,低眉顺眼地跟在老袁后边走出了逍遥园。

    从那时起,老袁把柴鱼叉留在杂货行里当了伙计。名义上是伙计,其实在老袁的引导下,柴鱼叉已经成了一名地下交通员。

    柴鱼叉进了商行,把听到的游击队攻城的消息向老袁做了汇报。老袁对柴鱼叉带来的消息疑惑不解。游击队采取这么大的行动,行动之前没有通知自己,太反常了!老袁急于了解的是游击队员伤亡情况,有没有游击队员落入敌人的魔掌。

    老袁决定亲自到宪兵队司令部去探个虚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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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袁急于了解事情真相的同时,从昏迷中醒来的和月贞也在为自己突然陷入敌人的包围圈而感到困惑。

    她清楚地记得,四人是天亮之前赶到陈州城北城门外的。

    按照和月贞的计划,四人分成两个小组向北城墙根靠近,是防止其中的一组一旦遭遇敌人,便于接应。和月贞负责寻找通向和府的洞口,她和青瓜分为一组走在前边,柴进同和秋英尾随在后。四人几乎是贴着墙根一步一步向前挪动。黎明前的夜色十分昏暗,好在他们走了一夜的路,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笼罩下的一切物体。脚下的小路十分狭窄,一边是高耸的城墙,一边是漆黑寂静的环城湖。城墙上站岗的哨兵不时地发出梦呓般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在一堆瓦砾下,她找到了通向和府的洞口。然而,和月贞忽视了一个最为重要的问题。这个逃生的洞口,是供和府里的人从内朝外逃走用的,堵在洞口的一块巨大的青石板是洞的大门。在里边,只要搬动机关,青石板就会慢慢移动,洞门豁然打开。而在外边,要打开这道石门,是一件异想天开的事情。

    夜幕渐渐隐去,东方的天空露出了白亮亮的光泽,洒在环城湖上,浓稠的黑色会同氤氲在环城湖上的雾岚悄悄地一起散去。尽管一切是缓慢地来临,和月贞却感觉时间飞速,黑幕竟然一下子拉开,鱼肚白变得越发粲然明亮了。从环城湖上刮过来的微风没有拂去她身上冒出的汗,她的心情越发紧张了。

    正思考着采取什么措施能把洞口打开时,不经意间发现,城墙根下有影影绰绰的人正向他们包抄过来,来路也被人堵死!一时间,恐吓声、呐喊声铺天盖地袭来,接着是激烈的枪声如爆豆般响起!

    和月贞愕然之间,后背被什么东西猛烈地一击,便扑倒在地昏了过去。

    此时,她不知道身在何处,只是感觉浑身像钻进了许多小虫子似的,自己的身体被咬。她企图抬起胳膊扬起手驱赶那些小虫子,可是,怎么也抬不起来。她想活动一下自己变得没有任何知觉的腿,依旧不能如愿地动弹一下。她努力睁开疲惫的双眼,才看清了身边的环境。

    这是一间四面封闭的小房子,没有窗户,只有一扇紧闭的铁门。也许是黑夜,当然,也可能是白天。在这间封闭严密的屋子里,黑夜和白天没有什么区别。还好,除了浑身的疼痛,她的视觉没有受到伤害。她使劲眨巴了几下眼睛,以适应室内的光线。在这间连一只苍蝇也难以飞出去的屋子里,她的腿脚和双手都被绳子捆绑着。她这才想起在此之前发生的事情,也许是刚才,也许过去了一天,或者是两天,她和战友们在锄奸行动中的遭遇。

    这是什么地方?是什么人在什么时候把她弄到这里来的?

    敌人一定是掌握了他们的行动计划,才布下了这张网。她不明白的是,他们的行动计划怎么会被敌人掌握?来的路上,和月贞曾经详细地对其他三人讲过计划。难道泄露计划的是他们三人中的其中一个?他或她是用什么方式向敌人泄露的?是秋英和青瓜?不,不可能!她眼看着二人用身体挡住了敌人向她射来的子弹,他们怎么会出卖她?是柴进同?他是那么爱她,又怎么会出卖她?啊,柴进同在哪里?是被敌人关在不同的房间里,还是已经牺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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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像是有心灵感应似的,和月贞中了敌人的埋伏被捕那天,和舒铭被城外的枪声惊醒,之后,他再也不能入睡,心慌得像被驴踢着似的,总觉得有灾难要来临。枪声就像在床头响起,距他那么近,一阵紧似一阵。他从床上爬起来,披上褂子,趴在窗棂上朝外瞅。外边黑乎乎的一片,正被天亮之前的那团黑罩着,整个天地如被人抹上了一团锅底子灰。

    和府里连续发生了这么多事后,和舒铭觉得自己苍老了许多,心里再也存不得事,一有风吹草动,便担心害怕祸事朝他和府里砸。的确,他难以再承受折腾了。一连串难以启齿的丑事,让和家在老街坊们心中的威望大大降低,和大善人的美誉一落千丈!大少爷是死是活没有音讯;三小姐跟穷小子私奔,是他心里一个永远的痛;和府招一个东洋人做女婿,让和府列祖列宗的颜面扫地啊;还有他这个汉奸县长,虽然迫于无奈才不得不干的,但是,毕竟是为日本人做了事,早晚要落下骂名;最可恼的是黎小麦这个婊子,给他戴了绿帽子不算,还要杀人!俗话说,“最毒莫过女人心”,从黎小麦身上,他算把没良心的女人看透了!然而,女人和女人也有不同。三月鲜这个女人,咋就那么贤惠,咋就那么知情达理!三月鲜人长得俊,心又好,他和舒铭到了晚年,能有这么个知心合意的女人在身边陪伴着,算是对他最大的慰藉了!

    就这么前前后后想着事,和舒铭的心渐渐平静了。城外的枪声渐渐稀疏下来,以至于最后的零星枪声已构不成让人惊魂失魄的威势了。和舒铭自我安慰,也许不会发生什么大事的。特别是他和府,还能有啥事呢?该有的都有了,也都过去了,没有过去的,早晚会过去的。

    三月鲜被和舒铭的咳嗽声惊醒。她睁开惺忪的睡眼,看到和舒铭坐在窗格子前发呆,急忙从床上起来,披了衣裳,倒一杯水递到和舒铭手里:“老爷,快别冻着了,喝口热水暖暖心窝。”

    这个女人总是那么体贴、知冷知热,比黎小麦强多了。

    黎小麦和段中逃走后,和舒铭虽然明着说:“走了算了,这一对狗男女不得好的!”其实,他暗里也曾派人去寻找了,北边到开封,西边到漯河,南边到信阳、驻马店,东边到亳州、界首,找了一圈子,也没能见到一个影儿,连个信儿也没打听到。卷走了那么多贵重家产,他们肯定是躲起来过花天酒地的日子去了。他死了心了。后来,在皇协军那里见到段中,问他三姨太去了哪里,那孬种一口咬定是跟日本人跑了,还哭着要回和府给他和舒铭做牛做马。呸!狗杂种,不是看在你救了四小姐一命,将功抵过,杀你一百回也难解我心头之恨!

    没有了三姨太,他便和三月鲜合卺共枕,过起了名正言顺的夫妻生活。府里上上下下,还有远亲故旧,老街坊们,也知道他和三月鲜的关系。老街坊们还怂恿着要他大操大办一场,他想到正是兵荒马乱的年月,再加上四小姐和东田刚举行过轰动全城的大婚礼,自己哪能和女儿争抢风头?因此,他便没有听从老街坊们的建议,只是在府上摆了几桌宴,请亲的近的热闹了一场也算把事办了。只是觉得亏了三月鲜。三月鲜倒很知足,那晚躺在和舒铭的身边,一个劲地颤声问,是不是自己在做梦,一个无根无梢的女人有了靠山,一个死里逃生的女人有了这个家,还不就是做梦上天堂了嘛!

    和舒铭从三月鲜手里接过水杯,慢慢地咽下一口,一股温热从喉咙口一直蔓延到全身,顿觉舒服了不少,全身的慵懒和不知根底的枪声所带来的惊疑一扫而光。

    黑色一层层退去,窗棂上渐渐地有了亮色。再入睡恐怕很难了。三月鲜想让他补个觉,便把床铺重新铺好,准备伺候和舒铭躺下再睡一会儿。

    刚躺到床上还没合眼,门外一阵脚步声响起,接着,就听见周结巴在门外喊:“老……爷,不……不好了,有……八……八路……趁……夜黑……天……劫……城……呢,四……姑……爷派……人来……请您呢……”

    周结巴嘴上不好使,脑袋瓜子可管用,人机灵聪明得像个猴子。段中和三姨太干下的丑事,就是这小子掀出来的,他还救了三月鲜一命,对和府是有功的,再加上与和府本就沾亲带故,也算个身内人,和舒铭才提携他做了管家。周结巴头脑活络,人也勤快,唯一的缺点是沉不住气,大事小事总是惊惊咋咋的。

    听到周结巴在外边吆喝,三月鲜急忙打开门,轻声对周结巴说:“老爷被枪声闹醒,下半夜没合眼,刚躺下一会儿,让他再迷糊一会儿去见四姑爷。”

    周结巴说:“就依……四……姨……太的话,等……会儿表……舅……舅爷……醒……了,可……别……忘提……醒……”话没说完,一抬头,见和舒铭已经站在门口。

    和舒铭用教训的口气说:“以后不许喊四姨太。喊太太!”

    周结巴连忙说:“是……不……许喊……四……姨太,喊……太……太太。”接着,便又把那句“四姑爷派人来请”的话结结巴巴说了一遍。

    东田一大早就派人来请他去宪兵队,想必一定与半夜里激烈的枪声有关。

    和舒铭平静下来的心又像野草一样慌乱起来。他急忙穿戴整齐,坐了马车,向宪兵队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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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宪兵队大院的东北角有三间砖瓦房,那是四小姐和东田的婚房。一道墙把纷攘的外界与温馨的婚房隔离开,形成一座幽雅清静的单独院落。院子里种了许多萱草,橙红色的萱草花散发着淡淡的幽香。四小姐喜欢这个小院,为它取名萱草园。

    那天早晨,四小姐正在花圃内侍弄萱草,突然听到外边传来一阵喧哗声。她好奇地探着身子朝外瞅,看到从大门口方向拥进来一群日本兵。如果仅仅是士兵也不会引起她关注,而士兵们架着的那个女人,却让她无法再把手里的活儿继续做下去。

    女人被捆绑着,头发披散着,露出苍白的半边脸。这个女人是谁?为什么被抓到了宪兵队?看来她要遭殃了!

    有了这样的担心与同情,她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就因为这么多看的几眼,四小姐的血如凝固了一般,心也似乎停止了跳动!

    没错!是她!一定是她!三姐!她相信自己不会看错的。尽管许多日子没有见面了,但是,三姐的样子一直印在她心里。

    听大人们说,三姐是跟着一个叫赵星的男人私奔的。她不知道三姐为什么那么傻,怎能随便跟着一个男人走呢?也许怨不得三姐,或许是那个男人使了什么魔法迷惑了三姐?或者她是被他花言巧语骗走的。不过无论如何不该跟着那人走的。怨了三姐,又对那个叫赵星的男人抱怨,怎么这样不讲道理呢,也不同人家大人商量,就把人家的良家女子拐走了?真让人可气、可恼!和月美无意间看到段中和黎小麦做下的事,才领悟到,原来男人和女人竟然是这样的!女人和男人就如水和面,女人是水,男人是面,要把面粉和成一团,既离不开水,也离不开面。在这个世上,真的是男人离不开女人,女人也离不开男人的。从那个时候开始,她看异性的目光逐渐有了变化,她觉得男人并没有她原来想象的那么坏。男人也是人,男人和女人一样需要抚慰。男人在需要女人的抚慰时,表现出来的那种可怜的样子真的让女人动心。三姐是不是被那个叫赵星的男人打动才跟人家跑的?段中拐走了她的娘,和府里上上下下都在诅咒段中,让段中不得好死,让段中被雷打死,被车轧死,被水淹死。难道全是段中的错?如果娘不跟他走,难道段中还能把娘绑了去不成?想到这些,她渐渐就原谅了那个叫赵星的男人。她想,三姐跟他走,一定有自己的想法。三姐是个有主见的人,既然她跟那个男人走了,就有走的道理,不然,聪明的三姐不会放弃优越的家庭生活,跟一个穷小子跑的!

    跑就跑了,怎么又突然出现了?而且是被日本人五花大绑地带回来的。这不能不让四小姐震惊和担忧!凌晨的枪声她没有听到,这里距离永安门不算太远,但是,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在关心着城墙内外的事情。四小姐被丈夫宠着,就如温室里娇艳的花,是不会过问外边的事情的。自从她这瓢水溶进东田那瓢面以后,她对三姐已经不那么惦记和怀念了。也许三姐和她一样,已经把自己溶进了那个叫赵星的男人那瓢面里。三姐突然以这样的遭遇出现在宪兵队,真为她担忧。经过短暂的焦灼和思考后,她让自己镇静下来。

    她回到屋里,洗干净手,然后换上一身洁净的衣服,匆忙走出萱草园,直奔前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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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井下已经对游击队女副政委进行了秘密审讯。井下企图撬开她的嘴巴,获取有关游击队的情报。可是,井下难以理解的是,在用完了审讯室里的所有刑具后,看上去十分柔弱的女人却没有吐露出他想要得到的任何情报。这让他很生气。

    东田得到井下秘密审讯游击队女副政委的消息后十分恼火,这个不听话的下属越来越让东田感到头疼,做事一意孤行,自以为是,常常背着东田做事,有时候还当众顶撞东田,让他十分难堪。捕获的女俘虏应该由他来处置,井下却擅自审讯,连招呼都不向他打,可见井下多无视他。

    东田下令让人把三小姐从审讯室里抬过来的时候,三小姐已经奄奄一息。当和月美赶到前院的时候,她的丈夫东田正命令军医为三姐治疗伤口。

    东田已经从士兵嘴里得知,这个女人是抗日游击大队的副政委,也是和县长的三女儿,一个和他的爱妻有着血缘关系的女人。他同时得到的消息是,这个女人正是为刺杀他而来。若不是她的同党背叛了她,把她偷袭陈州城的阴谋秘密告知了井下,这个游击队副政委即使完不成她的刺杀计划,至少会在陈州城造成一种混乱局面。尽管如此,他还是命令军医竭尽全力救治她。

    她伤势不轻,一颗子弹穿透了她左边的肋骨,只差一点儿就是心脏。日本军医在为她取出那粒卡在肋骨上的子弹时,连连啧叹:游击队女副政委真是命大!

    在军医为三小姐治疗时,和月贞始终紧咬着牙关,闭着双眼。

    东田太太突然出现在面前时,东田很惊诧。在此之前,太太从来没有光顾过这里,尽管他知道她为何而来。就在诧异写在脸上没有消失的时候,他心爱的妻子已经不顾一切地扑向了处于昏迷状态中的女副政委,与此同时,从她的嘴里发出一声凄惨的尖叫:“三姐——”

    太太的出现,让东田暂时终止了对游击队女副政委的审讯。

    自从做了和府的女婿后,东田越来越厌恶战争。躺在四小姐温柔的怀抱里,他甚至产生过做一个商人的念头。他自己清楚,他缺乏做军官的刚性。作为一名军人,他没有暴烈的性格和杀人不眨眼的冷酷心肠,他的骨子里缺乏那种狠毒。母亲的善良、容忍给他的骨子里种下了柔软和慈悲,杀人时他总是犹豫不决。每当他举起屠刀向无辜的生命施暴时,母亲的影子就在他眼前出现。那时候,他的手微微地颤抖,他似乎听到了母亲痛苦的呻吟。当他不得不在颤抖中举起屠刀砍向那些无辜的生命时,当他听到屠刀砍破头颅发出的闷响时,他的心脏几乎也被砍碎了。他知道,他不这样做,就意味着什么。他是一个混血儿,他是大日本帝国企图征服世界的一个令日本民族骄傲的产物。但是,他混血儿的身份却让另一个民族受到了莫大的耻辱。这个民族是中华民族。东田知道,侵华日军军部为什么会委他这个有着中国血统的混血儿以重任,他们是要显示大日本帝国的“武运久长”,是要利用他半个中国人的血统来征服中国。他自小受到的是日本帝国的教训,他的头脑里血液里肉体里都有大日本帝国的教化。他没有能力挣脱这种教化强加给他的羁绊。尽管他很爱自己的中国母亲,而那种爱又是多么的孤单和软弱。以至于到了中国,他看到中国满目疮痍、愚昧落后,在强大的日本军队的攻击下,她是多么的不堪一击。他为死去的中国母亲感到悲哀,也为中国母亲的那些受苦受难的同胞而悲哀。他一边要执行屠杀中国人的计划,一边还要做挽救那些无辜生命的打算。这是日军军部对他不放心的原因。日军军部既利用他,又防备他。把桂继骐安置在他身边充当翻译,实际上是让对方监督他的一举一动。他为日本特务机关这种卑鄙的行径感到耻辱,也产生了逆反心理。他对日本天皇打出的“建立大东亚共荣圈”的幌子心生怀疑。在看到中国人是那么仇视日本士兵踏上他们的国土时,他意识到一个悲剧正在中国的土地上上演。这个悲剧就是把日本民族与中华民族对立起来,使一个民族对另一个民族产生仇恨。而制造这个悲剧的正是围绕在日本天皇陛下身边的那群日本上层人物,他们企图用消亡中华民族的阴谋来满足他们的贪婪之心。这是一件多么触目惊心的事情!意识到了日军上层的这种野心,他渴望战争立刻结束,他希望早日离开中国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他希望带着他的中国妻子回到日本,过与世无争平凡淡泊的生活。有了这种期待,他已无意于和中国人对抗,他已经多次违背了上峰的指令。他总是借各种理由延误战机,让上峰对他贻误战机大为光火。但是,他却我行我素,和四小姐在家里过着怡然恬静的生活。他知道陈州城内外云集着反日抗日的巨大力量,他无意与这种力量继续对抗。尽管桂翻译一直提醒他,他的下级井下常常在他面前跃跃欲试,他却无动于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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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小姐走进来的时候,神志恍惚中的和月贞突然清醒过来:这就是她曾经朝夕相处的四妹吗?这就是那个头上扎着两个小辫说起话来轻声细语的四妹吗?从她的身上,和月贞再也找不到那个天真可爱纯洁稚嫩的四妹的影子。她身上的那身衣裳,从颜色到样式都变了样。记得四妹小的时候和她一样,最喜欢穿奶妈亲手缝制的带襟花布衫。奶妈在天蓝色的布料上,一针一线地绣上一朵朵细碎的橙红色的花儿,那花儿煞是好看,她不知道那是什么花,后来,奶妈告诉她们,花儿叫萱草花,也叫忘忧草花。奶妈把忘忧草花绣在她和四妹的布衫上,是希望她和四妹永远没有忧愁,一辈子幸福快乐。绣着忘忧草花的布衫一直陪伴着她们度过了美好的童年时代。而现在,四妹身上的衣裳哪里还像衣裳,那就如把一块布料很随意地裹在了身上。四妹头上的小辫梳成了一个髻,高高地挽在头顶。她的脸上显露出只有婚后的女人才有的那种光洁的润泽。

    在和月贞的眼里,四小姐那张脸突然变得异常可恶。其实,她不是厌恶那张脸,她是厌恶她整个儿的人,整个儿的身躯。她和她虽然是同父异母的姊妹,但是由于两人的年龄相差不大,自小就生活在一起,两个小人儿一起牙牙学语,一起蹒跚学走路,一起玩过家家,一起读书识字。直到十二岁那年,两个人的志向发生了变化。四小姐患了羊角风后,再也不愿到学校去读书。从此,三小姐失去了一个学伴,而四小姐却一直待在府里不愿出门。

    回想起这些,和月贞恍惚有隔世之感。时间才几年啊,本来亲如手足的姊妹,却成了不共戴天的敌人。一个是热血抗日的共产党的游击队女副政委,而另一个却嫁给了日本军官做老婆。一想到四小姐和一个手上沾满了中国人鲜血的日本军官同床共枕,和月贞就感到恶心和愤怒。耻辱啊,莫大的耻辱!这是一个女人的耻辱,也是和府的耻辱。就是为了洗去这种耻辱,她才不顾一切地策划了这次的行动。然而,行动失败了!令她仇恨和羞耻的“敌人”没有死在她的枪口下,她反而被“敌人”怜悯着。她不要这种怜悯,她要的是洗去耻辱!她要的是铲除民族的败类,杀死这个给她的名誉带来伤害和令她羞耻的女人!

    和月美泪如雨下。她企图用她柔弱的身体给三姐一些温暖。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她的两只纤细的胳膊抱着对方的时候,她的右肩膀突然有像被刀割似的疼痛。她惊讶地回过头去,看到三姐尖利的牙齿咬破了她的皮肉,殷红的血水浸湿了淡青色的衣服。

    三姐那双仇恨的眼睛里充满了报复得逞后的得意神色,她把嘴里一股黏稠的唾液狠狠地吐在她身上。

    和月美忍着疼,没有让自己叫出声来。

    然而,东田还是发现了心爱的女人遭受到了游击队女副政委的袭击。他勃然大怒,怒不可遏地责骂日本兵:“你们这群混蛋,怎么竟然看着这个女人伤害我的老婆?把她拉出去,死了死了的!”

    日本兵立刻如狼似虎般扑向和月贞,连拉带扯地把她朝外拉。

    和月美对突然的袭击感到困惑和疼痛。疼痛的不仅是伤口,比伤口更疼痛的是她的心!她浑身抽搐,就像一个打摆子的人。她没想到让她日夜思念的三姐竟然这么狠心地对她。如果不是充满了刻骨的仇恨,她怎么下得了这么大的狠心?她明白了,她和三姐已经不是情同手足的姊妹。她们已经长大成人,各自有了追求和爱。就如豆腐坊的赵家小子爱上了三姐一样,这个叫东田的男人爱上了她。三姐恨她,是因为她嫁给了日本军官。可是,这难道有什么错吗?爱是没有理由的,是没有障碍可以阻拦得了的!一个贵族家的小姐跟一个穷小子私奔了,为豪门贵族带来的耻辱并不比我小。我责怪过你吗?没有,相反,我听到你和那个穷小子远走高飞跑得无影无踪的消息时,反倒替你高兴。看到父亲气得跳脚大骂发誓要和你断绝父女关系的时候,还替你着急。三姐,你知道我的感受吗?不错,东田是日本人,其实他是半个中国人。他是听信了那些野心者的欺骗才来到中国的。他是真的抱着“维持亚洲新秩序”的美好愿望来中国的。连他自己都没想到他会成为侵略者的帮凶。他悔悟了,他要为他犯下的罪恶赎罪!他爱我,是真心实意地爱。他从来没有强迫过我。他在他的士兵面前那么严厉和苛刻,而对于我,却有包容心和真心的呵护。他向我求爱的时候,是那么真诚。他的眼睛是那么清晰、明亮,看不出有一丝的邪念。当我答应了他的求爱时,他像个孩子一样哭了。他伏在我的膝盖上,边哭边诉说,他说他看到了天堂的母亲。他发誓一辈子要爱我,要保护我,让我过上幸福的生活。当我提出要他放下东洋刀,不再做伤害中国人的事情时,他答应了我的要求。他说,他会记着我的要求。他的母亲是中国人,他的老婆也是中国人,他若再做伤害中国人的事情,他将死无葬身之地!三姐,我不知道你从那个卖豆腐的穷小子那里得到过如此多的爱怜和呵护吗?那个穷小子所做的一切考虑过你的感受吗?尽管我们各有所爱,志向不同,但是,我们毕竟是亲姊妹。我们的血脉里流淌着和家的血液。我们无论嫁给什么样的人,都还是老和家的人,还是中国人!

    和月贞并没有被东田杀掉。四小姐对东田说,三姐正是对她十分的思念和爱,才在她们相拥的时候咬了她。陈州城的老街坊们有句俗话,叫“打是亲、骂是爱”,陈州城的老街坊们还有句俗话,叫“恨有多深爱就有多深”。三姐对她太爱了,才这样对待她。她不恨她,她希望他能饶恕三姐。三姐伤成这个样子,应该尽快把军医喊来,为三姐医治伤痛。

    东田知道爱妻说的不是实话。但是,妻子已经原谅了她。她们毕竟是亲姊妹,有什么还能比这种血浓于水的亲情更让人与人之间的误解和恩怨容易化解和消释的呢?东田曾经对四小姐发过誓,再不做伤害中国人的事情。何况这个女人是妻子的姐姐呢!

    士兵把和月贞拉出门口的时候,他及时地改变了自己的命令,把她送到军医所那里去,一定要治好她的伤,不能让她死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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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到三小姐被抓的消息,和舒铭慌不择路地来到了宪兵队司令部。他到了刑讯室,才知道三小姐已经被东田派人接走了。这让他稍觉安心。一定是因为四小姐,三小姐才免受酷刑的折磨。看起来,四小姐嫁给日本军官总是不吃亏的,关键时刻能看出日本女婿对和府还是很关照的。

    在去军医所的路上,他遇到了桂继骆。他不想看到桂家四小子,但是躲避已经来不及了。

    桂继骆一脸皮笑肉不笑的样子,连声说:“和县长,恭喜恭喜!”

    和舒铭正色道:“和府家道不兴,哪来的喜可贺啊?”

    桂继骆说:“怎么没有喜?不但有喜,还是三喜盈门呢!和县长做了东田太君的老丈人,往后,老街坊们谁还敢对和府说个不字?这是一喜。第二喜嘛,和县长又纳三月鲜做了姨太。和县长和三月鲜早已经如胶似漆……”

    和舒铭听得脸红心跳,一张老脸被这个无耻的恶棍一番话敲打得如破皮鼓被蒺藜扎着,既有外伤又有内伤。他“呸”地一口痰吐在地上,就要走开。桂继骆又说道:“别忙着走啊,和县长,还有第三喜呢。这第三喜呢,是三小姐终于回来了……可是,您知道吗?三小姐是为谁回来的?又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回来的?”

    桂继骆最后的几句话,倒是和舒铭急于要了解的。是啊,三小姐为什么回来的?走了这么长时间,和那个卖豆腐家的穷小子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二人成婚了没有?怎么没听说姓赵的小子被抓,难道姓赵的被打死了?这些情况,还是先弄清楚心里才踏实。

    在路过一个房间的时候,他看到一个陌生的年轻人正向井下太君诉说着什么。年轻人的衣着既不像商人,又不像庄稼人,里边是白色的对襟褂子,外边套着咖啡色的夹衣,看上去十分干练。年轻人的穿着打扮和身份让和舒铭感到好奇。他没有走进屋内,也没有走开,而是让自己避开屋内人的视线。那时候,他听到年轻人正向井下太君讲述着一个令他震惊的秘密。原来这个陌生的年轻人,也是游击队的人,是他诱导和月贞来陈州城的。他把和月贞的行动计划及时报告了井下,才使日本宪兵队活捉了游击队女副政委。从年轻人的话里,和舒铭还得知,三小姐这次来陈州城的目的是要刺杀东田、他和四小姐。

    听到这些,和舒铭几乎要崩溃了。亲生女儿要谋杀她的父亲,这样的故事从古至今闻所未闻。罪过啊罪过,究竟是谁的罪过?是他和舒铭造的孽吗?他和舒铭乐善好施,积德行善,被人称为和大善人。他虽然没有像大太太那样皈依佛门,但是,他的内心一直向善的呀!亲生女儿要谋杀他,还不是因为他当了县长替日本人做了事情!可是,她哪里知道,他当县长是被逼的呀!日本人的枪口对准了那些可怜的老街坊,只要他说个不字,机枪就要开火,几百条人命就没了!他这个县长,从来没有干过坏良心的事情呀!他下乡为日本人筹集粮草,从来没有白拿过老百姓的。他和舒铭把老祖宗留下的那点血本都花光了……想到这些,和舒铭越加痛心。他要去见三小姐,即使三小姐恨死了他,即使三小姐拿刀子来砍他的头,他也要把心里的话讲给她,把自己的难言之隐讲给她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