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老街坊 > 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二章

    102

    赵星回到游击队驻地,得知和月贞去了陈州城便十分焦急。冲动是魔鬼,和月贞的盲目行动,打乱了游击队的整个行动计划!

    正在万分焦急的时候,柴进同回来了。柴进同衣衫褴褛,面容枯槁,就像从鬼门关里逃出来一般。

    柴进同的归来让赵星感到意外。更让他感到不可思议和疑惑的是柴进同讲述的脱险经历。

    “和月贞的冒险锄奸行动,实际上是她投敌叛变、勾结日本人里应外合消灭抗日游击大队的一次阴谋活动。我和秋英、青瓜随和月贞赶到陈州城外的时候,和月贞并没有按照事先说的那样,去寻找通向和府的洞口,而是在城外徘徊。原来,和月贞是等着城内接应的人。天快亮时,也就是我对和月贞的诡秘行动产生怀疑的时候,只听和月贞对着城墙上连喊三声。接着,我听到有人喊:‘游击队来了,一个也不能让他们跑掉!’我抬头一看,见城墙上黑洞洞的枪口已经对准了我们。我大叫一声:‘快跑!’可是,哪里还跑得掉?枪声响了,秋英和青瓜被子弹打中当场牺牲。和月贞却对敌人不还手,也不逃跑,就那么站在城墙角下。敌人的子弹为啥像长了眼睛似的单朝我们三人打,不朝她打呢?我想,坏了,准是上了和月贞的当!是她勾结了敌人把我们骗来的!还是快逃吧。再不逃就和秋英、青瓜一样做了死鬼还不知道是怎么死的呢!朝哪里逃呢,一边是城墙,来路也被敌人切断,唯一的生路是环城湖。”

    柴进同说,他能从水里逃命,完全得益于他是渔民的儿子,他三岁大的时候就被父亲扔进环城湖里,在被湖水呛得半死的情况下学会了凫水,他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可以游到二里地以外的地方……

    柴进同的讲述,让赵星陷入了沉思。他为失去两位战友感到悲痛,也为和月贞的生死不明而担忧。和月贞擅自行动,他有一定的责任。和月贞多次流露出刺杀和舒铭与和月美的念头,他一直以为,和月贞不过是为了表达她对汉奸父亲和妹妹的气愤罢了,哪里想到她竟然真的采取了冒险行动!对和月贞危险的思想苗头,他没有进行严厉的制止,究其原因,是自己的思路不清晰。他爱和月贞,正因为爱才有了头脑不清,才有了对和月贞的放松。

    鲁季凡也很惭愧,和月贞擅自行动让他感到震惊。和月贞曾经向他提出带游击队员去执行任务,他只是断然拒绝,却没有详细追查根源,这是他的最大过失。如果拒绝了和月贞的要求后再做一些细致的工作,也许能够阻止事态的发展。再说,和月贞带领其他队员行动,竟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走掉,说明他的纪律意识何等的差!

    柴进同十分后悔,说自己不该听信和月贞的话。和月贞毕竟是贵族出身的大小姐,哪能和咱们这些穷苦人家的子弟相比?她参加革命有自己的目的,一旦看到自己的目的遥遥无期时,就会去寻找原本属于她自己的安逸富贵生活。

    柴进同的话,让赵星心生疑窦。柴进同曾经狂热地追求过和月贞,他在和月贞面前所表现出来的那种卑微,简直失了一个男人的尊严。现在和月贞生死未卜,柴进同却一反常态,把和月贞说得一无是处,这截然不同的态度,不但赵星不能理解,连鲁季凡也用一种异样的目光打量他。

    疑云从赵星的心头渐渐地升起,事情的真相忽明忽暗,疑惑也渐渐地转变为警觉。柴进同的讲述是真是假?如果和月贞要追求富贵生活,当初,她就不会投奔革命。他想起了与和月贞一起相处的日子,她曾经多次表白过对贵族家庭的厌恶,对道貌岸然的父亲的憎恶。她曾经那么痴情于革命,痴情于他。革命造就了两人的情感,崇高的理想让二人结成了志同道合的恋人。然而,从柴进同的嘴里,他听到的是一个不一样的和月贞。

    柴进同为什么要编造谎言?他编造这种谎言的目的何在?

    事情变得扑朔迷离。

    一方面要封锁消息。在真相没有清楚之前,这种值得怀疑的信息不能全信,不能传播。封锁消息的目的,是稳定大局,防止动摇军心。另一方面要迅速弄清楚和月贞的下落,了解事情的真相!

    赵星厘清了思路,不动声色地对柴进同说:“你提供的这些情况很重要,我会及时向省委汇报。等省委做出决定,我们会对和月贞做出处理。至于你擅离职守,盲目随从和月贞行动,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组织上会严肃处理的!”

    柴进同委屈地说:“我怎么是盲目随从?我是上了敌人的当!再说,和月贞是谁?我不听她的,行吗?”

    对于对方的狡辩,赵星没有反驳,只是安排他好好休息,什么也不要多想,相信真相总会大白于天下!

    为防备敌人袭击,当天傍晚,游击队转移到了水东。

    赵星要去向省委汇报情况。临走前,他要求大家关注敌人的动向,任何人不得擅自行动。这一次,他带孙铁柱与他同行。

    赵星和孙铁柱走后,柴进同一直忐忑不安。他不知道赵星是真的去了省城,还是另有他意。

    那次和月贞被巴小包夫妇接走后,他本来打算回家看望母亲的,可是,他没能找到家,家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他以为母亲和他的弟弟鱼叉也如草屋一样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他趴在废墟上大哭一场。哭过之后,他很茫然,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回游击队?对于提心吊胆的生活,他已经感到了疲惫,才找借口请了假。既然没地方可去,就随便走走吧,走到哪儿是哪儿,世界之大,还能没有他柴进同的立足之地?他就那么无目标无方向地走着,就像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人。走着走着,他竟然走到了陈州城外!

    自从离开陈州城,转眼已经过去了几年。他想。如果不是赵星,他早已经完成了学业,早有了稳定的工作,说不定已经与和月贞结婚,成了和府的女婿,过上了甜美的日子。然而,来了赵星,爱情、婚姻、生活都被打乱了,该他得到的又都失去了。家也找不到了,母亲和兄弟生死不明。这一切都是赵星造成的。他恨透了赵星!

    遥望着陈州城高大的门楼,他的心情格外复杂。他甚至怀念起在师范学校的生活,怀念与和月贞在一起学习的情景。他甚至想走进陈州城,去一趟师范学校,去找回给他带来了那么多美好记忆的时光!

    夕阳已经落进了环城湖,他还在陈州城外徘徊。就是在那个时候,他发现要离开这里,为时已晚。去乡下扫荡归来的日军和皇协军堵住了他的退路。他惊慌失措地要寻找一条逃生的路时,他的形貌举止引起了敌人的怀疑。

    他成了那天敌人的一个意外收获!

    日本兵扒光了他的衣服,把他一丝不挂地捆在柱子上,先是用烧红的烙铁炙烤他的上身,在烤焦了他上身的皮肉后,竟然拿烙铁去烙他的生殖器。他闻到了烙铁燎烧阴毛时散发出的那种难闻的气味。他的生殖器已经有了炽热的灼疼感。就是在那种情况下,他的精神崩溃了。他想,如果再坚守下去,他将失去男人的根。一个男人失去了自己的根,还不痛苦一辈子?

    从他记事的时候起,他就渴望能过上富贵人家那种花天酒地的生活。每当看到那些富贵子弟穿着褐色的缎面马夹、蓝色长衫,头戴狐皮帽在街上走过,他心里就充满了渴望。他想自己什么时候也能像那些富贵人家的少爷一样,打扮得漂漂亮亮,在陈州城的大街上走一趟啊。有一次,他亲眼看到和家的二少爷和月仲,把手里的肉包子喂狗。那是一条皮毛发亮的白毛狗,狗的样子着实讨人喜欢。和月仲吹着口哨,逗着白毛狗。白毛狗一会儿在地上翻滚腾跃,一会儿直立起两条后腿,两条前腿则抱在一起,做作揖状。和二少爷看得满意拿出一个肉包子,高高地抛起,白毛狗身子朝上一蹿,衔起肉包子,美美地吃起来。看到这样的场景,柴进同心里涌起一股难言的感慨。他在心里发誓,一定要过上富贵生活,让自己的子孙后代不再像他的父亲一样,过吃了上顿愁下顿的穷日子。然而,他的目的还没有达到,死亡却在向他招手。他才二十多岁呀,他还没有享受到人间的幸福,父母把他带到这个世上,难道仅仅是要让他品尝这个世界的痛苦和磨难?他恨老天的不公,他恨世间没有公道。他想到了和月贞,也恨透了和月贞!如果不是为了追求和月贞,他会有如此的下场吗?

    他的精神崩溃了!

    他把自己掌握的有关游击队的情况全部告诉了日本人,希望日本人放他走,给他留一条活路。他计划到一个很远的地方去,隐姓埋名地活下去。可是井下没有答应他的要求。井下要他继续回到游击队,作为宪兵队的一颗钉子扎进游击队的心脏。井下许诺他,等宪兵队把游击队消灭掉,他将会得到丰厚的回报,女人,金钱……只要他需要的,日本人都会满足他。井下甚至答复他,一旦俘虏了和府的三小姐,就让她当他的新娘。柴进同对井下的许诺半信半疑,他虽然没有完全相信这个嘴巴上留着浓密胡须的人真的会给他那么多的实惠,但是,他对和月贞能成为他的新娘充满了幻想。再说,他的命运已经掌控在对方手中,他没有可选择的余地,只能按照日本人说的去做。

    由于日本人的精心策划,回到游击队后,他的变节行为没有暴露,他依旧是游击队的一名骨干。然而很长一段时间,他并没能为宪兵队提供新的有价值的东西,让井下很恼火。井下向他发出警告,如果不能为日本人做有益的事情,他的变节行为将会被披露给游击队。这致命的警告让他十分恐慌。极度恐慌中,他想到了一个恶毒的计划。看到和月贞忧郁的眼睛,他知道里边隐藏的内容是什么。和月贞是他梦寐以求的女人,她的拒绝和冷落伤透了他的心。既然他得不到,就要把她牢牢地抓在手中作为救命的稻草!

    他为日本人钓到这条大鱼后,井下并没有对他兑现自己的许诺,而是命令他继续潜返游击队——日本人要的不仅仅是俘获一个女副政委,而是要彻底消灭抗日游击队。

    103

    和月贞曾经在这个院子里读过三年书,度过了快乐幸福的时光。那时候,她是多么的无忧无虑,就像天使一般被周围的人羡慕着、宠爱着。而如今,看到喧嚣且温馨的校园变成了侵略者的杀人场,她不由悲从心起。她是一个十分要强的女人,而正是这种性格导致了她的这次冒险行动。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在她急于要为自己洗去耻辱的同时,有人正是利用她的要强、任性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她没能看清这些,甚至在内心里还感谢他的帮助。耻辱非但没有洗去,反而遭受到更大的羞辱,这让她的自尊心受到严重的伤害。她不愿意看到他们——她的父亲和妹妹那怜惜哀怨的目光。可是,他们却在她无地自容的尴尬处境下出现在她面前。他们是那么在乎她,那么热切地关心她。他们对她的心疼和爱抚甚至让她动摇了自己的坚持。

    躺在日本军医医务所里,和月贞心灰意冷,决心以死抗争。

    她想到了秋英和青瓜,这两个年轻的游击队员,是赵星特意关照跟着她的。秋英是从大户人家跑出来的丫头,那家的少爷要强暴她,她把少爷的脸挖破了,还把少爷踹了。秋英害怕被人家打死,就偷偷逃出来,被游击队救下了。青瓜也是从大户人家逃出来的,所不同的是青瓜放羊时丢了人家的羊,人家让他出来找羊,如果找不到羊就用他的命来抵那只羊。青瓜没能找到羊,而遇上了游击队。两人都是苦命的孩子,在游击队里刚刚学会打枪。这次随她出来行动,二人为她挡了敌人的子弹。想到二人是为她而死,她的心里就有了一种负罪感。还有柴进同,他一直爱着她。

    这次行动,柴进同能跟她一起来是对她的表白。她知道柴进同始终没有放弃对她的追求,这让和月贞很感动。被敌人包围后,她清醒地记得,柴进同是和她一起被捕的。可是,被捕后,她就再没看到柴进同。柴进同怎么样了?是不是已经被敌人打死?如果没有死,他被关到了哪里?一想到他是为了她才来参加这次冒险行动的,她心里十分内疚和不安。

    日本军医要对她进行手术,取出卡在肋骨上的弹片。军医还说她命大,她却怨恨道,为什么不射进心脏呢?如果她死了,就不会再面对汉奸父亲和妹妹,上天是不是用这样的方式来羞辱她?她希望能像秋英和青瓜一样壮烈地死去。有了死的愿望,她拒绝军医做手术。军医强行给她注射了麻药,醒过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身上缠满了雪白的绷带,右边胸腔的疼已经不是刻骨铭心的疼,而是一种隐疼。弹片已经从她体内取出,她脱离了死亡的威胁。可是,柴进同呢?那个愿意和她同归于尽的痴情男人在哪儿呢?她既然没能死掉,就不能不关心战友的命运,不能不为对方的安危担心。

    和月美一直守护在她床前,见她醒了过来,不由惊喜地叫了起来:“三姐,你终于醒了,快把俺急死了!”

    和月贞现在很厌恶这个声音。对于和月美的热切,她只是冷冷地看着对方,问:“我这是在哪儿?还在军医所吗?”她记得她是被人强行抬进军医所的。

    和月美说:“是的,三姐。军医说,你需要在这里观察两天,伤口不发炎,才能离开。”

    和月贞说:“我不需要怜悯。要死要活,随他们!”

    和月美忙说:“不不,三姐,这不是怜悯。你的确需要静养。你的伤势很严重!”

    和月贞固执地说:“我不需要静养。我的战友们都死了,我要死!让他们杀了我吧!”

    和月美惊恐不安地望着和月贞,连声问道:“三姐,为什么要死?我不要你死!父亲也不要你死!我们会全力保护你。东田君……”

    和月贞厉声道:“闭口!别提你的日本男人!”缓了一口气,她突然问道,“你为什么要嫁给日本人?”

    和月美不明白和月贞为什么会这样质问她,她觉得她嫁的是个喜欢她关爱她的男人,这个男人也是她爱上的人,他能够给她幸福,给她带来快乐,这就够了。她没有考虑到他是哪国人,更没有想到以后。以后是什么样子呢?谁又能看得清以后呢?她无法回答三姐的质问,只是用平淡的语调回答对方:“三姐,好好养伤。父亲和全家人都希望你好好活着。”

    和月贞怒不可遏地吼道:“好好活着?国土破碎,人民遭受涂炭和蹂躏,作为一个有良知的中国人,谁还能好好活着?你贪图安逸,贪生怕死,嫁给了日本人做老婆,真是丢尽了中国人的脸面。我为你感到羞耻!”

    和月贞的话,如针一样扎在和月美的心上,她被对方的话骂得无地自容,好半天,她才缓过神来,她抱着头痛哭道:“我没有贪图安逸,也没有贪生怕死。我只是爱他才嫁给了他。这有什么错吗?天啊!你怎么能这样骂我呢!我可是你的亲妹妹呀!”边哭边向门外跑去。

    二人的争吵惊动了东田与和舒铭,他们正在商议着和月贞的事情,是继续把她留在宪兵队里养伤,还是把她接回和府。听到吵闹,二人急忙过来。见和月美泪流满面地跑出来,东田急切地问:“亲爱的,怎么了?是谁欺负你了?”和月美没有回答,一路哭着跑回了萱草园。东田惦念着她,赶紧追了过去。

    和舒铭走进军医所,看到和月贞正在愤怒地把缠在自己身上的绷带一层一层扯去,他急忙扑上去,惊慌失措地拽着和月贞的双手,喊道:“这是怎么了?你不能这样……快来人啊!”

    104

    和月贞的伤口没有完全愈合,和舒铭向东田提出,他要把和月贞接回和府去养伤。有和舒铭担保,和月贞被保释。当然,和月贞能不受惩罚而获得保释,仅靠和舒铭的担保是办不到的,起重要作用的是东田。

    在决定对外保释和月贞这件事上,井下与东田发生了激烈冲突。按照井下的计划,是要和月贞在这个地球上消失,即使不让她消失,也要囚禁着她,在抗日游击队没有被消灭之前,无论如何不能给她自由。而东田却不顾井下的反对,竭力袒护和月贞,这让井下很恼火。但是,东田毕竟是他的长官,他拗不过对方。

    井下企图把和月贞从军医所里带走再次审讯,但是,被东田拦下了。后来,井下又变了招,提着水果来看她,借此旁敲侧击,希望她能与皇军合作,协助宪兵队消灭陈州抗日游击队。对于井下的到来,和月贞要么置之不理,要么假装睡着,把他晾在那儿。

    井下每次来,都是桂翻译官陪同。和月贞对桂翻译官并不熟悉,对翻译官那张略显苍白的刀削脸,她只感到厌恶和憎恨。桂继骐把井下近似审讯的话翻译给和月贞时,和月贞不屑一顾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走狗!井下听不懂这两个字,让桂继骐翻译,翻译官苍白的脸如猪肝一样紫红,他犹豫着该不该把那两个字翻译给井下。而井下偏偏又是个打破砂锅问(纹)到底的人,一再让对方翻译。在井下的急切追问下,他才把那两个字翻译成“倭寇”。东田如此厚待这个女人,井下很有意见。按照他的计划,那个男游击队骨干已经作为宪兵队的内线被派回了游击队,若再留下这个女副政委将后患无穷。他向东田提议,既然女副政委与东田有亲戚关系,就不再对她动刑,而是秘密地处死。东田当然不同意他的提议。东田告诉他,和那个姓柴的一样,女副政委也会成为宪兵队的朋友,她将会协助宪兵队消灭共产党的游击队。井下不相信东田的话。他看得出来,这个女副政委并不像柴姓男人那样好对付,他认定女副政委不会成为宪兵队的朋友,东田这样说,只是为保护她寻找借口。

    井下同桂翻译官商量对策,希望能在对方的帮助下说服东田。桂继骐听了他的计划后,很诚恳地对他说:“井下先生,中国人比较看重的是亲情。游击队女副政委和东田的太太是亲姊妹,她们有着血肉相连的亲情,你要杀死东田太太的姐姐,是行不通的。”

    井下说:“可是,我必须杀掉她,如果不杀掉她,所有的秘密就会大白于天下,我的计划将无法实现,柴的内线就起不到任何作用。”

    桂继骐轻蔑地笑道:“你说的可能是个事实。但是,我不这样认为。游击队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愚蠢,他们不会轻易相信从死神手里逃走的那个人,他们会对他进行考验和调查。纸是包不住火的,你以为把和月贞杀掉,一切就能够成为秘密吗?不会!在下以为,结果会恰恰相反。你知道吗,那个叫赵星的游击队司令,与和月贞相爱。因此,杀掉和月贞,会激起赵星更大的仇恨,他会不惜一切代价把事情真相弄个水落石出!赵星是陈州城土生土长的人,依他对陈州城地理环境的熟悉程度,我怀疑,他已经进了陈州城!”

    井下说:“你的意思,把游击队女副政委留下活口,作为诱饵,钓赵上钩?”

    桂继骐笑道:“对,和月贞不但不能杀,还要答应和舒铭的要求,同意他把和月贞接回和府养伤。然后,放出消息,就说和月贞已经悔改自新脱离共产党,以此迷惑游击队。”

    井下不解地问:“女副政委自新,共产党还会来救她?”

    桂继骐说:“共产党不会相信和月贞叛变,但是也不能不怀疑。越是怀疑越要把真相弄清楚。我相信,只要有一线希望,赵星就不会放弃对和月贞的挽救!”

    井下点了点头,道:“我的,明白了。你的,大大的智慧!要派多多的士兵守候,秘密的,对吧?”

    桂继骐道:“是的。不过,井下君的计划一定要瞒住东田君。”

    井下听了,挠着头说:“相当的麻烦。要派士兵守候,怎能瞒得过他?”

    桂继骐道:“在下倒有个主意。”

    井下急不可待地问:“什么主意,快快地讲?”

    桂继骐道:“我家四弟,一直恋着和月贞。和月贞走后,和舒铭曾后悔没把她嫁给他。现在,她既然回来了,想必和舒铭巴不得我家四弟能拴住她的心。就让四弟带皇协军士兵轮流守候和府,把和府围得铁桶一般。即使有人来救她也休想走进和府。四弟为求得三小姐的芳心,一定会恪尽职守,把女副政委当作养在金丝笼子里的鸟一样看护好的。你看如何?”

    井下大喜道:“桂君的计谋,一箭多雕!佩服!桂司令和女副政委如愿婚配之时,一定要好好操办!”

    桂继骐道:“那是!那是!”

    105

    听到和月贞被抓捕的消息,桂公馆内有人幸灾乐祸,有人却为她的命运担忧。

    幸灾乐祸的是桂楷先。在桂楷先看来,和舒铭答应把四小姐嫁给日本人做老婆,看上去很风光,其实,比三少给日本人当翻译官好不到哪里去!三少在老街坊们心中成了和日本人一个鼻孔通气的假洋鬼子,老街坊们不再用那种敬重的目光看他桂楷先,即便在街巷里照了面躲不开时,也不像过去那样笑脸相迎,而是言不由衷地打声招呼便匆忙走开,就如躲避瘟神一样。日本人占领陈州城后,桂公馆的确没有遭受过宪兵队的骚扰和伤害,是陈州城唯一没有遭殃的一个家族。因此,桂楷先也遭到了老街坊们的嫉恨。任何事物都有它的两面性。三少当翻译官就是个例子,被老街坊们诅咒谩骂是坏事,能保全一家不受欺负算是个好事。骂就骂吧,骂又粘不到谁的身上!

    桂楷先竭力推举和舒铭当县长,用意就是要让和家与桂家在老街坊们心目中摆到同样的位置。然而,和舒铭当了县长不但没有落下骂名,还在老街坊们心中树起了救苦救难的菩萨形象。现在好了,和舒铭把四女儿嫁给了日本人做老婆,他家现在比三少假洋鬼子的名声还要糟糕。和舒铭成了陈州城最大的铁杆汉奸,终于能和他平起平坐分享老街坊们的骂名了。所以,桂楷先幸灾乐祸了。更让桂楷先得意的是,和舒铭一个女儿嫁给太君当了老婆,另一个女儿成了日本人的俘虏,这可有好戏瞧了。看你和舒铭咋摆弄这些事?

    在亲老子幸灾乐祸的同时,桂继骆却为和月贞的被捕又喜又忧。喜的是就如宝贝丢失又突然找回了一般,难道上帝要成全他与和月贞的姻缘?尽管他身边不缺少女人,也和许多女人有过鱼水之欢,但是,和月贞是他难以忘怀的女神,是他心头割舍不掉的一块肉!和月贞走了这么长时间突然现身,成了一只落架的凤凰。虽然是一只落架的凤凰,毕竟还是凤凰,即使暂时落架,也变不成乌鸦。忧的是和月贞是游击队的头目,是日本人的死对头,如今她陷入宪兵队,等于陷入了虎狼窝,凶多吉少啊!

    转念一想,他又豁然开朗。他娘的,自己朝思暮想的女人既然现身,还犯哪门子愁!把她娶回来当老婆不就是了。他桂四少毕竟是皇协军司令,是太君身边的红人,再加上三哥的权势,在陈州城,还能有桂家兄弟想做而做不成的事情吗?不过,还是要仔细盘算一下,怎样才能打通各个关节,把游击队女俘虏名正言顺地娶回公馆里做老婆。井下太君那里好商量,井下虽然脾气暴躁,却是个没有心眼的粗人,只要给他灌点儿甜汤,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而东田不像井下,那可不是三句话两句话就哄得了的主儿。不过,有利条件是游击队女俘虏对于东田太君来说,是抓在手里一块烧熟的红薯,抓着烫手,扔掉又舍不得。井下对她用刑逼她就范是为了彻底消灭游击队,而东田看在四小姐的面子上不能不保护她。要保护她也得有个说法,不然,井下为此告到日军上峰那里,东田就犯了私通八路的罪。有这样一项罪名,东田还不是死罪?

    这么一盘算,桂继骆不由心花怒放。这不是天助他桂四少吗?他若能与和月贞成婚,和月贞就成了皇协军司令的夫人。既挽救了和月贞,又能为东田开脱罪责,东田太君有什么理由不同意皇协军司令桂继骆成为他的连襟呢?

    能遂愿与和月贞花好月圆,一个关键人物是他未来的老丈人和舒铭。一提起和舒铭,桂继骆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不是这个遭瘟的老丈人打绊,他也许早已经做了和府的女婿,说不定外孙子都给他造出来了!和舒铭不知道犯了哪根筋疼,不知喝了什么迷魂汤,竟然看不上他桂继骆,横看竖看对他看不顺眼,拆散了一对好鸳鸯。害他得了想死(相思)病,跪到和府大门口去求婚,让他堂堂正正的五尺男儿颜面扫地。结果怎么样,闺女被穷小子拐走了!你和舒铭着急了吧?你和舒铭后悔得摔头找不到硬地了吧?你和舒铭哭天无泪叫地无门活该遭这场难!如今,和月贞成了宪兵队的俘虏,面临死路一条,我桂司令娶她做老婆,就是救她的命,算得上她的救命恩人。你个老丈人还会打这个绊?还能知恩不报?除非你是想让你家三小姐去死!

    左思右想,桂继骆还真找不到和舒铭拒绝他与和月贞成婚的理由。

    这三个人不打绊,就剩下个让他朝思暮想的和月贞。桂继骆虽然还没有结婚,但是对于女人研究得比那些结过婚的男人还要透彻。女人嘛,必须要抓住她的心。只有抓住了女人的心,才能让女人听你的话,随你的意,对你一顺百顺!当初自己年轻,小屁孩一个,男女之间的事情什么都不懂,以为自己喜欢人家,就要人家也喜欢自己。喜欢和月贞,她喜欢的却是另一个男人,这是因为你桂继骆不懂得用心去爱一个女人。你不用心爱女人,女人就不会爱你,你的爱情当然就会失败了。那样的初恋,对于桂继骆来说,是永远不会忘记的。和月贞跟穷小子跑了,并没有从他心里跑掉,他时刻在想着她。这就是他一直不愿和别的女人结婚的原因。现在,和月贞做了俘虏,成了笼中的鸟,再也难以跑掉了。要把她娶回家做老婆,再不能像当年那样死皮赖脸地跪在人家门口求婚了。怎么办呢?经过深思熟虑,一个大胆的计划在皇协军司令桂继骆脑海里逐渐形成。

    和月贞在军医所里养伤期间,桂继骆多次到军医所,试图进去看望和月贞,都被和月美拦住了。和月美对每一位来探视三姐的人都抱着一种敌视的态度,不允许任何人接近和月贞。面对和月美的敌意,桂继骆非但没生气,反倒略觉安心。有和月美时刻不离的贴身守护,和月贞是不会受到伤害的。

    井下多次提出要提审和月贞。东田知道,把和月贞交给井下审讯将意味着什么。可是,不交给井下,一直让和月贞在军医所里养伤是说不过去的。

    正是那个时候,桂翻译官向东田建议,把和月贞交给皇协军处理。桂翻译官告诉东田,他的四弟有办法驯服游击队女副政委,让她投诚并效忠皇军。东田不相信他的话,问桂司令有什么高招能驯服对方?

    桂翻译官笑着低声道:“东田太君有办法征服四小姐,请相信在下的四弟也有能力征服三小姐。四弟和太君您一样,是个痴心的情种!”接着,把桂继骆对和月贞的迷恋添油加醋地说了。

    东田对桂翻译官的话半信半疑。后来,这种种都在和月美那里得到印证。得知桂继骆的确追求过和月贞,且到了发狂的地步,他曾忍受着令全城老街坊笑掉大牙的耻辱跪在和府门前求婚。东田相信了桂继骆对和月贞的痴情,但是忽略了一个问题,四少对和月贞的爱慕是单方面的,并不是二人彼此相爱。

    桂翻译官的建议,的确是对游击队女副政委网开一面的最有说服力的理由。和月贞能嫁给皇协军司令桂继骆做老婆,表明和月贞脱离了共产党,愿意同日本皇军和平共处,即使上峰追究下来,责任也不全在他东田,桂翻译官至少能分担一部分责任。

    在桂翻译官的调停下,井下和东田达成一致意见,同意和舒铭保释和月贞。

    桂继骐能不遗余力地去调停这件事,是桂继骆综合运用了三十六计中的釜底抽薪、假痴不癫、苦肉计和走为上之计胁迫他的结果。桂继骐早晚要回日本和他那个日本娘儿们过日子,桂家的大事小事,全靠桂继骆应承和担当,守候伺候为爹娘尽孝送终的重任都是他的,如果三哥不答应去为他调停这件事,他也要离家出门远走高飞。这是桂继骆的撒手锏。这撒手锏中有“釜底抽薪”和“走为上”之计。除此,桂四少又玩起了他惯用的手法,躺在床上不吃不喝,装疯卖傻,这一招又综合运用了“假痴不癫”和“苦肉计”。桂翻译官担心四弟真的大病难愈,抑或像他一样远走高飞,这才答应了他的要求。桂翻译官一边做东田的工作,一边又说服了井下,让井下放弃杀掉和月贞的主张。

    让桂继骆更感惊喜的是,日本太君同意和县长把和月贞带回和府静养,而守护和府的任务也由宪兵队转交给了皇协军。看来,三哥也好,东田太君也好,都是要成全他与和月贞呢。

    对于东田来说,让老岳丈保释和月贞是权宜之计。他严厉告诫桂继骆,没有他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对和月贞审讯和刑罚。

    而对于井下,保释游击队女副政委只是缓兵之计。既然不能封住这位游击队女副政委的口,那就把她圈在和府的大院子里好了。他告诫桂继骆,没有他的命令,任何外人不得与和月贞密切接触。

    那个叫柴进同的共产党,被井下安排潜回游击队做内线之前,曾提出条件,要么让和月贞和他一起做内线,要么杀掉和月贞。让和月贞做内线的前提是必须征服她。可是有东田保护,谁动得了和月贞一指头?既然动不得她一指头,她又怎能屈服于皇军而回游击队做皇军的内线呢?和月贞活着,柴进同叛变的行为就会暴露。井下之所以同意和月贞回和府,就是寻找机会在和府杀死和月贞。要杀和月贞需要皇协军配合。井下便向桂继骆暗授机密,要他做好杀死和月贞的准备。

    桂继骆当然不会和他密切配合。他不但不配合,还要打乱井下杀人灭口的计划。桂继骆甚至觉得,井下如此安排他,简直愚蠢透顶。难道井下对他热恋和月贞这一老街坊们皆知的公开秘密一点都不知道?

    106

    一听说要把和月贞接回来,和府里像过节似的热闹。

    自从黎小麦和段管家逃走后,和府一直笼罩在一种沉闷的气氛中。和月贞能平安地回来,给了和舒铭很大的安慰,他阴沉的面孔浮现出难得的笑容。见老爷高兴,和府上上下下没有不高兴的道理。一时间,满府里喜气洋洋,就像过年过节一样喜庆。

    三月鲜亲自为三小姐打扫闺房、铺床叠被,忙活得就像迎接自己久别重逢的亲人。

    在用人和奶妈面前,三月鲜从来不摆主子的架子。她是个有自知之明的女人。老爷能收留她,给她一个名分,她十分知足。她所表现出的贤惠和知礼,让和府从上至下无人不信服。这是她与黎小麦的不同之处。黎小麦自恃豪强,不仅在用人面前摆足做主子的架子,而且在和家的子女面前,也常常表现出她的高人一等。有了黎小麦的对比,三月鲜在和府的人气很旺。

    和府里有了这么个贤惠厚道的女人,和舒铭也很满意。府中大小事情,他都要向三月鲜讨个主张。三月鲜明白是老爷抬举她、信任她,从不自恃骄狂。当和舒铭向她讨主张时,她总是把老爷提出的问题进行一番分析,把问题分析透彻,当解决问题的方法即将显现时,她却不去点明,而是等着老爷自己说出来。这是三月鲜为人处世的精明之处。

    和月贞被接回和府之前,和舒铭向三月鲜讲了这件事,喜悦中还透露出他的忧虑。

    日本人答应他对三小姐保释时,作为父亲,他既兴奋又担忧。三小姐无论有多大错,他都能担当和原谅,把女儿领回府里严加管教就是了,无论如何是不能把她留在日本人那里受罪的。可是,一想到三小姐对自己那么仇恨,他心里不免有些恓惶和惆怅。

    三月鲜静静地听着和舒铭的倾诉,心想,看上去非常强大的老爷原来心中还有这么多的苦衷!看到老爷紧锁眉头,如此烦忧,她便要想办法解除老爷的忧愁。三月鲜最大的本事,就是让老爷从不开心中走出来,变得开心。三月鲜并不打听是哪些事情让老爷不开心,她觉得问那些破烂事,不是她做妾的要了解的。对解决那些事情,她也帮不了什么忙。既然帮不上忙,就干脆回避那些事情,让老爷先把那些烦心的事放下,等心情好起来的时候,再回头去办那件事,办事就会得心应手了。

    三月鲜一边为和舒铭揉着肩膀,一边笑道:“老爷,妾想起了一件稀罕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和舒铭本来没有心思听故事,见三月鲜如此体己,不好拂了她的面子,便闭了眼,点了点头。

    三月鲜讲道,从前,有位县太爷下乡查案子,看到村头的碾坊里,一头驴在拉磨,驴脖子上挂了串铃铛“叮当叮当”响。县太爷好生奇怪,给拉磨的驴戴串铃铛啥用呢?他便询问在附近干活的农夫。农夫解释说:回禀县太爷,铃铛响便知道驴没有偷懒,在继续拉磨;若铃铛不响,则是驴在那里偷懒打盹。县太爷说,若是驴直摇头,不拉磨,铃铛不照样响?农夫笑道,县太爷,世上哪有像县太爷那样聪明的驴?

    和舒铭听了,“扑哧”笑道:“你这个小冤家,怎么总是变着花样骂老爷?”说着,起身去胳肢三月鲜。

    三月鲜笑道:“老爷饶了我,我哪里敢骂老爷?不过寻个乐子罢了!”

    和舒铭笑着道:“你这个乐子,倒让老爷心里开了窍。”

    三月鲜道:“只要老爷开心,我就高兴。”

    和舒铭道:“不但让老爷开了心,还让老爷明白了一个道理:驴的确没有人聪明,更没有县太爷聪明。老爷已经有了主张,把三小姐接回来安置在闺房里,在三小姐的房门上挂一串铃铛,那里有什么动静,铃铛就会响……”

    三月鲜笑道:“老爷这法子好是好,只是能关得了三小姐的身,却关不了三小姐的心。”

    和舒铭说:“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只要能把她关在府里,别再跟共产党跑了。选个好日子,让桂公馆的四小子把她娶走,我心里才算干净。”

    三月鲜道:“老爷同意把三小姐嫁给桂家四少了?”

    和舒铭叹了一口气道:“不同意有啥办法?桂三少说,只有答应二人的婚事,他才有理由到日本人那里去为咱说情,让日本人同意保释三闺女……”

    “桂家这是趁火打劫,太可恶了!只怕三小姐死也不从……”

    和舒铭道:“遇上这么个不省事的闺女,能有啥好办法?”

    三月鲜分析道:“当初,三小姐跟姓赵的走,还不是为了摆脱桂家四小子的纠缠?三小姐既然铁了心不嫁桂家四小子,一心跟那姓赵的,谁又能把冬瓜嫁接到南瓜秧上?现在,三小姐不顾杀头的危险回到陈州城,难道真如人家说的那样,来刺杀老爷和四小姐?我看也不尽然。三小姐难道没有考虑到杀老爷的头并非容易的事?既然不容易,她还冒着险回来了,这说明,三小姐有为难的事才来冒这个风险。她冒这个险是给别人看的,是给姓赵的看的,是为自己争面子的!她要以实际行动让人家相信她,让姓赵的相信她,她是仇恨日本人的,是仇恨这个家庭的!”

    和舒铭暗道,这个小娘儿们,能把事情看得如此透彻,比那个黎小麦强百倍,他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

    得到和舒铭的鼓励,三月鲜继续道:“其实,三小姐心里很痛苦。她为啥痛苦呢?在她身边,那些共产党和她有着不同的身份,那些人都是穷得家里揭不开了锅,才跑出去闹革命的。他们喊的革命,还不是革贵族老财的命,他们打土豪、分田地,就是要把贵族老财们的田抢去,把贵族老财们的财抢去。他们和三小姐不一样。三小姐不是为田和财才去革命的,她是喜欢姓赵的才去革命的。在姓赵的影响下,她也可能与那些穷小子的想法一致了。她把自己和那些穷小子拉近了距离。可是,打小鬼子时,她遇到了新的难堪事。她面对的是,一个当县长的爹替日本人做事,一个给日本太君做老婆的妹妹。在那些抗日的人眼里,她不就成了汉奸家属?‘汉奸’这样一个名声在小老百姓身上可能算不得什么,可是,在他们那个队伍里,在三小姐生活的那个环境里,让她背着这样一个骂名,她怎能承受得了?她只有冒着要被处死的危险来表现自己,一是让人家相信她,她是和他们一样真心闹革命的。另一方面是向姓赵的表白。她向姓赵的表白的目的,是担心姓赵的抛弃她。”

    和舒铭说:“现在怎么办?她毕竟是我的亲闺女。我不能让她死在日本人手里。日本人已经同意我保释她回和府。但是,如果再让三小姐跑掉,或者被共产党游击队救走,不但和府要遭殃,而且,桂三少那里也不好回话。”

    三月鲜道:“依我看,先把三小姐接回来,好吃好喝地待她。不是有皇协军日夜守护在院子外边吗?有皇协军守护,和府就成了鸟笼子,不但三小姐安全了,整个和府都安全了!三小姐毕竟是个大活人,即使万一从和府里插翅膀子飞了,也只能是皇协军无能,关咱和府啥事?到那时有他们说的总得有咱辩的!”

    和舒铭道:“答应把三小姐嫁给桂继骆,我也是迫不得已。其实,打内心里说,不但三小姐看不上他,我也看不起他。如果能看出他的出息来,还不早把三小姐许配给了他?”

    三月鲜道:“既然如此,那就不能把三小姐朝火坑里推!”

    和舒铭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能有啥办法?日本人同意让三小姐回来,就是因为答应把她嫁给桂继骆。”叹了一口气,又道,“我倒希望共产党游击队能突然从天而降,把她救走了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