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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应览

    审应

    ※原文

    人主出声应容,不可不审。凡主有识,言不欲先。人唱我和,人先我随,以其出为之入,以其言为之名,取其实以责其名,则说者不敢妄言,而人主之所执其要矣。

    ※译文

    君主对于言谈仪表,不可不慎重。大凡君主有见识的,言谈不会首先开口。别人领唱,自己就跟着唱;别人先走,自己紧随其后。根据大臣付出的努力来估计成效,根据大臣所说的事确定他的名分,根据大臣的成就考察名分和实际是否符合,这样,游说的人就不敢胡言乱语,君主就能抓住根本了。

    ※原文

    孔思请行,鲁君曰:“天下主亦犹寡人也,将焉之?”孔思对曰:“盖闻君子犹鸟也,骇则举。”鲁君曰:“主不肖而皆以然也,违不肖,过不肖,而自以为能论天下之主乎?凡鸟之举也,去骇从不骇。去骇从不骇,未可知也。去骇从骇,则鸟曷为举矣?”孔思之对鲁君也,亦过矣。

    ※译文

    孔思请求离开,鲁国君主说:“天下君主都像我一样,您将要去哪里?”孔思回答说:“我听说君子像鸟儿一样,受到惊吓就飞走。”鲁国君主说:“君主不贤能,到处都是这样。离开了不贤能的君主,到了另一个不贤能的君主那里,你自己认为能了解评价天下的君主吗?大凡鸟儿飞走,都是离开惊吓它的地方,到不受惊吓的地方。离开受惊吓的地方去不受惊吓的地方,是未知数。如果是离开受惊吓的地方又到了一个受惊吓的地方,那么鸟儿为什么还要飞走呢?”孔思对鲁国君主的回答,是不对的。

    ※原文

    魏惠王使人谓韩昭侯曰:“夫郑乃韩氏亡之也,愿君之封其后也。此所谓存亡继绝之义。君若封之,则大名。”昭侯患之,公子食我曰:“臣请往对之。”公子食我至于魏,见魏王,曰:“大国命弊邑封郑之后,弊邑不敢当也。弊邑为大国所患。昔出公之后声氏为晋公,拘于铜鞮,大国弗怜也,而使弊邑存亡继绝,弊邑不敢当也。”魏王惭曰:“固非寡人之志也,客请勿复言。”是举不义以行不义也。魏王虽无以应,韩之为不义,愈益厚也。公子食我之辩,适足以饰非遂过。

    ※译文

    魏惠王派人对韩昭侯说:“郑国是韩氏灭亡的,希望您分封他们的后代。这是所说的使灭亡的得以保存、使灭绝的得以延续的义举。您假如分封了他们的后代,那就会得到高尚的名声。”韩昭侯为此而担忧。公子食我说:“我请您允许我去回答他。”公子食我到魏国,拜见魏惠王说:“贵国命令敝国分封郑国的后代,敝国不敢接受。敝国被贵国视为祸患。以前晋出公的后代声氏当晋国国君,被囚禁在铜鞮,贵国不怜恤他,却让敝国保存灭亡的国家,延续灭绝的诸侯,敝国不敢接受。”魏惠王羞愧地说:“本来不是我的意思,请贵客不要再说了。”这是提出别人的不义行为来为自己的不义行为辩解。魏惠王即使无话可说,韩国做不义的事却更严重了。公子食我的话,正好足以文过饰非。

    ※原文

    魏昭王问于田诎曰:“寡人之在东宫之时,闻先生之议曰:‘为圣易。’有诸乎?”田诎对曰:“臣之所举也。” 昭王曰:“然则先生圣于?”田诎对曰:“未有功而知其圣也,是尧之知舜也;待其功而后知其舜也,是市人之知圣也。今诎未有功,而王问诎曰‘若圣乎’,敢问王亦其尧邪?”昭王无以应。田诎之对,昭王固非曰“我知圣也”耳,问曰“先生其圣乎”,己因以知圣对昭王。昭王有非其有,田诎不察。

    ※译文

    魏昭王向田诎问道:“我在东宫的时候,听先生议论:‘当圣贤很容易。’有这事吗?”田诎回答:“是我说过的话。”魏昭王说:“既然这样,先生您是圣贤吗?”田诎回答:“还没有建立功业就知道这人是圣贤,这是尧对舜的了解;等到有功业后知道这人是圣贤,这是一般人对舜的了解。现在我还没有功绩,您却问我:‘您是圣贤吗?’请问您是尧吗?”魏昭王无话可说。田诎回答魏昭王的时候,魏昭王本来就没有说“我了解圣贤”,而是说:“先生您是圣贤吗?” 田诎自己就用了解圣贤的话回答魏昭王,使魏昭王具有了本来不应有的声誉,这是田诎没弄清楚。

    ※原文

    赵惠王谓公孙龙曰:“寡人事偃兵十余年矣,而不成,兵不可偃乎?”公孙龙对曰:“偃兵之意,兼爱天下之心也。兼爱天下,不可以虚名为也,必有其实。今蔺、离石入秦,而王缟素布总;东攻齐得城,而王加膳置酒。秦得地而王布总,齐亡地而王加膳,所非兼爱之心也。此偃兵之所以不成也。”今有人于此,无礼慢易而求敬,阿党不公而求令,烦号数变而求静,暴戾贪得而求定,虽黄帝犹若困。

    ※译文

    赵惠王对公孙龙说:“我致力于消除兵患已经十几年了,可没有成功,战争不能消除吗?”公孙龙说:“消除兵患的本意,在于兼爱天下的心思。兼爱天下,不可能用虚名做到,一定要有实际。现在蔺、离石归属了秦国,您就穿上丧服,束着头发;向东攻打齐国得到了城邑,您就设宴庆祝。秦国得到土地您就穿上丧服,齐国失去土地您就加餐庆祝,这不是兼爱之心啊!这就是消除战争不能成功的原因。”假如有这样一个人,傲慢无礼却想受到尊重,结党营私却想有好的名声,号令频繁又多次改变却想求得安静,残暴贪婪却想求得安宁,即使是黄帝都会感到为难。

    ※原文

    卫嗣君欲重税以聚粟,民弗安,以告薄疑曰:“民甚愚矣。夫聚粟也,将以为民也。其自藏之与在于上,奚择?”薄疑曰:“不然。其在于民而君弗知,其不如在上也;其在于上而民弗知,其不如在民也。”凡听必反诸己,审则令无不听矣。国久则固,固则难亡。今虞、夏、殷、周无存者,皆不知反诸己也。

    ※译文

    卫嗣君想加重赋税来聚积粮食,人民不安定,他就把这告诉薄疑说:“人民太愚昧了!聚积粮食,是为了人民着想。他们自己保藏粮食同保藏在上面有什么区别呢?”薄疑说:“不对。粮食保藏在人民那里您就得不到了,那就不如保藏在上面;粮食保藏在上面人民得不到了,那就不如保藏在人民那里。”大凡听话一定要反躬自省,能明察秋毫, 那命令就没有不听的了。国家能反躬自省就稳固,稳固就不容易灭亡。现在虞、夏、殷、周没有存在的原因,是不懂得反躬自省啊!

    ※原文

    公子沓相周,申向说之而战。公子沓訾之曰:“申子说我而战,为吾相也夫?”申向曰:“向则不肖,虽然公子年二十而相,见老者而使之战,请问孰病哉?”公子沓无以应。战者,不习也;使人战者,严驵也。意者恭节而人犹战,任不在贵者矣。故人虽时有自失者,犹无以易恭节。自失不足以难,以严驵则可。

    ※译文

    公子沓任周的相国,申向去向他游说,申向见到公子沓时浑身发抖。公子沓讥讽他说:“申子来向我游说却浑身发抖,因为我是相国的缘故吗?”申子回答说:“我很不肖。虽然这样,但公子年仅二十岁就做了相国,接见长者却使他浑身发抖,请问这是谁的过错?”公子沓无话回答。发抖是因为不习惯见尊贵者,使人发抖是因为态度严厉骄横。如果尊贵者态度谦恭,进见的人仍然发抖,责任就不在尊贵者身上了。所以,别人虽说时常有犯过失的,但自己还是不能改变谦恭待人的态度。别人犯过失不足以责难,用严厉骄横的态度待人则应该责难。

    ※读解

    那抬木头的人,前面的人喊“嗨哟”,后面的也跟着应和;君主有见识的,言谈不会首先开口。别人领唱,自己就跟着唱;别人先走,自己紧随其后。根据大臣付出的努力来估计成效,根据大臣所说的事确定他的名分,根据大臣的成就考察名分和实际是否符合,这样,游说的人就不敢胡言乱语,君主就能抓住根本了。

    “为圣易”讲的不是说做圣人很容易,而是说圣人做的事情很少。这就和君主的见识有关系了。君主若是善于驾驭群臣,就会让自己的大臣根据自己的才能来尽心竭力地为朝廷服务;君主若是不能很好地驾驭群臣,反而会被日常的琐事缠身,治理不好国家。

    ※事例

    石(左石右昔)大义灭亲

    公子州吁是卫庄公宠妾的儿子,受到卫庄公的宠爱,喜好武事。庄姜则讨厌州吁。大夫石碏劝卫庄公说:“我听说疼爱孩子应当用正道去教导他,不能使他走上邪路。骄横、奢侈、淫乱、放纵是导致邪恶的原因。这四种恶习的产生,是给他的宠爱和俸禄过了头。如果想立州吁为太子,就确定下来;如果定不下来,就会酿成祸乱。受宠而不骄横,骄横而能安于下位,地位在下而不怨恨,怨恨而能克制的人,是很少的。况且低贱妨害高贵,年轻欺凌年长,疏远离间亲近,新人离间旧人,弱小压迫强大,淫乱破坏道义,这是六件背离道理的事。国君仁义,臣下恭谨,为父慈爱,为子孝顺,为兄爱护,为弟恭敬,这是六件顺理的事。做背离顺理的事而效法违理的事,这就是很快会招致祸害的原因。作为统治民众的君主,应当尽力除掉祸害,而现在却加速祸害的到来,这大概是不行的吧?”卫庄公不听劝告。

    石碏的儿子石厚与州吁交往,石碏禁止,但禁止不住。到卫桓公当国君时,石碏就告老退休了。

    鲁隐公四年的春天,州吁杀了卫桓公,自己当上了国君。

    州吁无法安定卫国的民心,于是石厚便向石碏请教安定君位的方法。石碏说:“能朝见周天子,君位就能安定了。”石厚问:“怎么才能朝见周天子呢?”石碏答道:“陈桓公现在正受周天子宠信,陈国和卫国的关系又和睦,如果去朝见陈桓公,求他向周天子请命,就一定能办到。”石厚跟随州吁到陈国。石碏派人告诉陈国说:“卫国地方狭小,我年纪老迈,没有什么作为了。来的那两个人正是杀害我们国君的凶手,敢请你们趁机设法处置他们。”陈国人将州吁和石厚抓住,并到卫国请人来处置。这年九月,卫国派遣右宰丑前去,在濮地杀了州吁。石碏又派自己的家臣前去,在陈国杀了石厚。

    重言

    ※原文

    人主之言,不可不慎。高宗,天子也。即位谅闇。三年不言。卿大夫恐惧,患之。高宗乃言曰:“以余一人正四方,余唯恐言之不类也,兹故不言。”古之天子,其重言如此,故言无遗者。

    ※译文

    君主的言语,不能不慎重。殷高宗是天子,即位之后,居丧三年,不说一句话。卿大夫很害怕,对此感到担忧。殷高宗这才说:“凭我个人匡正四方,我唯恐说话不对,因此不说话。”古时的天子,他们重视说话到这个地步,所以说的话没有过失。

    ※原文

    成王与唐叔虞燕居,援梧叶以为珪。而授唐叔虞曰:“余以此封女。”叔虞喜,以告周公。周公以请曰:“天子其封虞邪?”成王曰:“余一人与虞戏也。”周公对曰:“臣闻之,天子无戏言。天子言,则史书之,工诵之,士称之。”于是遂封叔虞于晋。周公旦可谓善说矣,一称而令成王益重言,明爱弟之义,有辅王室之固。

    ※译文

    周成王在与唐叔虞闲居时,拿梧桐叶当作珪,交给唐叔虞说:“我拿这个封你。”唐叔虞非常高兴,把这事告诉了周公旦。周公旦请示说:“天子要分封虞吗?”周成王说:“我同叔虞开玩笑呢!”周公旦回答:“天子没有开玩笑的话。天子的话,史官要记录下来,乐人要诵唱,士人要传颂。”于是,周成王就把唐叔虞封在晋地。周公旦可以说是善于劝说了,一开口就使周成王更加重视说话,使爱护弟弟的心意更加明显,又辅佐王室,使它更加巩固。

    ※原文

    齐桓公与管仲谋伐莒,谋未发而闻于国,桓公怪之,曰:“与仲父谋伐莒,谋未发而闻于国,其故何也?”管仲曰:“国必有圣人也。”桓公曰:“嘻!日之役者,有执蹠(上疒下秮)而上视者,意者其是邪!”乃令复役,无得相代。少顷,东郭牙至。管仲曰:“此必是已。”乃令宾者延之而上,分级而立。管子曰:“子邪言伐莒者?”对曰:“然。”管仲曰:“我不言伐莒,子何故言伐莒?”对曰:“臣闻君子善谋,小人善意。臣窃意之也。”管仲曰:“我不言伐莒,子何以意之?”对曰:“臣闻君子有三色:显然喜乐者,钟鼓之色也;湫然清静者,衰绖之色也;艴然充盈、手足矜者,兵革之色也。日者臣望君之在台上也,艴然充盈、手足矜者,兵革之色也。君口呿而不唫,所言者‘莒’也;君举臂而指,所当者莒也。臣窃以虑诸侯之不服者,其惟莒乎!臣故言之。”凡耳之闻,以声也。今不闻其声,而以其容与臂,是东郭牙不以耳听而闻也。桓公、管仲虽善匿,弗能隐矣。故圣人听于无声,视于无形。詹何、田子方、老聃是也。

    ※译文

    齐桓公同管仲谋划攻打莒国,计划还没有实施就被国人知道了,齐桓公感到奇怪说:“与仲父谋划攻打莒国,计划还没有实行就被国人知道了,这是什么原因呢?”管仲说:“国内一定有圣人。”齐桓公说:“啊!那天服役的人,有拿着脚铲向上张望的人,可能是这个人吧!”于是下令那天服役的人再次前来,不得替代。过了一会儿,东郭牙来了。管仲说:“这人一定是了。”于是派礼宾官员令他上来,分台阶站定。管仲说:“说要攻打莒国的人是你吗?”东郭牙说:“是。”管仲说:“我没有说要攻打莒国,你为什么说要攻打莒国?”东郭牙回答:“我听说君子善于谋划,小人善于猜测。我是私下里猜测出来的。” 管仲说:“我没说攻打莒国,你凭什么猜测出来?”东郭牙说:“我听说君子有三种神色:面露喜悦,是欣赏钟鼓乐器的神色;清冷安静,是居丧时的神色;勃然大怒、手足有力,是用兵打仗的神色。那日我看您在台上勃然大怒、手足劲舞,这就是用兵打仗的神色。您的口形开而不闭,说的当是‘莒’字。您抬起胳膊在指点,指的正是莒国的方向。我私下考虑,诸侯之中不归附齐国的,大概只有莒国了!所以我说了那话。”大凡耳朵能听,是因为有声音;假如没有声音,却凭别人的表情与手臂动作来判断,这是东郭牙不靠耳朵就能听到别人的话啊!齐桓公、管仲即使善于保守秘密,也不能掩藏住。所以,圣人能够从无声中听到声音,从无形中看到物体。詹何、田子方、老聃就是这样的人。

    ※读解

    “人主之言,不可不慎”,其实,不光是君主,每个人的言语都需要谨慎。周成王跟自己的弟弟开玩笑,拿了一片梧桐叶封他,受到了周公旦的批评。这就是“桐叶封弟”的来历。它的含义是“君主不能言而无信”。估计此后周成王一定会牢牢记住这个教训,不会再轻易说什么不得体的话了。

    成公贾顺应楚庄王的心思出了隐语:“有鸟止于南方之阜,三年不动不飞不鸣,是何鸟也?”楚庄王不是一个昏君,他一听就明白大臣的试探之意,也就用隐语回答:“是鸟虽无飞,飞将冲天;虽无鸣,鸣将骇人。”君臣之间不再有什么隔阂,这才是他成功的原因吧!

    ※事例

    周成王桐叶封弟 言而有信

    晋国的唐叔虞是周武王的儿子、周成王的弟弟,姓姬,字子于。当初,周武王与叔虞母亲交会时,叔虞母亲梦见上天对周武王说:“我让你生个儿子,名叫虞,我把唐赐给他。”等到她生下婴儿后一看,手掌心上果然写着“虞”字,所以就给儿子取名为虞。

    周武王逝世后,周成王继位,唐发生内乱,周公灭了唐。一天,周成王和叔虞做游戏,周成王把一片桐树叶削成珪状送给叔虞,并说:“我用这个分封你。”史佚于是请求选择一个吉日封叔虞为诸侯。周成王说:“我和他开玩笑呢!”史佚说:“天子无戏言。只要说了,史官就应如实记载下来,按礼节完成它,并奏乐章歌咏它。”于是周成王把唐封给叔虞,“唐叔虞”故由此而来。唐在黄河、汾河的东边,方圆一百里。

    淫辞

    ※原文

    非辞无以相期,从辞则乱。乱辞之中又有辞焉,心之谓也。言不欺心,则近之矣。凡言者以谕心也。言心相离,而上无以参之,则下多所言非所行也,所行非所言也。言行相诡,不祥莫大焉。

    ※译文

    没有言辞就无法互相交往,可是听信言辞就会发生混乱。言辞之中又有言辞,这就是思想。言辞不违背思想,那就差不多了。大凡说话,都是为了表达思想。说话和思想相悖,君主又没有办法来验证它,那么大臣就会有很多话和所做的事情不相符合,以及所做的事和所说的话不相符合的情况。言行相互违背,没有什么比这更不吉祥的了。

    ※原文

    空雄之遇,秦、赵相与约,约曰:“自今以来,秦之所欲为,赵助之;赵之所欲为,秦助之。”居无几何,秦兴兵攻魏,赵欲救之。秦王不说,使人让赵王曰:“约曰:‘秦之所欲为,赵助之;赵之所欲为,秦助之。’今秦欲攻魏,而赵因欲救之,此非约也。”赵王以告平原君,平原君以告公孙龙,公孙龙曰:“亦可以发使而让秦王曰:‘赵欲救之,今秦王独不助赵,此非约也。’”

    ※译文

    在空雄会盟时,秦国和赵国相互约定:“从今以后,秦国想要做的事,赵国要给予帮助;赵国要做的事,秦国要给予帮助。”过了没多久,秦国发兵攻打魏国,赵国想援救魏国。秦王很不高兴,派人责备赵王说:“盟约说:‘秦国想要做的事,赵国要给予帮助;赵国想要做的事,秦国要给予帮助。’现在秦国想要攻打魏国,而赵国却要救魏国,这是违背盟约的。”赵王把这个情况告诉了平原君。平原君又转告公孙龙。公孙龙说:“赵王也可以派使节去责备秦王说:‘赵国想要救魏国,现在秦王偏不帮助赵国,这是违背盟约的。’”

    ※原文

    孔穿、公孙龙相与论于平原君所,深而辩,至于藏三耳,公孙龙言藏之三耳深辩。孔穿不应,少选,辞而出。明日,孔穿朝,平原君谓孔穿曰:“昔者公孙龙之言甚辩。”孔穿曰:“然。几能令藏三耳矣。虽然难。愿得有问于君:谓藏三耳甚难而实非也,谓藏两耳甚易而实是也。不知君将从易而是者乎,将从难而非者乎?”平原君不应。明日,谓公孙龙曰:“公无与孔穿辩。”

    ※译文

    孔穿、公孙龙在平原君那里辩论问题,深入而雄辩,谈到了羊有三只耳朵的命题,公孙龙论证羊有三只耳朵论证得头头是道。孔穿不吭声,不一会儿,告辞而去。第二天,孔穿上朝,平原君告诉孔穿说:“昨天公孙龙的辩术很高。”孔穿说:“是这样,几乎能让羊有三只耳朵了。虽然如此,但还是难以成立的。我想问问您,论证羊有三只耳朵难度很大而事实并非如此,论证羊有两只耳朵很容易而事实也正是如此。不知道您将听信容易论证而事实正是如此的观点呢,还是听信论证难度大而且事实也并非如此的观点呢?”平原君没有回答。第二天,平原君告诉公孙龙说:“你不要再跟孔穿辩论了。”

    ※原文

    荆柱国庄伯令其父视日,曰“在天”;视其奚如,曰“正圆”;视其时,曰“当今”。令谒者驾,曰“无马”。令涓人取冠,曰“进上”。问马齿,圉人曰“齿十二与牙三十”。

    人有任臣不亡者,臣亡,庄白决之,任者无罪。

    宋有澄子者,亡缁衣。求之涂,见妇人衣缁衣,援而弗舍,欲取其衣,曰:“今者我亡缁衣。”妇人曰:“公虽亡缁衣,此实吾所自为也。”澄子曰:“子不如速与我衣。昔吾所亡者,纺缁也;今子之衣,禅缁也。以禅缁当纺缁,子岂不得哉?”

    ※译文

    荆柱国庄伯让他的巫师通过观察太阳来断吉凶,巫师回答:“在天上。”问他看看太阳怎么样,巫师回答:“正圆。”让他看看这时日的凶吉,巫师回答:“就是现在。”庄伯命令谒者驾车,对方回答:“没有马。”庄伯命令涓人拿帽子,对方回答:“已经戴在你的头上。”庄伯问马的年龄,圉人说:“十二个齿,加上牙共三十个。”

    有个人担保奴隶不逃亡,结果奴隶却逃跑了,庄伯对此作了判决:此人无罪。

    宋国有个叫澄子的人,丢了一件黑色的衣服,就沿路寻找。看见一个妇人穿着一件黑衣服,便拉住她不放,想扒下她的衣服,说:“今天我丢了一件黑色衣服。”妇人说:“您虽然丢了一件黑色衣服,但这件衣服的确是我自己做的呀!”澄子说:“你不如赶紧把衣服还给我!我原先丢的是纺缁,现在你的衣服是禅缁。用禅缁抵纺缁,你难道还不占便宜吗?”

    ※原文

    宋王谓其相唐鞅曰:“寡人所杀戮者众矣,而群臣愈不畏,其故何也?”唐鞅对曰: “王之所罪,尽不善者也。罪不善,善者故为不畏。王欲群臣之畏也,不若无辨其善与不善而时罪之,若此则群臣畏矣。”居无几何,宋君杀唐鞅。唐鞅之对也,不若无对。

    ※译文

    宋王对他的相国唐鞅说:“我所杀戮的人够多了,而群臣却越来越不害怕,这是什么缘故呢?”唐鞅回答:“大王所惩治的全是不好的人。惩治不好的人,因此好人不害怕。君主想要群臣害怕,不如不去辨别他们的好坏,而是时时去治他们的罪。像这样,那么群臣都会害怕了。”过了没多久,宋王杀了唐鞅。唐鞅的回答,还不如不回答。

    ※原文

    惠子为魏惠王为法。为法已成,以示诸民人,民人皆善之。献之惠王,惠王善之,以示翟翦,翟翦曰:“善也。”惠王曰:“可行邪?”翟翦曰:“不可。”惠王曰:“善而不可行,何故?”翟翦对曰:“今举大木者,前乎舆謣,后亦应之,此其于举大木者善矣。岂无郑、卫之音哉?然不若此其宜也。夫国亦木之大者也。”

    ※译文

    惠子为魏惠王起草法律条文。条文制定好了,把它出示给人民,人民都认为很好。惠子于是献给了惠王。惠王认为很好,把它交给翟翦看,翟翦说:“好。”惠王说:“可以实行吗?”翟翦说:“不可以。”惠王说:“认为这个条文好,又说它不可以实行,这是什么缘故?”翟翦说:“那抬木头的人,前面的人喊‘嗨哟’,后面的也跟着应和,这对抬木头的人来说是好的。难道说没有比劳动号子更悦耳的郑卫之音吗?然而不如劳动号子适宜啊!国家也是一根大木头。”

    ※读解

    公孙龙是我国春秋时期非常有名的善于狡辩的人,他的观点就是“白马非马”,意思是白马不是马。这就是典型的混淆视听的说法。所以在这篇文章中孔穿不屑于和他辩论“羊有三耳”的问题了。谁都不可能在言语上说服公孙龙,所以孔穿就“不说而说”地战胜了他。因为事实放在那里呀!

    惠子辛辛苦苦制定的法令,不是不好,而是不实用。就像翟翦说的:“今举大木者,前乎舆謣,后亦应之,此其于举大木者善矣。”是啊,国家也是一根木头,需要若干人的配合,需要的是合乎实际的法令,而不是光好看不实用的东西。

    ※事例

    国氏善于“偷盗”

    齐国的国氏非常富有,宋国的向氏非常贫穷。向氏从宋国到齐国,向国氏请教致富的方法。

    国氏告诉他说:“我善于偷盗。我开始偷盗时,第一年就够自用,第二年便很富足,第三年就家资丰裕了。从此以后,我还施舍邻里乡亲。”向氏听了非常高兴。但他只理解了国氏偷盗的话,却没有了解国氏偷盗的方法。于是跳墙打洞,凡是手摸到的、眼睛看到的,没有一件不窃取。没过多久,便被问罪,并被没收了先前积蓄的财产。

    向氏认为国氏欺骗了自己,便去埋怨国氏。国氏问:“你是怎样偷盗的?”向氏叙述了他偷盗的情况。国氏说:“唉!你偷盗的方法竟然错到了这种程度!现在来告诉你吧!我听说天有季节性,地有利人处。我偷盗天的季节和地的利益,如云雨的滋润、山泽的特产都用来生育我的禾苗,繁殖我的庄稼,夯筑我的围墙,建造我的房屋。在陆地上偷盗禽兽,在水泊中偷盗鱼鳖,没有不偷盗的。这些禾苗、庄稼、土地、树木、禽兽、鱼鳖,都是天生出来的,难道是我所有的?然而我偷盗天的东西却没有灾殃。至于金玉珍宝、谷布财物,是别人所积聚的,哪里是上天给你的呢?你偷盗它们而被问罪,能怨谁呢?”向氏十分迷惑,以为国氏又在欺骗自己了,于是到东郭先生那里去请教。

    东郭先生说:“你全身的东西难道不都是偷盗来的吗?偷盗阴阳中和之气来成就你的生命,充塞你的形体,又何况身外之物?它们哪一样不是偷盗来的呢?诚然,天地和万物都是不能完全分开的,把它们认为己有,都是糊涂的。国氏的‘偷盗’,是公道,所以没有灾殃;你的偷盗,是私心,所以被问罪。其实,分别公私也是偷盗,不分别公私也是偷盗。但把公共的东西视为公共所有,把私人的东西视为私人所有,这是天地的德行。了解天地德行的人,谁是偷盗者呢?谁又不是偷盗者呢?”

    具备

    ※原文

    今有羿、逢蒙、繁弱于此,而无弦,则必不能中也。中非独弦也,而弦为弓中之具也。夫立功名亦有具,不得其具,贤虽过汤、武,则劳而无功矣。汤尝约于郼、薄矣,武王尝穷于毕、裎矣,伊尹尝居于庖厨矣,太公尝隐于钓鱼矣。贤非衰也,智非愚也,皆无其具也。故凡立功名,虽贤,必有其具,然后可成。

    ※译文

    若有羿、逢蒙这样的神射手和繁弱这样的良弓,却没有弓弦,那么一定不能射中了。射中不是只靠弓弦,但弓弦是射中的条件。建立功名也要有条件,不具备条件,贤能的人即使胜过成汤、武王,那也劳而无功。成汤曾经在郼、薄地受贫困,武王曾在毕、裎受困窘,伊尹曾在厨房当仆隶,太公望曾经隐居钓鱼。他们的贤能并非衰退,智慧并非愚钝,都是因为没有具备条件。所以,想要建立功业,即使贤能的人也一定要有条件,然后才能成功。

    ※原文

    宓子贱治亶父,恐鲁君之听谗人,而令己不得行其术也,将辞而行,请近吏二人于鲁君与之俱。至于亶父,邑吏皆朝。宓子贱令吏二人书。吏方将书,宓子贱从旁时掣摇其肘,吏书之不善,则宓子贱为之怒。吏甚患之,辞而请归。宓子贱曰:“子之书甚不善,子勉归矣!”二吏归报于君,曰:“宓子不得为书。”君曰:“何故?”吏对曰:“宓子使臣书,而时掣摇臣之肘,书恶而有甚怒,吏皆笑宓子。此臣所以辞而去也。”鲁君太息而叹曰:“宓子以此谏寡人之不肖也。寡人之乱子,而令宓子不得行其术,必数有之矣。微二人,寡人几过。”遂发所爱而令之亶父,告宓子曰:“自今以来,亶父非寡人之有也,子之有也。有便于亶父者,子决为之矣。五岁而言其要。”宓子敬诺,乃得行其术于亶父。三年,巫马旗短褐衣弊裘而往观化于亶父,见夜渔者,得则舍之。巫马旗问焉,曰: “渔为得也,今子得而舍之,何也?”对曰:“宓子不欲人之取小鱼也。所舍者小鱼也。”巫马旗归,告孔子曰:“宓子之德至矣,使民暗行若有严刑于旁。敢问宓子何以至于此?”孔子曰:“丘尝与之言曰:‘诚乎此者刑乎彼。’宓子必行此术于亶父也。”夫宓子之得行此术也,鲁君后得之也。鲁君后得之者,宓子先有其备也。先有其备,岂遽必哉?此鲁君之贤也。三月婴儿,轩冕在前,弗知欲也;斧钺在后,弗知恶也;慈母之爱,谕焉。诚也。故诚有诚乃合于情。精有精乃通于天。乃通于天,水火木石之性,皆可动也,又况于有血气者乎?故凡说与治之务莫若诚。听言哀者,不若见其哭也;听言怒者,不若见其斗也。说与治不诚,其动人心不神。

    ※译文

    宓子贱去治理亶父,担心鲁君听信他人谗言,从而使自己不能实行自己的主张。将要辞行的时候,宓子贱向鲁君请求派两个亲信官员,同他一起到亶父去。到了亶父,官员都来参见。宓子贱让那两个同来的官员书写。他们刚要书写,宓子贱从旁边不时地摇动他们的胳膊肘。官员写得不好,宓子贱就为此大发雷霆。两位官员很为难,便告辞请求回去。宓子贱说:“你们写得很不好,你们赶快回去吧!”两位官员回朝向鲁君报告说:“没法给宓子书写文书。”鲁君说:“为什么?”两位官员回答说:“宓子贱让我们书写,却又不时地摇动我们的胳膊肘,书写坏了却又对我们很生气。亶父的官员们都笑话宓子贱。这就是我们所以告辞离开的原因啊!”鲁君长叹一声,感慨地说:“宓子贱是用这个方法来对我的不肖进行劝谏啊!我扰乱宓子贱,使他不能实行自己的主张,这样的事一定有过好几次了。没有你们两个人,我几乎要犯错误了!”于是派遣亲信到亶父传令,告诉宓子贱说:“从今以后,亶父不是属我所有了,而是属你所有了。凡是利于亶父的事情,你决定了就办吧!每五年向我汇报一次治理的大要就行了。”宓子恭敬地答应了,这才得以在亶父实行自己的主张。过了三年,巫马旗穿着粗布短衣、披着破皮袄,到亶父去观察施行教化的情况。他看到夜里捕鱼的渔夫,得到鱼以后却又放回水里。巫马旗向他问道:“捕鱼是为了得到鱼。现在你得到鱼后却又放回水里,为什么?”渔夫回答说:“宓子贱不让人们捕小鱼。我放回水里去的是小鱼。”巫马旗回去了,告诉孔子说:“宓子贱将德政推行到了极点,让人民黑夜里做事,就像有严刑在身边一样。请问宓子贱是用什么方法达到这一步的?”孔子说:“我曾跟他说过:‘内心真诚,就能在外部实行。’宓子贱一定是在亶父推行了这一主张。”宓子贱得以实行这个主张,是因为鲁国国君后来领悟到这一点了。鲁国国君后来领悟到这一点,是因为宓子贱事先有这方面的准备。事先有准备,难道必然会让君主领悟到吗?这就是鲁国国君的贤能之处。三个月的婴儿,官车、官帽在前边不知道羡慕,斧钺之类兵器在后面不知道害怕,对慈母的爱心却能领会,这是赤诚的缘故。所以赤诚才合乎真情,精而又精才与天性相连。与天性相连,水火木石的本性都可以改变,更何况有血气的人呢?所以,大凡劝说别人与治理政事,没有比赤诚更重要的了。听别人说的话很悲伤,不如看见他哭泣;听别人说的话很气愤,不如看到他与人打架。劝说别人、治理政事时心不赤诚,就不能真正感动别人。

    ※读解

    若有羿、逢蒙这样的神射手和繁弱这样的良弓,却没有弓弦,那么一定不能射中了。这是因为“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圣人之所以成为圣人,是因为当时的社会具备了让某个人成为圣人的条件。能够顺应社会需要而行动的人,就会成为万世瞩目的圣人,不管这个人叫作尧还是舜,或者大禹。

    宓子贱能够把亶父这个地方治理得很好,他自己的才能是不可缺少的,但是鲁君的大力支持也是必不可少的条件。三个月大的婴儿不会知道斧钺的危险和官帽华车的荣耀,但是他知道母亲怀抱的安全。所以要想使一个人臣服,给他的就应该不是死亡的压力或做官的荣耀,而是慈母般的诚心。

    ※事例

    范滂执意弹劾奸臣

    汉桓帝时,朝廷刚刚诛杀了梁冀一伙人,天下人都希望改变混乱的政治局面。黄琼位居三公之首,于是他检举弹劾各州郡一向行为残暴贪婪的官吏,有十余人被处死或流放,全国齐声称赞。

    黄琼征聘汝南人范滂。范滂从少年时起便磨砺清高的节操,受到州郡和乡里的敬服。他曾经担任清诏使,到冀州巡视考察。出发时,他登上车,手揽缰绳,慷慨激昂,大有澄清天下吏治的壮志。贪赃枉法的郡太守和县令,一听说范滂要来巡察,都自动解下印信,辞职离去。凡是范滂所举发和弹劾的官吏,全都是实行暴政的庸官。

    当时,正好遇上皇帝下诏,命太尉、司徒、司空等三府掾属收集评论地方官吏为政的善恶得失、反映民间疾苦的民谚。于是范滂弹劾刺史、二千石官员等权贵党羽共二十余人。尚书责备他弹劾得太滥太多,怀疑他有私人恩怨。范滂说:“我所举发弹劾的官吏,假如不是奸邪暴戾,危害百姓,怎么会让他们来玷污我的奏章呢?只是因为迫于朝会的日期太紧,所以先举发亟待惩处者,还有一些没有查清的,待调查核实后再行弹劾。我听说,农夫必须除草,庄稼才能茂盛;必须铲除奸臣,王道才能清平。如果我的弹劾有差错,我甘愿公开被处决!”尚书无法驳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