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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大度

    在那幽静而略显沉闷的书房中,烛光摇曳,映照出杨姨娘曼妙的身姿,她玉体横陈于榻上,眼波流转,春情如潮水般汹涌,与贾端甫之间的氛围正趋于一种难以言喻的炽热。然而,就在这情欲即将达到顶峰之际,贾端甫的心中却骤然涌起一股清醒的凉意。

    他暗自思量,这突如其来的温柔陷阱,实则是杨姨娘为掩盖她与毛升私情的权宜之计,并非出于对他才貌的真心倾慕,更无深情厚意可言。这份认知如同冷水浇头,让他瞬间从迷醉中惊醒。他深知,毛升与杨姨娘多年交情深厚,一旦得知自己被卷入这复杂的情感纠葛,定会心生醋意,甚至可能对他不利。作为一位秀才,又身负教书育人的重任,若因此事名誉受损,再无人愿聘请他为师,那将是何等的悲哀?再者,龙老爷虽非精明之人,但一旦家丑外扬,自己难免要受些无妄之灾。

    想到这里,贾端甫强压下心中的欲火,毅然决然地站起身,迅速整理好衣裤,缓步走向书案旁的椅子,稳稳坐下。他的举止间透露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与正气,仿佛是在与内心深处的诱惑进行着无声的较量。

    杨姨娘见状,误以为他有何特殊癖好或身体不适,于是在榻上娇声呼唤,试图用柔情再次将他拉回那温柔乡。但贾端甫却以一副正人君子的姿态,言辞严厉地斥责了她的行为,言辞之间充满了对道德底线的坚守和对自身尊严的捍卫。他的话语如同利剑,刺破了杨姨娘精心编织的谎言与诱惑,让她既惊又怒,却又无从反驳。

    最终,在贾端甫的一再催促下,杨姨娘不得不含泪整理好衣物,满心不甘地离开了书房。这一幕,无疑是贾端甫在欲望边缘及时勒马,守住了自己的底线与尊严。

    然而,回望整件事的始末,若非贾端甫一时不慎,接下了那金茉莉针,接受了酒菜,更不应轻易开启书房之门,更不必套问那些暧昧的言语,或许杨姨娘也不会如此失态,闹出这一番笑话。

    杨姨娘心中愤恨难平,开始在龙钟仁面前大肆诋毁贾端甫,不仅指责他教学不精,更添油加醋地编造了他对自己不轨的言论。而毛升也在一旁煽风点火,使得龙钟仁对贾端甫的印象急转直下。最终,这位本可安心教书的先生,因一场无妄之灾而被辞退。

    贾端甫虽心知肚明是杨姨娘从中作梗,却苦于无法直接面对龙钟仁澄清事实,只能默默承受这不白之冤。但他并未因此消沉,反而将这段经历视为对自己意志与品德的考验,逢人便讲述这段“佳话”,言辞间虽不乏调侃与夸张,却也透露出他对自身操守的自豪与坚持。于是,人们纷纷传颂贾端甫为坐怀不乱的君子,他的故事也成为了茶余饭后的美谈。

    贾端甫自龙师爷府上黯然离去,心中满是不甘与迷茫,前路似乎被厚重的云雾遮蔽,让人难以窥见一丝光亮。然而,命运之轮总在不经意间转动,正当他陷入绝境之际,恰逢科举大考,这不仅是国家选拔人才的盛事,也成了他人生转折的契机。贾端甫凭借多年苦读积累的学识,以及临场的超常发挥,竟一举夺得了一等第二的佳绩,消息传来,如同春风化雨,滋润了他那几近干涸的心田。

    更令他意想不到的是,一位急于通过拔贡考试以图仕途的富家子弟找到了他,请求代笔。这位学台大人,虽对时文楷法情有独钟,于经史古籍却不甚深究,给了贾端甫施展才华的空间。贾端甫代笔之作,不仅文辞流畅,且颇合学台口味,最终得以高榜题名。事后,那富家子弟感激不尽,赠予贾端甫三百大洋作为谢礼,这笔钱对他而言,无异于雪中送炭,让他的生活瞬间活络了起来。

    年届二十三的贾端甫,正值成家立业的年纪,却因家境贫寒,迟迟未能觅得佳偶。此番科考扬名,不仅为他赢得了声誉,也悄然打开了婚姻的大门。媒人纷至沓来,争相为他提亲,其中不乏条件优渥之家。最终,一位周姓富翁家的提亲尤为引人注目——周敬修,一位经营花布生意多年的富商,家中资产数万,虽已年过半百,但膝下仅有一子一女,女儿周似珍更是温婉贤淑,容貌出众。

    周似珍,这个名字背后藏着一段不同寻常的故事。虽生于商贾之家,她却天生慧根,对诗书有着浓厚的兴趣与天赋。然而,在那个“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时代背景下,她的这份才情被无情地压抑了。周敬修夫妇,因自身文化有限,未能意识到教育女儿的重要性,错过了培养她的最佳时机。但周似珍并未因此沉沦,她凭借过人的聪慧与敏锐的感知力,从邻里间的闲谈与歌谣中汲取养分,逐渐成长为一位心灵手巧、善解人意的女子。

    岁月如梭,转眼间,周似珍已至二十四岁,却依旧待字闺中,这在当时的社会中实属罕见。原来,她的美貌与才情,让周敬修夫妇既自豪又忧虑,生怕所托非人,耽误了女儿的终身大事。因此,他们一直谨慎挑选,希望能为女儿寻得一位才德兼备的如意郎君。

    那个夏夜,月光如水,洒满了周家的院落。周似珍因难耐酷暑,独自躺在天井的竹床上乘凉。正当她沉浸于月色与思绪之中时,一个意外的身影打破了这份宁静——那是周家学徒白骄仪,一个年仅十五六岁的少年,生得俊俏非凡,举止间透着一股子书卷气。他的出现,仿佛是命运巧妙的安排,为这段即将展开的缘分埋下了伏笔。两人在这不期而遇的瞬间,彼此的心中都泛起了层层涟漪,预示着一段新的故事即将开启。

    姑娘乍见是他,心中不禁微微一颤,眼眸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低语轻问:“后楼乃郑先生居所,你深夜时分,怎会在此逗留?”白小官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淡笑,语气轻松道:“不过是些闲情逸致,随意消遣罢了。”

    周姑娘眉头微蹙,语气中带着几分责备与不解:“消遣?竟至深夜未归?我观那郑爱南,行事颇为诡秘,常见他赠你物什,你此番又装扮得如此光鲜亮丽,藏身于他房中,直至夜深人静方出,你们二人之间,莫非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你身为男儿,怎可如此轻浮无状,不顾颜面。”

    白小官闻言,脸颊瞬间染上了两朵红云,羞涩之余更添几分尴尬,他低垂着头,声音细若蚊蚋:“姑娘言重了,此事并非如此……只是……只是难以启齿。”

    周姑娘见状,心中虽有怒气,却也生出一丝不忍,她叹了口气,语气稍缓:“你若知羞,便应自省改过。我本不愿多管闲事,但若明日我将今夜所见告知家父,他老人家定会细细盘问,到时你们二人如何解释?我不过是想提醒你,行事需谨慎,莫要后悔。”

    白小官一听,心中大骇,连忙在周姑娘膝前跪下,连连求饶:“好姑娘,求你高抬贵手,莫要将此事告知令尊。我知错了,日后定当检点言行。”

    周姑娘见他如此,脸颊也不禁泛红,连忙伸手欲扶他起身:“你快起来,若是被人撞见,成何体统。”

    然而,就在这微妙的瞬间,白小官的心思却悄然起了变化。他见周姑娘并无真正责怪之意,心中那份慌乱逐渐平息,反而生出几分异样的情愫。他斗胆将双手轻轻搭在周姑娘膝上,一边低声恳求,一边借着这股亲密,手指在不经意间轻轻摩挲,仿佛是在试探,又似是在挑逗。

    周姑娘感受到这突如其来的触碰,心中不禁一荡,她试图推开白小官的手,却意外发现那双手竟是如此细腻柔滑,正如《诗经》中所描绘的“手如柔荑”,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涟漪。她抬眼望向白小官,只见对方眼中闪烁着温柔与期待,那眉眼间流露出的春意,更是让人难以抗拒。

    白小官见状,心中大喜,他顺势而起,借着一股冲动,猛地扑向周姑娘,学着西洋人的礼仪,给了她一个深情的吻。这一刻,他仿佛忘记了所有的顾忌与礼法,只想在这月光下,与周姑娘共赴一场浪漫的邂逅。

    然而,周姑娘终究还是理智占了上风,她轻轻推开了白小官,羞赧地转身逃进了房间,留下白小官一人愣在原地,心中五味杂陈。

    至于他们二人在房中究竟发生了什么,白小官又是何时离开的,这一切都成了未解之谜,留给读者无限的遐想空间。而这段突如其来的情缘,是否能在未来的日子里绽放出更加绚烂的花朵,还是最终归于沉寂,一切都尚待揭晓。

    岁月流转,不经意间,那位温婉可人的周姑娘竟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变故。她的身体突遭疾病侵袭,日复一日,呕吐不止,仿佛要将所有的力气与欢愉都一并吐出,随之而来的是无尽的昏睡与四肢的沉重无力。茶饭不思,即便是平日里最爱之物,放在眼前也不过是徒增厌恶之感。偶尔,她会提及一两样时令鲜蔬或水果,家人费尽周折寻来,她却只是浅尝辄止,再不复初时的兴趣盎然。

    周敬修夫妇,这对年迈而慈爱的父母,眼见爱女如此憔悴,心如刀绞,遍请名医,却无人能准确道出病因。有的医者认为是寒气侵体导致月经停滞,有的则断言是血气郁结、脾胃受寒所致。虽药方各异,却皆是温和之剂,服用之下,病情未见好转,却也未添新忧,算是万幸。

    时光荏苒,转眼数月过去,呕吐之症虽有所缓解,却又生出新的异象——周姑娘的腹部日渐隆起,腰身粗壮,双腿亦显浮肿,此景怪异,令人心惊。周老头儿忧心如焚,而周老太婆,凭借着多年积累的一点医理知识,私下里欲探明究竟。她趁无人之际,执意要触摸女儿的腹部,周姑娘羞赧难当,百般推脱,终是拗不过母亲的坚持,掩面含泪,任由母亲的手轻轻抚过。这一触之下,周老太婆大惊失色,原来,那腹中竟似有异物蠕动,非同小可。

    追问之下,周姑娘泪眼婆娑,终是抵不住内心的羞愧与无助,将如何被白小官所骗,以致身陷此境的经过,断断续续地告诉了母亲。周老太婆闻言,怒不可遏,一时气愤难平,竟动手打了女儿两巴掌,口中骂出不堪之语。周姑娘本就羞愧难当,此刻更是悲痛欲绝,竟欲以剪刀自尽,幸得周老太婆及时制止,一番安抚之下,母女俩抱头痛哭。

    夜深人静之时,周老太婆将此事原委,以最为柔和的方式告知了周敬修。她言辞间满是对白小官的愤慨,声称是他害了女儿,又恳求丈夫不要过于苛责女儿,毕竟事已至此,再多的责难也于事无补,反而可能逼得女儿走上绝路。她承诺会设法解决,只求丈夫能够宽容以待,不要将此事闹大。

    周敬修闻听此言,心中五味杂陈,怒火中烧却又无可奈何。他深知女儿此举虽有大错,但若真因此丧命,不仅自己难以承受,更怕老伴儿会因此崩溃。至于找白小官算账,对方孤家寡人,无甚家业,即便闹到官府,也难以讨回公道,反而可能让家丑外扬,成为笑柄。思前想后,他只能长叹一声,将满腔怒火与无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选择了沉默与忍耐。

    在那个岁月悠长、人情世故交织的古城里,周老太婆以其深邃的阅历与温婉的涵养,细心地编织着家族的安宁与未来。她深知,世事如棋,每一步都需谨慎考量。次日,她趁着晨光微露,将昨夜与丈夫的深谈,连同那份对女儿未来的忧虑与期盼,一五一十地倾吐给了周姑娘。周姑娘听后,心中那块沉甸甸的石头终于得以落地,仿佛乌云散去,露出了久违的晴朗。

    周姑娘心中暗自思量,若能将白小官这位才情横溢却家境贫寒的青年纳入家门,实乃一桩美事,犹如为家中添置了一床锦绣华被,温暖而光彩照人。然而,世事难料,周氏夫妇虽心中有爱,却也难逃世俗眼光的束缚。他们深恐白小官的家境会引来亲友邻里的非议与嘲笑,于是,一番权衡之下,他们选择了更为稳妥的道路,借故将白小官婉拒门外,同时秘密寻医问药,治愈了女儿心中的隐痛与身体的疾患。

    然而,这世间之事,往往越是想遮掩,越是容易泄露。周家的这番举动,如同平静湖面下的暗流,终究还是泛起了涟漪。不久,那些原本只是风中低语的流言蜚语,便如同春日里疯长的藤蔓,迅速蔓延开来,直至整个小城都知晓了周家的秘密。亲戚邻友虽碍于情面,未敢当面提及,但那份微妙的氛围,却已足以让人心领神会。

    周氏夫妇见状,更觉心急如焚,他们频繁地托人做媒,希望为女儿觅得一门好亲事,以堵悠悠之口。然而,命运似乎总爱与人开玩笑,那些被提及的婚事,要么因八字不合而作罢,要么便是被人以种种理由婉拒,直至周姑娘年华渐逝,二十四岁的芳龄已悄然来临。

    就在这时,媒人带着贾端甫的提亲而来,仿佛是为周家带来了一线转机。贾端甫,这位本城新晋的秀才,虽家境贫寒,却满腹经纶,更有一颗不甘平庸的心。面对自己的现状,他深知,若能成为周家的乘龙快婿,不仅能解当前之困,更能为日后的仕途铺就一条坦途。而关于白小官的消息,早已如风中残烛,遥不可及,他岂能因虚无缥缈的流言而错失这难得的良缘?

    于是,贾端甫欣然应允,周敬修见他虽贫寒却志气不凡,且又是新补的廪生,心中也颇为满意,不再计较他的家境。婚礼筹备之际,贾端甫倾其所有,用代枪所得的谢仪精心置办了一系列聘礼,从包金压发的饰品到宁绸的衣物,无一不彰显着他的诚意与用心。周家亦以礼相待,回赠了一套体面的衣物,两家人在礼尚往来中,悄然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终于,在金秋九月的一个吉日,贾端甫以赘婿的身份,正式踏入了周家的门槛。婚礼当日,周家邀请了众多读书进学的亲友子弟,共同见证这桩喜事。拜堂、见礼、坐床、撒帐,一系列繁琐而庄重的仪式后,新郎被众人簇拥着前往宴席,觥筹交错间,欢声笑语不断。酒过三巡,宾客们更是兴致高昂,纷纷涌入新房,以闹房之名,行祝福之实。在一片欢声笑语中,新郎新娘被迫对饮了两碗酒,虽是新娘的两碗由伴婆代劳,但新郎的豪爽与真诚,却赢得了所有人的喝彩与祝福。

    从此,贾端甫在周家的庇护下,不仅免去了孤身一人的寂寞,更有了施展才华、光宗耀祖的舞台。而周姑娘,也在经历了种种波折后,终得良人相伴,共赴人生的美好篇章。

    在那月色朦胧、星辉点缀的夜晚,贾端甫的酒意似乎被周遭的喜庆氛围所催化,原本不甚了了的酒量,竟也在这良辰美景中达到了八九分的微醺状态。宾客散尽,静谧的空气中只余下喜庆的余韵,伴婆轻手轻脚地服侍着新郎新娘卸下了繁琐的婚服,随后悄然关门退出,将这一方小小的天地留给了这对新人。

    洞房之内,门扉深锁,一对红烛高悬,火光摇曳,映照着满室的温馨与旖旎。贾端甫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那位新嫁娘身上,只见她容颜绝美,气质非凡,举手投足间流露出一种风流而不失端庄的富艳之姿。在这酒香与花香交织的迷幻时刻,他仿佛真的踏入了广寒宫,与那传说中的奔月嫦娥不期而遇,心中满是震撼与惊喜,以至于那些关于她过往的琐碎传闻,在这一刻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无需再细究。

    新娘子亦是半遮半掩,时而娇羞地低垂眼帘,时而轻启朱唇,欲言又止,那份欲拒还迎的姿态,更添了几分难以抗拒的魅力。贾端甫心中暗自庆幸,自己虽非出身名门,却能有幸娶得如此佳人,实乃三生有幸。至于她是否真如外界所传那般纯洁无瑕,他早已不再计较,毕竟,在这温柔乡里,有她相伴,便是最大的幸福。

    时光荏苒,转眼间,第二年春天,家中迎来了一位小天使——静如的诞生,为这个家增添了无尽的喜悦与希望。而贾端甫也迎来了他人生中的另一大考验——科举考试。在岳父周敬修的慷慨资助下,他踏上了前往南京的求仕之路。虽考费有限,不敢过多逗留,但那份对未来的憧憬与渴望,却让他充满了力量。

    终于,十月的秋风中传来了好消息,一棒锣声划破夜空,随即是震耳欲聋的喜庆之声。周敬修激动得披衣而起,贾端甫与周似珍亦是难掩激动之情。开门迎接报喜之人,那一刻,所有的努力与等待都化为了满心的欢喜与自豪。丈人周敬修慷慨地赏了报子喜钱,并在家中菩萨祖宗面前点香祈福,领着女婿磕头谢恩。

    消息传开,亲朋好友纷至沓来,道贺之声不绝于耳。周似珍更是因此赢得了亲戚邻里前所未有的尊重与亲近,那些曾因她过往之事而对她有所微词的人,如今也纷纷改变了态度,争相与她拉近关系。这世道,终究还是富贵能遮百丑,成败论人,即便是贤者亦难免落入俗套,更何况是那些本就善变的妇人之见呢?

    随后,周敬修为贾端甫准备了充足的盘缠,让他与新科同年达怡轩一同前往江阴,再转道南京,拜访恩师,打点仕途。南京,这座六朝古都,金粉之地,虽历经沧桑,却依旧保留着那份独有的风韵与繁华。在状元境的一家客栈里,他们暂居下来,准备开始新的征程。

    南京的夏日,红袖倚窗,画船轻漾,自有一番风情。而即便是严冬时节,这里也有暖阁红炉,温暖如春,不输那传说中的销金帐。贾端甫与达怡轩二人,在忙碌之余,也不忘领略这秦淮河畔的旖旎风光。达怡轩性格旷达不羁,率先提议前往那烟花之地一探究竟。贾端甫心中虽有几分忐忑,但转念一想,自己如今已是新科举人,身份不同往日,或许真能感受到别样的礼遇与尊重。于是,他欣然应允,二人便携手踏入了那片繁华与梦幻交织的世界。

    两人身着得体,衣裳笔挺,仿佛是两道亮丽的风景线,穿梭于熙熙攘攘的街巷之中。他们将宾客赠予的贺礼精心挑选,各取两份,小心翼翼地揣入怀中,随后并肩而行,步伐中带着几分期待与兴奋,踏上了前往六八子府邸的路途。

    在这繁华的市井之中,贾端甫的目光独独被一位名为双铃的绝色佳人深深吸引。她,犹如春日里最娇艳的花朵,不仅姿色出众,更添了几分风情万种,人送外号“活鲫鱼”,其媚态与风流,实非等闲之辈所能及。而达怡轩,则对另一位名叫月红的姑娘情有独钟,月红温婉中带着几分清雅,犹如月宫中的仙子,不染尘埃。

    踏入六八子家,本家的长辈与房中的女眷们见状,虽未见有熟络之人引领,又对这二位来客的身份背景不甚了了,但碍于礼数,既不敢过分冷落,亦不敢轻易热络。两人便在这样一种微妙的氛围中落座,言谈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分寸。

    不久,双铃与月红相继被邀出局,二人的离开让这份短暂的相聚更显珍贵。临行前,贾端甫与达怡轩各自掏出两块钱作为开销,房里奶奶只是淡淡地嘱咐了一句,便任由他们离去,留下一室的淡然与回味。

    回到寓所,两人一番闲聊,各自怀揣着对今晚相遇女子的念想,缓缓步入梦乡。贾端甫的思绪尤为纷乱,双铃那撩人心弦的风姿在他脑海中反复回放,她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微笑,都如同磁铁般吸引着他。他暗自思量,那双铃果真是名不虚传,比起通州的小银珠,更多了几分让人难以抗拒的魅力。他决定,明日定要摆上一桌酒席,借着酒意,或许能拉近彼此的距离,让这份情感得以升华。

    次日清晨,贾端甫迫不及待地与达怡轩分享了自己的计划,并邀来了同寓的候补佐亲老爷冯吟舟、隔壁书铺的掌柜以及前次寓居时的房东安小斋,一干人等皆应允前往。众人商议定夺,定于当晚七时,在六八子家的双铃房中设宴欢聚。

    午后,贾端甫领着达怡轩与冯吟舟提前造访六八子家,以茶会友之名,实则为了先与双铃打个照面。抵达之时,双铃正于窗边梳妆,晨光透过窗棂,洒在她那精致的面容上,更添几分柔美。她见到三人来访,笑靥如花,热情招呼,瞬间让这小小的房间充满了温馨与和谐。一番寒暄后,贾端甫向房中高奶奶预订了晚宴,高奶奶应声而去,月红也适时出现,以两枝娇艳欲滴的桃簪为点缀,更显清丽脱俗。她虽邀请达怡轩至自己房中做客,但达怡轩心中牵挂双铃,故而婉拒了月红的好意。

    窗外日色尚早,嫖客们还未纷至沓来,房内显得格外宁静。三人便在这份宁静中享受着难得的悠闲时光,双铃与高奶奶也加入谈笑,气氛愈发热烈。达怡轩提议外出散步,得到了大家的赞同。临行前,双铃头未梳完,却已笑得眉眼弯弯,对贾端甫轻声告别,那份亲昵与不舍,让贾端甫心中涌动着前所未有的甜蜜与期待。

    走在归途,冯吟舟不禁感叹:“今日在双铃姑娘房中能有此等闲坐时光,且得她如此热情相待,端翁的面子可真不是盖的。”贾端甫闻言,心中更是得意非凡,只觉得这日子过得比昨日更加有滋有味,对即将到来的晚宴充满了无限的憧憬与期待。

    三人缓缓步入寓所,静坐片刻,屋内便又添了几分热闹,原是又有宾客携着贺礼翩然而至。贾端甫与达怡轩相视一笑,随即提笔蘸墨,挥洒自如地写下几首应景之诗,作为回礼,赠予来人。时光悄然流逝,转眼已近傍晚五时,天边染上了淡淡的余晖。贾端甫提议道:“何不借此良辰美景,去六八子家小聚一番?”达怡轩与冯吟舟欣然应允,更不忘邀请隔壁的习师文一同前往,四人结伴而行,谈笑风生。

    抵达六八子家时,双铃房内显得格外宁静,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一般。高奶奶闻声而出,面带歉意地掀开门帘,引四人入内。屋内空无一人,唯见一名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名唤小金子,正端着瓜子盘,恭敬地候在一旁。小金子机灵可爱,自称与众人同宗,更添了几分亲切感。不久,月红也匆匆露面,与众人简短寒暄后,众人便静待双铃归来。

    正当众人沉浸在期待之中,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打杂的吆喝声:“高奶奶,金大人驾到!”高奶奶闻言,神色一紧,连忙迎了出去。贾端甫等人透过帘缝窥视,只见一位年约二十,面容方正的少年步入院中,他头戴缎棉小帽,帽花上镶嵌着避邪的玉玺图案,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墨晶的西洋眼镜,身着云狐犴尖马褂与青灰素缎皮袍,周身散发着一股不凡的气质。紧随其后的是一位年约四十,衣着同样奢华的绅士,身后簇拥着几名随从,显然身份不凡。

    高奶奶满脸堆笑,恭敬地迎接二位大人,却被金大人的一句“房间里有客么?”问得略显尴尬。她连忙解释,并巧妙地提议让金大人在三宝房内稍候,同时派人急催双铃归来。金大人虽面露不悦,但在同伴的劝说下,终是勉强应允。三宝也适时出现,亲自为二位大人打起帘子,引领他们进入房中。

    高奶奶见状,连忙返回贾端甫等人所在的房间,面露难色地请求他们让出房间。贾端甫初时有些不悦,毕竟他们已备好酒菜,准备在此享受一番。然而,高奶奶一番苦劝,提及金大人的脾性难测,若得罪了他,不仅自己难逃责罚,就连贾端甫等人的面子也会受损。达怡轩见状,便以随和之态劝解道:“何必为了一间屋子伤了和气?换个地方吃酒,也是一样的。”冯吟舟更是早已被金大人的名头吓得心惊胆战,连声附和。贾端甫虽心有不甘,却也只好作罢,随着高奶奶来到下手堂屋旁的一间姑娘房。

    这间房内,一位名为凤仙的姑娘正躺在榻上,额间贴着两张头风膏药,显得病恹恹的。她虽年约二十五六,却因长期操劳而显得又黑又瘦,即便是厚厚的脂粉也难以掩盖那层疲惫之色。她的声音粗哑而低沉,却也不失礼节地一一询问了众人的姓名。高奶奶简单交代了几句后,便匆匆离去,继续忙碌于接待金大人的事宜。

    贾端甫等人望着凤仙那略显憔悴的面容,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怜悯与感慨。这繁华背后的辛酸与不易,或许正是他们这些过客所难以体会的。然而,既然身处此地,便只能顺应时势,继续他们的欢聚时光。

    约莫五分钟的光景,空气中渐渐弥漫起一阵细碎而急促的高底小脚敲击地面的声响,咭格咭格,自门外轻盈地步入,宛如夜色中一抹不经意间掠过的光影,预示着双铃的归来。那声音,带着几分急切与欢愉,还未至对面台阶,她的声音便已先一步响起,清脆悦耳,仿佛春日里最早的鸟鸣:“金大人,您怎的这时辰才莅临?真是让人好等呢。”言罢,她轻盈转身,步入了相邻的房间,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在静谧的空气中缓缓消散,随后,室内传来的低语便如同被夜色吞噬,再不可闻。

    贾端甫心中满溢着期待,以为双铃不过是短暂应酬,稍后定会翩然而至,与他共叙旧情。然而,时间如细沙穿指,悄然流逝,却只见空谷足音,回响在空旷的心间。双铃未至,连同那平日里热情洋溢的高奶奶也未曾露面,仿佛整个世界都静默了下来,只余下他一人,在这孤寂中焦灼徘徊,却又碍于情面,不便发作。

    正当此时,门外一阵轻微的骚动打破了室内的宁静,打杂的引领着一位新客步入——安小斋,他的到来为这沉闷的氛围带来了一抹亮色。贾端甫连忙起身相迎,客套之语在两人间流淌,安小斋以“家中有事,故而迟来,诸位久候了”作为解释,随即与在座的每一位寒暄致意,一派温文尔雅。

    抬头望向墙上的挂钟,时针已悄然指向八点,贾端甫不由得心生催促,遂向打杂的询问酒宴是否已备妥。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转而望向高奶奶,只见对方终于现身,带着歉意的笑容解释道:“诸位稍安勿躁,双铃即刻便到。”言毕,她又关切地询问起各位的偏好,是否已有心仪的姑娘相陪。达怡轩自然是月红相伴,冯吟舟偏爱刘琴家的瑞云,习师文则心系王二家的翠宝,而安小斋则因无人相陪,被高奶奶巧妙地推荐了这房中的凤仙,他含笑点头,欣然接受。

    酒宴在堂屋中缓缓铺开,桌上佳肴琳琅满目,众人相互推让着入座,气氛逐渐回暖。双铃适时出现,一一敬酒,她的笑容如春日暖阳,温暖而不失分寸。然而,她的停留却是短暂的,仅仅五分钟的光景,便以需陪另一位客人为由,唤来了小金子代为陪伴。随着菜肴一道道上桌,局票也纷纷到来,琴师奏响乐章,小金子更是代唱了一曲小东人,其声婉转,引人入胜。

    各人的相好姑娘也依例登场,或歌或舞,虽不乏敷衍之嫌,却也添了几分热闹。唯有习师文与翠宝之间,似乎有着旁人难以察觉的默契,两人时而低语,时而相视一笑,那份亲密无间,引得旁人纷纷侧目。

    而就在这时,楼上房间内的喧嚣声突然加剧,几位新到的客人,身着鲜衣华服,仆从环绕,其排场之大,与这边席上形成了鲜明对比。更令人难以忽视的是,那双铃特有的娇媚声音,再次响起,她口中的“金大人”三字,如同锋利的刀刃,不经意间划过贾端甫的心头,留下难以愈合的裂痕。那声音,被夜风轻轻吹送,不偏不倚地落入他的耳中,搅动着他本就烦躁不安的心绪,让他难以自持,只得低声向习师文询问起这位金大人的身份,试图从中寻找一丝慰藉,或是一丝解脱。

    夜幕低垂,街灯初上,为这繁华的街巷披上了一层朦胧而神秘的面纱。习师文尚未开口回应,冯吟舟那略带得意的语调便再次响起,如同春风中摇曳的柳枝,轻轻拂过每个人的耳畔:“诸位或许未曾耳闻?这位金大人,乃是当朝权倾一时的金中堂府上的孙少爷,刚从湖北督销任上卸职归来,如今不仅执掌筹访局总办之职,还兼任武备学堂的要务,实乃朝廷的栋梁之才。他的前程似锦,只怕不日便将外放高就,即便是制台大人,也得对他礼让三分呢。”

    贾端甫闻言,神色微变,嘴角勾起一抹复杂的笑意,随即又归于平静,仿佛心中的波澜已被夜色温柔地抚平。他轻叹一声,未再多言,只是默默地看着桌上的佳肴逐一摆满,而周围的气氛却因主人的沉默而显得有些沉闷。

    宴席渐入尾声,宾客们纷纷起身告辞,彼此间客套的话语中夹杂着几分不舍与期待。贾端甫象征性地再敬了几杯酒,见众人皆已意满,便吩咐下人换上了温热的干稀饭,众人随意用了一些,便各自散了,聚首于凤仙的闺房之中,继续着未尽的欢愉。

    冯吟舟悠然地吸着两口旱烟,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满足与惬意。贾端甫则吩咐下人将高奶奶请来,当面结清了酒账,高奶奶故作推辞一番,最终还是含笑收下,那份世故与圆滑,在灯火阑珊中显得格外鲜明。

    “时候不早了,咱们也该启程了。”达怡轩轻声提议,打破了室内的宁静。众人纷纷起身,整理衣衫,准备离开。高奶奶见状,连忙唤来双铃与月红,二人乖巧地送至门外,轻声细语地道了声“明儿再来”,言语间满是温情与不舍。

    就在一行人即将踏出房门的瞬间,双铃已悄然转身,轻盈地奔向另一侧,继续陪伴着那位身份显赫的金大人,她的身影在夜色中渐行渐远,留下一串清脆的笑声,在巷弄间回荡。

    贾端甫步出大门,眼前的景象让他不由得一愣。街道上,各式各样的官衔大灯如同繁星点点,将夜色装点得既庄重又繁华。那些显赫的官职,如钦加二品衔、江苏特用道、局总办、学堂总理翰林院、统领某某军记名简放道、头品顶带记名提督军门……无一不彰显着权力与地位的尊贵。而那些色彩斑斓的四人轿,更是将整条街道挤得满满当当,仿佛每一顶轿子都承载着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

    贾端甫与同伴们侧身而行,心中不禁感慨万千。他这才深刻体会到,这烟花之地,实非他这等寒门子弟所能轻易涉足。一路上,他们默默前行,直到分别的路口。安小斋率先告别,独自踏上归途;习师文则拱手致谢,转身消失在夜色之中;冯吟舟也道了声“多谢端翁,明儿再会”,随后步入自己的房门。

    最终,只剩下贾端甫与达怡轩二人,回到房中,茶房适时地送来了热茶。二人相对而坐,茶香袅袅中,他们开始聊起了心事,谈论着未来的打算与今日的所见所感。至于明日是否还会再访钓鱼巷,一切似乎都还悬而未决,只待明日揭晓。而此刻的他们,更愿意沉浸在这份难得的宁静与安详之中,让心灵得到片刻的休憩与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