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解】
法禁指制定并推行实施法制，以实现令行禁止。本篇前半部分论述了法制对于治国的重要性，开篇即提出维护统一法制的重要性，强调法令的权威不可侵犯，指出法制对社会规范和道德行为约定俗成的作用。后半部分具体论述了十八种应该依法禁止的言行。这十八种“圣王之禁”大到擅权专国、改变国家常法、私通外国，小到沽名钓誉、奇谈怪论，但实质都是违法行私，损国害民的行为，本篇对此作了严肃的批判。最后要求治国君主必须坚定地立法行法，严厉禁止这些行为。
【原典】
法制不议，则民不相私；刑杀毋赦，则民不偷于为善[1]；爵禄毋假[2]，则下不乱其上。三者藏于官则为法，施于国则成俗，其余不强而治矣[3]。君一置其仪[4]，则百官守其法；上明陈其制，则下皆会其度矣[5]。君之置其仪也不一，则下之倍法而立私理者必多矣[6]。是以人用其私，废上之制而道其所闻。故下与官列法，而上与君分威，国家之危必自此始矣。昔者圣王之治其民也不然，废上之法制者，必负以耻；财厚博惠以私亲于民者，正经而自正矣[7]。乱国之道，易国之常，赐赏恣于己者，圣王之禁也。圣王既殁，受之者衰。君人而不能知立君之道[8]，以为国本，则大臣之赘下而射人心者必多矣[9]。君不能审立其法，以为下制，则百姓之立私理而径于利者必众矣[10]。
【注释】
[1]偷：苟且。
[2]假：假托，假予。
[3]强：费力。
[4]一：统一。仪：法度，准则。
[5]会：领会，理解。度：制度。
[6]倍：通“背”，违背。
[7]正经：指整顿国家常法。
[8]立君之道：指树立君主权威。
[9]赘：同“缀”，连缀，指拉拢。射人心：收买人心。射：追求，逐取。
[10]径：走小路。
【译文】
法制不容私自议论，民众就不敢相互营私；刑杀不容宽赦，民众就不敢苟且为善；授爵赐禄的大权不假送于人，臣下就不会作乱犯上。这三者如果掌握在官府，就是公法；施行到全国民众，就成为习俗，其他事情不用费力就可以治理国家了。国君统一立法，百官就都遵纪守法；君主把制度公开，臣下行事就都能合于制度。如果国君立法不能统一，臣下违反法律而徇私的人就必然增多。这样人人都行其私心，废弃君主的法制而宣扬道听途说的主张。所以，百姓与官法对立，大臣与君主争权，国家的危机必然从这里开始。从前，圣王治理民众就不是这样，对于废弃君主公法的，一定给予惩处；这样做，那种用大量钱财和较大的恩惠来收揽人心的行为就自然纠正过来了。圣王既死，后继君主就差多了。作为统治者，统治百姓却不懂得立君之道，不懂得以此为立国的根本，所以大臣们拉拢下级而收买人心的现象就多了。作为君主而不能审定立法的，并以此为下面的示范，所以百姓中自立私理而积极追求私利的也一定多了。
【原典】
昔者圣王之治人也，不贵其人博学也，欲其人之和同以听令也。《泰誓》曰[1]：“纣有臣亿万人，亦有亿万之心；武王有臣三千而一心。”故纣以亿万之心亡，武王以一心存。故有国之君，茍不能同人心，一国威，齐士义[2]，通上之治以为下法，则虽有广地众民，犹不能以为安也。君失其道，则大臣比权重以相举于国[3]，小臣必循利以相就也。故举国之士以为亡党，行公道以为私惠，进则相推于君，退则相誉于民；各便其身，而忘社稷，以广其居[4]；聚徒威群，上以蔽君，下以索民。此皆弱君乱国之道也，故国之危也。
【注释】
[1]《泰誓》：即《大辞》《尚书》篇名，是周武王伐纣大会诸侯时所作的誓言。
[2]齐士义：统一士人的志义。
[3]比：比附，勾结。
[4]广：扩大，扩充。居：所居，所占的。
【译文】
以前圣王管理人才，不看重他是否博学，而是希望他能与君主一致而听从君令。《泰誓》上说：“殷纣王有臣子亿万人，也有亿万条心；周武王有臣子三千人，却只有一条心。”所以，纣王因亿万心而亡，武王因一心而存。因此，一国之君，如果不能合同人心，统一国家权威，统一士人意志，将君主的治理措施贯彻为臣下的行为规范，那么即使拥有广大的国土，众多的民众，还不能算是安全的。君主失去了治国之道，大臣们就联合权势在国中互相抬举，小臣们也必然会为私利而相互屈从。所以，他们便举用全国的士人作为私党，利用公法谋取私利，在君前互相推崇，在民间互相吹捧；各图己便，忘掉国家，以扩大势力范围；结聚徒党，上以蒙蔽国君，下以搜刮百姓。这些都是削弱君主权力、破坏国家的做法。所以是国家的危险所在。
【原典】
乱国之道，易国之常[1]，赐赏恣于己者，圣王之禁也。擅国权以深索于民者，圣王之禁也。其身毋任于上者，圣王之禁也。进则受禄于君，退则藏禄于室，毋事治职，但力事属[2]，私王官，私君事，去非其人而人私行者[3]，圣王之禁也。修行则不以亲为本，治事则不以官为主，举毋能、进毋功者，圣王之禁也。交人则以为己赐，举人则以为己劳，仕人则与分其禄者，圣王之禁也。交于利通而获于贫穷[4]，轻取于其民而重致于其君[5]，削上以附下，枉法以求于民者，圣王之禁也。用不称其人，家富于其列，其禄甚寡而资财甚多者，圣王之禁也。拂世以为行，非上以为名，常反上之法制以成群于国者，圣王之禁也。饰于贫穷[6]，而发于勤劳，权于贫贱，身无职事，家无常姓[7]，列上下之闲，议言为民者，圣王之禁也。壶士以为亡资[8]，修甲以为亡本，则生之养，私不死，然后失矫以深[9]，与上为市者，圣王之禁也。审饰小节以示民，时言大事以动上，远交以踰群，假爵以临朝者，圣王之禁也。卑身杂处，隐行辟倚[10]，侧入迎远[11]，遁上而遁民者，圣王之禁也。诡俗异礼，大言澳行[12]，难其所为而高自错者，圣王之禁也。守委闲居，博分以致众，勤身遂行，说人以货财，济人以买誉，其身甚静，而使人求者，圣王之禁也。行辟而坚，言诡而辩，术非而博，顺恶而泽者，圣王之禁也。以朋党为友，以蔽恶为仁，以数变为智，以重敛为忠，以遂忿为勇者，圣王之禁也。固国之本[13]，其身务往于上[14]，深附于诸侯者，圣王之禁也。
【注释】
[1]易国之常：改变国家的常规、常法。
[2]力事属：当作“力属事”，指用力于培植僚属。
[3]去非其人：指排斥异己。
[4]利通：指富贵有权势的人。
[5]致：求，这里指要求放宽政策，以便收买民心。
[6]饰：掩饰，装扮。
[7]家无常姓：指家里没有固定的产业。姓：通“生”，指产业。
[8]壶士：指供养游士。
[9]失矫以深：指强直不让，顽固不化。
[10]辟倚：僻邪不正。辟：同“僻”，邪僻。倚：指不正行为。
[11]侧入：指潜入。远：他国之人。
[12]澳：通“傲”，高傲的意思。
[13]固：同“锢”，闭塞的意思。
[14]往：同“诳”，欺骗。
【译文】
破坏国家正道，改变国家常法，封赐与禄赏恣意妄为，是圣王所要禁止的。擅专国权以严重搜刮人民，是圣王所要禁止的。自身不肯为朝廷任职做事，是圣王所要禁止的。在朝廷领受俸禄于君主，退朝就把俸禄藏于私室，不干自己职责内的公事，只努力扶植僚属，私用国家官吏，私决君主大事，排斥异己而私自行事，是圣王所要禁止的。修德不以事亲为根本，办事不以奉公为主旨，所举用的没有才能的人，所推荐的乃无功之辈，是圣王所要禁止的。为国家结交人才当作自己的恩赐，推荐人才当作自己的功劳，任用人才又从中分取俸禄，是圣王所要禁止的。既结交权势，又收揽穷人，轻取于民而重求于君，削弱上层趋就下层，枉法收买民心，是圣王所要禁止的。财用与本人身份不相称、家产超过爵位的等级，俸禄很少而资财很多，是圣王所要禁止的。做违背世情的事情，靠非议君上来猎取名声，经常反对朝廷的法制，并以此结聚徒党于国内，是圣王所要禁止的。装扮成贫穷的样子，而不肯辛勤劳动，暂时安于贫贱，自身没有固定的职业，自家没有长久的资产，活动于社会上下之间，而声称是为了民众，是圣王所要禁止的。供养游士和修治武器作为自己的政治资本，豢养贼臣和私藏亡命之徒，然后强直不让，顽固不化，与君主讨价争权，是圣王所要禁止的。注意修饰小节以显耀于人民，经常议论大事以打动国君，广泛结交以凌驾群臣，凭借自己的权势以控制朝政，是圣王所要禁止的。屈身于人群之中，暗行不正之事，潜入别国或接纳外奸，欺瞒君主又欺瞒民众，是圣王所要禁止的。实行奇怪的风俗和反常的礼节，语言夸大而行为骄傲，夸大自己所做过的事的难度，借此以抬高自己，是圣王所要禁止的。守着积蓄而生活安逸，广施财物以收买民心，殷勤行事，顺从人意，用财货收买人心，用救济的手段沽名钓誉，行为闲静而使人主动拥护，是圣王所要禁止的。行为邪僻而顽固不化，言谈诡谲而博辩，办法错误而数量很多，支持邪恶而善于辩解，是圣王所要禁止的。以结纳朋党为友爱，以包庇罪恶为仁慈，以投机善变为智慧，以横征暴敛为忠君，以发泄私忿为勇敢，是圣王所要禁止的。闭塞国家根本，既蒙蔽国君，又密切勾结其他诸侯国，是圣王所要禁止的。
【原典】
圣王之身，治世之时，德行必有所是，道义必有所明。故士莫敢诡俗异礼，以自见于国[1]；莫敢布惠缓行[2]，修上下之交，以和亲于民；故莫敢超等逾官，渔利苏功，以取顺其君。圣王之治民也，进则使无由得其所利，退则使无由避其所害，必使反乎安其位[3]，乐其群[4]，务其职，荣其名，而后止矣。故逾其官而离其群者必使有害，不能其事而失其职者必使有耻。是故圣王之教民也，以仁错之[5]，以耻使之，修其能致其所成而止。故曰：绝而定，静而治，安而尊，举错而不变者，圣王之道也。
【注释】
[1]自见：自我表现。见：通“现”。
[2]布惠缓行：布施小惠、缓和刑罚。
[3]反：通“返”。
[4]乐其群：乐于和人民在一起。
[5]错：通“措”，下同。
【译文】
作为圣王，在治理世事的时候，对德行必须立下正确的标准，对道义也必须有明确的准则。这样，官吏们就不敢推行怪异的风俗和反常的礼节在国内炫耀自己；不敢布施小惠，缓行刑罚和搞好上下关系以收揽民心；不敢超越等级和官职，谋取功利以讨好于国君。圣王治理百姓，对越职谋求私利的，使他无法得到利益，对失职后推卸责任的，使他无法逃避惩罚。必须使人们回到正常的轨道上来，安心自己的职位、乐于和人民在一起、努力做好本职工作、珍惜自己的名声，做到这样才算达到目的。所以，对于超越职权而脱离同僚的人，必使他遭受祸害；对于不肯做事而失职的人，必使他遭受耻辱。因此，圣王教导百姓，用仁爱鼓励他们，用耻辱来驱使他们，并提高他们的能力使他们有所成就而罢休。所以说：坚定不移，精心治国，安全而有尊严，有所举措而不朝令夕改，这是圣王的治世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