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解】
兵法，即治兵之法、用兵之法。本篇属典型的兵家言论，主要分析了用兵的一些方法和原则，内容可分为三部分。首先，指出用兵“四祸”：举兵国贫、战不必胜、胜而多死、得地而败，进而提出避免“四祸”的方法，即：计数得、法度审、教器备利、因其民。其次，篇中具体说明了治兵的内容，包括号令和训练。第三，详细阐述了出敌不意、掌握主动、一战胜敌的用兵之法和出神入化的用兵之道，并重申了一系列用兵取胜的原则。
【原典】
明一者皇[1]，察道者帝，通德者王，谋得兵胜者霸。故夫兵，虽非备道至德也，然而所以辅王成霸。今代之用兵者不然，不知兵权者也[2]。故举兵之日而境内贫，战不必胜，胜则多死，得地而国败。此四者，用兵之祸者也。四祸其国而无不危矣。
【注释】
[1]一：指世间万物生长的根源。
[2]权：权衡得失。
【译文】
通晓万物本质可以成就皇业；明察治世之道可以成就帝业；懂得实行德政可以成就王业；谋虑得当以取得战争胜利的可以成就霸业。所以，战争，虽不是什么完备高尚的道德，但可以辅助王业和成就霸业。现代用兵的人却不会明白这一点，不知道用兵是要权衡得失的。所以，一旦发动战争，国内就会越来越贫穷，打起仗来没有必胜的把握，打了胜仗则死亡甚多，得了土地而伤了国家元气。因此，这四种情况，是用兵导致的祸害。四者害其国，没有不危亡的。
【原典】
大度之书曰[1]：举兵之日而境内不贫，战而必胜，胜而不死，得地而国不败。为此四者若何？举兵之日而境内不贫者，计数得也[2]。战而必胜者，法度审也。胜而不死者，教器备利，而敌不敢校也[3]。得地而国不败者，因其民也。因其民，则号制有发也[4]。教器备利，则有制也。法度审，则有守也。计数得，则有明也。治众有数，胜敌有理。察数而知理，审器而识胜，明理而胜敌。定宗庙，遂男女，官四分[5]，则可以定威德；制法仪，出号令，然后可以一众治民。
【注释】
[1]大度：意谓“大弢”，大弢，人名。
[2]计数：谋略权术。
[3]校：对抗，抗拒。
[4]发：通“法”。
[5]官四分：指士、农、工、商四民分业治事。官：指官能、职事。
【译文】
大弢的书上说：发动战争而保持国家不贫，打起仗来有必胜的把握，打了胜仗没有死亡，获得土地而本国不伤元气。如何才能做到这四点呢？发动战争而国内不贫，是因为筹算得当。战而必胜，是因为法度严明。打了胜仗而没有死亡，是因为军队训练有素、武器精良，敌人不敢抗拒。获得土地而不伤本国元气，是因为顺应了被征服国的民心。顺应民心，号令、制度就有法可依。训练有素、武器精良，就有控制力量。法度严明，军队就有遵循。筹算得当，就能洞明形势。治理兵众有其方法，战胜敌国也有正理。审查治兵的方法就可以明白胜敌的道理，审查武器的状况就可以了解战胜原因，明白举兵的正理就可以战胜敌人。安定宗庙，养育儿女，使四民分业治事，就可以立威立德；制定仪法，发布号令，然后就可以统一和治理民众了。
【原典】
兵无主，则不蚤知敌。野无吏[1]，则无蓄积。官无常[2]，则下怨上，器械不巧。则朝无定，赏罚不明，则民轻其产。故曰：蚤知敌，则独行；有蓄积，则久而不匮；器械巧，则伐而不费；赏罚明，则勇士劝也[3]。
【注释】
[1]野无吏：农业没有官吏。
[2]官无常：官府没有常规。
[3]勇士劝：勇士得到鼓励。
【译文】
军中没有主帅，就不能预先掌握敌情。农业没有官吏，国家就没有充实的粮食储备。官府没有常规，下面就抱怨上级，造出的武器就不会精良。朝廷没有统一政令而赏罚不明，百姓就侥幸偷生。因此说：预先掌握敌情，就能够所向无敌；有充实的粮食储备，就能久战而不匮乏；武器制作精良，就能征伐顺利；赏罚严明，勇士就能得到鼓励。
【原典】
三官不缪[1]，五教不乱，九章著明，则危危而无害[2]，穷穷而无难。故能致远以数，纵强以制[3]。三官：一曰鼓，鼓所以任也，所以起也，所以进也；二曰金，金所以坐也，所以退也，所以免也；三曰旗，旗所以立兵也，所以利兵也[4]，所以偃兵也。此之谓三官。有三令，而兵法治也。五教：一曰教其目以形色之旗，二曰教其身以号令之数，三曰教其足以进退之度，四曰教其手以长短之利，五曰教其心以赏罚之诚。五教各习，而士负以勇矣。九章：一曰举日章[5]，则昼行；二曰举月章，则夜行；三曰举龙章，则行水；四曰举虎章，则行林；五曰举乌章，则行陂[6]；六曰举蛇章，则行泽；七曰举鹊章，则行陆；八曰举狼章，则行山；九曰举韦皋章[7]，则载食而驾。九章既定，而动静不过。三官、五教、九章，始乎无端，卒乎无穷。始乎无端者，道也；卒乎无穷者，德也。道不可量，德不可数也。故不可量，则众强不能图；不可数，则伪诈不敢向。两者备施，则动静有功。径乎不知，发乎不意。径乎不知，故莫之能御也；发乎不意，故莫之能应也。故全胜而无害。因便而教，准利而行。教无常，行无常。两者备施，动乃有功。
【注释】
[1]缪：同“谬”，错误。
[2]危危：指处于极端危险的境地。下文“穷穷”同。
[3]纵强：总领众强国。
[4]利兵：当作“制兵”，抑制军队。
[5]日章：白日从军。
[6]行陂：走山坡。
[7]韦皋：本作“皋”，古同“槖”，指弓衣。
【译文】
“三官”无误，“五教”不乱，“九章”著明，这样即使处于极其危险的处境也无害，处于极度困乏的处境也不会遇难。所以才能按章法进行远征，才能有办法总领众强。所谓三官：第一是鼓，鼓是用于指挥作战，为了鼓舞士气和发动进攻而用的；第二是锣，锣是用于指挥防守，命令退兵和宣布停战而用的；第三是旗，旗是用于指挥出动军队，节制军队和驻扎军队而用的。这就是三官。有此三令，兵法就发挥作用了。所谓五教：一是教战士眼看各种形色的旗帜，二是教战士耳听各种号令的规律，三是教战士行走前进后退的步伐，四是教战士使用各种长短不等的武器，五是教战士相信赏罚制度的信行。这五个方面熟练了，战士就有勇气作战了。“九章”：一是举日章，白日行军；二是举月章，夜里行军；三是举龙章，水里行军；四是举虎章，林内行军；五是举乌章，丘陵行军；六是举蛇章，沼泽行军；七是举鹊章，陆地行军；八是举狼章，山上行军；九是举弓衣之章，表示要载上粮食驾车而行的意思。这九章确立之后，军队的行动就不会越轨了。运用三官、五教和九章，要做到起始于没有开端，结束于没有穷尽。始于无端，与“道”一样；终于无穷，与“德”一样。因为道是不可量度的，德是不可测算的。因为不可量度，所以敌众再强大也不敢图谋我军；因为不可测算，所以敌军再诈伪也不敢对抗我军。两者兼而施之，无论动兵或息兵都有成效。过境要使敌军不知，发兵要出敌不意。过境使敌人不知，敌人就无法防御；发兵出敌不意，敌人就无法应付。所以能全胜而没有损伤。要根据进军方便而进行教练，要按照作战有利而指挥行动。教练不拘常规，行动也不拘常规。两者兼而施之，兴兵才有成效。
【原典】
器成教施，追亡逐遁若飘风，击刺若雷电。绝地不守，恃固不拔[1]，中处而无敌[2]，令行而不留。器成教施，散之无方，聚之不可计。教器备利，进退若雷电，而无所疑匮[3]。一气专定[4]，则傍通而不疑[5]；厉士利械，则涉难而不匮。进无所疑，退无所匮，敌乃为用。凌山坑，不待钩梯；历水谷，不须舟辑。径于绝地，攻于恃固，独出独入而莫之能止。宝不独入，故莫之能止；宝不独见，故莫之能敛。无名之至，尽尽而不意。故不能疑神[6]。
【注释】
[1]恃固：依靠险固。
[2]中处：即处中，指处于战场的主动地位。
[3]疑匮：滞碍、散乱。
[4]一气专定：专心一意。
[5]傍通：变化。
[6]疑神：谓如神。
【译文】
兵器完备，教练有方，追逐逃兵遁卒就能像飘风一样迅速，奸击敌军就能像雷电一样猛烈。敌人虽然据有绝地也不能防守，虽然依靠险固也不敢抗拒。我军处于主动地位而所向无敌，军令通行无阻。兵器完备，教练有方，分兵时没有一定法度，聚合时也不能测度。训练有素、武器精良的军队，前进、后退都会像雷电一样迅速，而没有停滞和溃散。能做到专心一意，因而能变化而不碍滞；强兵利器，因而能遇难而不溃散。进军无阻碍，退军不溃乱，军队就为我所用了。这样，越过山谷不用钩梯，经过水沟不用船只，可以通过险峻的地势，可以攻克固守的堡垒，独出独入谁也不能阻挡；实际上“独入”并不是单人打入，所以不能阻止；“独出”并不是单人杀出，所以不能为束。这种战法不能用言语形容至尽，说尽了反而不能表达原意。所以，其伟大可与神灵相比拟。
【原典】
畜之以道，则民和；养之以德，则民合。和合故能谐，谐故能辑[1]，谐辑以悉[2]，莫之能伤。定一至[3]，行二要[4]，纵三权[5]，施四教[6]，发五机[7]，设六行[8]，论七数[9]，守八应[10]，审九器[11]，章十号。故能全胜大胜。
【注释】
[1]辑：团结力量。
[2]谐辑以悉：万众一心，协调一致。
[3]定一至：即“无名之至”。
[4]二要：即上文所谓“因便而教，准利而行，教无常，行无常。”
[5]纵三权：指“三官”之权。
[6]四教：见本篇。
[7]五机：指《幼官》篇“必明其情，必明其将，必明其政，必明其士”。
[8]六行：指《七法》篇中行军作战之法，即：风雨之行、飞鸟之举、雷电之战、水旱之功、金城之守、一体之治。
[9]七数：疑指《七法》中七项治军的原则，即：则、象、法、化、决塞、心术、计数。
[10]八应：指《七法》中八项治军的方法，即：聚财、论工、制器、选士、政教、服习、编知天下、审御机数。
[11]九器：当作“九章”，见本篇。
【译文】
养兵的法则合于道，则百姓和睦；养兵的法则合于德，则百姓团结。所以和睦团结就能相互协调，相互协调就能结聚力量。百姓的力量能协调结聚，万众一心，那就谁也不能伤害了。定于“一至”，实行“二要”，总揽“三权”，掌握“四教”，熟习“五机”，筹划“六行”，讲求“七数”，做到“八应”，审明“九章”，谨慎“十号”，这样就能获得全胜了。
【原典】
无守也，故能守胜。数战则士罢，数胜则君骄，夫以骄君使罢民，则国安得无危？故至善不战，其次一之。破大胜强，一之至也。乱之不以变，乘之不以诡[1]，胜之不以诈，一之实也[2]。近则用实，远则施号；力不可量，强不可度，气不可极[3]，德不可测[4]，一之原也。众若时雨，寡若飘风，一之终也。
【注释】
[1]乘：战胜。
[2]一之：一战胜敌。
[3]极：极限。
[4]测：推测。
【译文】
要固守，所以能以守取胜。因为频繁战斗使士兵疲惫，多次得胜使君主骄傲，以骄傲的君主驱使疲惫的士兵作战，国家怎么能不危险？所以，最完美的军事是不战而胜，其次是一战胜敌。攻破大国，战胜强敌，这是一战胜敌的极致。乱敌不用权变，乘敌不用诡计，胜敌不用诈谋，这是一战胜敌的实质。用实力征伐近敌，用号令威慑远国，力量不可估计，强盛不可测度，士气永不枯渴，军心之高无法捉摸，这是一战胜敌的根本。进攻时兵力结聚像时雨一样密集，战胜后军队撤离像飘风一样迅速，这才是一战胜敌的最终表现。
【原典】
利適[1]，器之至也；用敌，教之尽也。不能致器者，不能利適；不能尽教者，不能用敌。不能用敌者穷，不能致器者困。远用兵[2]，则可以必胜。出入异涂，则伤其敌。深入危之，则士自修[3]；士自修，则同心同力。善者之为兵也，使敌若据虚，若搏景[4]。无设无形焉，无不可以成也；无形无为焉[5]，无不可以化也，此之谓道矣。若亡而存，若后而先，威不足以命之。
【注释】
[1]利適：控制军队。
[2]远：指用兵神速。
[3]修：警戒。
[4]搏景：同影子搏斗。景：同“影”。
[5]为：当作“象”。
【译文】
能控制军队，是武器完备的结果；能使用军队，是训练有素的结果。不能使武器完备，就不能控制军队；不能使训练有素，就不能使用军队。不能使用军队的将陷于被动；不能控制军队将陷于困境。用兵神速，可以取得必胜。军队进出路途不同，就会劳伤敌军，深入敌境造成危险，战士自会警惕，警惕就会同心同力。善于用兵的人指挥作战，总是使敌人如同在虚空的地方，像在同影子搏斗。保持没有方位、没有形体的样子，因而没有不成功的；保持没有形体、没有物象的样子，因而没有不可变化的。这些就叫作用兵之道。它好像没有而实则存在，好像在后而实则在前，这样用兵，用“威”字都不足以用来称赞它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