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匡君中匡

    【题解】

    此篇与《管子》中的《大匡》《小匡》文体类似。所谓“匡”,据郭沫若《管子集校》为古代简书的尺寸,大匡为二尺四寸简书,中匡为一尺二寸简书,小匡为八寸简书。本篇为中匡,记述了两则桓公与管仲的对话,时间是管仲为齐相后,内容是有关治国兴霸的策略。第一则侧重于称霸诸侯要有充分准备,要学习“先王必有置也,而后必有废也;必有利也,而后必有害也”的历史经验,特别强调要“善之伐不善也”的历史规律,做到以治平乱,稳定社会,以诸侯、百姓为重。第二则强调要始终不渝地坚持取信于天下,不能偷安于一时。

    【原典】

    管仲会国用[1],三分二在宾客,其一在国[2],管仲惧而复之[3]。公曰:“吾子犹如是乎?四邻宾客,入者说[4],出者誉,光名满天下。入者不说,出者不誉,污名满天下。壤可以为粟,木可以为货。粟尽则有生,货散则有聚。君人者,名之为贵,财安可有[5]?”管仲曰:“此君之明也。”公曰:“民办军事矣,则可乎?”对曰:“不可,甲兵未足也。请薄刑罚,以厚甲兵。”于是死罪不杀,刑罪不罚,使以甲兵赎。死罪以犀甲一戟[6],刑罚以胁盾一戟,过罚以金军,无所计而讼者,成以束矢。公曰:“甲兵既足矣,吾欲诛大国之不道者,可乎?”对曰:“爱四封之内,而后可以恶竟外之不善者[7];安卿大夫之家,而后可以危救敌之国;赐小国地,而后可以诛大国之不道者;举贤良,而后可以废慢法鄙贱之民。是故先王必有置也,而后必有废也;必有利也,而后必有害也。”桓公曰:“昔三王者,既弑其君,今言仁义,则必以三王为法度,不识其故何也?”对曰:“昔者禹平治天下,及桀而乱之,汤放桀,以定禹功也。汤平治天下,及纣而乱之,武王伐纣,以定汤功也。且善之伐不善也,自古至今,未有改之。君何疑焉?”公又问曰:“古之亡国其何失?”对曰:“计得地与宝,而不计失诸侯;计得财委,而不计失百姓;计见亲,而不计见弃。三者之属一,足以削;遍而有者,亡矣。古之隳国家[8],陨社稷者,非故且为之也[9],必少有乐焉,不知其陷于恶也。”

    【注释】

    [1]会:读为“会计”的会,意为总计。

    [2]国:指国内。

    [3]复:报告。

    [4]说:通“悦”,喜悦。

    [5]财安可有:谓财无足轻重。

    [6]犀甲一戟:犀牛皮的盔甲又加一戟。戟:枪头上有小叉的兵器。

    [7]竟:通“境”。

    [8]隳(huī):毁坏。

    [9]非故且为:并非专门这样做。

    【译文】

    管仲计算国家的开支,发现三分之二的钱财用于国外宾客,用于国内的仅占三分之一。管仲惶恐地把这个情况报告给桓公。桓公说:“您还至于这样吗?四方邻国的宾客,进入齐国就高兴,出离齐国就称赞,就能使齐国的好名声传遍天下;如果进入齐国不高兴,出离齐国不称赞,就会使齐国的坏名声传遍天下。有土地可以生产粮食,有木材可以制造商品。粮食用尽可以再生产,商品卖完可以再买进。对于治理国家的国君来说,名声最为贵重,何必计较钱财呢?”管仲说:“这实在是您的圣明。”桓公说:“百姓已致力于军事了,我想要去诛伐无道的大国,可以吗?”管仲回答说:“您不能这样做。因为盔甲兵器还不够用。请用减刑的办法来增加盔甲兵器。”于是,规定死罪的人就不杀了,犯刑罚的人就不坐牢了,使犯人用盔甲兵器来赎罪。死罪用犀牛皮盔甲加上一支戟来赎罪,刑罪可用护胁的盾牌加上一支戟来赎,有过失的罚以金属一钧,没有什么冤屈而诬告的,罚一束箭抵罪。桓公说:“盔甲兵器已经够用了,我想要诛伐无道的大国,可以了吗?”管仲回答说:“首先要施爱于国内,然后才能排斥国外的不善者;先安定卿大夫的家,然后才能危害仇敌之国;先赐予小国土地,然后才能诛伐无道的大国;先举用贤良的人才,然后才能废弃慢法鄙贱的人们。因此:先王必先有立而后有废,必先有所利而后才有所害。”桓公说:“从前夏禹、商汤、周武王,既然杀了他们的国君,现在谈仁义的,却一定要以三王为典范,不知是什么缘故?”管仲回答说:“从前夏禹平定天下,到夏桀却使天下混乱了,商汤放夏桀,是安定了夏禹的功业;商汤平定天下,到商纣就天下混乱了,周武王伐纣,是安定了商汤的功业,并且善的征伐不善的,自古及今,这种情况从无改变,您何必有所怀疑呢?”桓公又问:“古代亡国的人,都有什么过失?”管仲回答说:“只考虑取获得土地与财宝而不考虑失去了诸侯,只考虑财物的积累而不考虑失去了百姓,只考虑受亲附而不考虑被抛弃。所以以上三条犯有一条,就足以削弱国家;如果全都具有,就要亡国了。古代败坏国家伤害社稷的国君,都不是专门故意这样去做的,必定是从少有的淫乐开始,而不知不觉陷入了罪恶的深渊。”

    【原典】

    桓公谓管仲曰:“请致仲父[1]。”公与管仲父而将饮之,掘新井而柴焉[2]。十日斋戒,召管仲。管仲至,公执爵[3],夫人执尊[4],觞三行[5],管仲趋出。公怒曰:“寡人斋戒十日而饮仲父,寡人自以为修矣。仲父不告寡人而出,其故何也?”鲍叔、隰朋趋而出,及管仲于途,曰:“公怒。”管仲反[6],入,倍屏而立[7],公不与言。少进中庭,公不与言。少进傅堂,公曰:“寡人斋戒十日而饮仲父,自以为脱于罪矣。仲父不告寡人而出,未知其故也。”对曰:“臣闻之,沉于乐者洽于忧[8],厚于味者薄于行,慢于朝者缓于政,害于国家者危于社稷,臣是以敢出也。”公遽下堂曰:“寡人非敢自为修也,仲父年长,虽寡人亦衰矣,吾愿一朝安仲父也。”对曰:“臣闻壮者无怠,老者无偷,顺天之道,必以善终者也。三王失之也,非一朝之萃,君奈何其偷乎?”管仲走出,君以宾客之礼再拜送之。明日,管仲朝,公曰:“寡人愿闻国君之信。”对曰:“民爱之,邻国亲之,天下信之,此国君之信。”公曰:“善。请问信安始而可?”对曰:“始于为身,中于为国,成于为天下。”公曰:“请问为身。”对曰:“道血气,以求长年、长心、长德。此为身也。”公曰:“请问为国。”对曰:“远举贤人,慈爱百姓,外存亡国,继绝世,起诸孤;薄税敛,轻刑罚,此为国之大礼也。”公曰:“请问为天下。”对曰:“法行而不苛,刑廉而不赦,有司宽而不凌[9];菀浊困滞皆,法度不亡[10],往行不来,而民游世矣,此为天下也。”

    【注释】

    [1]仲父:齐桓公对管仲的尊称。

    [2]柴:为使井水清洁,用柴盖井。

    [3]爵:古代酒器,可以用来盛酒或温酒。

    [4]尊:古代酒器,可用来盛酒。

    [5]觞:也是酒器。按古代礼节,臣子侍宴,酒不得过三觞,超过即是失礼。

    [6]反:通“返”,返回。

    [7]倍:同“背”,背对着。

    [8]沉:沉溺。洽:浸润。

    [9]凌:凌迟,有拖延、拖拉之意。

    [10]亡:同“忘”。

    【译文】

    桓公对管仲说:“请仲父来饮酒作乐。”桓公将设馆晏请管仲,挖了一口新井,用柴草覆盖着,斋戒十天,召见管仲。管仲到了以后,桓公拿着爵,夫人拿着尊敬酒,酒过三觞,管仲就快步地走出去了。桓公发怒说:“我斋戒十天来宴请仲父,自以为很讲究礼了。但仲父却不向我告辞就出去,那是什么原因?”鲍叔与隰朋快步赶出来,在路上追上了管仲说:“桓公发怒了。”管仲返回来,进院中,背靠着屏风站着,桓公不同他讲话;再往前进到了中庭,桓公还不同他讲话;再往前走,接近了堂屋,桓公说:“我斋戒十天而宴请仲父,自以为是不失礼了。您不向我告辞而走了,不知是什么原因?”管仲回答说:“我听说,沉溺于饮酒作乐的人就一定会沾染忧患,重视口味的人就一定会薄于德行,怠慢于听朝的国君就一定会缓于政事,有害于国家的人一定危于社稷,我就是因为这些才敢于走出的。”桓公急忙从堂屋上走下来说:“我非敢自为苟安,因为仲父年长,我也衰老了,我希望安慰一下您。”管仲回答说:“我听说壮年人不懈怠,老年人不苟安,顺天道办事,就一定会有好结果。夏桀、商纣、周幽三王失掉天下,并不是一朝之间猝然而倒的,您为什么有所苟安呢?”管仲走出时,这回桓公是以宾客之礼再拜而送出的。第二天,管仲上朝,桓公说;“我想听一听关于国君威信问题的见解。”管仲回答说:“百姓爱戴,邻国亲睦,天下信任,这就是国君的威信。”桓公说:“好。请问怎样才能做到威信?”管仲回答说:“从治身开始,接着在于治国,最终在于治理天下。”桓公说:“请问治身的事。”管仲回答说:“使血气畅通,以求得寿命长、谋虑远和施德广、这就是治身的事。”桓公说:“请问治国的事。”管仲回答说:“充分举用与自己疏远的贤人并慈爱百姓,对外保全已经灭亡了的国家,接续断绝了的世家,起用死于王事的人的子孙,薄收税敛,减轻刑罚,这就是治国的大准则。”桓公说:“请问治理天下的事。”管仲回答说:“法令能够推行而不苛刻,减少刑罚而不赦免,官吏宽厚而不迟慢拖拉,屈辱困窘的人们而不忘法度,往者来者都无所约束,百姓和乐,这就是治理天下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