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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术

    【题解】

    心术,唐成玄英疏:“术,能也。心之所能,谓之心术也。”古人认为心是思维的器官,是住在身体其他器官的,所以在文中把心比作君,把其他器官比作百官。《心术》分为上、下两篇,本篇为上篇,论述心的功能和心的修养,涉及治国处世等内容。主张以虚静无为之道治心处世,与下篇及《白心》《内业》的观点大致一样。

    【原典】

    心之在体,君之位也;九窍之有职[1],官之分也。心处其道。九窍循理;嗜欲充益[2],目不见色,耳不闻声。故曰上离其道,下失其事。毋代马走,使尽其力;毋代鸟飞,使弊其羽翼[3];毋先物动,以观其则[4]。动则失位,静乃自得。

    【注释】

    [1]九窍:指眼耳鼻口等器官。

    [2]充益:当作“充盈”。

    [3]弊:衰退,退化。这里用其反义,意为增强、强化。

    [4]则:规则,规律。

    【译文】

    心在人体之中,正像国君的地位;九窍各有功能,正像百官各有职务。心的活动合于正道,九窍就能按各自的功能起作用。心里充满了嗜好和欲望,眼就看不见颜色,耳就听不到声音。所以说:君主脱离了正道,臣下就荒怠职事。不要代替马去跑,要使马能自尽其力;不要代替鸟去飞,让它充分使用自己的羽翼。不要先于物而动,以边观察事物的发展规律。动就失掉为君的地位,静才可以自有所得。

    【原典】

    道,不远而难极也[1],与人并处而难得也。虚其欲,神将入舍[2];扫除不洁,神乃留处。人皆欲智而莫索其所以智乎[3]。智乎,智乎,投之海外无自夺[4],求之者不得处之者。夫正人无求之也,故能虚无。

    【注释】

    [1]极:穷尽。

    [2]神:即道。

    [3]索:求。

    [4]无:同“毋”。

    【译文】

    道,离人不远却难以达到,与人共处却难以掌握。使欲念空虚,神道就将来到心里;扫除不洁的杂念,神道才能留下来安居。人人都想得到智慧,但不知道怎样才能获得智慧。智慧啊,智慧啊,应把它投之海外而不可空自强求。追求智慧不如保持心的空虚。圣人就是不追求智慧,所以能够做到虚空。

    【原典】

    虚无无形谓之道,化育万物谓之德,君臣父子人间之事谓之义,登降揖让、贵贱有等、亲疏之体谓之礼[1],简物、小未一道。杀僇禁诛谓之法。

    【注释】

    [1]登降揖让:宾主相见的礼仪。

    【译文】

    虚空无形体的叫作道,能变化养育万物叫作德,使君臣父子这类人间关系各得其宜的叫作义,使宾主有别、贵贱有等以及亲疏有分的体制叫作礼,繁简、大小的事务都使之遵守统一规范,并规定杀戮禁诛等事叫作法。

    【原典】

    大道可安而不可说[1]。直人之言不义不颇[2],不出于口,不见于色,四海之人,又孰知其则?

    【注释】

    [1]安:体会,意会。

    [2]直人:得道之人。

    【译文】

    大道,可以意会而不能说得明白。真人的理论,不偏不颇,不从口里说出来,不在表情上流露,天下的人,又谁能知道它的法则呢?

    【原典】

    天曰虚,地曰静,乃不伐[1]。洁其宫,开其门,去私毋言,神明若存。纷乎其若乱,静之而自治。强不能遍立,智不能尽谋。物固有形,形固有名,名当,谓之圣人。故必知不言,无为之事,然后知道之纪[2]。殊形异埶[3],不与万物异理,故可以为天下始。

    【注释】

    [1]伐:同“忒”,差错。

    [2]纪:头绪,纲要。

    [3]埶:同“势”。

    【译文】

    天是虚空的,地是宁静的,所以不会有差错。清扫房屋,开放门户,排除私欲,默默无言,神明就似乎出现了。事物总是纷杂地好像很混乱,静下心来就自然理出头绪。能力再强也不能把一切事情都包揽起来,智慧再高也不能把所有事情都谋划周到。万物本来有它一定的形体,形体本来有它一定的名称,能使名称与万物相当的人就叫作圣人。所以,必须懂得什么是不由自己去说的理论,不用亲自去做的事,然后才能懂得道的纲要。尽管万物的形态千差万别,但仍与万物同理,所以能成为治理天下的出发点。

    【原典】

    人之可杀,以其恶死也;其可不利,以其好利也。是以君子不休乎好[1],不迫乎恶,恬愉无为[2],去智与故[3]。其应也,非所设也;其动也,非所取也。过在自用,罪在变化。是故有道之君,其处也若无知,其应物也若偶之[4]。静因之道也[5]。

    【注释】

    [1]休:当作“怵”,诱惑。

    [2]恬:安闲。

    [3]故:欺诈,巧诈。

    [4]偶之:自然而然地配合。

    [5]静因之道也:虚静循理之道,按自然行事。

    【译文】

    人可以用杀戮来作警戒,是因为他们怕死;可以用不利之事来作惩罚,是因为他们贪图利。所以君子不被所好之利诱惑,不被厌恶之事所胁迫,安闲愉悦,无所作为,放弃了智谋和欺诈。他的处事,不是出于他自己的主观筹划;他的行动,不是出于他自己的主观追求。有过错在于自以为是,有罪过在于妄加变化。所以有道的国君,他在日常生活中,好像是毫无才智;他在应对事务时,好像是无意间相遇。这就是以虚静的态度顺应万物之理的道。

    【原典】

    “心之在体,君之位也;九窍之有职,官之分也。”耳目者。视听之官也,心而无与于视听之事,则官得守其分矣。夫心有欲者,物过而目不见,声至而耳不闻也。故曰:“上离其道,下失其事。”故曰:心术者,无为而制窍者也[1]。故曰“君”。“毋代马走”,“毋代鸟飞”,此言不夺能能[2],不与下诚也。“毋先物动”者,摇者不走,趮者不静[3],言动之不可以观也。“位”者”,谓其所立也。人主者立于阴,阴者静,故曰“动则失位”。阴则能制阳矣,静则能制动矣,故曰“静乃自得”。

    【注释】

    [1]无为:虚静无为,心无所欲。制:控制,统率。

    [2]能能:能者的功用。

    [3]趮:同“躁”,急躁。

    【译文】

    “心在人体之中,正像国君的地位;九窍各有的功能,正像百官的职务一样。”这是说耳目是管视听的器官,心不去干预视听的职守,那么视听的器官就能尽到它们的本分了。如果心里有了嗜欲杂念,那么就有东西也看不见,有声音也听不到。所以说:“君主离开了道,臣下就失去了职事。”所以说:心的功能,就是用虚静无为来统率九窍的。所以把心比作国君。“不要代替马去跑”,“不要代替鸟去飞”,这是说不要取代臣下的职能,不要干预下面的操作。“不要先于物而动”,是因为摇摆就不能安定,躁动就不能平静,是说心动就不可能好好观察事物的规律了。“位”,是指君主所处的地位。人君处在阴的地方,阴的地方虚静,所以说“动就失去了君位”。处在阴的地位可以控制阳,处在静的地位可以掌握动,所以说“静才自有所得”。

    【原典】

    道在天地之间也,其大无外,其小无内,故曰“不远而难极也”。虚之与人也无间,唯圣人得虚道,故曰“并处而难得”。世人之所职者精也[1]。去欲则宣[2],宣则静矣,静则精。精则独立矣,独则明,明则神矣。神者至贵也,故馆不辟除,则贵人不舍焉。故曰“不洁则神不处”。“人皆欲知而莫索之”,其所以知,彼也;其所以知,此也。不修之此,焉能知彼?修之此,莫能虚矣。虚者,无藏也。故曰去知则奚率求矣,无藏则奚设矣。无求无设则无虑,无虑则反复虚矣。

    【注释】

    [1]职:主也。精:专一。

    [2]宣:通达。

    【译文】

    道在天地之间,无限大又无限小,所以说“不远而难以达到”。虚与人之间没有间隔,但只有圣人才能做到虚,所以说“与人在一块儿却难以获得”。人们所要记住的是心意专一。清除欲念就能做到通达,做到通达就能虚静,虚静就可以心意专一,心意专一就能独立于万物之上,超世而独立则能明察万物,明察万物就到达神的境界了。神是最高贵的,所以馆舍不打扫洁净,贵人就不来居住。所以说“不清洁神就不来居住”。所谓“人人都想得到智慧,但不知道怎样才能获得智慧”,就是说,智慧是彼,使自己得到智慧的办法是此。不探索此,怎么能获得彼呢?探索此的最好办法,就是使自己处于虚的状态。虚空,就是无所保留,所以说能做到连智慧都抛掉,就没有什么可追求的了;能做到无所保留,就没有什么可筹划的了。没有追求又没有筹划就可以做到没有忧虑了,无忧无虑就回到虚空的境界了。

    【原典】

    天之道,虚其无形。虚则不屈,无形则无所位迕,无所位迕,故遍流万物而不变,德者,道之舍[1],物得以生生,知得以职道之精[2]。故德者得也。得也者,其谓所得以然也。以无为之谓道,舍之之谓德。故道之与德无间,故言之者不别也。间之理者,谓其所以舍也。义者,谓各处其宜也。礼者,因人之情,缘义之理,而为之节文者也[3],故礼者谓有理也。理也者,明分以谕义之意也。故礼出乎义,义出乎理,理因乎宜者也。法者所以同出,不得不然者也,故杀僇禁诛以一之也。故事督乎法,法出乎权,权出乎道。

    【注释】

    [1]道之舍:道的施舍。施舍,化育万物之意。

    [2]职:通“识”。

    [3]节文:节度,条文,泛指制度。

    【译文】

    天道是虚空而无形的。由于虚空,就不会穷尽;由于无形,就不会有阻挡。没有阻挡,所以天道能普遍流通于万物之中而不变。德,是道施舍的,万物依赖它得以生长,心智依赖它得以认识道的精髓。所以,“德”就是“得”,所谓得,等于说是所要得到的东西已经得到了。无为叫作道,以道施舍的就叫作德,所以道与德没有什么差别,所以说道德的人是不加区别。要把道与德分开来的话,只能说道是用来施舍的。所谓义,说的是各处于合宜的地方。所谓礼,是根据人的感情,按照义的道理,而为此规定的制度和标志。所以,礼就是有理,理是通过明确本分来表达义的,所以礼从理产生,理从义产生,义是根据行事所宜来定的。法,是为了统一世务,而不得不这样做的,所以要运用杀戮禁诛来规范人们。所以事事都要用法来督察,法要根据权衡得失来制定,而权衡得失则要根据道来进行。

    【原典】

    道也者,动不见其形,施不见其德,万物皆以得,然莫知其极。故曰“可以安而不可说”也。真人,言至也。不偏,言应也。应也者,非吾所设,故能无偏也。不颇,言因也。因也者,非吾所顾,故无颇也。“不出于口,不见于色”,言无形也;“四海之人,孰知其则”,言深囿也[1]。

    【注释】

    [1]囿:古代帝王养禽兽的园林。这里指幽深的意蕴。

    【译文】

    所谓道,运动的时候看不见它的形体,施舍的时候看不到它的恩德,万物都已经得到它的好处,但没有人知道它的究竟。所以说“道可以意会而不可说”。“真人”,是说道的水平最高的人。“不偏”,说的是“应”。所谓应,即不是由自己主观筹划,所以能做到不偏。“不颇”,说的是“因”。所谓因,即不是由自己主观追求,所以能做到不颇。“不从口里说出来,不表现在脸上”,说的是道的无形;“天下的人,谁都知道他的准则”,讲的是他的蕴藏极深。

    【原典】

    天之道虚,地之道静。虚则不屈,静则不变,不变则无过,故曰“不伐”。“洁其宫,阙其门”:宫者,谓心也。心也者,智之舍也,故曰“宫”。洁之者,去好过也。门者,谓耳目也。耳目者,所以闻见也。“物固有形,形固有各”,此言不得过实、实不得延名[1]。姑形以形,以形务名,督言正名,故曰“圣人”。“不言之言”,应也。应也者,以其为之人者也。执其名,务其应,所以成,之应之道也。无为之道,因也。因也者,无益无损也。以其形因为之名,此因之术也。名者,圣人之所以纪万物也。人者立于强,务于善[2],未于能,动于故者也。圣人无之,无之则与物异矣。异则虚,虚者万物之始也,故曰“可以为天下始”。

    【注释】

    [1]延名:超越事物的名称,指不能名副其实。

    [2]善:通“缮”,修补,修治,引申为粉饰。

    【译文】

    天道虚空,地道宁静。虚空就不会穷尽,宁静就没有变动,没有变动就没有失误,所以叫作“不成”。“打扫室屋,开放门户”:室屋,指的是心。心是智慧的居处,所以称作“室屋”。清扫它,是指清除好恶的杂念。门,指的是耳目。因为耳目是听、看外部事物的。“万物本来有它一定的形体,形体本来有它一定的名称”,这是说名称不得超出实际,实际也不得超过事物的名称。从形体的实际出发说明形体,从形体的实际出发来确定名称。据此来考察理论又辨正名称,所以叫作“圣人”。“不由自己亲自去说的理论”,意思就是“应”。所谓应,是因为可说出来的理论都是人为的,根据万物本有的名称,务必使它们与形成的实际规律相适合,这就是“应”的做法。“不用自己亲自去做的事业”,意思就是“因”。所谓因,就是不增加也不减少,根据它的实际形势确定名称,这就是“因”的做法。名称不过是圣人用来标记万物的。一般人行事总是勉强立名,专务修饰,一味逞能,动用故巧。圣人则没有这种观点,没有这种观点就可以承认万物的不同规律。承认万物的不同就能达到虚空的境地,虚空的境地就是万物的原始境地,所以说:“可以作为治理天下的出发点”。

    【原典】

    人迫于恶,则失其所好;怵于好,则忘其所恶。非道也。故曰:“不怵乎好,不迫乎恶。”恶不失其理,欲不过其情,故曰:“君子”。“恬愉无为,去智与故”,言虚素也[1]。“其应非所设也,其动非所取也”,此言因也。因也者,舍己而以物为法者也。感而后应,非所设也;缘理而动,非所取也,“过在自用,罪在变化”:自用则不虚,不虚则仵于物矣[2];变化则为生,为生则乱矣。故道贵因[3]。因者,因其能者,言所用也。“君子之处也若无知”,言至虚也;“其应物也若偶之”,言时适也、若影之象形,响之应声也。故物至则应,过则舍矣。舍矣者,言复所于虚也。

    【注释】

    [1]虚素:虚空纯洁。

    [2]仵:同“忤”,抵触,违逆。

    [3]贵因:看重事情发生的原因。

    【译文】

    人们往往被所厌恶的事物所迫,就失掉了他应喜好的东西;或者被所喜好的东西诱惑,就忘掉了他们厌恶的。这都是不合于道的。所以说:“不为利诱,不迫于所恶。”厌恶之情要不丧失常理,喜好之心要不超越常情,所以把做到这样的人称为“君子”。“安闲愉悦,无所作用,放弃了智谋和欺诈”,说的是保持空虚纯洁。他应对事务不是出于他自己的主观筹划。他的行动不是出于他自己的主观追求。这是说“因”的道理。所谓因,就是放弃自己而以客观事物的发展为依据。感知事物而后去适应,不是由自己所筹划的;按照事物的道理采取行动,就不是自己所追求的了。有过错在于自以为是,有罪过在于妄加变化:自以为是就不能够做到虚心,不虚心,主观认识就与客观事物发生抵触了;妄加变化就会产生虚伪,产生虚伪就陷于混乱了。所以,道以“因”为贵。因,就是根据事物的功能来发挥它应有的作用。君子在日常生活中好像毫无才智,说的是最虚境界;他在应对事务的时候好像是无意间相遇,说的是他能随时适应事务,就好比影子与形体一样,回响与发声相随。所以,事物一到就能适应,事物一过去就舍开了。所谓舍开,说的是返回到虚空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