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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问

    【题解】

    小问,即日常的答问,不是专题的长篇大答问。本篇由一系列对话和小故事组成,共记述了管仲十多次答齐桓公的询问,内容十分广泛,涉及政治、军事、外交、用人等国家大事,也有一些是日常生活中会遇到的一些问题,都是随问随答,不全面展开。随意性的问答,有较浓的生活气息,也反映了齐桓公与管仲间的密切关系。

    【原典】

    桓公问管子曰:“治而不乱,明而不蔽,若何?”管子对曰:“明分任职,则治而不乱,明而不蔽矣。”

    公曰:“请问富国奈何?”管子对曰:“力地而动于时,则国必富矣。”

    公又问曰:“吾欲行广仁大义,以利天下,奚为而可?”管子对曰:“诛暴禁非,存亡继绝,而赦无罪,则仁广而义大矣。”

    公曰:“吾闻之也,夫诛暴禁非,而赦无罪者,必有战胜之器,攻取之数,而后能诛暴禁非,而赦无罪,请问战胜之器?”管子对曰:“选天下之豪杰,致天下之精材,来天下之良工,则有战胜之器矣。”

    公曰:“攻取之数何如?”管子对曰:“毁其备,散其积,夺之食,则无固城矣。”

    公曰:“然则取之若何?”管子对曰:“假而礼之[1],厚而无欺,则天下之士至矣。”

    公曰:“致天下之精材若何?”管子对曰:“五而六之,九而十之,不可为数。”

    公曰:“来工若何?”管子对曰:“三倍,不远千里。”

    桓公曰:“吾已知战胜之器、攻取之数矣。请问行军袭邑,举错而知先后[2],不失地利若何?”管子对曰:“用货,察图。”

    公曰:“野战必胜若何?”管子对曰:“以奇。”

    公曰:“吾欲遍知天下若何?”管子对曰:“小以吾不识,则天下不足识也。”

    【注释】

    [1]假:同“嘉”,嘉奖。

    [2]举错:举措。错:同“措”。

    【译文】

    桓公问管仲说:“怎样才能做到治而不乱,明察是非而不受蒙蔽呢?”管仲回答说:“要明确责任来安排官职,就可以做到治而不乱,明察而不受蒙蔽了。”

    桓公说:“请问怎样才能使国家富裕起来?”管仲回答说:“努力耕种土地而顺应农时,国家就一定会富裕。”

    桓公又问说:“我要行大仁大义,以利于天下,怎样办才好?”管仲回答说:“诛讨暴国,禁止恶行,使覆亡之国复存,斩绝之嗣得续,并赦免无辜的罪人,那就是大仁大义了。”

    桓公说:“我听说,诛讨暴国,禁止恶行,赦免无罪的人,一定要有战胜敌人的武器,攻取敌人的策略,然后才能做到惩暴禁恶,赦免无罪。请问如何解决胜敌的武器问题?”管仲回答说:“选取天下的豪杰,广集天下的精材,招请天下的良工巧匠,就有胜敌的武器了。”

    桓公说:“攻取敌人的策略是怎样的呢?”管仲回答说:“摧毁他们的设备,消散他们的积蓄,夺取他们的粮食,就没有什么坚固城池可守的了。”

    桓公问:“那么如何选取豪杰之士呢?”管仲回答说:“嘉奖他而以礼招待他,用仁德而不用欺骗,那么天下的豪杰之士就来了。”

    桓公说:“怎样收集天下的精材呢?”管仲回答说;“价值五的给六,价值九的给十,天下的精材就会不可计数了。”

    桓公说:“怎样招请良工巧匠呢?”管仲回答说:“出三倍的工钱,他们就不远千里而来了。”

    桓公说:“我已经听明白关于胜敌的武器和攻取敌人的策略了,那么请问出兵袭击城邑时,如何才能预知敌人的先后举措,不失地利呢?”管仲回答说:“要花钱收买耳目,了解对方意图。”

    桓公说:“怎样才能做到野战必胜呢?”管仲回答说:“运用奇兵。”

    桓公说:“我想掌握天下的情报,该怎么办呢?”管仲回答说:“小的方面如不认真了解,天下的情况就更不能了解。”

    【原典】

    公曰:“守战、远见、有患,夫民不必死,则不可与出乎守战之难;不必信,则不可恃而外知。夫恃不死之民而求以守战,恃不信之人而求以外知,此兵之三暗也[1]。使民必死必信若何?”

    管子对曰:“明三本[2]。”

    公曰:“何谓三本?”管子对曰:“三本者,一曰固,二曰尊,三曰质。”

    公曰:“何谓也?”管子对曰:“故国父母坟墓之所在,固也;田宅爵禄,尊也;妻子,质也。三者备,然后大其威,厉其意,则民必死而不我欺也。”

    桓公问治民于管子。管子对曰:“凡牧民者,必知其疾,而忧之以德,勿惧以罪,勿止以力。慎此四者,足以治民也。”

    桓公曰:“寡人睹其善也,何为其寡也?”管仲对曰:“夫寡,非有国者之患也。昔者天子中立,地方千里,四言者该焉[3],何为其寡也?夫牧民不知其疾则民疾[4],不忧以德则民多怨,惧之以罪则民多诈,止之以力则往者不反,来者鸷距[5]。故圣王之牧民也,不在其多也。”

    桓公曰:“善,勿已,如是又何以行之?”管仲对曰:“质信极忠,严以有礼,慎此四者,所以行之也。”

    桓公曰:“请闻其说。”管仲对曰:“信也者,民信之;忠也者,民怀之;严也者,民畏之;礼也者,民美之。语曰:泽命不渝[6],信也;非其所欲,勿施于人,仁也;坚中外正,严也;质信以让,礼也。”

    【注释】

    [1]三暗:指守暗、战暗、外暗。暗:愚昧。

    [2]三本:指下文的固、尊、质。本:根本。

    [3]该:通“赅”,赅括。

    [4]民疾:百姓痛恨。

    [5]鸷距:裹足不前的意思。

    [6]泽:通“释”,发布。

    【译文】

    桓公说:“防守、出击、侦查,这三者都有值得担忧的地方,民众若没有必死的决心,就不能同他们共赴守战的危难;民众若不肯坚守信用,就不能依靠他们对外侦查。依靠不肯殉死的民众【3标】而求他们能守和能战,依靠不肯守信的民众而求其向外侦查,这是兵家三种昏暗愚昧的表现。要使民众有必死的精神和坚决守信的品质,该怎么办呢?”

    管仲回答说:“要明确三个根本条件。”

    桓公说:“什么是三个根本条件?”管仲回答说:“所谓三个根本,一是固,二是尊,三是质。”

    桓公说:“这怎么解释?”管仲回答说:“故国、父母和祖坟的所在,是固定的根本;田地、房产和爵禄,是尊荣的根本;妻子、儿女,则是百姓的根本。这三个根本具备,然后再张大其声威,激励其意志,民众就能有必死精神而不会有所欺骗了。”

    桓公问管仲如何治理百姓。管仲回答说:“凡治理百姓的人,一定要了解百姓的疾苦,用仁德之心关怀他们,而不要用刑罚恐吓他们,不要用强力禁制他们。只要注意这四点,就可以治理好百姓了。”

    桓公说:“我知道这四条很好,但是只靠这四条太少了,该怎么办呢?”管仲回答说:“治国的忧患不在措施少。从前天子立在中央,地方千里,就凭上述四条通知,怎么举得不够呢?治理百姓,不知其疾苦,百姓就多灾多难;不用仁德之心关怀他们,民众就多怨多恨;只靠刑罚恐吓他们,民众就多行欺诈;单凭强力禁制他们,就会使去者不肯再回,来者裹足不前。所以,圣王治理百姓,不在乎措施的多少。”

    桓公说:“好,既然如此,又该怎样具体实行呢?”管仲回答说:“诚信而极仁,严肃而有礼,认真注意这四点,就可以实行。”

    桓公说:“请说得更详尽一点。”管仲问答说:“守信用,民众就相信国君;行仁政,民众就怀念仁德;为人严肃,民众就敬畏;注重礼仪,民众就会赞美。常言道,发布的命令不轻易改变,不食言,这就是信;非其所欲,不强加于人,这就是仁;内心坚定而行为端正,这就是严;诚信而谦让,这就是礼。”

    【原典】

    桓公曰:“善哉!牧民何先?”管子对曰:“有时先事,有时先政,有时先德,有时先恕。飘风暴雨不为人害,涸旱不为民患,百川道[1],年谷熟,籴贷贱,禽兽与人聚食民食,民不疾疫。当此时也,民富且骄。牧民者厚收善岁以充仓廪,禁薮泽,此谓先之以事。随之以刑,敬之以礼乐以振其淫[2],此谓先之以政。飘风暴雨为民害,涸旱为民患,年谷不熟,岁饥,籴贷贵,民疾疫。当此时也,民贫且罢[3],牧民者发仓廪、山林、薮泽以共其财[4],后之以事,先之以恕,以振其罢,此谓先之以德。其收之也,不夺民财;其施之也,不失有德。富上而足下,此圣王之至事也。”

    桓公曰:“善。”

    桓公问管仲曰:“寡人欲霸,以二三子之功,既得霸矣。今吾有欲王,其可乎?”管仲对曰:“公当召叔牙而问焉。”鲍叔至,公又问焉。鲍叔对曰:“公当召宾胥无而问焉。”宾胥无趋而进,公又问焉。宾胥无对曰:“古之王者,其君丰,其臣教。今君之臣丰。”公遵遁[5],缪然远[6],二三子遂徐行而进。

    公曰:“昔者大王贤,王季贤,文王贤,武王贤。武王伐殷克之,七年而崩,周公旦辅成王而治天下,仅能制于四海之内矣。今寡人之子不若寡人,寡人不若二三子。以此观之,则吾不王必矣。”

    【注释】

    [1]道:通“导”。通,顺。

    [2]振:通“整”,整治,整顿。

    [3]罢:通“疲”。

    [4]共:通“供”。

    [5]遵遁:同“逡巡”,退却的样子。

    [6]缪:通“穆”,肃穆。

    【译文】

    桓公说:“好啊!那么治理百姓,首先要干什么呢?”管仲问答说;“有时要先办实事,有时要先行政令,有时要先施以德,有时要先讲宽恕。在没有狂风暴雨为害的年景,在没有干旱天灾出现的时候,百河通畅,年谷丰熟,粮价低贱,禽兽与人同吃粮食,人们也没有疾病和瘟疫。这时候,民众是富有而且骄傲的。那么统治者应该大量收购丰年的粮食,以充实国家仓,禁止在山林水边的采伐捕获,这就是先办实事。随之以刑法约束人们,并结合礼乐来劝诫人们以消除淫邪风气,这就是先行政令。如果遇上狂风暴雨为害的年景,同时也存在干旱之灾的时候,年谷不丰熟,荒年粮价高,民众又有了疾病和瘟疫。这时,人民是穷困而且疲惫的,统治者就应该开放仓、山林和薮泽,以供应人民财物,不先讲政事,先讲宽厚,以消除人民的疲困,这就叫作先施行德惠。在收粮的时候不掠夺百姓的财产;在荒年施予的时候又不失有德。既富裕了国家又满足了人民,这是圣王所行的最好的事情。”

    桓公说:“好”。

    桓公问管仲说:“我想成霸业,依靠大臣们的努力,已经成功了。现在我又想完成王业,还可以吗?”管仲回答说:“您可以召见鲍叔牙来问一问。”鲍叔到,桓公又问了这个问题。鲍叔回答说:“您可以召见宾胥无来问一问。”宾胥无快步走进来,桓公又问了这个问题。宾胥无回答说:“古代成就王业的,都是君主德高望重,大臣的德相对较低。而今天的情况是您的大臣反而德望高些。”桓公退了下去,慢慢思考,大臣们就慢慢走上前去。

    恒公说:“从前,周的大王贤明,王季贤明,文王贤明,武王也贤明。武王伐殷取胜,七年后死了,周公旦辅成王治理天下,这才仅仅能控制四海之内。现在我的儿子不如我,我又不知诸位。由此看来,我不能成就王业是注定的了。”

    【原典】

    桓公曰:“我欲胜民[1],为之奈何?”管仲对曰:“此非人君之言也。胜民为易。夫胜民之为道,非天下之大道也。君欲胜民,则使有司疏狱[2],而谒有罪者偿,数省而严诛[3],若此,则民胜矣。虽然,胜民之为道,非天下之大道也。使民畏公而不见亲,祸亟及于身[4],虽能不久,则人待莫之弑也,危哉。君之国岌乎。”

    桓公观于厩,问厩吏曰:“厩何事最难?”厩吏未对。管仲对曰:“夷吾尝为圉人矣,傅马栈最难[5]。先傅曲木,曲木又求曲木,曲木已傅,直木无所施矣。先傅直木,直木又求直木,直木已傅,曲木亦无所施矣。”

    桓公谓管仲曰:“吾欲伐大国之不服者,奈何?”管仲对曰:“先爱四封之内,然后可以恶竟外之不善者。先定卿大夫之家,然后可以危邻之敌国。是故先王必有置也,然后有废也;必有利也,然后有害也。”

    桓公践位,令衅社塞祷[6]。祝凫已疪献胙[7],祝曰:“除君苛疾与若之多虚而少实。”桓公不说,瞑目而视祝凫已疪。祝凫已疪授酒而祭之曰:“又与君之若贤。”桓公怒,将诛之,而未也。以复管仲,管仲于是知桓公之可以霸也。

    【注释】

    [1]胜:克制,压服。

    [2]疏狱:按条写好有关刑狱的规定。

    [3]数:多次。省:察看,检查。

    [4]亟:急。

    [5]傅马栈:安装拦马的栏杆。傅,附,栽植,安装。

    [6]衅社:用血来祭土地神。塞祷:祈祷。

    [7]凫已疪:人名,其职是祭礼中的巫祝。

    【译文】

    桓公说:“我想制服人民,该怎么办?”管仲回答说:“这不是人君该说的话。制服人民是容易的。但制服人民的办法,不是统治天下的正道。您想要制服人民,只要派官吏分条写好刑律,再确定揭发有罪的人有赏,不断审查而严于诛杀,这样,人民就被制服了。尽管如此,制服人民这个办法,终不是统治天下的正道。它使人民怕您而不亲近您,灾祸很快就会涉及自身。虽然能制服人民,却不能久安,即使有人扶持,没人敢伤害您,您的国家也岌岌可危了。”

    桓公去视察马厩,问管马厩的官吏说:“马厩里什么工作最难?”管马厩的官吏没有回答。管仲回答说:“我也曾当过养马的官,最困难的事就是并排立木材构筑马栏。如果首先立弯曲的木材,曲木又要与曲木相配,曲木并排立好,直木就没有用处了。如果先用直木,那么直木又要与直木相配,直木已并排立好,曲木也就没有用处了。”

    桓公对管仲说:“我要征伐不服从命令的大国,该怎么办?”管仲回答说:“先要施仁爱于国内,然后才可以讨伐国外的不善者。先要安定卿大夫的邑地,然后才可以加害相邻的敌国。因此,先代明王一定要先有所建树,然后才有所废弃;一定是先做兴利的事,然后才能有害于敌。

    桓公登位为君,命令血祭社神进行祈祷。祝史凫已疵献上祭肉之后,祈祷说:“请除掉国君烦苛的毛病和国君多虚少实的作风。”桓公很不高兴,怒目而视祝史凫已庇。祝史凫已庇又再斟酒祭祀说:“还请除掉国君似贤非贤的毛病。”桓公发怒,打算杀祝史,但却做到了容忍而没杀他。他把这件事告知管仲,管仲于是看到桓公是可以成就霸业的。

    【原典】

    桓公乘马,虎望见之而伏。桓公问管仲曰:“今者寡人乘马,虎望见寡人而不敢行,其故何也?”管仲对曰:“意者,君乘马而洀桓[1],迎日而驰乎?”公曰:“然。”管仲对曰:“此象也。食虎豹,故虎疑焉。”

    楚伐莒,莒君使人求救于齐。桓公将救之,管仲曰:“君勿救也。”公曰,“其故何也?”管仲对曰:“臣与其使者言,三辱其君,颜色不变。臣使官无满其礼三,强其使者,争之以死。莒君,小人也。君勿救。”桓公果不救而莒亡。

    桓公放春[2],三月观于野。桓公曰:“何物可比于君子之德乎?”隰朋对曰:“夫粟,内甲以处[3],中有卷城[4],外有兵刃,未敢自恃,自命曰粟。此其可比于君子之德乎?”管仲曰:“苗,始其少也,眴眴乎何其孺子也[5]!至其壮也,庄庄乎何其士也!至其成也,由由乎兹俛[6],何其君子也!天下得之则安,不得则危,故命之曰禾。此其可比于君子之德矣。”桓公曰:“善。”

    【注释】

    [1]马:应作“驳马”。驳,马毛色不纯,即杂色马。洀桓:通“盘桓”,徘徊。

    [2]放春:即春游。

    [3]甲:甲胄,喻指粟的谷皮。

    [4]卷(juàn)城:用围墙围起来的城,喻指粟的芒。

    [5]眴眴(shùn):同“恂恂”,柔顺的样子。

    [6]由由:同“油油”,光润、和悦的样子。兹:益,越发。俛:同“俯”,俯身。这里意谓粟成熟更加俯首向根,比喻君子不忘根本。

    【译文】

    桓公骑马,虎看见而躲藏起来。桓公问管仲说:“今天我骑马,虎看见了我却不敢上前,这是什么原因?”管仲回答说:“我猜想您是骑着杂毛色的马在路上盘旋,并且迎着太阳奔跑的吧?”桓公说:“是的。”管仲回答说:“这是兽的形象,兽是吃虎豹的,所以虎就疑心了。”

    楚国伐莒国,莒国国君派人向齐桓公求救。桓公要去援救。管仲说:“您不要去救。”桓公说:“为什么?”管仲回答说:“我同莒国的使臣谈话,三次侮辱他的国君,他都不变色。我叫官员把送给他的赠礼扣减三串钱,而这使臣便以死相争。有这样使臣的莒国国君,看来也是个小人,请您不要去救他。”桓公果然没有出救,而莒国就灭亡了。

    桓公春游,三月天在田野观赏。桓公说:“什么东西可以与君子之德相比呢?”隰朋回答说:“粟粒,它身在甲胄(谷皮)之内,中间有卷城(外壳)维护,外面有尖锐的兵刃(谷芒),但它仍不敢自恃强大,谦虚地自称为粟(谨慎)。这也许可以与君子之德相比了吧!”管仲说:“禾苗,开始的时候,柔顺得像个孺子;到它壮大的时候,庄重得像一个士人;到它成熟的时候,和悦地越来越俯首向根,多么像个君子。天下有了它就安定,没有它就危险,所以叫作禾(和)。这可以同君子之德相比了。”桓公说:“好。”

    【原典】

    桓公北伐孤竹,未至卑耳之溪十里,然止[1],瞠然视[2],援弓将射,引而未敢发也。谓左右曰:“见是前人乎?”左右对曰,“不见也。”公曰:“事其不济乎?寡人大惑。今者寡人见人长尺而人物具焉[3]:冠,右祛衣,走马前疾。事其不济乎?寡人大惑。岂有人若此者乎?”管仲对曰:“臣闻登山之神有俞儿者,长尺而人物具焉。霸王之君兴,而登山神见。且走马前疾,道也;祛衣[4],示前有水也;右祛衣,示从右方涉也。”至卑耳之溪,有赞水者曰:“从左方涉,其深及冠,从右方涉,其深至膝。若右涉,其大济。”桓公立拜管仲于马前,曰:“仲父之圣至若此,寡人之抵罪也久矣。”管仲对曰:“夷吾闻之,圣人先知无形。今已有形,而后知之,臣非圣也,善承教也。”

    【注释】

    [1]:突然停立的样子。

    [2]瞠:瞪大眼睛。

    [3]人物:人的模样。

    [4]祛:撩起。

    【译文】

    桓公北伐孤竹国时,在离卑耳溪十里的地方,突然停止前进,惊视前方,挽弓将射,但引而未发。他对左右从者说:“见到前面的人了吗?”左右回答说:“没有见到。”桓公说:“事情大概不会成功了吧?我太迷惑不解了。刚才我看见一个人,身高一尺而品貌齐全:戴着帽子,右手撩衣,跑在马前,很快而过。事情大概不会成功了吧?我太迷惑不解了,怎么会有这样子的人呢?”管仲回答说:“我听说登山之神有叫俞儿的,身高一尺而人的品貌齐全。当成就霸王之业的君主兴起时,这种登山之神就出现。他跑在马前很快而过,表示前有道路;撩衣,表示前面有水;右手撩衣,表示可以从右边渡过。”到了卑耳溪,有引人渡水的向导说:“从左边渡河,其深没顶,从右边渡河,其深至膝。若从右过,完全可以成功。”桓公立刻拜管仲于马前说:“不知道仲父有这么高的圣人才智,我实在是久当有罪了。”管仲回答说:“我听说,圣人是先知事物于无形之前的。我现在是事物已经有形,然后才知道的,因为我还不算圣人,不过是善于接受圣人的教导而已。”

    【原典】

    桓公使管仲求宁戚。宁戚应之曰:“浩浩乎[1]。”管仲不知,至中食而虑之。婢子曰:“公何虑?”管仲曰:“非婢子之所知也。”婢子曰:“公其毋少少[2],毋贱贱[3]。昔者吴干战,未龀不得入军门[4]。国子擿其齿[5],遂入,为干国多。百里奚,秦国之饭牛者也,穆公举而相之,遂霸诸侯。由是观之,贱岂可贱,少岂可少哉。”管仲曰:“然,公使我求宁戚,宁戚应我曰:‘浩浩乎。’吾不识。”婢子曰:“《诗》有之:‘浩浩者水,育育者鱼,未有室家,而安召我居?’宁子其欲室乎?”

    【注释】

    [1]浩浩:水势盛大的样子。

    [2]少少:不要瞧不起少者的意思。前一个“少”为动词,有一个为名词。

    [3]贱贱:瞧不起卑贱者。

    [4]龀():儿童脱去乳齿,长出恒齿。旧说男童八岁、女童七岁换齿。

    [5]擿(tī):打掉,拔掉。

    【译文】

    桓公派管仲征求宁戚的意见。宁戚回答说:“浩浩乎。”管仲不理解,到吃午饭的时候还在思考。一个婢女说:“您有什么心事?”管仲说:“不是你所能懂得的。”婢女说:“您不要小看少年人,也不要贱视卑贱者。从前吴国同邗国打仗,邗国规定没有脱退乳齿的少年不得进军门作战。有一位国子就拔掉他的牙齿,便进入军门,为邗国立很多功。百里奚,本是秦国养牛的,秦穆公提拔他为宰相,便称霸诸侯。由此观之,贱者岂可贱视,少年岂可小看呢!”管仲说:“你说的也对。桓公派我去征求宁戚意见,宁戚答复说:‘浩浩乎’,我不理解。”婢女说:“《诗》里有这样的句子:‘浩浩荡荡的水中,游着活泼自如的白鱼,没有室家,何处招我安居?’宁戚大概是想要娶妻成家吧?”

    【原典】

    桓公与管仲阖门而谋伐莒[1],未发也,而已闻于国矣。桓公怒谓管仲:“寡人与仲父阖门而谋伐莒,未发也,而已闻于国,其故何也?”管仲曰:“国必有圣人。”桓公曰:“然,夫之役者[2],有执席食以视上者,必彼是邪?”于是乃令之复役,毋复相代。少焉,东郭邮至。桓公令傧者延而上[3],与之分级而上。问焉,曰:“子言伐莒者乎?”东郭邮曰:“然,臣也。”桓公曰:“寡人不言伐莒而子言伐莒,其故何也?”东郭邮对曰:“臣闻之,君子善谋,而小人善意,臣意之也。”桓公曰:“子奚以意之?”东郭邮曰:“夫欣然喜乐者,钟鼓之色也;夫渊然清静者,缞绖之色也[4];漻然丰满[5],而手足拇动者[6],兵甲之色也。日者,臣视二君之在台上也,口开而不阖,是言莒也;举手而指,势当莒也。且臣观小国诸侯之不服者,唯莒。于是臣故曰伐莒。”桓公曰:“善哉,以微射明[7],此之谓乎?子其坐,寡人与子同之。”

    【注释】

    [1]阖:关闭。

    [2]夫之役者:那些办事人员。夫,彼。役,古代贵族活动中料理杂事的人。

    [3]傧者:即迎宾的人。

    [4]缞(uī)绖(dié):麻制的丧服。

    [5]漻(liáo):清澈的样子。

    [6]手足拇动:翘大拇指的意思。

    [7]射:猜测。

    【译文】

    桓公与管仲关着门密谋伐莒,还没有行动,就已经满城风雨了。桓公生气地对管仲说:“我同仲父关着门密谋伐莒,还没有行动,外面的人就知道了,是什么原因呢?”管仲说:“国中必有圣人。”桓公说:“是的,执勤人员有一个执席而食并同时往上看的人,一定是他了吧?”于是便让他继续执勤。不得轮换。不久,那个东郭邮来了。桓公让礼宾的官吏请他上来,同他分级而立,询问他说:“你是说出要伐莒的人吧?”东郭邮说:“是!是我。”桓公说:“我未曾说出伐莒而你说伐莒,是什么原因?”东郭邮回答说:“我听说,君子善于谋划,而小人善于推测,这是我推测出来的。”桓公说:“您是怎样推测的?”东郭邮说:“欣然喜乐,是鸣钟击鼓奏乐的颜色;深沉清静,是居丧戴孝时的颜色;形貌清澈丰满而手足拇指都有动作,是战争将发的颜色。那天,我看你们两位在台上的情况:口开而不合,是说的“莒”字;举手指划,方向对着莒国。而且我观察小国诸侯不肯服从的,唯有莒国。由此我所以说将会伐莒。”桓公说:“好啊,从细微动作里判断大事,说的就是您这种情况吧!您请坐下来,让我来同您共同谋事。”

    【原典】

    客或欲见齐桓公,请仕上官,授禄千钟。公以告管仲。曰:“君予之。”客闻之,曰:“臣不仕矣。”公曰:“何故?”对曰:“臣闻取人以人者,其去人也亦用人,吾不仕矣。”

    【译文】

    有一个人要求见齐桓公,请求给他大官,授禄千钟。桓公将这件事告诉管仲。管仲说:“您可以给他。”这个人听说这件事后说:“我不做官了。”桓公说:“为什么?”回答说:“我听说根据他人意见用人的,也会听信他人而弃置人。所以,我不做这个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