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张鸣说历史:重说中国古代史 > 变法者,王朝里的“革命”先锋

变法者,王朝里的“革命”先锋

    士大夫做好人,下人就有可能跟着,你不爱钱,我也不爱。你有尊严,我也讲究。士大夫的榜样作用,也就出来了。

    “均平”的幻象

    黄巢出身私盐贩子之家,父辈贩私盐,本是犯法的买卖,干这样的买卖,做大了,多半需要武装。所以,自古以来,私盐贩子跟土匪盗贼,差不太多,都属于第三社会的边缘人士。到了黄巢这一辈上,大约是积攒了些钱财,有本钱改弦易辙了,所以,黄巢从学,读经学诗,参加了多次科举考试,可惜,均名落孙山。唐朝末年的科举,已经跟其他制度一样,开始腐朽,连韦庄、罗隐这样的才子,都屡试不第,何况黄巢!下层人上升的通道堵塞,唯一的办法,是投军。此时唐朝军阀割据势态已成,各地军阀,经常混战,用人之际,只要有两下子,不管你是谁,凭拳脚枪棒都可能博取一份功名。但是,黄巢似乎也不是这样经打的汉子,没有去投军。野心大,又不甘寂寞,赶上王仙芝起义,黄巢就纠集父辈的旧部,加入了进去。独撑局面之后,号称“冲天太保均平大将军”,打着均贫富的旗号,号召力很强,游走于各路藩镇州县之间,打一处,抢一地,气候越闹越大。乘湘江涨水,乘大竹筏从广西北上,进入北方之后,由于长期战乱,社会破坏更严重,因此响应者甚重。很快就打下两京,进入长安,建立新朝,国号大齐。这个齐字,跟他的均平号召是相配的。

    可是,做了皇帝的黄巢,他的大齐新朝,却还是一派流寇气象。麾下的军队,号称六十万,没有自己的后勤供应体系,走到哪儿,抢到哪儿。先抢富豪和高官,抢完了抢稍有资财者,然后连贫民也抢。看见什么抢什么,不仅抢财物,也抢女人。韦庄的《秦妇吟》里的秦妇,就是一位被抢掠到黄巢军中的女子,这样故事,诗里还有几个。有人不满,写了首讽刺黄巢的诗,挂在尚书省的大门口。黄巢手下第一号大将尚让,马上把尚书省所有的官员,连同看门扫地的杂役,统统挖掉眼睛,倒吊在大门口。还在全城搜捕所有能做诗的人,抓了三千人,不加分别,全部处死。

    黄巢来之前,人们渴望他来了,惩治不平,实现均平,由均平致太平,然而,黄巢来了之后,长安周围的百姓,日子更不好过,简直朝不保夕。富人活不了,穷人也活不了。能逃亡的,就都逃了。人都没了到哪儿抢去呢?没地方抢了,周围的军阀一围上来,黄巢的六十万大军,也就散了,大小头目分道扬镳,黄巢只好再次走路,重过流窜生涯。但是这一次,可没有人拥护他了,不久,就穷途末路,自己了断了自己。

    国人喜欢均平,但是更喜欢发财。严格地说,均平是求富不得之后的追求。如果一个社会,出现了普遍的均平呼声,那就意味着求富已经成为一种可望不可即的奢侈,贫富不均,已经到了难以容忍的境地,一般人发财的梦没有途径可以实现,上升渠道严重堵塞。统治者没有办法维持一个正常的秩序,社会不公已经相当普遍。也就是说,这个社会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

    处于崩溃边缘的社会,人们由于社会的失序,对于统治者不满乃至绝望,因而会对第三社会的边缘势力抱有幻想。黑社会的势力崛起,一般都会打着均平富的旗号,迎合人们。虽然说,扯旗造反的土匪,个个都号称杀富济贫,但实际上,杀富固然有之,济贫却是未必。何朝何代,劫掠富人之时,财宝一般都进了领头人的私囊,小头目才能沾濡一点余沥,至于小喽啰,只能看着。开仓分粮,多半是因为土匪们拿不走了。尽管人们痛恨社会的不公,统治者的骄奢淫逸,但是,随之而来的造反,除了最初某些贪官污吏、土豪劣绅遭殃,令人解气之外,带来的却是更大的混乱,更为严重的不公。所有想正常过日子的人们,遭遇的每每是灭顶之灾。

    人说,盗亦有道,只是一种被美化的状态。盗匪高喊平均,无非是一种宣传,从来都是说说而已。人们看见了他们打家劫舍,看见他们奸淫掳掠,也偶尔会看见他们开仓放粮。但开仓放粮的事,一般会被放大,奸淫掳掠的事,都会被遮蔽。因为此时的人们,对上层满怀怨恨,一心只想泄愤。其实,第三社会的造反,原本就是对社会秩序的破坏。指望他们实现社会正义,其实是缘木求鱼。求来的,只能是更大、更惨的灾难。

    杯酒释兵权

    杯酒释兵权是宋太祖赵匡胤的杰作,办了这件事,宋朝方能立得住,否则,充其量会在五代之后,再加一个短命王朝而已。其实,办这件事的力量,五代的多数开国之君都有,但他们却没有一个人能有这样的心机。五代之任何一代,开国之君都是当时最大的军阀,有本事改朝换代,没有别的,只是说明他的军事实力最强,而他自己,也是众军头中,最能打的一个。如果有心削掉他人的兵权,以实力为靠山,再加上一点权谋,大体没有干不成的。只是,这些武夫以武力夺天下,路径依赖,还是依赖武力,根本想不到释兵权这回事。

    赵匡胤是周世宗柴荣的爱将,关系相当的好,柴荣对他,也十二分地信任。以这样的君臣际遇,赵匡胤大概没打算在柴荣尸骨未寒之际,就这样快篡权夺位。可是,自家兄弟并众军士一起哄,黄袍加身,自己也就半推半就,做了皇帝。只是,赵匡胤比别的军头,多了一点心思——这样的事,自己麾下的军士能干,别人是不是也能干?这层窗户纸,经赵普点破,于是就有了杯酒释兵权。

    但是,这个过程也相当不容易,绝对不是一顿酒就能解决的事儿。说实话,释兵权的酒,一共喝了两顿。先拿下大军头,再办小一点的。有的时候,赵匡胤也会反复,削掉一些人的兵权,却又信任另外一些人。武人之间,存在着战场上血肉拼杀出来的交情,不大容易因为释兵权的总策略,就轻易改变。在杯酒释兵权之后,赵匡胤还要用天雄节度使符彦卿典掌禁军。赵普不同意,赵匡胤说:我待彦卿甚厚,交情不一般,他岂能负我?赵普说:那陛下何以能负周世宗呢?赵匡胤这才没话说了。

    释兵权的要害,是重建文治,不仅是以文压武,以文臣治军,还意味着制度的整体变革。但是,五代骄兵悍将占据社会中心日久,想要把他们一朝逐出,得慢慢来。别的不说,打天下,还得靠他们。所以,即使是众节度使释兵权之后,还是要用若干宿将镇守边关军州。以赵赞屯延州,姚内斌守庆州,黄遵诲环州,王彦昇原州,冯继业灵武,李汉超关南,马仁瑀瀛洲,韩令坤常州,贺惟忠易州,等等。这些军将有职有权,准许便宜用事,只是军队和掌控的地盘比此前小了很多。此时,天下尚未统一,别说石敬瑭割去的燕云十六州没有回来,南唐、后蜀、北汉等国还在割据。卧榻之侧,尚有众多的好汉子赖汉子在酣睡。所以,赵匡胤对麾下的武夫,依旧笼络有加。武夫们,也还是旧脾气,跋扈如常。守关南的李汉超,行事风格依旧像个军阀,抢男霸女。一日,他的治下之民进京告状,说李汉超强娶民女为妾,同时还借他钱不还。此事上闻,赵匡胤找来告状的人,问他:“李汉超没来之前,北边的契丹安静吗?”那人回答:“经常来侵扰。”“那现在呢?”“没有了。”“那你的女人如果不嫁李汉超,会嫁什么人哪?”“农夫而已。”“李汉超是我的贵臣,娶你的女儿为妾,不强似嫁个农夫吗?”就这样,三言两语,把告御状的人打发了。然后派人跟李汉超讲,赶紧还人家钱,把人家女孩退回去,下不为例。缺钱,就告诉我吗。这样一来,慢慢武夫们规矩些了,也乐意为皇帝卖命。于是乎,那些在卧榻之旁酣睡的汉子,都变成了阶下囚。

    下一步,再打破五代以武人做州县官的惯例,派文人掌州县,再把州县直接归中央政府管辖,节度使既没了兵权,也没了地盘,成了一个空衔。唐末以来,节度使都挂门下平章事衔,貌似宰相,现在被取消。然后将各州的军兵,精锐者都划归中央禁军,各州的地方军逐渐成了老弱病残的安置所。然后地方财权收了,司法权收了,人事权也收了。各州还加派一个通判,跟知州平起平坐。然后科举大兴,每年一次,取士多多益善。安排殿试,但凡考试得中,就是天子门生。尽管最初交出兵权的武人们,高官厚禄,日子过得不错。但整个国家,文官地位越来越高,武将地位越来越低。当初跟赵匡胤平班的这些武夫们,后代子孙若要发达,非改行习文,否则永远被人看不起。

    当然,释兵权的策略,总的说来,重建了文治,开创了一片新天地。但很多地方,也用力过猛,做过了。导致宋代整体上武力不强,军备积弱。几番调整改革,都没有调整过来。

    拗相公王安石的拗

    王安石一世为官,一世得罪人。仇家攻讦不断,但却没有弊案缠身。说起来,宋人还是厚道,玩阴的人不多。不过,此公逸事却不少,据说当年就进了瓦舍书场,供人消遣。有个说法是此公不修边幅,不洗脸,不洗澡,上朝面君,头上的虱子爬下来,吓了君王一大跳。当然这是家的夸张,再邋遢的人,上朝见皇帝,也得收拾干净了,否则,一个失仪之罪,即使皇帝不问,御史台也饶不了。北宋是个台谏特爱找执政麻烦的时代,这样的事,明摆了是留给御史的大把柄。

    当然,真实的王安石的确是不修边幅,不爱洗脸、洗澡,衣服脏了,也随它去。去州县做小官的时候,家眷不随行,邋遢得实在不行了,同事推荐他用澡豆洗脸,说他的脸太黑。他说:“天生黑于予,澡豆其如予何?”偏不用。实在没办法了,就拉他去泡澡堂,然后轮流给他新衣服。号称“拆洗王介甫”(王安石的字),搓澡工将王安石涮洗完了,到穿衣服的时候,旧衣服没有了,新衣服在,他也不问来路,穿上就走。等到脏得不行,同事就再拆洗他一次。

    不过,不爱洗漱的王安石,倒不见得天生邋遢,不卫生。而是他太忙,忙于看书,想事,大事——修齐治平的天下事。实在没有功夫,也没有心思打理自己。初入仕途,发在扬州知州韩琦手下公干,天天读书到后半夜,早起上衙门,蓬头垢面,眼屎一堆。韩琦不相信这个年轻的下属是在秉烛夜读(考完试了谁还读书呢?),老怀疑他是去不良场所游冶去了。一旦家眷来了,王安石就没法这样放纵了,他的夫人,据说有洁癖,王安石不涮洗干净,怎么可能上床?只要有人给他涮洗,他倒也主随人便。

    涮洗之事如此,吃饭也这样。入相之后,每日中午有公款招待,竭尽天下美食,什么稀奇古怪的好吃的都有。不久,坊间传闻,说是王安石特别喜欢吃獐脯,每次都把盘子里的獐脯吃个干净。他夫人听了感到奇怪,没感觉我的老公有什么特别爱吃的东西呀?怎么进了衙门就变了,而且变得这么奇怪。经过一番调查才发现,所谓爱吃獐脯,只是因为第一次吃饭,恰好下人把獐脯放在他的眼前,于是他就可着一个盘子吃。下人误以为他爱吃,以后天天把獐脯放在他的跟前,于是天天光盘。换一盘别的,他也是光盘。严格地说,坐在案前吃饭的王大丞相,其实对吃什么毫无感觉,他只是例行公事地吃而已。就算眼前是一盘窝头,也照样吃个干净。

    在历史上,王安石是被称为拗相公的。他的拗,其实不是涮洗和吃饭这些小事,这些小事,他倒是能够听人摆布的。他的拗,体现在变法的大事上。

    中国自秦汉以来,就是一个官僚帝国,但官僚制的毛病,宋代为甚。赵匡胤一介军汉,深恶五代十国骄兵悍将的跋扈,立国之后,反其道而行之,贬抑武夫,奖掖文人。将众多读书人都笼络到体制内加以优待,同时也担心文官坐大,于是体系越来越庞大,机构叠床架屋。有此职者无此权,无此职者倒要做此事,一件事,几个、甚至十几个衙门做,最后大家一起扯淡,事情没有人做,钱倒不少花。这样下去,不改当然不行。但王安石的改革,却是以强化国家权力为目的。一方面机构改革,开罪大批的冗员,一方面改变国家政策,平白生出许多事来,给了基层政权扰民的机会,又得罪了百姓。众多政策变革中,只有一个免役法,有一点市场化的因素,但也因有基层政权的参与,弄得不像样子。其他的,几乎一落地便成扰民害民的弊政。变法的反对者,非常复杂,有的出于恶意,也有的出于善意。但王安石却固执己见,强力推进,人家越是反对,他就越固执,一点不同意见都听不进去。凭借皇帝的支持像压路机一样,碾碎一切阻碍。结果呢,一群逢迎之徒,都聚集在他的周围,事越办越砸。

    说实在的,王安石当然不是一个恶人,更非奸臣。他的夫人给他买了一个妾,一问,原来此妾是一个军将的妻子,军将因为押运粮草失陷,赔累不过,把妻子卖了。王安石当即找来军将,把他的妻子还给了他。当政之后,得了哮喘病,人说非紫团山参不能治,下面人馈赠几两,他却拒而不纳。人说:“你要靠它治病的!”他说:“那么多年没有它,我也活了。”其实,他是不想开启下面的官员上贡交接上官之风。但是,王安石之后的著名奸臣,比如章惇、蔡京,却都是王安石新法热爱者。以强化国家权力为宗旨的变法,变来变去,就成了权臣们给自己弄钱的方便法门。当年就有人说,王介甫一分不是,即是一分好人,十分不是,即是十分好人。说得多好——十分的好人,却偏偏干出来十分的坏事。

    司马光的另一面

    刚懂事就知道司马光这个人,因为大人送我的文具盒上,画的就是司马光砸缸的故事。但那时候我家在东北,水缸每每又粗又大,非常坚实,一个孩子能拿起的石头,无论怎样用力掷过去,都不可能将它砸破。即使是成年人,要想砸破它,也得用铁锤才行。所以,看见文具盒,想想门外的大水缸,心里总是有点嘀咕。后来回老家,发现老家有种水瓮,肚鼓而皮薄,倒是很容易被砸破。心想,当年司马光砸的缸,有没有可能就是这种水瓮?看宋人笔记,果然,司马光当年砸的,就是大水瓮。

    砸缸,意味着机变。当年的司马光,其实不是以机变闻名的。他的名声,是严正而且执拗。用后世的说法,还有道学气。他自我得意的童年故事,不是砸缸,而是吃胡桃。说是他小时候,弄了一个青胡桃,姐姐想去掉皮,失败。过一会儿,一个婢女用热水给烫掉了。姐姐回来,发现胡桃皮已经去掉了,问他怎么回事?他说:“是它自己掉的。”正好被司马光的父亲听见,呵斥道:“小子怎可谩语!”于是,司马光说,他从此不为谩语。谩语,即是欺蒙之言。司马光一世为官,给人的印象,就是不欺蒙,不打诳语,一本正经。闲居西京,令一老卒上街卖掉自己的坐骑,告诉老卒说:“此马夏日肺有毛病,谁要是买的话,先跟人家讲清楚。”在朝堂之上,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即使是好朋友,也一点面子不给。为了变法事,跟王安石、吕惠卿争得你死我活,即使在皇帝面前,也不肯让一分半点。为此,苏轼骂他“司马牛”,而他自己则称迂公。

    人一旦迂了,就不便好色。好玩的事,也就不能凑热闹。司马光婚后,与夫人相敬如宾,人称其有乃祖之风(指司马相如),可惜司马光却不会弹琴。上元灯节,夫人要去看灯。他说:“家里不也点灯吗,干吗要出去看?”夫人说:“是要看人。”他说:“难道我是鬼吗?”婚后无子,夫人为之纳一妾,他置之不理。一日,妾打扮得漂漂亮亮潜入他的书房,千娇百媚,他却只顾看书。妾近身过去,翻起一页,娇滴滴地问道:“相公这是什么书啊?”司马光拱手正色,吐出两个字:“《尚书》。”妾铩羽而归。所以,理学家邵雍评价司马光,是脚踏实地的九分人。在邵雍眼里,大概只有孔夫子,才是十分人。

    其实,司马光年轻的时候,并不是这样一本正经。从军做幕僚,同僚有人跟一个营妓相好。营妓档次很低,做幕僚的,大抵是个士人,私通营妓,传出去不好听。可是军旅生涯,枯燥之甚,有何法可想?司马光知道同僚的秘密,但却从不声张。一日,同僚跟营妓在僧寮幽会,被司马光撞见,营妓慌忙翻墙逃走。同僚不得已,以实相告。司马光不慌不忙,赋诗一首赠之:“年去年来来去忙,暂偷闲卧老僧床。惊回一觉游仙梦,又逐流莺过短墙。”彼此相视一笑,此后同僚偷得更欢,也就不回避了。

    道学家不好做,如果性欲正常,非有超人的定力不可,近乎做苦行的和尚。司马光不是邵雍,也不是二程,没有探究学理的兴致。君王用他,要兼济天下,为帝王师,不用,则退而编书著史,也是为了供帝王借鉴。这是个处庙堂之上,江湖之远,进亦忧其君,退亦忧其君的家伙。一门心思,就是要干治国平天下的大事。一个那个时代的政治人,为政治而生,政治而死。别的,都无所谓了。

    只是,走道学路线从政,过于一本正经,路径也影响了他的为人为政。年幼之时,有砸缸的机变,年轻时也有宽容之风雅,到了中年以后却眼里不揉沙子,是非分明。喜则一切好,恶则一切糟。神宗死,哲宗继位,太后不喜新法,由此拼命反对新法的司马光上台秉政。新法推行有年,弊端固多,但朝政需要变法,却是不争的事实。司马光上台,一股脑儿将新法尽废,制度政策悉数复旧,一干儿拥护新法的人全部拿下。翻了一个大烙饼,也犯了政治的大忌。传统政治,政坛上的是与非,没有那么泾渭分明,错的反面,未必就是对。翻烙饼的结果,势必激化矛盾,从此以后,新旧之争变成党争,终北宋之世,纷扰不已,直到将大宋皇帝两口,送到了北国寒地,坐井观天。

    从今天看,王安石变法,以强化国家权力为目的,路径选择有问题,而司马光反新法,大翻烙饼,导致政治动荡,也大有问题。两个老朋友,一对儿道学家,黑白过于分明,行动也过于果决,惹了大麻烦。宋室倾覆,俩人都有责任。治大国若烹小鲜,老子遗训,有道理呀。

    司马门下一老仆

    在北宋,司马光绝对是个牛人,名气大,火气足,吵起架来,即使在皇帝面前,也绝不让人半分。吵得皇帝老儿脑袋痛,他也不管。政见不合,拂袖而去,不做大官,就去修长长的史,一问世就是经典,不让司马家的另一位司马公(迁)专美于前。

    但是,人们也许不知道,司马光家有一个老仆,也很牛,有时比他司马光还牛。司马光在洛阳时,建了一个园子,名曰“独乐园”。在园中修了一个地下室,作为书房,平时在里面读书。园子依山傍水,虽不大,但很精致。虽是私家园林,名曰“独乐”,但对外开放,随人来玩。苏轼有诗咏园曰:“青山在屋上,流水在屋下。中有五亩园,花竹香而野。”人有名,园子也沾光,所以游客还真不少。园子由仆人负责收拾打扫,碰上阔客,会有赏钱。

    司马光平时埋头读书著述,一般不露头,几日不在园子里现身,偶尔出来散心,突然发现园子里多了一个亭子。问园丁怎么回事?园丁回答说:“是我建的。”司马光问:“钱哪儿来的?”“游客赏的,有一万钱呢?我那天拿给你,你不要。”“那你怎么不收着自己用?”“我要钱干吗?相公做好人,我也要做好人。”

    司马光这个老仆,姓吕名直,有点憨,也有点直,跟司马光的脾气有点像。大概是从小就跟着司马光,两人关系非常好。别人都顺着司马光,就他可以跟司马光发点脾气。觉得哪儿不对了,就直接批评,一点情面都不讲。司马光居洛阳期间,埋首著述,一般情况下不出去游玩,天天用功。一日,洛阳守文彦博邀请司马光春游,司马光情却不得,跟着去了。美妓美酒加美景,好不惬意,一连玩了数十日才回来。回到独乐园,园丁吕直直直地看着司马光,长叹一口气。说道:“大好春光,花木繁盛,相公一去就是几十日,耽误了这满园春色不说,连书也没有看一页,这不是糟蹋自己吗?”司马光闻言,满脸通红,大不好意思,发誓不再外出游玩。此后,但凡有人来邀,即以园丁的话塞给他,挡驾。

    独乐园地势高,比较干,但园子里却生了二十几棵灵芝,长得很好。有人问园丁,你用了什么法子浇灌,才令它们如此茂盛?园丁答道:“天生灵物,不假人力。”来人感慨,这可真是司马光的仆人啊。这个老仆人,原来一直称司马光为君实秀才的(司马光字君实),大约从司马光小时候起,就跟着他了。司马光为官做宦,名气大得不得了了,他也没改口。苏轼看着感觉不对,就对老仆说:“你应该叫君实相公。”于是,改口。司马光一听,好生奇怪,说:“你怎么改口了?”仆人回答:“这是苏东坡学士教的。”司马光叹曰:“我好好一个仆人,被苏子瞻(苏轼字子瞻)教坏了。”

    司马光是做过宰相的人。官大之人,家仆都很牛气,哪个朝代都一样。人说,宰相家奴七品官。有的时候,别说七品官,就是再大点,还真惹不起宰相家奴。这些家奴,过分的,顶着主家的名义,招摇撞骗,欺压良善,僭用主子的车马,横行街市。不过分的,也可以收上门晋谒者的门包,不给,则不给传达,任你有多大的要紧事,也见不到宰相本人。从来大官恶仆招摇,都是都市一祸,地方官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很少有人管闲事。只有极少数的直性子之人,才能冒险出头管一管。

    像司马光的老仆吕直,学着主人做好人的,还真不多见。显然,这跟这人的秉性有关,但更跟主人有关。司马光无疑是一个清官,不该拿的,一介不取。清廉之名,远播辽邦。文彦博说,他派人入辽做探子,见辽主大宴,戏子演戏,也说司马光之清名。这样的清官,如果放在明清两代,就是海瑞、汤斌那样的穷措大,日子过得苦哈哈的,死了,连口棺材都买不起。但在宋代,司马光却吃有鱼,出有车。官只要做得足够大,还可以修个私家园子,供游人一乐。很明显,宋代体制,优待官员,来自体制的合法供给,就足以让官员过上值得夸耀的好日子。皇帝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读书读好了做官,做了官,哪怕一个小官,便可衣食无忧。有道之辈,为官作宦,清廉自守,可以有物质基础,不会像海瑞、汤斌之流,整日破衣烂衫,失却了士大夫的脸面。

    士大夫做好人,下人就有可能跟着,你不爱钱,我也不爱。你有尊严,我也讲究。士大夫的榜样作用,也就出来了。当然,即便士大夫有这个条件不贪,但也未必能做到人人不贪,有宋一朝,多吃多占者不少,贪污腐败者也不缺。高薪养廉,仅仅给有道德之辈提供了清廉的基础,但性贪者,由于缺乏监督,该贪,还是贪。工资低了,贪,工资高了,还是贪。

    是谁误的大明?

    明朝的覆灭,汉人士大夫很是可惜。刚从一个异族手里解放出来,混了两百多年,结果又沦入另一个异族之手。士大夫的民族自尊心,很是受打击。大家伙转着圈,要追究责任,清初几十年,一直议论纷纷。

    一种说法是赖八股。因为明朝八股取士,说是代圣贤立言,其实不过抄袭敷衍,才智之士,一生有用之精神,消磨在无用之八股上,学风大坏,于是导致江山易姓,国家沦亡。清人笔记上说,明亡之后,有人在大明门上贴了一张大红纸,上书:奉送大明江山一座。落款为:八股朋友同具。在那个恨死了满人的明遗民吕留良那里,这个故事变成了一具礼单;上书:谨具大明江山一座,崇祯夫妇两口。奉申贽敬。落款是:晚生八股顿首。

    第二种说法,是赖士风。到了明朝,理学一变为心学,越谈越玄,学风空疏。士大夫对于经世致用之学,不加讲究。国有急难,书生百无一用。平时袖手谈心性,临难一死报君王。明末清初,文人笔记,记录了好些迂腐的书生的事迹。李自成的军队打进城了,不知道躲避,反而迎上去跟人家谈大义,人家拿刀放在他的脖子上,他大怒:“我以大义教你,你居然要杀我,真是个贼呀!”结果脑袋掉了。张献忠攻打洪县城,城中人尽逃,有一老儒,登城墙,对着黑压压的攻城士兵,厉声大骂:“清平世界,朗朗乾坤,尔等率众攻城,不畏王法吗?”言未竟,城下箭齐射上来,把他射成了刺猬。清朝大才子纪晓岚的两位曾伯祖,都是秀才。清兵将至,大家忙于逃难。两位却因为跟一老者争论门神到底是尉迟恭和秦琼还是神荼和郁垒,引经据典,查阅书籍,反复争论,最后没有逃掉,丢了性命。

    第三种说法,是赖魏忠贤。明熹宗时代,太监魏忠贤当政,蒙蔽君主,胡作非为。因此,人说明不亡于崇祯,而亡于天启(明熹宗的年号)。当然,还有说赖万历皇帝的。

    其实,明朝之亡,如果追究责任的话,第一个要负责的,是开国皇帝朱元璋。八股取士,是他定的。太监当政,也是他开启的。如果不是他废掉了宰相,太监怎么会如此大剌剌地干预朝政?别的朝代,宦官之祸,顶多是皇帝信任宦官,听宦官的话,而只有明朝,宦官可以替皇帝批奏折,掌握“批朱权”,做“立皇帝”。如果不是废相,国家杂事都涌到皇帝这儿来,而皇帝又应付不了,懒得批阅公文,这才让伺候笔墨的司礼监太监,得以钻空子替皇帝当了家。

    同时,明朝的痼疾,是宗室的负担和两套兵制。这样两种制度,都是朱元璋定下来的。第一条,凡是朱家子孙,世世代代接受朝廷供养,无须出来做事。结果,朱家人子生孙,孙生子,以超高的繁殖力,养了一堆堆的寄生虫。害得北方数省,单单供养宗室,钱粮都不够。第二条,兵制实行卫所制。各地按防卫之所需,设立卫所,屯田养兵,兵家世袭,自给自足。结果,卫所之兵,都变成了军事农奴,而各级军官,则变成了农奴主。恨死了农奴主的农奴们,即使不逃亡,打仗的时候,也不知道打谁了。所以,卫所在朱元璋死后,基本上就闲置了,百无一用。但祖制不能动,没有用的卫所,还必须保留,为了国家安全,非另起炉灶不可,于是,又另设镇戍之兵,兵源来自招募。害得这个王朝,得为养兵多出不止一倍的钱。一旦边疆有事,这样的负担,就会成倍地激增。

    所以,单这两项制度,就让朝廷的经济不堪重负。张居正的改革,只改了赋税的征收办法,但宗室和养兵的负担,却不敢动,也不能动。一条鞭法的征收改革,实际上是将原来不合法的田赋和口赋附加合法化,但附加的数额明确化了而已。随着朝廷的负担越来越重,最后还是得在附加之上,再添附加,官吏从中渔利,横征暴敛,直至民不堪命,激起民变。

    后世说明亡之源,说得最多的,其实就是士风。袖手谈心性,空谈误国,被人反复提起。连清朝的皇帝,也赞同这个说法。其实,明人谈心性是谈得挺多,但讲究实学者,也还是有的。明末制造火炮、火药之术,跑车的发明,都是前代所没有的。哪个时代没有几个迂腐的书呆子呢?书呆子再多,再坏事,也坏不过制度。国家制度上有那么大而且明显的缺陷,即使士大夫再努力,皇帝不肯改,最终还是挽回不了危局。

    流长飞短环绕的改革者

    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没人说?流长飞短的谣言,任何时候都断不了。消灭谣言,跟建设共产主义一样的难。不过,谣言这东西,也分淡季和旺季,淡季的时候,比较少,就是有,也是家长里短,不足论。旺季则比较多,而且净传大事,个顶个地跟国计民生有关。不用说,谣言的旺季,每每是动荡时期,两派纷争,作为斗争的武器,谣言被派了大用场。

    戊戌维新,又叫康梁变法,其实不是只有这两人在搞事,参与的人其实并不少,中坚力量,也未必就是康有为和梁启超师徒二人。但是,由于他们声音大,也招摇,所以,人们关注他们比较多一点。时过境迁,论功摆好,当然这样对康梁比较有利,但在当年,这两人因此遭到的嫉恨也多,有关的谣言更多。

    一种谣言是说,光绪皇帝,受了康梁的蛊惑,要信天主教了。这谣,在满人里面传得特别多,有鼻子有眼,说是大胡子传教士都化装成女人混进了宫。还有一种谣言是说,光绪皇帝已经决心剃发易服,西装都由康梁带进宫了,不日就将旧貌换新颜。

    这两个谣言的前提是,康梁跟皇帝关系密切,就跟皇帝身边太监一样,成天腻在一起。其实,康有为一辈子只进宫一次,前后跟光绪谈了不到一刻钟。而梁启超更惨,一共也就跟光绪见面一次,他的广东新会话,光绪一个字都没听懂,等于鸡同鸭讲。所以,举人接受皇帝召见,例授内阁中书,可他却没得到。况且,当时的康梁,虽说跟几个新教传教士关系密切,但他们自己也并没有受洗入教,何来蛊惑皇帝的可能呢?这两人当时自己还不知道西装怎么穿,怎么可能带西装进宫?

    除了这两个根本不靠谱的谣言之外,还有一个多少有点影儿的,是说变法要兴办西学,各地要拆除道观寺庙,用作办学场所。吓得和尚道士人心惶惶,有的地方,和尚尼姑,把庙里的泥菩萨搬出来,藏到没有人的地方,生怕庙宇被占,菩萨也被打掉。其实,办学这事,大抵是地方士绅弄出来的,根本八字没一撇。传统的理学家,对佛道一向没有好印象,借机侵占庙产,也是有的,不见得都是维新派的事儿。但是,这样的事,很令民众包括那些很迷信的士绅反感。消息传到北京,又让在背后嘁嘁喳喳的顽固派,有了新的武器。

    谣都是别有用心之人造出来的,造谣之人,原本的用意,是说给西太后听的。但是西太后在宫里眼线广有,不会信这些。可却吓到了广大不明真相的官绅,尤其是一堆堆能跟太后说上话的满人贵妇。让变法的反对声越来越高,最终,让西太后觉得,这样一个如此违背民意的改革,是不是还有必要搞下去?

    变法最后就真的搞不下去了,即使谭嗣同们不去冒险,光绪已经左右为难,寸步难行了。轰隆一声政变,西太后开刀杀人,六君子的头就这样丢到了菜市口。到了这个地步,街面上大家都认为这些人该杀,而且为没有抓到康梁而感到万分遗憾。因为有传说出来了,说是康有为进红丸,想要毒死皇上,谋朝篡位。这谣传得相当广,连山东这一带的小吏,都说得有鼻子有眼,跟真的似的。其实,这红丸本是明朝的事,搬到清朝,类似关公战秦琼,不伦不类。可是,就是有人乐意信。

    戊戌维新时,维新派其实是弱势,但弱势的这一群人,代表了历史发展的大势,理直气壮,说什么都在理上。顽固派属于强势,人多势众,但什么也说不出来,硬说也是老套子。况且,甲午惨败,不改弦更张,朝廷眼见得就要完了,所以,朝廷只能听维新派的,变法革新。硬出头阻拦,道理讲不过人家,勇气也不足,于是只好用阴招,流长飞短,造谣生事。有影没影,沾边就来。弄得维新派尤其是康梁二人,浑身上下净是是非。在中国,搞改革难,多半,就难在这里。

    等到把变法毁了,好汉们再造新的谣,说义和团刀枪不入,不怕洋鬼子的洋枪洋炮,直到惹出大事,八国联军打上门,还说都是因为朝中有汉奸,肃清汉奸,鬼子不足惧。结果,朝中但凡有点想法都干掉了,八国联军还是破了城。西太后也只好仓皇北顾加西顾,一口气逃到西安,才知道所有围绕变法的流长飞短,都不过鬼扯。

    一个卖国条约的签订

    晚清每一个不平等条约,都是卖国条约。每个条约的签订,都是被迫的。比较起来,中英中法《北京条约》的签订,是最冤枉的。此前,这两个条约实际上已经在天津签了,只等着中国皇帝最后批准,即告完成。但是,咸丰皇帝对于条约中外国公使驻京的条款,实在无法接受。《天津条约》谈判期间,就曾指示中方使节,哪怕多给洋鬼子点银子,这一条免掉算了。但是,前来谈判的英法使节心很硬,别的好商量,就这一条,死活不能改。《南京条约》签订后的二十年,洋人吃够了不能跟中国最高层打交道的苦,这一回,死活也得把中国拉进到威斯特伐利亚外交体系中来,逼骄傲的满人皇帝,按西方的规矩办事。

    结果呢,双方就闹翻了。前来换约的外国使节所带的舰队,在大沽遭遇了清军的伏击,吃了大亏,若不是旁边美国军舰的援助,差点全军覆灭。然后这个仗就打升级了,在大沽打不过英法联军的清朝主战派王爷僧格林沁,以为洋人的优势不过在船坚炮利,放进来在内陆交战,也许战争的结果就会颠过来。结果呢,北塘战败,八里桥惨败。骄横的蒙古骑兵,不仅不敌洋人的枪炮,即使肉搏,也不占上风。僧格林沁败得心服口服,咸丰皇帝也就只好仓皇北顾,跑到热河去了。留下了他不喜欢的异母弟弟恭亲王奕訢,跟洋人周旋。如果洋人生气了,一把枪把奕訢毙了,也就算他倒霉。

    战胜的英国人和法国人,当然不会客气。很轻易地就把满是宝贝的圆明园给抢了,然后大概是为了掩盖抢劫的痕迹,干脆一把火把园子给烧了。烧抢的借口,其实是后来才找出来的。被烧了后院的咸丰皇帝,终于学乖了,留在北京的恭亲王就更乖,洋鬼子要的条件,统统答应,还顺便多赔了大把的银子,英国人,还把毗邻香港岛的九龙半岛,也割走了。

    中英《北京条约》的签字仪式,在礼部大堂举行。这一点,是中国人的小伎俩。原本洋人打上门来,就是要打破清朝的天下体系,建立外交关系。但签约地点,却偏被中国人定在礼部。天下朝贡体系,跟外国打交道的部门,就是礼部。只是,这样细腻的小心眼,英国人竟然没有觉察。英军总司令兼全权大使额尔金,乘坐中国人提供的十六抬绿呢大轿,大模大样地来到了礼部大堂,在上座端然坐下,然后示意让恭亲王奕訢在下座就座。但是,英国方面熟悉汉人礼节的人,不明白满人的上下其实正好跟汉人相反,所以,额尔金实际上坐的是满人眼里的下座。

    不过,在参与签约的英国人眼里,清朝的王公大臣们,个个都很憔悴,衣服也显得肮脏和邋遢。显然这一阵在占领军铁蹄下的生活,过得不容易。恭亲王当时才二十岁出头,长着一副爱新觉罗家传统的长脸,显得阴沉而且胆怯,恨不得签字仪式赶快结束。于是仪式几分钟就结束了,仪式结束时,恭亲王提议是不是共赴宴席以示庆祝。英国人鉴于此前清朝方面的种种欺诈,生怕因吃饭招来什么意外拒绝了。但是,第二天跟法国人签约的时候,法国人不怕中国人下毒,一起品尝了中国美食,这让英国人多少有点后悔。其实,真要想吃满汉全席,问恭亲王要厨子就是。此时的恭亲王,什么都会答应。宫里的御厨,都留在了北京,并没有跟咸丰跑路。此番进军中的英国人翻译,就找到了一个明显是在官宦之家做厨子头的厨师,每次他吩咐什么,厨师就会大声重复一遍,传达给实际不存在的下人们,然后自己把饭菜做好,端上来。

    我们称之为第二次鸦片战争的战争,其实不是为了鸦片打的。这一年,是个转折。从此,中国和西方交往,不再经过地方督抚转达,也不再经过礼部。中国中央政府,专门为跟洋人打交道,成立了一个部门,叫作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洋人以为这就是他们说的外交部,但中国人却权当它是个临时的办公室,专门糊弄洋人的。但是,洋人的使节,却从此进驻了北京。尽管使节和使节的夫人,都嫌北京脏,但进来之后,再也没有走过。此后,中国人依旧跟洋人玩着小心眼,进宫见皇帝,从侧门进,进宫之后,走边上的小路。不断暗示,中国还是中心,西方的夷人,还在边缘。可惜,来中国的老外,始终弄不懂这些暗示。在这个过程中,中国倒真的成了西方世界的边缘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