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上讲。
赵梦吉的官职,是比三班衙役大两级的。
但明朝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小吏上任,首先要拜门。
通常情况下,要先拜会直属领导,也就是刑房典吏刘子长。
但有了武都头的提醒,赵梦吉恍然大悟。
“谢都头提醒。”
赵梦吉径直走向了学署房,丢给门子一吊钱,
“麻烦通秉一下,就说赵梦吉前来拜会恩师。”
“赵老爷,学政大人已恭候多时,您里面请。”
学署房内,坐着一名中年的儒生,见到赵梦吉放下手中的《论语》。
“你呀,太不通人情世故,第一天上任哪有直接来学署的道理。”
中年儒生名叫谢大绅,是赵梦吉的授业恩师,也是他在抚宁县的保护伞
学政,在县衙属于有实权的人物,地位甚至超过了县丞。
这些年,赵梦吉帮那些土豪乡绅地主打官司,祸害了不少无辜百姓。
之所以没被人打死,全靠谢大绅帮衬。
“师恩难忘。没有先生教诲,就没有学生今日。”
赵梦吉对谢大绅行了师生礼,“今日上任,理应先拜会恩师。”
“罢了罢了,谅他们也不敢背后嚼舌根。”
谢大绅捋了捋胡须,声音温和亲切,“梦吉,你我之间无须多礼。”
“先生,近来身体可好?师娘身体可还健康?”赵梦吉恭恭敬敬道。
“为师身体还行,你师娘还是老样子。”谢大绅叹了一口气,“当年为供我读书,落下的老毛病,适逢阴雨,双腿还是疼痛难忍。”
“当年学生家境贫寒,多亏师娘照料,才有今日成就。”
“正巧上个月,帮百草堂打了一场官司,正要收诉讼费的时候,突然想到了师娘。”
“学生就把诉讼费,换成了五百年的穿山龙。这东西是治疗老寒腿的奇药。”
从袖口中取出来一个锦盒,恭恭敬敬递到谢大绅说厚重,“学生祝师娘身体早日康复。”
明朝的文人要脸,送礼的时候自然要雅。
不能像对待武都头那样简单粗暴。
要让人接受你的贿赂之时,感觉你并不是在贿赂。
现在的情况,就很美观:童生家贫,师娘照料;长大成人之后前来报恩。
这段佳话,就足以感动世人,让谢大绅夫妇博得有教无类的美名。
接过盒子,手感很重。
谢大绅也没打开,他心知肚明,里面除了穿山龙,剩下的恐怕就是银子了。
“本官担任学生多年,门下秀才、举人数十人。”
谢大绅感慨连连,招呼来小吏,“发一篇学署公文,昭告抚宁县百姓,赵梦吉乃本官入室弟子。”
小吏明显一怔,但很快又觉得合情合理。
赵梦吉虽然名声不好,但至少懂得知恩图报,他不是入室弟子谁是?
谢大绅内心得意,只要家有贤妻、有教无类、知恩图报这三个典故传扬开。
他的仕途,也就一片光明了。
亲手泡了茶,二人相对而坐。
“梦吉,除了打官司以外,可曾刻苦攻读?”
“学生谨记恩师和师娘教诲,打官司之余,也一直坚持读书。”
“好。”谢大绅十分满意,“可否现场作诗一首?”
赵梦吉大喜,对对子他不行,但要说背诵……
一肚子存货,底气十足。
看了看院中新竹,生长正旺,赵梦吉朗声开口,“新竹高于旧竹枝,全凭老干为扶持。明年再有新生者,十丈龙孙绕凤池。”
古代的学政不能小觑,他们都是饱读诗书学富五车之人。
能从诗词歌赋中,探查到作者的文化底蕴。
原本开始两句,谢大绅还有些无所谓。
自己的学生什么鸟样子,当老师的最清楚。
赵梦吉打官司可以,但要说吟诗作对……
啪嗒!
听了后面一句,谢大绅下意识地揪断了几根胡须。
忽然发现,这个学生的文采,太他妈牛逼了。
这首诗,前面写的是,新竹生命力旺盛,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但很快有了转折,新竹稚嫩,需要老竹的帮助和照料才能茁壮成长,表达了后辈对长辈扶持的感恩。
后面两句就是对未来的展望:希望老师桃李满天下,全都出人头地,和老师一样有出息。
简单说,这首诗就是在弘扬师志,为谢大绅的名声上又重重加了一笔。
“好,写得好啊。”
“说实话,老夫还担心你荒废了课业。现在看来是老夫多虑了。”
“在县里为官是次要的,多准备准备明年的秋围吧。”
“为师很看好你,明年秋围,你必中举人。”
谢大绅抿了一口茶,下了逐客令,“你在我这里坐得太久了,可以去拜门了。但你要记住,任何人都不要给得太多。你越是大方,别人就是越贪婪。”
但很快,谢大绅仿佛又想到了什么,微微有些自嘲,“这做状师多年,这方面可比为师强多了。去吧,抓紧时间,县尊大人还等着呢。”
“学生谨记恩师教诲,这就告退。”
走出学署房,赵梦吉开始一一拜门,首先是县尉和县丞,随后六房典吏。
县衙的后院,是县令何汝大起居的地方。
他正在欣赏四姨太修剪花花草草。
大妇吴氏喝着茶,却有些心不在焉,几番欲言又止。
最终,还是按捺不住她的贪欲:
“老爷,大家都拿到了好处,尤其是那个学政。”
“赵梦吉什么人,大家都清楚,我可不信他会给百姓申冤做主。”
“将来,万一惹到了什么不该招惹的人,不还得靠您给他保驾护航?”
“这些年,他打官司黑钱没少赚,正好敲他一笔。”
吴桂花的眼里,满是贪婪和焦急,“老爷,再不出手就晚了。你要不去,我去!”
“站住!”何汝大狠狠一瞪眼,“你以为王扒皮的钱就那么好赚?要不是赵梦吉帮你,你早就被王扒皮算计拿捏了。”
“可是……”吴桂花急地直跺脚,“一码事归一码事,该孝敬的还是要孝敬的。”
“你们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何汝大呵斥道,“吃几顿饱饭,就不知道挨饿啥滋味了。”
“妾身就是穷怕了嘛。”吴桂花声音哽咽,“我就是替你委屈,替你不值。别人都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可你呢?在抚宁县为官四年,却只捞了不到两千两银子。朝廷的俸禄少得可怜,大家都贪咱们凭什么不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