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伦和张大逐渐熟络起来。
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
张大家的祖籍,竟然也是开封的。
再一问,祖上还特么是邻村。
每天张大做饭的时候,他都会帮着长大生火,也会主动劈些柴火。
睡觉前,还会抽出一点时间,教张大的两个孩子读百家姓、千字文。
给张大的老母亲看病的郎中,张伦觉得那是一个庸医。
已经七天了,也不见老太太的病情好转。
于是,就从书院的图书馆,借来一本医书,研究了起来。
王守仁,始终待在书院的大礼堂。
他摸到了一层桎梏,可就是捅不破他。
好在他不是那种钻牛角尖的人。
待了几天之后,就走了出来。
他决定听赵梦吉的话,多走走多看看。
恰好,张伦的一切改变,都被他尽收眼底。
见张伦笨拙地学习医术,王守仁就时不时地指点一二。
京城,王府。
主人是詹事府少詹事、礼部右侍郎王德辉。
在得知傻儿子王守仁被调去了抚宁卫,如遭重击。
读书人,岂能去做监军?
传出去,不是要被同行笑掉大牙?
作为詹事府少詹事,他最了解儿子的脾气秉性。
冲撞赵梦吉倒无所谓,冲撞了太子怎么办?
坐在家中,王德辉急的直拍大腿。
他想不通,太子和赵梦吉为何举荐王守仁;
更想不通,傻儿子明明去西北巡边,返京的时候为啥要去抚宁卫?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赵梦吉和朱厚照搞的新学和新军,就是和朝廷的一贯主张背道而驰。
任由他们这么下去,将来触动南方大家族、大学阀的利益,必然会群起而攻之。
读书人是最了解读书人的,一个不小心就会万劫不复。
这等于是一头扎进了火坑里,将来整个王家也跟着凉凉。
琢磨了许久,王德辉狠狠一咬牙,进宫面圣。
“爱卿,这么晚了,你有事?”
弘治皇帝已经准备休息了,内侍禀报王德辉求见。
“陛下,臣,臣……”王德辉眼眶发红,“臣子王守仁,打小就荒唐,臣怕他性子执拗,冲撞了太子殿下。所以,恳请陛下把他调回京师。”
王守仁,弘治皇帝记得,他钦点的进士。
从小就与众不同,和其他的孩子显得格格不入。
尤其是在格物方面,总是会提出一些让人匪夷所思的问题。
在同龄人中,都把他当成一个怪物。
“去了赵梦吉那里,没什么可担心的。”弘治皇帝笑了笑,“爱卿,你是怕他做了抚宁卫的监军,被读书人耻笑吧?”
“臣,臣……”王德辉没有否认,但也没有承认,“臣是怕王守仁误人子弟,虽然从小就熟读兵法,习练武艺,但都是纸上谈兵,从来没实践过。”
“爱卿,他可不是纸上谈兵。”弘治皇帝把刚批阅好的奏书递给王德辉,“这是他写的《西北边疆防备》,兵部一致认为可行,已经按照他说的,安排下去了。”
皇帝都这么说了,王德辉也不能逼着皇帝召回儿子。
和弘治皇帝闲聊了几句,就离开了暖阁。
但他还是不放心,第二天就给吏部递上了假条,亲自去了抚宁卫。
书院的历练,可不只是言传身教。
朱厚照带着他们骑马射箭,种田挖渠,赵梦吉就充当起了临时政委。
学生们和庄户们同吃同住,也逐渐熟悉起来。
在赵梦吉的不断引导下,他们对生活也有了全新的认知。
那些从小就养成的坏毛病,也逐渐改了过来。
平日里粗茶淡饭习惯了,突然吃上一顿肉,反而觉得有些不习惯。
从气质、道德方面,似乎也得到了某种升华。
他们不再歧视庄户,甚至在写文章的时候,还在竭尽全力地维护他们。
赵梦吉和朱厚照,为他们打开了一扇不一样的门,看到了不一样的世界。
张伦出身大明朝顶级豪门。
以前觉得豪门生活是理所当然。
可现在,对养尊处优的生活,有了嫌弃。
端午节,五月初五。
是集拜神祭祖、祈福辟邪、欢庆娱乐和饮食为一体的民俗大节。
镇国书院,在四月末给所有学子放了假。
想回家的,可以回家团聚,不想回家的留在书院联欢。
张懋的长子战死沙场,对这个孙子很是疼爱。
四月中旬就派人过来,想把孙子接回家。
可最终,张伦还是强忍着没搞特权,按照书院定下的日期,回到了顺天府。
一大早,张懋就站在府门口,等着孙子回来。
见来了马车,几步上前。
掀开马车的门帘,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人呢?”张懋厉声呵斥车夫道。
“小少爷说,他现在坐不惯马车和轿子,想一个人走走。”
车夫卑躬屈膝,满面惶恐,“小人劝过,可小少爷就是不肯,从抚宁卫就这么一路走回来的。”
“我的孙儿啊!”张懋感觉自己要疯了。
张伦从小就不爱动,哪怕是走出卧室,都要人抬着。
可现在,竟然徒步走了几百里路?
张懋捂着胸口,感觉到刺骨的疼痛,近乎喘不过气。
很快,他的面前出现了一名黑黝黝的少年。
走路如风,身躯笔直,就连眼神里,也多了从前没有的坚毅。
“我的好大孙……”
张懋伸手,接过张伦的包袱。
拿在手里,突然愣了一下,足足有二十几斤重。
看着爷爷、母亲,张伦对他们跪地行礼。
“儿,我的儿啊,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张伦的母亲徐氏看到眼前这一幕,难以置信。
绕着儿子转了好几圈,依旧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儿啊,你受苦了,这穿的都是什么呀?”
“回来就不走了,镇国书院咱们不去了,不糟践自己了。”
伸手摸摸张伦身上的麻布衣裳,徐氏立刻喊来丫鬟,“来人,快带着小少爷沐浴更衣。”
“娘,刚过路过护城河已经洗过了,衣裳也是新换的。”
“先回屋,回屋再说。”徐氏就感觉像是哔了狗,不相信面前发生的一切是真的。
“阿爷,娘,最近一直忙着开荒,就没买什么特产。”
“这里面是我亲手种出来的土豆,专门带回来给你买尝尝。”
张伦把包袱打开,里面是十几个土豆。
随后,又从腰间解下精雕细琢木刀。
“二木,一直以来你有什么小玩具,我都会先抢过来玩,玩完了就踩碎。现在想想,我还挺不是东西的。知道你从小就喜欢刀,这是我闲暇的时候亲手做的,试试手感。”张伦看了看门口的一个下人,“如果想参军的话,我可以带你去抚宁卫,把你推荐给屯田军。”
于二木的父亲,是张懋的亲卫,他是张伦的书童。
但不知道为什么,张伦从小就看不上他,每天就以欺负他为乐。
扑通,于二木吓得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太子殿下说,人应该是平等的。”张伦扶起于二木,“你爹在战场上保护过阿爷,保护过我爹,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于二木战战兢兢,把求助的目光看向张懋,见张懋点头,这才小心地收下木刀。
“于家世袭军户,到了你这代就一棵独苗,老夫才把你留在府中。”张懋略微沉思后开口,“如果想当兵,可以随时去抚宁卫,老夫亲自给赵梦吉写信。”
“谢老爷成全!”于二木跪地,砰砰砰给张懋磕了三个响头。
“阿爷,娘,我以前不懂事,不知道什么是尽孝,现在我懂了。”张伦拿起包袱,“今天是端午节,我来做饭。”
看着张伦走出去的背影,张懋和徐氏全都僵立当场。
他们发现,自己有些不敢认面前的张伦了,总觉得一切来得太不真实。
在书院,他学会了种地,学会了做饭,还学会了如何掌握火候。
虽然出身武勋世家,可他以前不会骑马不会射箭,甚至连刀都提不动。
但现在,不光学会了武艺,在医术方面,竟然也小有成就。
张大老父亲的病,就是他给治好的。
张大对他的触动很大,让他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尽孝,也学会了珍惜。
“爹,这……这咋办?”徐氏眼里满是焦急,“不会是得了脑疾吧?”
“看看再说。”张懋深吸了一口气,“你没发现,历练了几个月,倒是越发像他爹了。”
徐氏顿时陷入了回忆,儿子虽然黑了,但英俊了很多。
脸颊棱角分明,双目有神,确实像极了她战死沙场的男人。
一个没忍住,徐氏竟然失声痛哭起来。
厨娘吓得跑进前堂,声音结结巴巴,“老爷不好了,小少爷要下厨。”
“别拦着。”张懋摆摆手,“他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没多久,三菜一汤摆在了桌子上。
白菜土豆片,小葱拌豆腐,牛肉炖土豆,醋熘土豆丝,人参鸡汤。
“阿爷,娘,趁热吃。就连太子殿下都夸我的厨艺好呢。”
“但我谨记他的话,没把他的真实身份说出去。”
张伦给张懋和徐氏盛了饭,盛了汤,摆好了筷子,眼睛里满满自豪。
看着桌子上的饭菜,张懋也终于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声音变得哽咽起来。
“好大孙,书院里都教你什么了?”
张懋双手颤抖地喝了一口鸡汤,神色激动得就好像是在喝天上的琼浆玉露。
“格物、致知、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张伦十分谦虚地说道说道,“但孙儿愚钝,目前勉强理通如何齐家。”
“何为齐家治国?”张懋忍不住问道。
张伦掷地有声,“一室之不治,何以天下家国为?”
刹那间,张懋和徐氏彻底被震撼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