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房子不能管理好,
怎么管理整个国家呢?
天下大事,必作于细。
小事见格局,细节看人品。
不注意小细节,久而久之养成大毛病。
张懋清楚地记得,好大孙起床都要人扶着,出门要人抬着。
哪怕读书的时候,书掉在地上,都不会弯腰捡一下。
现在,竟然说出如此有哲理的话?
此情此景,着实把张懋给震撼到了。
“还回去吗?”张懋突然问。
“回。”张伦肯定地点点头,“孙儿不仅要读书,还要匡扶天下,开辟盛世。”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张伦改变如此巨大。
张懋不接受也只能接受了,“那就回去好好读书吧。”
一桌饭菜,风卷残云。
张懋和徐氏都忍不住多了一碗米饭。
“阿爷,我去集市买些用品。”
“让下人去就好了。”
“自己用的东西,要亲力亲为,不试一下哪知道顺不顺手?”
“让二木陪你去吧。”
看着张伦带着于二木离开,张懋突然觉得心里暖洋洋的。
次日一早,张伦就背上行囊,带着于二木前往抚宁卫。
包袱里面除了换洗的衣服,就是给抚宁卫的朋友们买的小礼物了。
张懋和徐氏站在门口,眼神充满不舍,却也只能忍着,没强行挽留。
“爹,该让他坐车的。”徐氏叹了一口气。
“以前就是被咱们给宠坏了。”
张懋呵斥了一声,正要让人准备轿子进宫面圣,可想想好大孙,最终还是放弃了,他步行去了皇宫。
刚走到东华门,就遇到了急匆匆的王德辉。
“实庵,步履匆匆的,这是要去哪?”张懋忍不住问道。
“抚宁卫。”王德辉眼里满是无奈。
“哎呀,想起来了。王守仁调去屯田卫做监军了。”
张懋拱拱手,“年纪轻轻的就去了抚宁卫,将来官运必然是一帆风顺畅通无阻啊。”
王德辉狠狠瞪了张懋一眼,“英国公,你骂人挺脏啊。”
“……”张懋瞪大眼,“你这人怎么好赖话都听不明白,我什么时候骂你了?”
“抚宁卫、官运亨通,难道不是在嘲讽我儿?”王德辉狠狠一甩衣袖,“我这就过去,把儿子给找回来,不让他继续逗留在抚宁卫。”
张懋看着王德辉离开的身影,目光深邃:“实庵啊,你这是赔了儿子又折爹啊。儿子能不能要回来先不说,很容易把自己也搭进去!”
…………
弘治皇帝正在批阅奏书。
不知为什么,突然有点儿想儿子了。
虽然东厂和锦衣卫都密切关注碣石山,可都是些不疼不痒的消息。
要知道,他就朱厚照一个儿子,未来的一切都寄托在了他的身上。
他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比太祖皇帝还要操劳,为的不就是让儿子将来少遭罪吗?
以前,朱厚照在身边的时候,他嫌弃朱厚照吵闹。
时间长不在身边,突然像是少了点儿什么。
正想着,内侍禀报张懋求见。
看着张懋走进暖阁,还不等开口,张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陛下,老臣是来谢恩的。”
张懋声泪俱下,砰砰砰就给皇帝磕了三个响头。
“爱卿,谢什么恩?”
一系列的举动,彻底把皇帝给整不会了。
“谢陛下教导了一位好太子,谢太子殿下教诲张伦。”
弘治皇帝听闻,脸唰地就红了,总感觉张懋这话是在砢碜他。
知子莫如父,谢迁等一众大学士都没教导好的太子,还能教育别人?
深吸了一口气,弘治皇帝压低了声音,“爱卿,是太子误人子弟了吧?”
“啊?”张懋一怔,很快笑道,“陛下,张伦就是个混吃等死的小畜生。从小到大,就没真心叫我几声阿爷,要不是他爹死得早,臣早就一刀劈了他了。知道太子殿下开设了书院,臣就想着死马当作活马医,把张伦送去了抚宁卫读书。昨天过节,张伦回家探亲……整个人,整个人都变化一新……”
张懋哭了,喜极而泣,身体更是激动得接连颤抖。
弘治皇帝见不是朱厚照误人子弟,这才松了一口气。
“英国公,坐下说。”弘治皇帝让人给张懋赐座上茶。
“陛下,张伦背着二十多斤的土豆,徒步回到京城的。”张懋抿了一口茶,至今还有些不敢相信,“到家之后,对着我和儿媳就行了跪礼。陛下,跪礼啊……他娘的,这小畜生第一次正式地对臣行跪礼。”
弘治皇帝看着张伦长大的,这孩子就是个人渣。
对张懋和徐氏,一直都不是很尊敬。
总拿着死去的爹,威胁张懋。
但现在,突然懂礼数了,弘治皇帝竟有些不敢相信了。
“还有吗?还有吗?”弘治皇帝问道。
“陛下,还有……”
张懋话说了一半,却听见外面传来一阵闹喊。
“陛下,老臣王鏊前来谢礼。”
“……”弘治皇帝吓得全身一激灵。
王鏊来谢礼?他来谢什么礼?
王鏊乃三甲进士。
弘治朝的最牛逼的谏臣,人称王怼怼。
自幼聪慧,八岁能读经史,十二岁能作诗,十六岁业于国子监。
写得一手好文章,国子监诸生就争相传颂,在明朝有“天下士”的美名。
不仅做过弘治皇帝的老师,也是朱厚照的老师。
王鏊做得最多的就是修史和劝谏,他跑过来说谢礼,弘治是打死都不相信的。
“陛下,镇国书院着实恐怖啊!”王鏊跌跌撞撞地跑进暖阁,抱着弘治皇帝的大腿,就是一阵哭天抹泪,完全不顾自己多年来树立起的正面形象。
“太子?”弘治皇帝一阵心虚,“爱卿,你家的孩子也去了书院?”
“陛下,是老臣的两个孙儿,王锦程和王锦贞,他们两个都去了书院读书。”
王鏊抹了抹鼻涕和眼泪,“昨天端午,两个孙儿回家,简直就是焕然一新。他们竟然懂得了实践出真知,懂了什么是真正的忠义。”
“爱卿,展开说说。”
弘治皇帝见王鏊不是来骂他的,彻底放心了,立刻让人赐座看茶。
“老臣最感动的是这句话,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
“他们还说,生养天下士族的,就是这些小民百姓。可那些士族人士,口口声声一切为民,但却从来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民。”
在暖阁外,三阁老没有着急进去,而是静静地听着王鏊的话。
从王鏊的话中不难看出来,镇国书院正在抨击腐朽的士大夫阶层。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士大夫们就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对着皇帝口吐芬芳,丝毫不反省自身的过错。
哪怕是三阁老这样勤政爱民的官吏,也没少被喷子们弹劾。
御史台更是接连几次,想要逼着皇帝下罪己诏。
百姓吃不饱,不是一个人的错,是整个朝廷的错,为何要把所有的过错都强加在皇帝和内阁身上呢?
就连皇帝也被王鏊的话给震惊到了。
王家可是顶流的士大夫,傲骨根深蒂固。
赵梦吉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给对方洗脑,可见镇国书院所谓新学的厉害之处。
如此看来,太子封自己一个镇国公,倒也符合他现在的身份。
“陛下,太子殿下和赵梦吉教育有方,老臣感激不尽。”王鏊跪地叩首,“老臣恳请陛下,给予嘉奖。”
张懋也学着王鏊的模样,“陛下,老臣附议。”
“二位爱卿,快快请起。”弘治皇帝极力控制内心激动,“他们不过是胡闹罢了,不必放在心上。太子所学,不一样是你们教的吗。是你们教出来一个好储君啊。”
“陛下,老臣字字发自肺腑,陛下圣明,太子殿下英明!”
面对一句句马屁,弘治皇帝有些飘了。
紧跟着,又有六七位官员,感激涕零地来到暖阁。
无一例外的,就是来感谢皇帝,感谢太子栽培的。
自家的逆子逆孙什么操蛋德行,他们自己最清楚。
送去了镇国书院,竟然有了羞耻之心,忠义之德。
几个月的功夫,全都改过自新,聆听圣人教诲了。
在别人看来,或许是小事,但在家长们的心里,这是天大的大事。
谢迁三人相互对望:所以,太子在抚宁卫的事情早就路人皆知了?唯独太子不知道?
“诸位臣功,镇国书院的建成,也是在磨砺太子的性子。”
“朕就是让他多接触接触民间疾苦,现在多吃苦,将来少流汗。”
“你们的子孙,也不是天生顽劣,只是以前不成熟罢了。”
“既然你们都想让朕奖励太子,那不如大家都把家中的藏书或者孤本,捐给镇国图书馆。一来是展现朝廷对教育上的支持,二来算是你们感谢书院育人之恩。不知各位臣功意下如何?”
众人相互对望,全都是一躬身,“陛下圣明!”
…………
抚宁卫,书院的生活很有乐趣。
学子、童生、秀才们,读书、种地、武艺骑射一样没落下。
童生、秀才们在家是什么都不做的,醒来就抱着书本摇头晃脑。
换作以前,如此耽误,学习成绩肯定会一落千丈。
可现在不同,赵梦吉提出来的月考制度,不仅让他们提升了写作能力,还能娴熟地运用八股。
王守仁把发生的一切全都看在眼里。
那种感觉,那抹灵光,那一层桎梏,又来了。
他坐在田埂上,恍恍惚惚地,又一次走进了精神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