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好冷。
征战之时，熟悉的冷意陡然从心底卷起，顷刻间便涌至全身。
涂珩已经很熟悉这种感觉了，于是在向下属安排好后续后，他便匆忙地回到了东海。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要回东海……明明只要找一处安全的地方待上一晚就好，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回神时，他已经站在了侧殿的门前。
侧殿内住着叶迁。
冰冷的寒意不断在他体内肆虐，撕扯着他的神智。
本能让他向心中渴慕的人靠近，但残余的理智警告他现在最好还是一个人待着。
发疯的时候会做出什么事情谁也不知道。
涂珩最后再深深地看了一眼侧殿，转头奔向了温泉。
随着身体完全浸没在热水里，涂珩苦苦支撑的那根弦终于崩断了。
意识逐渐变得模糊，像蒙上了层暖雾，一切感触都如镜中花般变得不真切。
恍惚间，涂珩感觉自己在温泉里又看见了叶迁。
她还是那样鲜活，言笑晏晏，摸上他耳朵的手心带着舒适的暖意。那是属于人的体温，不似他平常的灼热，也不像此刻被月下雪影响的冰冷。
他愣愣地看着她，不知道眼前的这个叶迁是真实存在的还是他幻想出来的，直到她吻上他的唇。
……就算是幻想出来的，也让他耽于这一时幻梦吧。
缠绵间，有药丸顺着舌尖被渡过来，半是强迫半是诱哄得使他服下。涂珩心甘情愿地吞下去，也不管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然后，就是暖意自身体内部萌发，迅速席卷遍涂珩的全身。在温暖的熏陶下，他难以抵抗地沦陷，彻底沉进了深眠里。
再次醒来后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涂珩从温泉里爬起来，水从身上淋漓而下，他却觉得周身是从未有过的轻松。
月下雪……被解开了。
涂珩伸出手，略显茫然地看向自己的掌心。
所以，那些其实不是梦么？
叶迁真的在他发作时来到了他的面前，并将解药喂进了他的口中。
……她之前也没有在骗他，她确实是为了他在炼制解药。
涂珩此前一直都不相信。他故意给叶迁逃跑的机会，故意将装着解尘花的储物袋递到叶迁的面前，一切行为都是他的试探。
他想看看，叶迁看似真挚的话语下究竟潜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却没想到，这次叶迁竟然真的没有骗他。
困扰他已久的寒毒就这样消弭了。
比起欢欣，占据涂珩心中更多的情绪竟是茫然。
他错怪了她。
“叶迁……”
涂珩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想要见到叶迁的念头。他有一肚子的话想对叶迁说，想抱着她抒发被他憋了好些天的感情。
还想告诉她……即使知道了她一直在骗她，他也从未打消过娶她为后的这个想法。
王宫内的封后大典一直在筹备中，只等妖族在战争中取得胜利，他就能迎娶叶迁为后。
他不知道叶迁早已离开了东海。
涂珩用法术烘干了身上的水渍后，径直朝着偏殿赶去。
而涂珩心心念念的叶迁，此刻正待在归一宗。
“大师姐。”
楼月明座下的一个负责内务的外门弟子，正站在叶迁的面前，恭恭敬敬地将一份名单递上。
“这是聘礼的清单。”那弟子道：“师尊让我交由您过目一下。”
叶迁没有伸手去接。
她回想了一下他的名字，开口：“左星，你不觉得这件事很奇怪吗？”
左星垂头：“还请大师姐直言。”
叶迁将桌面上深红色的婚书推到他面前，金墨写的字飘逸劲挺，里面的金粉蹭上了她的指尖。
“男方，你师尊。”
叶迁指着上面的名字，又指了指自己：“女方，你师姐。”
“你师尊和你师姐要结婚了，你就不意外吗？”
左星依旧垂着头，脸上只有恭谦的神色：“师尊所为，弟子怎敢妄言。”
“……所以全世界只有我一个人觉得不对劲吗！”
叶迁抓了抓头发，而后问他：“我没有常识，我想问你，在修真界师尊和弟子能随便结契么？这不算乱伦？”
“这……”
左星终于皱起了眉，那张故作古板的年轻面孔上终于有了一点鲜活的神色。
“确实是有类似的讲究……”左星缓慢地、字斟句酌地说道：“但是，师尊身为归一宗的仙尊，整个修真界最强的修士。”
“大师姐您放心，绝对不会有人敢在您面前嚼舌根。”
叶迁：“……”
就是因为你们都这样惯着他，才让楼月明如此无法无天！
她很需要有人嚼舌根！最好多嚼一些，用世俗的目光击退楼月明的突发奇想！
但叶迁也只能想想。
楼月明想做的事，还没有人能阻拦得了他。
第一天，叶迁收到了下聘的婚书。
第三天，叶迁收到了聘礼的清单。
第五天，楼月明派人送来了婚服的样衣。
叶迁不淡定了。
这样下去，第七天她是不是就要被打包送到楼月明床上了啊？
她要逃婚！
叶迁气势汹汹，推门便走，然后迎头撞上了楼月明。
“怎么这么着急。”楼月明低头看着被撞得晕乎乎的叶迁：“要去哪？”
“逃……”叶迁抬头看见楼月明的脸，立刻改口：“不，没什么。”
“师尊怎么来了。”她讪笑着往回走：“是有事寻弟子么？”
她好久没对着楼月明自称过弟子了，此次故意这么说，是为了提醒他彼此的身份。
可惜楼月明并不是这样在意细枝末节的人，或者说，他看出来了，却并不放在眼里。
楼月明坐在叶迁屋内的椅子上，然后招手示意她过来。
“帮我选一下婚贴的样式。”
他掏出一摞朱漆描金的红纸，依次摆开在桌面上。
叶迁：：“……我选么？”
“当然。”楼月明道：“毕竟，你也是这场合籍大典的另一个主角。”
叶迁：“如果可以，这个主角我也不是很想当。”
叶迁坐到了楼月明的对面。
好奇怪。她想。明明没有感情，却要成为道侣。楼月明要是一手全操办了也好，偏偏还要事事先问过她，呈现出一副无比体贴的丈夫模样。
说到底，如果只是为了合籍方便连接识海的话，那又有什么必要一定举办大典呢？
这样的行为，给叶迁一种强制扮家家酒的错乱感。
她早就过了玩过家家的年纪了。
“怎么不说话。”楼月明看向她：“是都不喜欢？”
“那我可以再做几份。”
“师尊。”叶迁抬眸看向楼月明：“没有必要这样。”
楼月明沉思片刻：“你不想发婚帖？那我们也可以选其他的方式来通知别人。”
“不，不只是婚贴。”叶迁将手压在那一摞婚帖上，阻挡了楼月明的视线。
“我是想说——整场合籍大典，都没有举办的必要。”
叶迁说完后，楼月明陷入了片刻沉默。
见他不说话，叶迁一鼓作气道：“反正也只是为了道侣契约不是吗？还不如简洁一点，直接就结成了，省得那么多麻烦……也能快点知道真相。”
系统一直都没有再说过话，叶迁真担心以后再也见不到它了。
半晌后，楼月明开口：“我记得说过……我还蛮喜欢你的。”
叶迁轻轻地“啊？”了一声，看向楼月明的双眼里透出一缕茫然。
“如果只是为了那个‘系统’，像你说的，没必要走到那一步。”
“因为有点喜欢你，所以才愿意用这种办法。”楼月明轻轻叹息一声：“我也不会随便找道侣的。”
“有、点。”叶迁表情复杂地看向他：“所以只是有点，你就愿意结婚了？”
系统不在，叶迁不知道楼月明此时好感度的具体数值。然而系统消失前好感度才三十多，现在最多最多，恐怕也就涨到了五十。
才五十。
她心中情绪太过复杂，以至于又忘了对楼月明称呼“师尊”。
“唔。”楼月明一边眉毛扬起：“对我而言，能有一点就很难得了哦。”
漫长人生中他几乎从未体验过心动，所以，难得遇见一个能让自己的心中掀起波澜的人，楼月明几乎毫不犹豫就要将人把握在手中。
若是这次放手，下次再遇见，还不知道要过多久。
“你为何如此抗拒？”楼月明看向叶迁的眼神里有不解：“家世、容貌、修为，我都属上乘。”
“嫁予我，应该不会有任何令你不满意的地方才是。”
“结婚又不是挑大白菜。”叶迁几乎要为他神奇的婚恋思维震惊：“结婚当然是要两个人互相喜欢才会进行啊！”
楼月明什么都做了，偏偏落了最初的一步。
在结婚前，首先要两个人谈恋爱。
情感经历为0的楼月明一下子陷入了沉思。
“……原来是这样。”楼月明似有所觉地点头：“我对这方面确实知之甚少，多谢你提醒我。”
怎么怪怪的。叶迁顿时不自在起来，干笑道：“没关系？”
“所以我要怎么做？”楼月明一副求知若渴的样子看着她：“先和你培养感情，再求婚吗？”
“……嗯？”叶迁眨了眨眼，感觉自己有些听不懂楼月明的话了。
“你说，只要彼此互相喜欢才会在一起。”楼月明道：“我尊重你的意见，所以……我会让你喜欢上我的。”
叶迁：“……”
事情的发展，好像与她期望的，完全跑、偏、了。
楼月明站起来：“我会去研究的。”
撂下这句令叶迁不明所以的话后，楼月明干脆地离开了。
叶迁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
所以说，在她费尽心思攻略了两个人之后，终于轮到别人来攻略她了？
但是这个人能不能不要是楼月明啊！
之后几天，楼月明没再给她送来合籍要用的东西，但却送了许多别的东西。
有养剑石，丹药，聚气符，话本……甚至还有糖葫芦。
楼月明怎么知道她喜欢吃糖葫芦的？！
叶迁怀疑他在自己身上安了个监控器。她一边瑟瑟发抖，一边干脆地咬掉了两颗山楂球。
唔……好吃。
美食短暂地压下了叶迁的焦虑。
楼月明不在她面前出现，但却每天都差人送不重样的好东西过来。
叶迁从一开始的坚决抵制，到后面该吃就吃，被糖衣炮弹急速地瓦解掉了防线。
如果楼月明那边也能看到她的好感度进度条，叶迁不敢想象数值会涨多少。
叶迁啊叶迁，你怎么能这么没有底线呢！
翌日，楼月明终于又出现在了叶迁的面前。
“这几日送你的东西，你可还喜欢？”
每天都干干净净地吃光了，这时候再说不喜欢，未免有点太过不饶人。
于是叶迁难得乖巧地点头。
“你喜欢就好。”
见状，楼月明对她弯眸一笑，本就仙佚的面庞更是多了几分撩人之色。
楼月明常笑，但多含着调侃的意味，笑意不达眼底。
这次，却显露出难得的真实，以至于面容都蒙上一层神光。
叶迁一时恍神。
虽然楼月明是以修为境界名扬于天下，但单论容貌……他也能争得第一。
摒弃了原本的偏见后，叶迁终于能客观地欣赏起楼月明的脸来。
颜狗对于好看的人总是容易心软。
“要一起出去么？”楼月明看向她：“放心，这次不会再带你去秘境了。”
叶迁晕乎乎地点头：“好。”
下山的路上，楼月明问她想去哪。
“集市吧。”叶迁道：“宗门虽大，却终究太冷清，峰顶更是没有人气。”
她想见见人间烟火。
说完后，叶迁却想起，现在的凡间恐怕没有烟火，只剩下了战火。
原本还算轻松雀跃的心情陡然沉了下来。
楼月明心思玲珑，自然一眼就看出来她在在意些什么。
“你当真在意这些凡人。”楼月明的语气没什么波动。
叶迁垂下眼：“我的确不忍见人受苦。”
“师尊若当真喜欢我，想与我结为道侣……”叶迁抬眼望向楼月明，眼中倒映着此刻月色：“能不能就此停手，让人间重回净土。”
“你是说。”楼月明开口：“只要战争平息，你就心甘情愿做我的道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