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正西没把李江南的话放在心上，他觉得益阳立春这样安排，自有他的道理，而且这样也可以让他感觉更加自由一些。
他说：“感谢李队长抬爱，鄙人不过是滞于书田而无大略，惭愧高估了。在76号特工总部混口饭吃，也只图个老婆孩子，过个安稳日子罢了。”
李江南没有给莫正西安排工作，而是在他自己办公室和电讯室之间，腾出了一个单独的房间给他做为办公场地。
很快，有人搬来办公桌椅、安装了电话，送来暖瓶、茶壶、脸盆和几条柔软的纯白手巾。
那个昨天跟莫正西一起跳舞，用一把匕首，挑着他喉结的女子，给莫正西端来一盆郁郁葱葱的文竹。
她说：“这都是为了工作，所以，为了工作大家都不必记恨在心，也不必说太多了。我叫文诛仙，大家都喊我小仙，你就叫我小仙好了。我是警政部办公室的文书。有用得着的，尽管开口。”
莫正西看到她昨天被纱裙素裹的柔柔的腰肢，今天穿着一身军装，就说：“怎么还穿这身国军的军装。”
文诛仙看了一眼门口的李江南小声地说：“嘘——汪主席说，皇军只认新政府，所以，我们新政府里的人，当然要穿国军的军装。”
文诛仙把一盆郁郁葱葱的文竹，放在了莫正西的办公桌上，转身又送来了两个红扑扑的大苹果，说是为昨天的所为“赔不是”。
莫正西当然不会跟她一个当差的计较这些，当着文诛仙的面，就咬了一口文诛仙递给他的大苹果。
文诛仙笑起来很清纯。
莫正西说：“你应该去演戏。”
文诛仙说：“是的啊！黄梅戏。”
这么说：“你是安徽人。”
文诛仙说：“也有安徽人喜欢越剧。比如，林良生。”
莫正西含在嘴里的苹果不再嚼了，被文诛仙这句话，说的愣在那里。
“你当真认识林良生啊！他的被捕跟我没有关系的。知道吧！我们三个人，事先就被他们跟踪了……”
莫正西想跟林良生说的话，一股脑地说给文诛仙听。他知道，这对于林良生来说，他的愧疚，好像就能减少似的。
文诛仙说：“这些都不必要说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昨天晚上，他们又抓到了一个大人物。好像是个区委的，还是个头头。”
莫正西说：“区委的？应该是指中共的。”
文诛仙说：“是的，一大早，益阳主任就被他们叫去了，不知是不是要一起审。”
莫正西说：“益阳主任经常做这项工作的吗？好像不应该是他的工作范畴啊！他哪儿来的这么多的精力呀。”
文诛仙小声说：“这是周部长特批的。我们也要掌握第一手资料啊。要不然，就会像周部长说的那样。我们警政厅，就是个聋子，瞎子。好了，我们不要说这些了。这可是违纪的。”
文诛仙走的很轻，像怕踩到了蚂蚁。
文诛仙走后，莫正西的办公室里谁也没来过，一天也没有接到一个电话，倒是给家里打了几个电话都没人接，到了快下班的时候，他又往家里打了一个电话，接电话的不是益阳云舒，而是一个陌生的女人。
确认电话没打错后，他听那女人说是益阳云舒请来的保姆，自称叫阿宝，刚到家里才2个多小时。
莫正西不知道益阳云舒去了哪里，好端端的她怎么不在家好好带孩子，也不跟自己商量一下，说请就请了一个听起来像个老妈子，却自称阿宝的保姆。
莫正西心口一阵憋闷，走出办公室，在办公室的长廊里，他看见跟益阳立春和李江南一起并排走的一个人，很面熟。
对，此人是齐老板。是的。这个人正是在南京哥哥苏问湖让他在去找的接头人。
他仔细又看了一眼，这三个虽然并排走在一起，但这三个人当中，唯有这个齐老板走的心事重重的。
李江南指手画脚地边走边说，一甩手看见了站在二楼上的莫正西，就招手说：“来吧！给介绍一个新朋友。”
莫正西看见齐老板也仰起头来，他仰起头看见莫正西时，突然目光有些坚毅，挺起的腰杆，更加挺直了。他说：“我们认识，也早就是老朋友了。”
李江南好像来了兴趣“哦！”了一声。
益阳立春头也没抬，朝前走的很卖力。等莫正西下楼跟他们走在一起时，益阳立春跟齐乔杉说：“好吧！齐乔杉，我们今天就说到这儿，大家都是聪明人，我们等你的消息。”
齐老板也很客气，他客气的样子，像到阴森晦暗的汪伪政府76号特工总部，这个被人称作“炼狱魔窟”的地方，来做了一回客。
他走的很从容，出门就招了一辆人力车，坐在人力车上，还不忘给他“送行”的三个人挥挥手。
莫正西想，难不成他们这是在用中统惯用的，已经过气了的“细胞计划”，把这个叫齐乔杉的中共地下党领导人物，悄悄的抓起来，秘密地审讯，然后，秘密地又把他放了。目的是让他回去，像一个“败坏”掉的细胞，回去“腐化”他们的队伍。难道这个齐乔杉他真的变节了？
“你跟齐乔杉很熟吗？怎么会跟他认识？”益阳立春在莫正西胡思乱想时突然问道。
“他可是共党分子啊！”李江南也跟了一句。
益阳立春说：“你回头，把这个经过和结果，认认真真地给我写清楚。嗯，应该是说清楚。不然，你可有大麻烦了。”
莫正西说：“可你们，放了他。就刚刚。”
李江南说：“你知道什么是放长线嘛？”
果然，在李江南说这句话的时候，有人接二连三的上了停在院子里，那辆福特轿车。
莫正西再一次看见齐乔杉时，齐乔杉一只能睁开的眼睛里，含着泪水。
他说：“你还记得那个大号字吧！那是我专门给你留的。我怕你第一次进城，找不到我们。”
齐乔杉说这些的时候，嘴角的血水流出来，挂在了胸前，他那件蓝色的夹袄里的一层薄棉花，被染成了红色。
“闭嘴！你给我闭嘴！”
莫正西不想听他说下去了。他担心齐乔杉再这样说下去，会说出他的哥哥苏问湖。
齐乔杉没有说苏问湖，他说：“你会唱歌吗？我唱给你听。”
齐乔杉真的唱了起来，他唱的断断续续，但莫正西听出来了，他唱的最清楚的是“大豆高粱”……
益阳立春那天回来跟莫正西说：“喝点儿酒吧。”
才端起杯子，益阳立春就说：“不会唱歌，就尽量不要唱歌。就像那个会唱大豆高粱的齐乔杉，他唱的实在是太难听了。难听到，只想让他快些闭嘴了。”
莫正西说：“您这是说，让他去死了吗？”
益阳立春说：“干嘛非要要说得这么难听！”
这几天总往外跑的益阳云舒或许是呼吸到了外面的新鲜空气，脸色红润，气色很好，心情似乎也不错。
见他们说着这些话，一桌子都沉闷的厉害，就跟他们说：“我可以解禁了，告诉你们一声。嘻嘻！”
莫正西为齐乔杉的牺牲，心里堵得发慌，没有理会益阳云舒，但益阳立春却十分贴切地附和着益阳云舒。
他说：“你是说，你们戴局长要放了你一马，是这样的吗？”
益阳云舒把头一扬说：“我若说，我可以像哥哥一样，可以随意的进出新政府了，哥哥你会不会很开心啊。”
益阳立春愣了一下，他说：“你这样一个顽固分子，也能无师自通，恐怕心怀不轨呀！”
益阳云舒当然不服，她说：“哥哥肯定知道，不入虎口，焉得虎子的道理。”
益阳立春没有说话，而是将一把随身携带的新的勃朗宁手枪递给了益阳云舒。
他说：“这是谁给你出的鬼主意？”
益阳云舒一副很得意的样子，她说：“这叫自我保护意识。”
益阳立春和莫正西都不知道，就在他们疑惑益阳云舒“发神经”的时候，益阳云舒已经收到“顺水推舟”的指令，她想“这个顺水推舟”定会让益阳立春和莫正西意想不到。
益阳云舒的准备其实已经很充足了，她要‘投诚’的方式，早就拟想好了。她不会把她的组织暴露给他们，当然也不会让他们索然无味。这不轻不重，不淡又不咸的手法，她就应用自如了。
对着镜子，她描了个淡眉，眼睛更加水灵了，淡淡的粉扑上去，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嘟了一下嘴。
像是要去赶舞场一样，心情轻松而又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