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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冷枪

    陈封烟现在,正坐在法租界霞飞路上,最繁华路段的一家咖啡馆里,等候着,军统那个要刺杀她女儿的杀手。

    她坐的这张桌子靠在这家咖啡馆的窗边,她可以透过窗户,看向街市上,热闹非凡的窗外。

    她看着窗外摇曳的树影,心头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焦虑。

    她点了一根哈德门女士香烟,漫无目的地,就这样坐在咖啡馆里,用两个多小时的时间,捋着自己混乱不安的思绪。

    她现在约的这个隔三差五的男人,是她随时警惕,一直跟踪,偶尔会在他背后打冷枪的这个男人。

    这个男人若能应邀而来,也算是,没有辜负她今天的大好心情。

    现在,她想起,两个小时前,她把一把上了六颗子弹的左轮手枪,抵在这个男人的腰间说的那句话,就不由的开始发笑。

    她捂着嘴,把头扭向一边发笑,一边在脑海里回想着,自己跟他说的那句话的时候,竟笑的有点儿像个害羞的小姑娘了。

    她看了一眼周边,发现并没有引起旁边,那几桌客人的注意。

    她忍住笑容。

    想想,自己没有约他去酒馆,而是文绉绉的约他在咖啡馆见面。跟这个男人坐下来,一起喝咖啡,算起来,应该是十几年前的事儿了。

    现在,她要用两个多小时的时间,把自己在两个多小时之前,用一把装了六发子弹的左轮手枪直接钉在他的腰上,跟他说:“别动。我枪里的六发子弹,也许不能把你打成筛子,但绝对可以要了你的命。但,我们还是和解吧!老地方。两个小时后见。”

    见男人没有举手,也没有回头。

    陈封烟知道,这男人肯定知道,她不会在贝当公园,这样有她的女儿在场的场所,朝这个男人开上这么一枪。

    陈封烟自己也没想到,当时,她就用这样一个上了六颗子弹的左轮手枪,抵着这个要刺杀她女儿的男人的腰,会说出:“答应我,我们两个小时后,老地方见!”

    她现在,用两个小时,想了好几种方式,要跟这个男人,解决她想解决的事情。

    比如,她跟这个男人直接摊牌。说,你要敢动我的女儿,我就去苏北杀了你全家。

    当然,她知道这个所谓的全家,也就只有他的一个老母亲了。这么动荡的岁月里,他的老母亲,可有安在,自己其实根本不能明确。

    比如说,那开个价吧。现在军统里,用钱能办的事儿的,也不止是你一个。

    比如,跟这个男人说,不然,我自己去一趟军统局。

    比如说,我们再续前缘……

    总之,必须,放过我的女儿。

    陈封烟想着这些,目光就这样,漫无目标地看向街面,突然对街面上,一个中年男人,推着现在已经少有的江北车十分的好奇。

    她看见这个胡子拉碴的男人,稳妥妥地,推着这样一个江北小推车,一边给坐在上面,看街景看的入迷的小姑娘说着话儿,一边呼呼地,哈着嘴里的热气。

    她觉得他们肯定是一对父女,她觉得这样的一对像父女的两个人,就应该在这样静谧的夕阳下,漫不经心地在街面上看街景。

    她想到了她的女儿,想到女儿在过八岁生日的时候,丈夫沈宫阁跟她说:“我们现在应该可以有能力,做这个世界上,女儿最好的保护伞了。”

    他说:“时局动荡,但我们应该努力为女儿创造一个最安全、最温馨的环境,让她这样一个可爱的女孩子,健康快乐地成长。”

    他说:“等女儿长大了,也许天下就没这么乱了。”

    他说:“乱世可以出英雄,同样也可以出佳人啊!”

    那个时候,陈封烟暗下决心。

    无论如何,她都要保护好自己的女儿。

    陈封烟现在她整理好情绪,短暂的思绪令她更加坚毅。

    她的眼神坚定而决绝,仿佛在告诉自己,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绝不会退缩。”

    那个时候,沈宫阁很忙,他总有开不完的会,出不完的差,同样在中统情报局的陈封烟一个人,担起了女儿生活起居和教育的责任。

    陈封烟细心地照顾女儿的饮食起居,带她读书,看报,听戏。

    她希望女儿将成长为一个独立、自信,有辨别能力的女人。

    希望女儿能够得到她一生的幸福。

    可她现在,在法租界这样一个温暖的咖啡馆里,她却在等候着一个要刺杀她女儿的这个男人。

    想到这里,她把别在腰间的那把左轮手枪,往前推了一把。

    她想,如果,这个男人还是一意孤行,她就要当着他的面,把这上了六颗子弹的左轮手枪,对准他的额头,打进他的脑袋里去。

    这样,她也不用躲藏在黑暗处,总在想着要怎样刺杀他了。

    她对已经坐在她对面的这个男人说:“我应当先请你喝完这杯热乎乎的咖啡,然后,我们再心平气和地说说我们该说的那些事儿。”

    男人笑笑说:“哈哈。你找我来老地方,看来,是要跟我翻翻陈年老张喽。”

    陈封烟说:“不止这些。还是先喝了这杯咖啡,再说吧。”

    男人端起咖啡,眼睛却盯着陈封烟。

    他说:“我知道,封烟小姐文韬武略,不会……”

    陈封烟笑了一下,打断他的话。

    “这在十几年前,可以打动我的话,现在,就别说了吧。”

    陈封烟说着,把自己面前的咖啡,跟他兑换了一下。

    男人也笑了一下,还是把陈封烟端过去的那杯咖啡,移到了自己的面前。

    他说:“我的话,不是还没说到,你从来都不会玩这种‘阴的’嘛。我相信你,不是那种人。“

    他很文雅地轻轻抿了一口咖啡,点了点头,说:“不错。还记得我喜欢的口味儿。”

    然后,他又说:“那么,这一次,你采取的应该不是像爬墙头那样,直接去了贝当公园啊。只是,这么多年了,你的易容术,还是不见长进啊!根本经不起你的大幅度动作啊!”

    陈封烟说:“我其实就没打算做什么易容术。只是怕晒黑了罢了。”

    男人说:“冬月里的阳光,好像没那么灼烤吧!你却穿上你那拙劣的着装和眉毛胡子了掉一大把的易容术,去爬申蟠龙家的那个墙头,朝我,不,应该说,你朝云稚黎开了那一枪。”

    见他如此“喧宾夺主”,陈封烟却抿嘴笑了一下。

    她想起,多年前,她遇人不淑,被伪装成中国国军军事纪要秘书的佐野次郎蒙骗,以协助她搜集东北军事部署和东三省矿物资勘探资料为由,骗取重要机密文件,被中统彻查,定性为疑似日方间谍。

    坚定党性的丈夫沈宫格,与她离婚。

    也是那个时候,就是现在坐在她对面的这个男人,蹲下来,对着她只有十一岁的女儿说:“伯伯相信你的妈妈。你相信吗?”

    女儿仰头看了一眼她那会骑马,会射击的妈妈。

    她说:“相信。我相信,我的妈妈,是最了不起的妈妈。”

    男人说:“日后的,伯伯就是你和妈妈身后的一盏灯了。你们什么都不要怕。”

    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坚定和信任,让她年幼的女儿,感受到了一丝温暖。

    男人名叫冷启候,是一位爱国青年,他深爱着自己的国家和人民。他那时的妻子名叫陈封烟。

    冷启候让陈封烟带着她的女儿,度过人生最灰暗的时刻。

    陈封烟说:“压在心头的一句话,还是借今天的这个机会说出来吧!谢谢你,启候。”

    陈封烟眼中闪着泪花 ,她说,:“如果不是你,我和女儿,真不知道该怎么度过那段日子。”

    “过去的事就别再提了。”

    冷启候站起身来,走到她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日本人还在我们的土地上肆虐,我们必须奋起反抗。”

    “我何尝不知道呢,可我后来,还是被他们定性,被他们打入监狱十年。我,我失去了你,我失去了我的女儿。”

    陈封烟开始哭泣起来,她说:“我在监狱中,常常想起我的女儿,跟你说过的那句话。”

    此刻,冷启候也想起,陈封烟聪明伶俐的女儿,跟他说:“伯伯,你可以做我的爸爸吗?我的爸爸出国了。妈妈说他不要我们了。”

    陈封烟说:“我在监狱里,就听说,你走了。你果然,还是有你的立场。”

    男人说:“这是情非得已,你要理解。”

    陈封烟说:“所以,这其实还可以说成是命运。是你的情非得已,而改变了我和女儿的命运。”

    男人说:“这是国家和家国的命运。”

    陈封烟说:“你可以冠冕堂皇,但你知道吗?你让我看到了比陈宫阁,更恶心的嘴脸。”

    不等男人说话,陈封烟又说:“我现在,我今天,此时此刻,是来求你一件事。只此一件,若你能放过我的女儿,那个曾经把你当父亲的女儿。你放过她。不要再时时处处盯着她不放。这样的话,也不枉我们相识一场。”

    男人说:“不是,我时时刻刻盯着她。是上峰……”

    陈封烟不哭了,也不求他了。

    她把手里的那杯,一定还带着一些温度的咖啡,就这样泼洒在了冷启候的脸上。

    陈封烟说:“冷启候,我再跟你说最后的一遍。我的女儿,就是我的命。谁想伤害我的女儿,我就让他先吃我这一颗子弹。这一次,我一定说到做到。”

    说着,她从腰间掏出的这把驳壳枪黑洞洞的枪口,就顶在了冷启候的额头上了。

    咖啡屋里的几张桌子的客人,顷刻间,慌作一团。

    冷启候说:“你的女儿,是你的掌上明珠。那么别人的女儿,就不是掌上明珠了么。你知不知道,你打向云稚黎的那一枪,将会给党国带来了多大的损失。”

    陈封烟说:“你知道吗?那一枪,我其实是打向你的。”

    冷启候愣了一下。

    那天,他确实是躲在申蟠龙家靠北的紫红色窗帘后面,他冷笑了一下,说:“你只知道我躲在那里,可我一直犹豫着,并没有出手,你没有看到吗?”

    他想说,我就是看见你刚刚生产后的女儿,我看见她抱着她的孩子,幸福的样子。我有些于心不忍了。我觉得混账透顶。

    他想说,那一刻,我觉得我的上峰,他比我还要混账透顶。可我的于心不忍,让我受到了处分。现在已经有了限定的时间了。

    他们说,要么是你女儿的那个可爱的孩子,要么她自己。

    他想说,这叫我怎样去选择。你能告诉我吗?

    他想说,你总是跟踪我,可你真的就没有看出我的犹豫不决吗?

    他想说,如果,我真的没有恻隐之心。你那如花似玉的女儿,她还能活到今天吗?

    冷启候把陈封烟对着他的枪,一把抓住。

    他说:“你不是说,我们和解吗。那就和解吧!”

    陈封烟有些质疑,她没有把枪收起来,而是,又一次举起来,说:“你把我十一岁的女儿,丢在湖南,这一笔账,我也一直想找你清算,今天,也请给我个交代吧。”

    冷启候说:“你要想知道实情,最好,把你手里的枪,先放下来。”

    冷启候的话,还没说完,警察就冲了进来。

    他们说:“走吧,都到警察局去走一趟。”

    陈封烟转过身来,把枪口对准了说这句话的警察。

    冷启候看了一眼慌乱掏枪的警察,拽着陈封烟就往街上跑。

    边跑,他边说:“你的这个‘疯劲儿’啥时候能收一收呀!啊——真要命。死在这种法租界的地盘,我不就成了冤死鬼啦!快,往这边跑啊——”

    冷启候温暖的大手,扯拉着陈封烟,他们躲躲闪闪,在人群中飞奔。

    他们身后的枪声,一声接着一声。

    但这一刻,他们像一起奔跑的战友。

    看着一步步逼近的警察,冷启候说:“千万不要开枪。来——跟我来!”

    冷启候说着,把陈封烟几乎抱了起来。他说:“你先走。我在这边拖住他们一会儿。快走——”

    陈封烟被他一把抱上了一辆黄包车。

    很快,这辆黄包车就跑出了法租界,陈封烟依然还可以听到她的身后,不断传来的有一声没一声的枪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