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辰安看出木桃枝面色有异。
遂,出言再激。
此不尽然为沈辰安猜测。
所谓清流名士,究竟是何品行。
通过诸般种种,沈辰安心中已是了然。
“与你私定终身的谢氏女,因何亡故?
你可是亲眼所见?”
听闻沈辰安发问,木桃枝目光颓唐,盯着手中桃枝喃喃。
“我与芳菲私定终身之后,谢氏勃然大怒。
我不过浪迹天涯的一介散人,焉何般配清流名士之女。
事情过去半年之后,谢氏族中递来书信。
信为谢氏家主谢世奕亲笔所书。
其中言,毕竟父母子女一场,他原谅女儿所为。
只愿女儿时常回府中看望。
芳菲得了书信,与我再三商议,便决定回府中看看。
谢氏确实并未为难我们二人。
还言说要为我与芳菲补办一场婚事。
本以为,是天可怜见我二人。
不成想,在我一次外出之际。
芳菲突染重疾而亡。
尸身已然安葬。”
木桃枝确实有过怀疑。
询问谢氏族人,皆言芳菲染重疾亡故,便葬在山后桃花林。
谢氏清流规矩极严,却以木桃枝与谢芳菲并未完婚为由,不准其入桃林祭奠。
木桃枝曾自己偷摸去过。
桃花林中葬着许许多多谢氏族人。
其中有碑刻姓名的坟茔,亦有未留名姓的荒冢。
其中有旧坟林立,亦有新坟戚戚。
木桃枝并未寻见谢芳菲的坟茔。
他便在桃林折下一枝,自改姓名。
他从不自诩深情。
只是无法忘记,初次相见时,人间四月,桃花佳人。
而今,面前少年戳中他的心事,他却是如实道来。
无他,已经许久无人与他聊起此事。
究竟有多久,他已记不清了。
他忘记了许多事,甚至连自己的姓名都忘却了。
有时,他甚至都有些恍惚,记忆中笑靥桃花,美人如画。
西窗剪烛,东帘听雨。
是否只是如梦一场。
毕竟,自己手中只有一节桃枝为凭。
“你也曾怀疑过吧?”
沈辰安望向有些出神的木桃枝。
后者眸光流转几分黯然,沉默不言,便为默认。
“我二人打一赌如何?”
沈辰安神色玩味。
“赌什么?”
木桃枝抬起头来。
“你且回去复命。
便言,已然将我杀害。
而后,再追问谢氏家主谢世奕,为何先前会狠心害死自家女儿?”
沈辰安如此说道。
木桃枝面色凝重。
“此为十几年前之事,你为何如此笃定,是谢氏害死芳菲?”
沈辰安口中一声轻笑。
“你虽行杀人事,可本心未泯。
清流口中仁义,可善口蛇心。
论心机城府,你远不及那些清流。
如此,谢氏才将你拿捏股掌之间。
赌,或是不赌?”
话音落下,沈辰安微淡笑意亦是收敛。
“如何赌?”
木桃枝如此说,便意味他应下沈辰安赌约。
“若谢氏女,当真为谢氏自家所害。
我赢。
你便将谢氏清流,托付你所行杀人之事,悉数公告。
我饶你性命。
亦让世人看清清流嘴脸。
若你如此问,谢氏家主口中言否。
我输。
你死。
馆驿之中四氏八人,为你陪葬。”
沈辰安目光深邃,在木桃枝身上打量。
“不愧是当世第一天骄,所设赌局也是这般不寻常。
平常赌局都是赢生败死。
你却是反着来。
不寻常,恰合我意。
同你赌了。”
木桃枝轻扬下巴。
沈辰安方才少说一句。
无论输赢,馆驿之中四氏八人必死。
他们竟敢对自己动杀心。
便当以直报怨。
四大清流世家的家主,及其最得意晚辈,性命已进入倒数。
凝在木桃枝额间的文气金剑,随沈辰安心意消散,化作流光点点。
“去吧。
我便在此处等你。
两刻钟时间,应是足矣。”
沈辰安盯着木桃枝。
“好。
我不会失约。
你赢。
我便将清流龌龊揭穿。
你输。
我便过来赴死。”
木桃枝身形消匿星月夜幕之中。
……
馆驿之中。
陇州谢氏、颍州陈氏、平原杨氏、东阳李氏,四氏家主及四位晚辈,静坐堂中,沉默以对。
八人各有心事。
桌上香炉,升腾青烟一缕。
烟气在昏黄烛光之中,宛如一条半空的白色河流。
蜿蜒,缥缈,而后在距离桌面三尺处绽开,便在满屋之中弥漫。
有微风拂动。
清香烟气乱了,溃散形状。
屋中八人,心亦乱了,乱拨琴弦。
木桃枝入了屋中。
“人,杀了?”
陇州谢氏家主谢世奕,当着屋中几人面,直言不讳。
再不可见半分清流名士风雅。
“杀了。”
木桃枝淡声道出两字。
谢氏家主缓缓颔首。
他透过敞开的屋门,观瞧一眼外面天色。
天光晦明,半明半暗。
“天亮出城。”
这四字并非对木桃枝所言,而是对屋中另外七人而讲。
他收回视线,投在木桃枝脸上。
“回去之后,便让你带走芳菲尸骸。
此后,路分南北,道分东西。”
听得“芳菲”二字,木桃枝面色肃杀。
“你当真狠心,为了清流名声,连自己的女儿都忍心残害。
我与芳菲相恋,芳菲却因我而死。
若是不曾相遇那年四月天,那个堪美桃花的女子,也不会亡在次年的四月。”
他流露柔情,摩挲着手中桃树枝。
而后将树枝如剑般举起,直指谢氏家主谢世奕当面。
此言一出,屋中其余七人,面有惊色,齐望向谢世奕。
颍州陈氏、平原杨氏、东阳李氏,对于谢氏女之事,有所耳闻。
只是,其中详情,他们并不知晓。
他们同样也不知晓,十几年前出现在谢氏家主身边,这位手持桃枝的怪人,究竟是何身份。
谢氏家主谢世奕不言说,他们便不会多问。
此刻,木桃枝却是语出惊人,石破天惊。
陇州谢氏最得意的晚辈谢麟,知悉木桃枝与自己那位姑姑的关系。
却是没想到,木桃枝为何会如此言说。
谢氏家主谢世奕牙关咬动,面如山间天色,忽风忽雨。
他喉头涌动一下。
“那不是害她。
那是为了维护她的清白。
亦是为了谢氏门风。”
亲生儿女,谢世奕自是有感情。
可于他而言,谢氏清流名声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