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天色变化,许是过了一个多时辰。
木桃枝终是出现在沈辰安等人的视线之中。
他御空而来,衣衫带血。
周身萦绕掺杂黑气的气机,定是服下了天姥丹药。
衣裳挂血,说明方才经历一场厮杀。
他将一枝好似绿色臂膊的扶桑木,及一只已然断气的火乌,丢在沈辰安身前处。
而后,声音略显沙哑的开口。
“快些。
好不容易才甩掉变节的人族及鲛人。
怕是它们很快便要追来。”
他悬停洞外,却是未入洞来。
沈辰安面色凝重,赶忙取过扶桑木和咽气的火乌。
其余几人,望着木桃枝那般情形,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只觉心头如山压般难受。
沈辰安全神贯注,手中动作未停。
二十余味辅药,已用石块捣成绿色汁液。
他又以锋利石片割下一块扶桑木,放置其中。
绿色汁液升腾灰烟。
沈辰安又伸手将火乌取过。
入手处,只觉滚烫,好似抚摸在开水上。
火乌虽已咽气,可羽翼便如烧红的烙铁。
他割开火乌脖颈,自其中滴落岩浆一般的液体。
即是火乌之血。
火乌血混入其中。
汁液便好似沸腾,灰色烟气又变红色。
其中液态,迅速蒸发。
沈辰安又取出妖圣之心,置入其中。
此为药引,可将其中一切不调,引化调和。
不再有红烟冒出,亦不见沸腾之势。
一切归于平和。
凹石处,留下小撮红色粉末。
凹处早有一片绿叶做底。
沈辰安急急将叶片合拢,红粉便尽数堆在其中。
“成了?”
木桃枝一直在洞口处,目不转睛的瞧着。
“成了。”
沈辰安微微点头。
“拿与我吧。”
木桃枝伸出手来索取。
沈辰安缓缓上前,将手中绿叶包裹的绝魂散递了过去。
木桃枝一把拿过。
却是并未立即离去。
他侧头看到古今腰间悬挂的“礼”剑。
“古先生,借礼剑一用。”
世人皆知,剑道魁首古今的剑,向来是不离身的。
可听闻木桃枝所言,古今却是并未犹豫,便将“礼”剑递上。
他敬木桃枝是位义士。
木桃枝接剑观瞧,口中赞叹一声。
“不愧是剑道魁首的剑。”
而后,他口中喃喃。
“以前,我也用剑的……”
话音戛然而止,他并未再继续说下去。
木桃枝摇头轻笑。
举臂挥剑,裁下一绺头发,拿在手中。
他施之一礼,将剑还与古今。
“多谢古先生借剑。”
“剑之幸也。”
古今将剑郑重佩回腰间。
剑为兵中君子。
用剑者亦当有君子之义。
木桃枝,值得。
木桃枝还完剑,便转头看向沈辰安。
“沈世子。
可否帮在下一忙?”
“但讲无妨。”
沈辰安心中五味杂陈。
木桃枝摩挲着手中桃枝,极是温柔,又很是不舍的,将其拿到沈辰安身前。
“这一枝,是在谢家桃林采下的。”
他似是在对沈辰安说,却更是在对自己说。
随后,他另一只手又捧起方才割下的头发。
“如果可出星月海。
有劳沈世子,将这桃枝与这绺头发合葬一处。
最好是葬在桃树下。
如此,每年的四月,我与她皆可看看桃花。
请一定不要葬在谢家桃树下。
除了那,天下任何一株桃树下皆可。
桃花与桃花是不同的。
有的花,喜雨。
有的花,喜风。
有的花,困于园中凋零。”
道一声“去也”。
木桃枝便飞身而别。
“若一去不回。
便一去不回。”
悬崖处,徒留下这两句。
荡气回肠,豪气干云。
沈辰安有些失神的看着手中桃枝和长发,似是在看世间一对苦命人。
一朵园中的花,一朵江湖的花,在自由的风中相逢。
两朵花随风而行,亦在风中凋零。
美好事物,多是耐不住时光消磨。
红颜薄命。
烟花易冷。
可昙花一现,最为惊艳。
有情人遇见,一生羁绊。
又有声音,混在悬崖的风中吹来。
“且来尝,吾脑鲜美否。”
话音落下,大笑声起。
之后,便只剩下悬崖的风声。
似呜咽,似悲鸣。
沈辰安等人目光沉重看向洞口外。
依旧是无际的海。
只是方才那阵风,吹起的浪,好似无碑的丘。
……
山洞之内,响起此起彼伏的欢呼之声,沸反盈天。
困于其中的人族之众,皆是惊异发现,自己体内又可运转起气机。
有些人壮着胆子走出山洞。
洞外阳光明媚,万里晴空。
天姥所布下,那如泡沫一般的禁制,已然消失不见。
天姥山上下,皆是倒地不起的鲛人。
有些早已失了生机,有些仍在苟延残喘,奄奄一息。
沈辰安等人悲喜参半。
禁制已除,修为恢复,重获自由,自是欢喜。
可这一切,是木桃枝用性命换来的。
心中不禁又添哀伤。
木桃枝的法子,当真是有用的。
可他,再不会回来。
许是此时,在某处世界,他与她终是相逢。
天姥山巅的扶桑树,已腐败不堪,散发腥臭之味。
枝叶好似是烂朽的植物,又像是残破的珊瑚。
停留扶桑树上的火乌,再无半分光泽显露。
就如深埋地下的乌鸦尸骸。
那些断气的鲛人,亦是快速腐坏。
众人不知其中何故。
沈辰安却是心有猜测。
天姥山上的一切,皆与天姥性命相连。
一者生,而众者生。
一者亡,而众者亡。
人族诸人皆运起气机,在天姥山上掠行。
有气者出气,有怨者报怨。
沈辰安等人寻到了天姥尸首,便在距离扶桑树不远之处。
那形似乌贼的脑袋上,眼球颗颗脱落。
每一颗都透着死不瞑目。
那附着细密鳞片的尸首,已成为一滩流淌血水的烂泥。
众人并未找到木桃枝遗骸。
想必,当时情形惨不忍睹。
沈辰安将所有人召之一处。
高声大呼。
这一切,皆是木桃枝之功。
初时,人们并不相信,这一切会是一个叛徒所为。
可当沈辰安说出其中详情,又有几位半圣作证。
人们皆信服了。
他们懊悔,沉默。
悔不当初。
怎可那般羞辱,一位义士的挺身而出。
无论他们如何忏悔。
都不会知晓,木桃枝是否原谅。
一去不回,往者不可追。
在离开天姥山的时候,人们看到了曾经的蛊道半圣方华。
她的身躯,已变成了鲛人模样,腐如变质的鱼肉。
唯有那张风韵犹存的脸上,透着绝望与不甘。
世间永远没有最强的蛊虫。
只要以身为蛊,终会入别蛊腹中。
腐败很快蔓延到她的脸上。
那犹有风韵的佳人之颜不见,只剩下流淌血水的烂肉。
自然,其余变节者,亦是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