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白日梦游 > 第18章 修葺房屋之外

第18章 修葺房屋之外

    1997年7月1日,街道里有人欢呼香港回归祖国。听到这个消息,每个中国人的心里都是振奋且温暖的。赵从天比平时更加活跃,裸露着身躯在大街上跳了很久。自改革开放尤其是1992年确立了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以来,中国自给自足的传统被瓦解的差不多了,人们的需求欲望如洪流般喷薄而发,而商家们也越来越精明,同时也越来越贪婪。房价和医药的价格估计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涨起来的。

    青柏镇的经济迅猛发展,很多破旧的房屋都被换成新的,各种商业机构纷纷前来驻足考察。政府筹划着在青柏镇北郊建立一座高等院校,名之为青柏学院。赵五阳投资建设,李二介原来运输蔬菜水果的业务也转换成运输水泥钢材。德阳书画苑里的古楼并没有拆除掉,但东、西、南则被改造成一所现代化大学的校园。怡心托管所因此而倒闭,但八姨凭借丰厚的补偿金在青柏镇中央地带开了一个小酒馆,雇了厨师和服务员,自己当了老板娘,生意相当不错,馆名干脆沿袭之前叫作“怡心酒馆”。

    刘德宗每次路经之时都能透过窗户看到里面的客人安闲地举着酒杯,交谈,交心。不过,等到德阳书画苑那边,总听到工地上嘈杂的声音,轰轰隆隆,叮叮咣咣。始仪常捂着耳朵很不耐烦地说:“吵死人啦!”那时,刘德宗听到的是一种噪音;而现在当它回荡在耳畔之时,刘德宗听到的是改革开放后翻天覆地的轰鸣。

    新的时代逐渐来临,镇上出现了日本进口的彩色电视机,而刘德宗曾经被那一九八三年版的《西游记》吸引得连饭都不吃;还有身材笨拙的黑乎乎的大哥大,据说可以千里传音;女人们穿的也越来越性感,越来越像女人。几年之间,周围的景象大变。

    唯一不变的就是这座古楼以及北边的风景,北边的地域被辟为自然保护区,那里的翠山碧湖和草原溪水都还完好无损,你站在阁楼上,依然可以欣赏到无穷无尽的美景,依然可以瞭望深广的蓝天,依然可以看到那只去年在这里飞翔的黑鸟,如今又回归到这湖的上空。当然,还有始仪。她总是喜欢跟在刘德宗身边,从未离开。还有赵从天,他还是老样子,喜欢光着屁股在镇上乱跑。

    在德阳书画苑学习的六年间,刘德宗只知道去阁楼上写生,对其他事情皆一概不问。

    刘德宗们家的房子也被推土机推掉重盖了。镇上的房屋都在翻新,谁家如果不翻新的话那就是默认自己躺在在时代的尾巴尖上睡觉,恐怕被人耻笑。程叔也好面子,便忍痛把二十几只羊卖掉,化成几叠红色的票子,以作为房屋翻新之用。房屋翻新之际,刘德宗们暂居在邻居李二介叔叔家里。二介叔给刘德宗们腾出他们家的偏屋,刘德宗和始仪、程叔三个人挤一张床。那时,二介叔的家已经是崭新的现代模式,抛却了传统的尖角青瓦顶盖,都换做简单实用而缺乏美观性的平顶房。程叔也想紧跟时代住进这没有飞檐斗拱的房子,他整天都在忙碌,协调着砖石泥沙的运输,夯地基,砌墙,打顶。他自己也时常作为其中的一份子积极地投入到房屋的建设当中,有时搬砖,有时运水泥,干劲十足。

    二介叔本来要忙他的生意,但也经常停业来帮刘德宗们家盖新房。程叔曾经对他说:“你忙你的,不用管他们!”二介叔爽朗地说:“我现在闲的慌,没事干,正好练练手。”其实,他在赵五阳的建筑项目组里担当着重要角色,每天都可以赚到比平常人更多的钱;其实,他的业务很忙。

    始仪也跟着凑热闹,时不时就去帮忙,可每次都有湿润的混凝土星子溅在她的脸上、胳膊上、裙子上,每次都被整的像个花猫似的狼狈不堪。后来,程叔瞪着豹子眼给她下了狠话:“丫头,你上你的学去,不要管这里的事!”

    那声音严厉得差点儿让始仪哭了出来,自那以后始仪没有再踏入那是非之地。而刘德宗从来都没有去搬过一块儿砖,从来都没有为这座新房的巍然矗立而贡献过一点儿力量。吃完饭后,刘德宗依然很平静地迈着步伐,走向熟悉的公交站牌,然后去往熟悉的德阳书画苑,钻进那熟悉的阁楼,去画眼前那熟悉的风景,一池碧水,一排青山,一片蓝天,以及偶尔飞过的鸟。

    据二介叔说,他在一九九七年长途货运的时候经常见到有个人沿着公路行走,他兴奋地说那个人跟刘德宗长的很像,刘德宗说“叔叔,你开玩笑的吧”,他说“真的,没骗你”。那时,刘德宗心里隐痛,但稍纵即逝。刘德宗那时沉浸于眼前的湖光山色,固执地以为周围的一切与刘德宗毫不相干。

    在二介叔家里住,难免不遇到那个死胖子。李淙,这个总是跟刘德宗作对的人,他就像个幽灵在刘德宗的身边飘荡,让刘德宗不得安宁。刘德宗和始仪每天吃完早饭后,都和李淙一起去学校。他从头到尾总喜欢说些使人心情不悦的话。

    比如某日,天朗气清,阳光和煦。

    刘德宗在饭桌上狼吞虎咽地吃饭,他便皱眉对刘德宗说:“慢点吃,兄弟!”刘德宗没理他,他则绵延不断地对刘德宗讲起了一番道理:“吃饭是人生头等大事,应特别在意,吃饭时不可过快,也不宜太慢,要掂量着来,循中庸之道。”说着,悠闲地抓起筷子吃,好像专门给刘德宗做示范。吃了几口以后停下来又打算给刘德宗灌输古训。刘德宗烦那油腔滑调,趁他还没有张嘴,直接以批评的口气说道:“你还吃不吃了,饭都被你的吧的吧的,早凉了。”他平静地回应道:“当然要吃,每一口都是对生命的尊重,每一口都要认真对待,每一口都要好好享受。”听完后,刘德宗瞬间无语,摇摇头,居然也傻笑起来,没想到世间还有这样的奇葩,戴个黑框眼睛,如此悠闲地吃饭,还能说出这样超级无聊的话。

    他不愧是吃饱了撑得的类型。

    去学校的路上,他也不安生。刘德宗和始仪在前面走,他在后面直说:“德宗,你这走路姿势要改改?”刘德宗纳闷:刘德宗想怎么走就怎么走,你个死胖子管的着吗。

    当时,刘德宗直接问道:“为啥要改?”他说:“看上去不太协调而已。”刘德宗扭头冷着脸对他说:“难道你的姿势非常协调吗?”他拖着那肥胖的身体,哈哈大笑,紧接着又开始高谈阔论:“刘德宗自然协调,因为刘德宗的心是协调的。

    你走路歪七八扭,想见你的心也焦躁不安。”这话能把人气炸,刘德宗很想把这胖子一脚踢出去,踢到太平洋彼岸的加州,给他和那些身体肥胖的美国妇女们创造彼此交流的机会。看在他蹒跚可爱的份儿上,暂且饶过。

    说来也怪,他的母亲没有像刘德宗想象的那样胖。她是个安静贤惠的家庭主妇,身材匀称,神色淡然优雅如兰花那般。她叫杨玉洁。很多天她都给刘德宗们辛勤地做饭,从无半句怨言。她最大的贡献应该是把自身冷静的气质遗传给了李淙。

    但是,李淙这家伙禁不住食欲,发育成一个典型的胖子,这跟他爸妈的苗条身材形成鲜明对比,因此还有不良的流言传来,有人怀疑李淙是个私生子,怀疑杨玉洁和一个肥胖的男人有私交。杨玉洁面对这样的流言,从来都是一笑而过。她有一个姐姐名叫杨玉萍,是赵四铭的妻子,经常留短发像个假小子,但依然俊美如花。杨玉洁还有一个妹妹名叫杨玉清,是赵五阳的妻子。

    杨玉萍是个对生物和生理科学无所不通的研究专家,经常穿一身白衣戴个眼镜在实验室里来回晃动,杨玉洁是她的助手。

    这三个姐妹除了面貌一致美观之外,被大家广为所知的是,他们都有一份对自己孩子的深切关怀。他们比普通的女人做的更好,因此而成为榜样。他们三个并称为“朴园三姐妹”。因为他们都出生在青柏镇西边的一个叫朴园的院落,因此而得名。他们的父母都住在朴园。那里面积很大,风景优美,梅竹松随处可见,因此吸引了很多养老的人,发展成镇上最大的养老场所,也住着很多有威望的长辈。

    最老和最有威望的是一位年过百岁的老人,他以前是个博学的道士,深谙奇门遁甲之类的邪术;后来做了教员,在八九十岁的时候还给镇上的学生上课;他拥有丰厚的政府津贴,而自己过着简朴的生活,剩余的很多金钱都用于帮助镇上的穷苦人家。他是一位痴迷于道学的人,据说他可以把《道德经》倒过来背诵,也许是真的吧。他也收徒弟,在九十岁的时候,他收了一位关门弟子,这位弟子就是六神先生,那个后来在青柏镇的道观旁算卦的人。在朴园的老人当中,他也是最爱笑的一位。

    而且,他的胡子是最长了,花白的胡子垂下来,几乎要靠近肚脐眼。他经常会把老人们集合起来,讲一些传奇故事。于是,园中总是一片热闹。

    当然,那里经常传来死人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