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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拒绝参加丧礼

    1997年冬,朴园里死了一位九旬的老人。不久,青柏镇的上空就响起了一层哀乐。据说是他是一个老兵,参加过抗日战争,身体上留下十来处弹痕。他的妻子得病早死,留下一个儿子与他为伴,但是他的儿子在战争中失散,至死都杳无音讯。这年夏天,又死了一位六十出头的老人。据说他是个孤儿,早年在战乱纷飞的年代与父母分离,新中国成立以后他也在四处打听父母的消息,但从来没有获得一条切实可靠的消息。他死前的三天一直在哭,悔恨自己在当世无缘与父母相见,他的泪水好像能把病房给淹没。

    1998年冬,又死了一位。她是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奶奶。据生前描述,她也经历过抗日战争,当年日本鬼子来村里扫荡,她和其他姑娘一样正值花季,刚结了婚生了孩子,为防止日本人的蹂躏,他们都往自己的脸上抹乌黑的灶灰,把头发弄得蓬乱不堪,以制造出他们是巨丑疯颠的女人假象,然后拼命往西边的荒山上奔跑。但是,日本人不吃这一套,照样把他们捉来肆意侮辱。她丈夫的头被砍去,他们不到三个月的襁褓里的儿子被刺刀戳死。她苟全性命,一直活到现在。后来,她没有考虑婚嫁,孤独一生,讲起往事的时候总是忘不了感慨“那孩子在刘德宗怀里呜呜地哭,被一刺刀挑在地上刺穿胸膛,血流了很多,呜呜地哭,呜呜地哭,呜呜地哭”,她似乎已经麻木了,话语中没有一丝温热的气息。她到即将咽气的时刻,嘴里还在莫名其妙地嘟囔着“呜呜地哭,呜呜地哭”,就像患了神经病。

    1999年冬,又死了一位,这位便是杨玉洁的父亲。他连生三个女儿,后来,妻子身体日渐衰弱,不能再生了。他便感到遗憾,时常在老人堆里叹气说“刘德宗这辈子啥都不缺,就缺一个儿子”。朴园三姐妹听到父亲去世的消息后都嚎啕大哭,丧礼上哭得更厉害,一个个的美人都哭的像奇丑无比的泪人,脸色惨白如霜。那天始仪拉着刘德宗去看丧礼,她说,白黄的花圈摆在中央街道上绵延数里,前去跪拜烧香的人络绎不绝。

    刘德宗果断地拒绝了,呆在阁楼上不动。始仪拽着刘德宗的衣肩撒娇,说:“去吧,哥,求你了,求你了,你去的话wo 给你买冰糖葫芦,怎么样嘛?”刘德宗说:“不去。”她又向刘德宗确认:“你真的不去?”刘德宗说:“真的。”

    她见刘德宗像头死猪,于是慢慢转身下楼,等快要下去时又在楼梯口皱着眉头朝刘德宗发问:“哥,到底去不去嘛?”(她还想挽回一些希望)刘德宗大声地告诉她:“不去,听见没!”她耷拉着脑袋,无奈地离去。

    刘德宗转过头,见远处几只黑鸟飞过来,它们好像也被镇上的哀乐吸引了。但是,刘德宗却闭目塞听。就这样,刘德宗养成了从不参加丧礼的习惯。始仪用尽各种办法无论是来硬的直接拉刘德宗走,还是来软的撒娇卖萌,最后都是徒劳无功。后来,刘德宗回到二介叔家里的时候,经常看到杨玉洁擦拭那只金色的香炉,然后点上香,作揖,祈祷她老爹在天上安好无恙。这时才多少有些感触,觉得厅堂里一片肃穆。

    2001年初,刘德宗们家的新房盖好了。从打地基到房子成型,断断续续经历了大半年。刘德宗们从二介叔家里搬回来。搬进新家住时,始仪欢呼雀跃。这时的刘德宗们都已经十七岁了。在青春期,刘德宗们的身体发育迅猛,身高和体重好像每天都在增加。始仪的胸日渐凸起,身高比刘德宗增加的还快,显出窈窕淑女的成人模样,言语气质也逐渐成熟起来;而刘德宗的嘴上面长出了两撮黑胡须,声带突变,说起话来沾点儿犟驴的嗓音。始仪是个大姑娘了,经常来月经,在父亲和刘德宗面前害羞。她要求独住一间房。

    刘德宗也要求独住。从此,刘德宗们三人分居。虽处一屋,但各自都有了属于自己的私人空间。当时,刘德宗和始仪正在准备次年的艺考,都在全力以赴。学校里夜多了些拼命的勇士,少了些闲散之徒。大家都争先恐后地学习文化课和专业课,连上厕所也要讲究效率,急匆匆去,急匆匆来,然后马上跳进题海,能不能溅起漂亮的水花则另说,总之各个都变成了拼命三郎。人人都像发了疯似的学习,都忘记了白天和黑夜的轮回。所有的人都满心期待,在遥远的将来有一个大学校园,那里有一片充满阳光的开阔的领域,你可以骑着一匹马在那片如草原般的校园里自由驰骋,那里好像散发着一种圣洁的光芒,在那里可以获得自由。为了早日离开阴暗的中学楼道,摆脱中学那种教条和束缚,每个人都在努力鼓劲,准备勇闯高考的独木桥。

    程叔则开始发愁,有几次刘德宗瞥见他在抽闷烟。据八姨说,他当时为刘德宗们的学费而忧虑。盖新房其实已经把家里所有的积蓄都花光了,家里唯一的经济支柱即那群羊也都被卖掉了,现在只剩下两头小羊已经顶不上大用。虽说山坡上还有两亩田地,但那贫瘠的土地生产出来的粮食少的可怜,根本不足以维持刘德宗们三个人的日常用度。而这艺考如果成功,学费要比普通的专业要高出很多,况且始仪和刘德宗学习成绩都不错,他可以预料到他的肩上承担的是双份压力。思来想去,他决定去南山后的矿井里做苦工,也只有这样才能在次年积攒到足够的学费,以供刘德宗们继续深造。

    多年来,他放羊形成了懒散的习性,而且,他嗜酒如命,常犯胃病,做苦工确实挺难为他的。但是最终,他还是选择了这条路。从家里到矿场,骑自行车大概要将近一个小时。他每日起早贪黑,去那里工作。据说,那种体力活儿是普通人难以承受的,搬一块儿普通的青石就会泄掉一大半的力气,全身的精力逐层消耗,最后会让人疲惫不堪,有的人竟然会在工作完毕之后一头倒在地上,在几秒钟之内就呼呼睡起来。有的在搬第二块或者第三块石头时,那汗珠子已如雨下。那些辛苦,他从来都没有告诉过刘德宗。刘德宗也从来都没有去他的矿场去看,以至于七八年过后程叔从那矿场里辞退之后,刘德宗都不清楚他到底去了哪一个矿场,因为后山的矿场有好几个。

    那时,他拼命地赚钱。白天在矿场里苦干,晚上就去镇中央的广场上那妇女和儿童容易聚集的地方卖一些首饰和玩具。他卖东西的时候,开怀大笑,经常逗乐。刘德宗和始仪对这一点略有所知,因为有时候刘德宗们也会跟着他去卖东西。

    但是,刘德宗们不知道他做的所有都是为了努力准备刘德宗们次年深造的费用,他知道,不作出如此这般的努力,他可能就无法配得上做父亲的资格。刘德宗们呢,当时并没有深思,只是吃完饭一抹嘴去教室里学习,偶有空闲则去湖边散步或者钓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