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寡妇和刘耕山的事儿不是个案,一队和二队的人就这么别别扭扭地整了不少事儿,但国不可一日无君,村不可一日无长,死了张南勇的黄土村开始选村长,因北山地之争折腾得乌烟瘴气的黄土村继续折腾。
其实,大多数老实巴交的村民并没有将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折腾当中的伟大理想,但革命和运动向来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
换句话说,革命和运动都是少数野心家和情绪化大众的结合。
想过上好日子、趋利避害,也算是一种情绪,既然情绪化大众有了,不乏野心家的黄土村怎么能消停?现在就看看黄土村的各位野心家吧。
第一个“野心家”是一队队长王耕田,其实他也没啥野心,压根也没想当这个村长,他又是被一队人推上前台,推他的人主要还是张千里和李主意。一队人当村长总比别人当村长强,大伙都这么想。
第二个“野心家”是二队队长刘耕山,他本来也不想争这个村长,关键是村里的麻烦事太多,但他又看不惯心术不正的混蛋瞎折腾,这些年黄土村的老百姓让张南勇折腾苦了,为了把村里的事好好整整,刘耕山下定决心争一把。
第三个野心家是四队的李有财,他才是真正的野心家。李有财是个小包工头,做的净是豆腐渣工程,外号就叫“豆腐渣”,但他有关系,总能揽着活儿,当然,都是公家活儿。
这些年他靠做豆腐渣工程发了财,在“黄土村服不服富豪排行榜”上,李有财能排上前十名。谁也不怕钱烧手,有了钱的李有财还想更有钱,而在他看来,当村长就是他继续发财的最好来钱道。他想当村长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摆脱他媳妇的“压迫”,根治自己的“气管炎”。
张南勇一家独大的局面彻底改变,黄土村进入三足鼎立时代。
其实,除了张南勇,黄土村威望最高的人得数刘耕山,49岁的刘耕山正当年,是响当当的纯爷们,他做事公道,少的敬他,老的服他,远近的流氓混子都怕他,要是选村长,他肯定得票最多。
但是,北山地之争让他和一队结了仇,一队人不仅不选他,还叫上其他队的哥们弟兄不选他,这对刘耕山非常不利。
王耕田威信也高,但他太过忠厚,肚里道道儿少,很难应付村里错综复杂的局面,而且,二队的人也都恨他,他胜算也不大。
李有财有钱,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就能拉选票。但他人缘一般般,由于好算计,私心重,不少人都知道这家伙不是善茬。所以,他希望是有,但也不好说。
张南勇化成灰、埋进坑的一个月内,黄土村黄土飞扬,三个竞争者开始了竞选大战。
刘耕山和王耕田的竞选方式差不多,都是他们的竞选班底到处拉票,竞选纲领也差不多,都是为老百姓办事,解决历史遗留问题,带领村民共同致富啥的。
而李有财则不同,他不光说,他还花钱拉票。按照高新区的村长选票市价,一张选票50块钱,黄土村1300口人,有选举权的18岁以上的成年人有800个,四个队各有200人左右。
张南勇的狗腿子张三和李四已经投到了李有财门下,李有财和他们俩挨家挨户送钱拉票。
当然,也不是都送,亲戚朋友和关系铁的不用送,他们肯定选自己,关系一般般的才是感情沟通加现金拉拢,对于不可能选自己的死硬分子,那就不用白花钱了。
三个竞选班子发挥了全部能量,三个人的家族人都不少,七姑八大姨,沾亲带故的关系全都用上了,但刘耕山和王耕田不屑于用钱拉票,他们也没钱拉票,所以,谁能当上村长还真是不好说。
2004年8月8日下午,闲话局的老头们正靠在大队西墙根儿唠嗑,刘耕山赶着马车从北山才回来,车上还放着喷雾器和水桶,他一身农药味,脸色也不好看。
魏大白话直起腰,“耕山,一会儿就唱票了,你还有心干活啊!还不赶快多拉点选票啊!”
刘耕山搂划杠(马车的刹车),停下车,“拉啥啊!凭天由命,愿意选谁就选谁吧!”
刘志愿:“耕山不用拉票,肯定能当上,我投你一票,我仨儿子也都投你票!”
刘耕山一笑,“行!管他当不当上,我先谢谢大爷!”
王抗日:“耕山,今年腻松多不多啊?”(腻松就是蚜虫,松,轻声)
“多!苞米挑儿上黑乎乎的一层,再晚打两天,就不打粮了!”刘耕山拍拍身上的灰尘,“今年不光腻松多,开春玉米螟也多,黄药掺沙子往苞米心儿扔,光沙子就用了100多斤。也不知咋的了,后来粘虫也多,光买药都花了不少钱。”
魏大白话给刘耕山递烟,刘耕山一摆手,“不抽了!今儿打了一天药,穿雨衣,还围围巾、戴口罩,可还是有点迷糊,抽不了烟,我看我是有点轻微中毒!”
魏大白话:“那你赶快回去洗了澡,多喝点水,现在这农药可厉害啊!”
“行,那我走了!”松开划杠,刘耕山上车走了。
饱经沧桑的王有田一笑:“耕山是个实诚人啊,可惜……嗨……”
晚上7点,黄土村村委会小会议室里热闹非凡。黄土村村长选举的第三次唱票大会正在紧张进行。
为啥是第三次?因为前两次没有人得票过半数,三个人票数都差不多,刘耕山略高,王耕田第二,得票最少的李有财也超过25。
但不过半数也不能没完没了地选下去,所以第三回是关键,谁得票多谁就是村长,不过半数也行。
台上是书记黄有道作主持人,唱票的是治保主任丁保安,会计张算数监票,小学老师牛学好在黑板上计票。
台下坐着党员和村民代表。党员一共20个,一多半都是50岁以上的老头。
代表是四个队选出来的,一个队选8个人,一共就是32个,再加上热心村民,台下坐着60多人。
“刘耕山一票!”
“王耕田一票!”
“李有财一票!”
丁保安声音洪亮,拿一张票,念一个名。牛学好在黑板上工工整整地写“正”字。张算数接过票,挨张核对。
台下的人闷声抽着烟,从几十块一包的好烟到两块钱一包的破烟都有,还有不少人抽旱烟,劲儿最大的得数蛤蟆癞,刘志愿把蛤蟆癞点着火,一股呛人的烟味立刻弥漫开,不少年轻人都被呛得直咳嗽。
刘志愿嘿嘿笑:“小样儿,就你们这些人到了朝鲜战场,烟熏都得把你们熏死!”
几大排“正”字写满了黑板,一队人慢慢泄了气,王耕田没戏了。而刘耕山和李有财正在黑板上斗得难解难分。
“刘耕山一票!”
“李有财一票!”
“李有财一票!”
“刘耕山一票!”
……
俩人选票交错上升,相差不超过3票。
刘耕山叼着烟,心里寻思:没想到当年的手下败将现在这么勇,这小子蔫坏蔫坏,小时候没少打他,但现在有钱了就是不一样,听说他花了不少钱拉票,今天还真是要悬!
李有财更急,他一边擦脑门上的汗珠子,一边心里念叨:神佛保佑!神佛保佑!2万块都花了,可别白折腾一场,妈的,这帮小子不是收了钱不选我吧?!昨晚还送出去5千块,有的一人100,有的一人200,大价钱啊!为这个还和媳妇干了一仗,这要是没选上,非得让这败家老娘们骂死!
到最后,刘耕山和李有财的几大排“正”字刚好一边多,丁保安从票箱里拿出最后一张选票,所有人都把目光盯在了那半张纸上,除了指缝里飘起的白烟,会议室里静止了一般。
刘耕山眉头紧皱,攥紧了拳头。
李有财下巴上滴下的汗珠打灭了手里的烟,他浑然不知。
“李有财。”丁保安念出最后一个名字。
中国农民勤劳朴实、任劳任怨、吃苦耐劳……优点有一大箩筐,但他们也有许多缺点,诸如:贪图小利、鼠目寸光、见风使舵……
在黄土村不少人眼里,民主是什么他们不知道,而50块钱却是实实在在的东西,50块钱是一个男人出一天臭汗才能换来的工钱,50块钱能买一袋50斤的大米,或者卖两只香喷喷的烧鸡,什么民主选举,什么公开投票,你给我民主还不如给我50块现钱儿。
而就算有人相信民主,他们也不相信“村长”这个官。
谁当村长都一个德行!就算是刘耕山和王耕田这样的好人,当了官也会变得不是人。
这是很多人的心里话,但这又怪不得村民,暗黑的土壤难以生长出向阳之花,因为张南勇的反面形象已经深入人心,老百姓的心已经伤透透的了。
贪图小利和鼠目寸光的劣根性,再加上无情现实的摆布必将重伤黄土村村民,可悲的人性,残酷的现实,伤痕累累的黄土村又将面临新的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