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官上任三把火,李有财官儿一下子,自然要拿出点政绩来。上任后不到3个月,他就成功招商引资,引进了一个橡胶厂,厂址选在北山的北坡之下,占地50亩。大年一过,土地解冻,橡胶厂正式破土动工。
2005年2月24号,下午3点,李有财的工程队正在挖地基。
矮胖子李有财穿着貂绒领的黑色皮夹克,他叼着小烟,得意洋洋地看着埋头挖沟的工程队。
他和橡胶厂厂长谈好了,厂子的工程都包给他,光这一项他就能挣上20万,而且厂子里还有他一份股,以后这钱也少不了。
当村长就是好!李有财暗骂媳妇豆一花:败家娘们,头发长见识短,拿出两万拉票都心疼,还挠了我一把,妈的,老子一年就挣回20万,瞅你那熊样,肥得给个猪似的,看看人家“乐乐KTV”里的小妹,那小腰,比你大腿都细。
李有财正想入非非,北山道上走来了一大帮人。为首的是李大个子李善根和王二矬子王德利,后面跟着10多个三队社员。
“李有财!我们三队人还没同意,你为啥在我们三队地上挖坑?谁同意你在这儿建厂子?”李善根怒气冲冲。
王德利也是气不打一处来,“我们三队人都选你当村长,你不能一当官就祸害我们三队啊!”
三队人把李有财围在中间,唾沫星子横飞,喷的李有财满脸都是。
李有财赔笑,“大伙别着急!别着急!这厂子是南一天让建的,知道占你们三队的地,南主任说了,占地就赔钱,一亩地两万五,一分也不少,你们急啥啊!”
一听说给钱,三队人火消了不少。
豆腐匠豆康问:“真给假给?到时候咋分?”
李有财一笑,“这哪儿有假的!按人头分呗,而且就按三队人头分,不分给别的队,50亩地,一亩两万五,一共125万,三队大人小孩一共320口人,每人分3906块,我早就给大伙算好了!”
看大伙交头接耳,李有财又说:“大伙放心吧,这地打粮才打多少,啥也不如占地给现钱。一队、二队和四队都想把厂子建他们地上,人家厂长都没相中,就相中你们三队这块地了,你说你们幸运不幸运!”
谭永山:“赔钱倒行,啥时给?地都占了还不给?”
“对!啥时候给钱,别像张南勇似的,死了都要不来钱!”
李有财:“放心!我问过管委会,正在办手续,这钱得一步步拨下来,先是橡胶厂把征地款给政府,政府再拨下来,快了,钱一到就分给大家……”
土里刨食的老百姓知道啥,李有财没费多少唾沫,人们就没啥意见了,十分钟后,得到满意答复的三队人回屯子里去了。
谭永山最后一个走,他拉住李有财的手,“有财啊,你可不能蒙大伙啊,都是一个屯子里的人,低头不见抬头见,老祖宗都埋到一块地下,可不能像张南勇似地出卖老百姓啊!”
李有财笑眯眯的点头,“放心吧,我李有财当官就是为老百姓谋福利,哪儿能骗人呢!”
实诚人谭永山点点头,转身回了屯子。
不管三队能不能得着征地款,反正黄土村又少了一块种田的好地。
而千百年来,不论这块大地经历了多少次刀兵战火、暴政强权、阴谋诡计,它依旧能焕发出勃勃生机,冬雪夏草,骄阳细雨,万物随性,荣枯自然,这不,三月柳絮飞过,四月槐花飘香,一年一度的春耕又开始了。
春耕本该是一幅绝美的画卷:沃野之上,蓝天之下,青草茵茵,耕犁来往。
只可惜,这几年来,沙尘暴越来越严重,每年的三四月份,都会有来自内蒙古的几千万吨黄土飘在空中,“面朝黄土背朝天”成了面朝黄土,背也朝黄土,日头足的时候,仰头望去,黄土呈现出暗桔红色,真是万丈红尘,好不壮观!
这片大地上的农民,只能一边耕耘着黄土,一边呼吸着黄土,要是有点小雨,落在身上的雨点马上就会变成一个个黄泥点儿,手指一弹,便是一阵黄烟,真是不知道这些年的植树造林和防风治沙是这么做的。
不管沙尘暴如何肆虐,春雷一响,大地复苏,黄土村的村民又在土地上播撒着希望的种子。
“驾!”刘耕山左手扶犁,右手摇鞭,两头黑骡子都把尾巴一甩,低着头往前走。
铁铧在黄土地上趟出一道笔直的垄沟。
郑桂香拎着小筐,跟在刘耕山后面点种,一捏扔下三四颗苞米种,再踩上一脚,把种子踩实。
王占山跟在郑桂香后面撒化肥,白花花的二胺一捏捏撒在种子上。
韩镇东拉着“拉子”走在最后,拉子像一张弯弯的铁皮弓,它拴在左边的牲口套上,把旁边刚种好的那条垄的土合拢拉到垄沟里。韩镇东拉绳,控制拉子的方向。
今天是北风天,土干得快,种完一个小时就可以压滚子,要是南风天,空气潮,土沾滚子,得过半天才能压。杀猪手沙健康赶着大红马压滚子,大红马拉两个滚子,滚子一压,地就算种完。
忙到中午11点,5亩地全部种完。几个男人坐在北山坡下,抽根烟歇一会儿,郑桂香骑车子回家,先去买菜做饭。
刘耕山叼着烟,往东一指,“看那边,全都是播种斗,犁杖一趟,种子和化肥一块下地,连拉子都不用人拉,多先进!像咱这样种地的没多少了。”
“咱地少,犯不上买那玩意,听说一个播种斗300多。”王占山吐个眼圈,“想想生产队那时候,那还没现在先进呢,种一趟地起码得10多个。”他掰着手指头算了起来,“一个拉套,一个扶犁,一个点种,一个撒化肥,四个培土,两个滤粪……”
刘耕山:“培土四个算少了,一般要六个,妇女们都累坏了,撇着八字脚走,几天下来都累拉胯儿了。”
“压滚子更累!”韩镇东脱下黄胶鞋倒土,“没牲口就用人,俩人抱一根扁担往前推,一个鸡蛋滚子100多斤,再沾点泥,咕噜起来也不圆,那个费劲啊!人累得跟个驴似的!”
哥几个都笑,刘耕山:“那时候还说啥了!种子不好,都是自己留的种子,一代不如一代,一亩地就打两三百斤粮。”
沙健康:“猪也小啊,那时肥猪就长到100多斤,还得一年时间,要不咋叫年猪!现在都得200多斤,养到300的都有。”
王占山:“59到61年不更惨,咱屯子饿死8个人,都是能吃的大肚子汉,三年一个村就活了2孩子,一个是生产队长的孩子,一个是村长的孩子,别人家的孩子都饿死了。死在肚里的孩子说是没见天日不能埋,我记得那时王大侃家后房身总能看见死孩子,冻得通红,还总有狗上那儿吃去。”
四五十岁的老哥们在一起唠嗑,说着说着就说起以前的事儿,生产队的趣闻,文化大革命的乱事,还有抢军帽、和知青打架……话题相似,但说了这么多年,还总是有新鲜事。
“妈的,啥时也饿不死当官的,看看!”韩镇东一土垃咔撇向北面,“李有财这瘪犊子,刚当村长没几天就占了这一大片地,三队这般虎玩意还寻思得便宜了呢!我看他咋要钱!”
正说着,三队的李大个子和王二矬子蔫头搭了脑袋从橡胶厂工地往屯子里走。
韩镇东大喊:“哎!要来钱没有啊!你们不是选他当村长吗?给你们谋啥福利了!”
李善根和王德利对他们摆摆手,尴尬地笑笑,啥也没说就走了。
“这俩虎玩意,50块钱就给收买了!”王占山:“在屯子里这么些年,谁啥样还不知道是咋的!李有财有啥好心眼?!还选他当村长?!他妈的,不选咱耕山,有他后悔的!”
刘耕山一笑,“别这说,朋友有远近,亲戚有厚薄,选谁都得看自己。”
韩镇东:“看啥自己,这俩虎子都怕媳妇,他俩媳妇就他妈认钱,看见50块钱比看见他爹都亲,你说选啥村长,就是比谁钱多。”
王占山:“下回咱也花钱,说啥也得把耕山推上去!”
刘耕山:“拉倒吧,花钱买官,我嫌磕碜!”
刘耕山觉得磕碜,但李有财可不觉得磕碜,如果村里这点事也算是政治斗争,那政治斗争的确就是比谁更堕落、更无耻,而李有财村长正在践行他的无耻之举。
2005年8月8日,李有财当村长一周年纪念日,黄土村村长办公室,三队人把李有财堵在屋里。
“有财,都过半年了,橡胶厂也快建完了,征地款咋还没拨下来!”李善根强压着火。
李有财戴着金戒指的食指和无名指夹着中华烟,“快了!快了!我刚问过管委会,主任已经签了字,钱就快打过来了。”
“村长,你总说快了!快了!能不能给个准信儿?”王德利愁眉苦脸。
李有财挠挠脑袋,“这个钱又不是我给,得看管委会啥时候拨下来,我只能帮大伙问问。”
王德利:“你可不能这么说啊!那地可是你帮着占的!要钱的事你也得负责到底!”
李有财笑眯眯地点点头,“行行行!我负责到底,我负责到底。”
其实,钱早在去年12月1号就汇到了,一亩地赔25万,不知道管委会以啥名义一亩扣了3000块,扣了就扣了,吃苞米还得先扒几层皮,扣完之后村里一亩地还有两万二,总共是110万。
收到钱的李有才,脏心烂肺一阵跳,奶奶的,到手的钱哪儿能就这么白给村民,李有财转手就放了高利贷,二分利,一年利率就是24,一天利息有733块,一个月利息就有两万二。
李有财觉着这事神不知鬼不觉,土老帽村民不可能知道。他们来问,就跟他们磨,磨过一天就是733块,只要脸皮厚点,脾气好点,啥人挡不过去。
正磨着,又进来个气势汹汹的村民。
“李有财!你为啥卖南沟地,有你这么当官的吗?”一队的韩正明挤进来,气得重拳直敲桌子,烟灰缸被震得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李有财一愣,随即又是笑眯眯,“咋了!南沟那地方都是沙子,也不能种地,我卖了不是为了增加点集体收入吗!”
“增加个屁!都他妈增加你自个收入了!你跟我看看去,那儿一帮人在沟里挖沙子,土往下塌,我的果树毁了一大片,你给我赔钱!”韩正明揪起李有财的脖领子就往外拽。
正巧狗腿子张三和李四也在屋,俩人过来就拉韩正明,等费劲巴力拽开韩正明,李有财的白衬衫也被扯的皱皱巴巴,上面还留下一个大泥手印。
可李有财还是陪着笑,南沟卖沙子他得了2万块,村里得了1万,为了2万块,多少辈儿的孙子他都能装。
“正明啊,别着急,我现在就跟你看看去,该赔多少钱我给你要。” 李有财整整衬衫,说着就往外走。
可他刚走到门口,就和迎面冲进来的王占山撞了个满怀,王占山一晃,而李有财则被撞了个腚蹲。
王占山两只大手一伸,一把把李有财给提溜起来,“想跑是咋的!我问你,去年8月挖管道沟,毁了我一亩半地,你说青苗赔偿款没下来,凭啥就咱黄土村的没下来?别跟我说钱没到,我都打听清楚了,管道沟穿过6个屯子,人家5个屯子都发了半年多,就黄土村不发,说,钱在哪呢?是不是你小子给觅下了?!”
三队人一听这话,也被点醒,“村长,钱到底到了没有啊,你可不能蒙我们啊……”
韩正明又抓住李有财脖领子,“先跟我上南沟去,我那儿倒了一大片果树……”
李有财被推来扯去,但他就是不发火,脸上还是保持着又肥又腻的笑容。
“钱真没到!我再问问!”
“我这就跟你去南沟!”
“一个屯的老少爷们,我能骗大伙是咋的!”
“我对灯发誓……”
李有财当政一年多,黄土村四面开花,不少沟沟坎坎都被他给卖了:大块地卖了建厂子,小块地卖沙子卖土,荒山秃岭卖了种树。
总之,他见啥卖啥,连村委会大院他都想给卖了,要是有人买,黄土村的大人小孩他也敢卖。
至于征地款啊,补偿款啥的,能拖一个月给,就拖一个月给,能拖一天给就拖一天给。
而在村民们的围追堵截之下,他发挥忍者神龟术,逢人就笑,见人说好,装糊涂,装孙子,装啥都行,要是给他个王八盖儿,他爬进去就能装王八。
当初选李有财当村长的人们大呼上当,没想到这村长这么不是东西,可没用,村长得三年一选,想不选他也得等下回再说。
黄土村的命运从强人张南勇手里转到了豆腐渣村长李有财手里,不管强人还是软货,反正都不是好东西,多灾多难的黄土村还将继续被折腾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