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刘耕山的土地保卫战 > 第12章 一进京

第12章 一进京

    2006年6月1号,儿童节。

    清晨,初夏和暖的阳光洒向绿意融融的无边大地,黄土地上的苞米苗已有半扎高,微风渐起,露珠儿在嫩绿的苞米苗上颤颤巍巍,最后顺着叶尖滑落,沁入到黄土之中。

    鸡鸣犬吠,黄土村刚刚苏醒,拔苗的人还没下地,上班的人还没出村,但黄土村里却一块走出了四个男人,他们拎着小包,踏着湿润的土地,脚步匆匆。

    四个人是刘耕山、韩镇东、王耕田和张千里,他们快步走出屯子,看看后面没人,四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韩镇东:“为民请愿跟做贼差不多,当年挨饿偷苞米那会儿也没这么胆小过。”

    张千里:“不小心点不行啊,没听说吗,现在那些混蛋看的紧啊!咱屯狗腿子还多,万一走漏风声,根本去不成!”

    王耕田:“为了点土地的事儿就得上北京,你说地方管事的是不是都是吃屎的!”

    韩镇东叹了口气,“有啥招,高新区管委会里不管,到县里也不管,举报信写了一大堆,市里和省里也照样没回信儿,根本没人搭理咱,那咱就直接上北京,看看上面管不管?!”

    刘耕山:“上面不能不管,抓上访的都是地方派出的人,这就说明他们怕老百姓去北京,不过道上得小心点。”

    今年年初六洪大力挨了一顿暴打,他想报仇,但一打听才知道,打他的人都是黄土村的“梗梗儿”,而且各个都有一帮打架不要命的铁哥们,他们那帮混子也就几十人,要是进了黄土村,就怕不能活着出来。

    再说,他在黄土村的地上烧砖,多烧了不少地,要是万一把事整大了,上面查起来,他上面的人可能也罩不住,所以,只能暂时吃个哑巴亏。

    洪大力心里发狠,你等着,早晚我得往死里收拾你们!砖厂接茬开工,该烧砖还烧砖,开春到现在,又多占了不少好地,算下来,一队被烧了70亩,二队60亩。

    刘耕山和王耕田带人去砖厂找过他,洪大力能屈能伸,大开堂口招待刘耕山和王耕田,他呲着新镶的大金牙说钱都给高新区管委会了,找管委会要去吧!

    刘耕山和王耕田一看洪大力不来硬的,也算是给足了面子,他们就去找管委会,管委会说没有那回事儿。

    后来多方打听才知道,洪大力在管委会有人,找管委会根本不好使。两边来回找,两边都耍肉头阵,含含糊糊地就是不给钱。

    他们就到海天县上访,没用,再到平原市上访,没回音,连省城也去过,倒是受理了,一晃几个月,音信皆无。听说不少人都去北京上访,一队和二队代表一商量,决定联合上访,一定要把占地的钱都要回来。

    四个人边走边聊,突然,刘耕山停下脚步,低声说:“别走大道,跟我走!”

    几个人马上跟着刘耕山一转,拐下了左边的小毛毛道儿,小道两边是茂密的柳树趟子。

    刘耕山扒着棵柳树往远处一指,“看!路口那儿停着台警车,不是啥好来头。”

    王耕田气得直晃脑袋,“妈的,真把咱当贼了!”

    “这么秘密的事都让派出所知道了,咱屯肯定有内鬼啊!”韩镇东“嘎巴”一声折断根柳枝。

    张千里哼了一声,“走,咱从这儿穿过去,到北面韩家村上车,叫她妈傻老婆等苶汉子——白等!”

    多亏刘耕山眼尖,那警车还真是专门堵他们的,没有不透风的墙,狗腿子张三不知道咋得着的信儿,他转身就报告给村长李有财,李有财立刻包给南一天,这才来的警车。

    四个人沿着毛毛道儿往北走,走了二里地,毛毛道拐向东边,东边就是平港公路,但这儿离警车太近,不能走。

    刘耕山:“走吧,没路走就趟大地!”

    黄土村南面15里就是渤海湾,所以一刮南风,天气特别潮湿,昨天一晚上的大南风,让土地变得非常泥泞,走上几步就粘了一脚泥。

    几条大汉跟红军过草地一样,一步一个脚印,一脚一个泥坑。

    张千里大骂:“妈的,国民党追红军也就这样吧!前有阻截,后有追兵!”

    韩镇东:“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

    经历过文化大革命的人,说着说着就能想到那个时代的老词儿。

    走了二里地,每个人的鞋底和鞋帮都沾满了泥,走几步就得拿棍刮泥,要不根本走不动。

    “哎呀妈呀!”韩镇东一个没留神,闹了个马趴,抢了一脸泥,他一边擦泥一边骂:“早晚有一天我让洪大力吃猪粪!”

    王耕田鞋带松了点,脚迈出去了,可鞋却粘在了原地,他干脆脱下另一只鞋,光脚丫子走。清早的泥地冰冰凉,但光脚比穿鞋走的快多了。

    又经过一片小树林,几个人一人捡了一根树枝当拐棍。

    绿莹莹的苞米地里,四个半大老头提溜着鞋,拄着棍,一步三摇地往前走,这场面,还真和电视里红军赶到陕北那场面差不多。

    经过一个半小时的长途跋涉,四个人终于走到了韩家村。

    到了干爽地上,几个人蹭干净脚上和鞋上的泥,韩镇东还换了套衣服,在村里左拐右拐,往平港公路上走,每拐个路口,几个人都得探头缩脑地好好看看。

    张千里:“整的跟鬼子进村似的!”

    还好,没有敌情,几个人出了韩家村,顺利上了通往平原市的公交车。一个小时后,到了平原市。

    公交车在平原市还有三站,本来应该在终点下,但到了第一站,四个人就下了车。再打了个三轮到火车站,火车比汽车便宜一半多。

    但刚到火车站售票厅,韩镇东就喊停,几个人马上躲到一边。

    王耕田:“咋了?看见谁了?”

    韩镇东一指,“售票厅那儿有两个人我认识,都是高新区派出所的,穿着便衣瞎踅摸,估计是截咱们的。”

    刘耕山:“上汽车站看看去。”

    几个人小心翼翼到了汽车站,这回是刘耕山眼尖,他也认出了两个高新区派出所的人,简直是围追堵截,火车汽车都不行,这咋整。

    张千里摇摇头,“平原去北京的两个车站都堵住了,那也难不住咱,走,咱倒个车去,看他能不能都堵住!”

    王耕田耷拉着脑袋跟着走,“整的跟捉特务似的。”

    老司机张千里常年跑外,路最熟,他带着三个人上了去海东县的小客车,再从海东县转车到雪原市,下午5点,饥肠辘辘的四个人在路边小店吃了碗拉面之后,终于登上了南下北京的火车。

    为了省钱,几个人买的是普快硬座,硬座没座,只能站着。不过还好是客运淡季,站了2个点后,四个人终于找到了座儿,挨着他们坐的是两个北关市的农民,一个叫高老根,一个叫黄有地,也是去北京。

    六个大男人也不能干瞪眼坐着,韩镇东买了几瓶啤酒、鸡爪子和卤蛋啥的,高老根和黄有地掏出炒黄豆和干花生,六个人啤酒对瓶吹,花生豆下酒,有说有笑,唠得挺投缘。

    韩镇东:“老高,都说咱东北是白山黑水,但我们那块的地都是黄土地,我这辈子还没看见过黑土,你们家那儿是黑土还是黄土?”

    “黄土?真的!你们家那疙瘩都是黄土啊?!”看样子高老根挺意外,“我们那疙瘩都是黑土,我这辈子还没见过黄土呢!”

    大伙哈哈一笑,黄有地:“咱这些土老帽,搂一辈子大地,就在自己那一亩三分地转悠,外面世界是啥样啊,根本都不知道啊。”

    刘耕山:“老黄,听说黑土肥力大,种啥都高产,是不是真的?”

    黄有地不无自豪地说:“是啊!都是好土啊!长啥啥得!我儿子照着书给我念过,全世界就有三块黑土地,一块是乌克兰,一块是北美洲,还有一块就是咱东北。”

    王耕田直咂嘴,“守着宝地啊,你们命可真好!”

    高老根喝了口啤酒:“好啥啊!再过50年,黑土地就得变成黄土地,而且寸草不生,还不如你们那黄土地。”

    韩镇东挠挠脑袋,“那为啥?那老厚的黑土还能跑哪去?”

    高老根:“厚啥呀!咱也是看电视听专家说,听说这100来年开垦过度,水土流失越来越厉害,不少地方都冲出大沟。黑土原来厚度也就是20公分到1米这么厚,经这么一折腾,一年变薄一公分,越来越薄,越来越黄,而且老黄底子跟你们那黄土地还不一样,那黄土啥也不能长,等底子露出来了,我们那疙瘩就得寸草不生。”

    张千里直摇头,“太可惜了,这么好的黑土地都要没了!”

    高老根:“可不是吗,平均300年才长成1公分的黑土,现在一年就给整没了!”

    人们都摇头叹息,黄有地搓搓满是老茧的大手,“没救了!黑土50年后全消失,可咱哥俩可能都等不到50年了,现在一征地就是几百亩,一占就一大片,多少好地都给毁了,多少林子都给砍了,毁了地还不给钱,要钱还打人,这帮王八犊子,就知道卖老百姓的地,就知道喝老百姓的血,一个好东西也没有!”

    高老根也喝了三瓶啤酒,眼珠子也瞪圆了,“告他个王八犊子的!我就不信上面不管这帮黑社会和腐败分子!他妈黑社会把好地都祸祸了,管事的一推二六五,地方没人管,我直接就去上面告!”

    刘耕山连忙拉住高老根高举的胳膊,再看看旁边的人也没有大反应,“老高!老高!说话小点声……”

    “耕山,放心吧,派出所的追不上火车!”张千里喝的也不少,他拍拍高老根肩头,又捶了黄有土一拳头,“两位大哥,咱遇到伴儿了,实话告诉你们,我们也去上面上访,告他个占地的狗犊子……”

    刘耕山一皱眉,但看看左右的人各唠各的,也没谁往这边瞅,这才放下心来,算了,还真把自己当特务了。

    话挑明了,酒喝得更痛快,老哥几个各倒苦水,王耕田说黄土村占地的事儿,高老根说他黑土村占地的事儿,越说越来气,越听也越来气。

    高老根:“我们那有一片靠着东流河的好地,黑土下边都是沙子。一帮黑社会整个吸沙船,专门吸那儿的沙子,这帮小子都发了,我们可惨了,好地都没了,全都成了大坑。我们打不过他们,就去找管事的……他们谁也不管,我该去的地方都去了,娘的,真不知道咋办了!”

    王耕田:“妈的,今个才知道,原来到处都是一个样,这帮混蛋啊,都惦记着老百姓这点土地呢!无法无天啊!”

    黄有地:“我们隔壁村的牛大旺,因为他们村林子的事儿去年来北京上访,没过三月镇里就给解决问题,镇长利利索索把钱送到各家各户手里,妈的,不找上面不好使!我有样学样,跟他学定了”

    半夜12点,6个人趴的趴,靠的靠,全都晕晕乎乎地进入了梦乡,他们喷着酒气,嘴角挂着农民特有的憨笑,他们做了一个同样的美梦,他们梦见上访成功了,梦见他们的媳妇和孩子手里捧着迟来的征地款,那是失去的土地——农民的命根子最后的价值。

    第二天早上6点,六个人下车。

    宽阔的西站北广场上,六个地地道道的农民站了半天才晃过神来,这就是北京!

    不要说王耕田这样从来没离开过黄土村100里的土老帽,就是常跑外的张千里也没出过山海关。至于高老根和黄有土,也是感觉两眼珠子不够用,该迈哪条腿都不知道。

    王耕田仰头往上看,“唉呀妈呀!这是车站还是天安门?!这城楼也太高了!”

    黄有地:“真太宽绰啊!这大道,10台马车并排跑,谁也碰不着谁!”

    高老根:“拉倒吧,你没整20个三轮!”

    几个人嘿嘿笑,笑归笑,下一步咋办?

    张千里从兜里摸出一个小学生作业本,高老根从包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白纸,两人同时展开看,上面写的都是“……永定门……国家信访局……”

    高老根嘿嘿笑,“都一样,错不了。”

    接着开始问路,一打听,车站附近都是跟他们一样的外地人,谁也不知道。

    张千里走到路边,问一个遛狗的老头,“大爷,打听一下子,去永定门那疙瘩咋走?”

    老头一笑,“上访的吧?”

    “嗯哪!你咋知道的?”张千里挺奇怪。

    “我咋知道的!去永定门的外地人,10个里有9个是上访的。”老头又打量打量刘耕山哥几个,“看你们哥几个这打扮,是地让人给占了吧?”

    “哎呀,说的太对了!”张千里直拍大腿,“大爷,你是算命的吧?!”

    老头大笑,“我可不是算命的,我年年在这溜达,年年见到你们这样的东北人,都是为了占地赔钱的事!”

    刘耕山:“大爷,您就告诉我们咋去吧!”

    老头手一指,“就在这儿坐47路车,在西四路口北站下车……”,临了,老头又说:“我听说最近截访的可挺厉害啊,你们几个得多加小心!”

    刘耕山:“谢谢大爷!你放心吧!”

    几个人拿着大包小包,按照老头指引的路线,上了47路车。

    明媚的阳光照进车厢,几个人心里乐呵呵的,北京真好看啊!马路又宽又直,楼房又高又大,街面真干净,一个烟头都没有!

    高老根:“听说上访那地方离天安门不咋远,等办完正经事,咱一块去天安门广场溜达溜达,再上天安门城楼上看看,这趟不能白来啊!”

    刘耕山点头,“好不容易来一趟,得去看看!”

    几个人有说有笑,半个小时后下车,边走边问路,但越走发现楼越少,到后来路边净是胡同。

    王耕田:“没走错吧,咋连个楼都没有。”

    但大清早的,胡同里人可不少,有的人拿着一大打纸,脚步匆匆,有的蹲在地上愁眉苦脸,有的拿着手机大声吼,有的躺在墙根儿底下,还有的居然拿着破铁盒子笼火做饭,真是千奇百怪。

    刘耕山一皱眉,“咱这是走哪儿来了?这不是郊区吧?”

    张千里几个也是直犯嘀咕,这也不像市里啊,是不是老头告诉错了。

    正想着,迎面走过来一高一矮两个中年人,俩人挺面善,看看刘耕山几个,高个问道:“大哥,上访是吧?”

    王耕田:“嗯呐。”

    高个:“平原市的吧?”

    王耕田:“嗯呐,你咋知道?”

    “咱是老乡,一听口音就知道。”高个笑着说:“我们也是平原来上访的,也有人告诉我们上这儿来,结果一看走错地方了,上访不在这疙瘩。”

    “还真错了!”张千里挠挠脑袋,“那你们打听明白没有,到底在哪疙瘩上访!”

    矮个:“问清楚了,还得往东去。要不咱一块走吧,我们租了个车,还有空座,反正空着也是空着,正好有个伴儿。”

    张千里和刘耕山几个一商量,一块去更好,省着自己瞎踅摸。

    张千里给俩人递烟,“那就谢谢你们了!”

    几个人边走边聊,一听说高老根和黄有土是北关市的,高个往北边一个小胡同一指,那块儿有你们老乡,他们说不去国家信访局,北关市的人都去最高检察院,那块专门解决北关市上访的事儿。

    “是吗!”高老根和黄有土一商量,俩人决定找老乡去,几个人挥手告别,还互留了电话号码。

    两个中年人带着刘耕山四人转过一个小路口,路口里边果然停着一台金杯面包车。

    “来来来!上车!”俩人都挺热情。

    张千里和韩镇东都上了车,坐到了里面,刘耕山觉得这事实在太巧,心里总感觉有点不对劲儿,但王耕田一拉他,两个人也都上了车。

    两个中年人也上车,坐在车门这儿,紧接着又上来几个人,12坐的小面包坐满了。

    高个回头看看刘耕山几个,嘴角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他转回头对司机说:“开车,回平原!”

    “啥?!”刘耕山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