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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希望

    十五、2006年7月22号,天色阴沉,但黄土村老百姓的脸上却充满喜色,原因不是别的,就是天气预报说今天有小雨。旱了这么久,可算要下雨了。

    今年旱得厉害,已经半个多月不下雨,天天都是大太阳天,有的苞米已经晒得叶子打绺。

    下不了雨,老百姓就只能盼着刮南风,南风从海上来,潮气重,还能让在苞米苗多度几天,要是干燥的大北风一刮,地被吹干干巴巴,苞米蔫得更快。

    没办法,就算到了二十一世纪,黄土村的庄稼地仍然只能是靠天吃饭。

    北方缺水,说十年九旱是夸张点儿,但十年里至少得有六七年是旱年,大田没法浇,打深水机井得花钱,就算有井,还怕不够电费,再说,高新区和村里也没人管这事,反正管委会主任不种地,村长也不种地。

    不光基本农田水利没人管,就连不少政府规定也难以落实,拿承包土地30年不变这政策来说,平原市是2002年开始实行,但黄土村直到2004年5月,也就是张南勇死之前2个月才整完承包这事。

    原因很简单,张南勇2002年跟一个外地老板勾搭上了,那老板说要承包黄土村800亩土地,为了谈成这笔大买卖,张南勇费尽心思,找各种借口拖延不办承包30年的事。

    后来因为张南勇要的回扣太狠,那老板受不了,买卖没谈成。最后,一看别的村都整完了承包手续,黄土村老百姓开始强烈要求,没办法,张南勇这才主持办了这事。

    天靠不住,人靠不住,老百姓只能自己养自己,就像那一棵棵翠绿的苞米苗,就算旱得枯黄了一半叶子,就算只剩下一条须子还连着土地,它们也能坚强地活下来,这就是黄土地上的农民。

    这不,黄土村的农民已经集体动员起来。

    一大早,家家户户的劳力全都出动苗地。苗地就是苗化肥、施肥。黄土村90以上的大田都种苞米,一般种苞米时随着种子下一次肥,到苞米出到十二个叶时,再下第二次肥,但下第二次肥最好要在下雨前几个小时,这样肥力才能吸收得好,当然,提前一天两天也凑合。

    但时间太长了可不行,要是大太阳天苗地,化肥不能渗到地下,那肥料就是白苗了。这两年也有了长效肥,就是种地时只下一次肥,到收秋都不用再苗地,但老百姓感觉那玩意贵,而且产量也不高,所以,宁可费点力气,一般还都是苗两遍地。

    天刚亮,大车小辆就拉着化肥和男女老少到了地头,拆开尿素袋子,每人接上白花花的一桶,接着就钻进了苞米地里。

    苞米已经长到了一人来高,快要出挑儿,高的叶子直刮脸。一人拿两条垄走,一个来回能苗4条垄。

    抓一把化肥,扔两三撮,化肥距离苞米苗要半扎左右,太远了肥力吸收不着,太近了又容易烧死苞米。

    还有,一个人最多也就拎上二三十斤化肥,要是大长垄,到了中途就会“没子弹”,走回来再装化肥费时费力,这就得有人扛着化肥去中途“加油”,所以,总得有个男人负责接应。

    以前苗完地都要立刻趟一遍地,为的是把化肥埋起来,但这两年趟的人少了,一来是说趟地容易伤着苞米须子,不抗倒伏;二来,趟地得花钱,种地加苗地要趟上两回,一亩地至少得30块,有牛家的人越来越少,能省点儿钱就省点儿钱。

    苗地算不上什么技术活,但细节还是很多。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诗写得精辟,每一粒粮食都是费尽辛劳得来,所以,浪费粮食的人,绝对有罪。

    单说刘耕山一家,他赶着马车,拉了8袋尿素,尿素100斤一袋,一亩地得50多斤化肥。10袋里有4袋是刘耕山自己的,还有4袋是王耕田的,两家在北山北坡都有6亩地,离得又不远,所以赶一台车就够了。

    两家一共6口人,先给刘耕山家苗,再给王耕田家苗,人多好配合。

    王耕田一家三口和刘耕山媳妇郑桂香一人接了一桶尿素,拎着塑料桶开始苗地。刘耕山扛起一袋子尿素,拎着空桶往地中间走,估摸着苗地的人大概走到哪儿化肥该用完,他就放下袋子,接了一桶化肥开始从中间苗地。

    而刘刚则要把化肥送到地那头儿,那边垄头儿是土坎子,很窄,车过不去,只能人扛。扛着100斤一袋的化肥,踩着又窄又斜的垄沟,走起来挺费劲。

    今天虽然没太阳,但也没有风,所以还是挺热。其实有风也没用,因为苞米一人来高,人都要猫着腰在青纱帐里钻。

    所以,没走几步,人人都热得大汗淋漓。苞米叶子还刮脸,特别怕剌到眼睛,看不见的小伤口一进汗水,那个痒痒劲儿就甭提了。为了不被剌脸,就算再热,很多姑娘媳妇头上也都围着围巾,有的还在脸上裹着纱巾。

    而老爷们很少用这个,剌就剌吧,忍着点就得了。

    人们猫着腰,低着脑袋,走一会儿就直直腰歇一会儿,一个小时,一个人也就苗半亩地。

    雾气昭昭的大地上,一望无际的苞米地如同一张连绵起伏的绿毯,而绿毯上慢慢移动的一点点涟漪,就是一个个挥洒着汗水苗地的农民。

    刘耕山和王耕田两家人,早上7点到地头,干到11点,正好4个钟头,两家的12亩还差一点没苗完。正当两家人挥汗如雨干活的时候,突然,雨点无声无息地从天而落,连一点风云际会的前兆都没有。

    来的真快啊,两家人加快速度,而雨也越下越大,脚下干燥的黄土立刻变得粘糊糊地粘鞋底。

    刘耕山一皱眉,这也不是小雨啊!天气预报又错了?!他赶紧扛着半袋子化肥往地头跑,车上还有化肥,沾着水就得全化了。

    跑到地头,刘耕山把袋子口扎紧,再倒扣过来,尿素袋子里有层薄塑料袋,要是不撕破,还能防一会儿小雨。

    但雨却越下越大,又苦干了10分钟,两家人终于苗完了地,而小雨也变成了瓢泼大雨,六口人被淋得跟落汤鸡一样。

    刘耕山套好车,往北山上赶,但雨太大了,雨水顺着山道往下冲,黄色的泥浆子没过了腿肚子,大黑骡子拉着空车都走不上坡。6口人一块推车,但还是走不动。

    不只是刘耕山和王耕田两家给大雨截到了地里,大地儿里所有人都跑不了了,有的人顶着雨往村里跑,但斜坡路上泥水激流,几个人摔得东倒西歪,滚得跟个泥猴似的。

    “算了!到拱桥背雨吧!”刘耕山抹车,往坡下赶,走了200米泥泞不堪的水路,终于到了拱桥。

    拱桥是1958年大跃进的产物,当年号召“引水上山,兴修水利”,黄土村也修了这道“长城”,它以黄土村西边的大柳河为,向东横穿黄土村,本来是打算再往东修到任家村和蘑菇屯,但还没修完黄土村这一段就烂尾了,那个火红而混乱的年代,这种事司空见惯。

    但就跟长城“祸害一时,恩泽后世”一样,占了不少好地,费了不少人力物力的拱桥也有一样好处,那就是给人提供了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狼狈不堪的黄土村村民跟蜜蜂归巢一样连滚带爬地跑到了拱桥底下,一个桥洞里能蹲四个人,化肥也被倒腾到桥洞里,只有拉车的牲口在外面干挨浇,没办法,桥洞太低,它们可钻不进来。

    半圆型的桥洞两面通风,虽然是大夏天,但人们浇得跟落汤鸡一样,小风再这么一遛,各个也都冻得直哆嗦。

    雨水湿身,薄衣服变得半透明,所以,姑娘媳妇们笑嘻嘻挤在同一个桥洞下。男人们聚在一起,这个时候,谁还有一根没湿的烟可算享福喽。

    刘耕山、王耕田和刘正义在一个桥洞里,爷仨把剩下的两个半袋化肥摞在石头上,仨人的脚全泡在泥水里。

    刚进桥拱不一会儿,天上立刻乌云聚会,眨眼间天就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王耕田直叹气,“天气预报也太扯蛋了,这雨下的,水顺着垄沟跑,肥料都给冲跑了,这不都白瞎了!”

    刘耕山:“算了,咱就这命,啥倒霉事都赶上了。”

    王耕田:“你说咱上访那事咋还没信儿?中央也不管咱了?”

    刘耕山:“不能!天下还是共产党的天下,不是那几个腐败干部和黑社会的天下。”

    刘正义:“我听别的村上访的人说过,只要中央受理了,地方干部就得扣工资和奖金,而且材料转给地方,让他们好好处理,放心吧大叔,肯定能给咱解决。”

    王耕田点点头:“希望能解决吧。”

    说着说着,起风了,大南风夹着雨,一个劲往桥洞里灌,桥洞没门,就这么点儿地方,整得人们没处躲没处藏。

    人们忙把化肥袋子和塑料桶挡住洞口,里面的人好受了点,但堵洞口的人可遭老了罪了。刘正义年轻,他举起桶顶在最外面,但一会儿就冻得直哆嗦。

    刘耕山也挡着洞口,雨水打湿了嘴里的烟,他立起衣领,高大的身躯缩成一团,“风真大,非感冒不可,回家得喝碗姜汤。”

    狂风暴雨不算,更糟的还在后面,“咔啦啦”一声,惊雷乍响,闪电像是怪兽的巨爪撕破天幕,金色闪电照亮了每个人满是雨水的脸。

    雷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近,一声声惊雷好像就在头顶炸响。男人们不得不捂住耳朵,而姑娘媳妇已经抱在了一起。

    刘耕山皱着眉头,“这天儿是要取(读糗,意思是收人)人啊!”

    每年夏天,狂风暴雨,霹雳闪电,总有人倒霉挨雷劈,拱桥这地方虽然以前没出过事,但看着近在咫尺的闪电,还是让人肝颤。

    不过还好,这场狂风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半个小时后,风雨都小了不少。

    不能再等了,人们像是地道战里的游击队员一样,都从桥洞底下钻出来,踩着满地的泥浆子,顶着冷飕飕的斜风小雨往屯子里走。

    刘耕山和王耕田两家人搬出化肥,赶马车直上北山。

    说来也怪,雨一小,风向还变了,南风变成了西北风。没走出多远,人们都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怪味,回头一看,原来是橡胶厂废墟里飘出来的。

    祸害人的东西!人们这个骂啊,一片好地生给污染了,啥也不能种。

    刘耕山赶车上了坡,橡胶厂的味儿这才轻了点。几个人站在山顶举目四望,心里敞亮多了。

    不管咋说,这场大雨救了人命,绿油油的苞米苗在微风细雨中“唰啦啦”直响,像是吃足了奶水的猪羔子,好像就这片刻之间,苞米又长高了不少,那叶子绿得沉,绿得深,绿得都发黑,化肥借上劲了。

    正当大伙都高兴的时候,不知怎么北风里又飘来一股怪味,而且这味儿跟橡胶厂的怪味儿还不一样。

    王耕田:“这又是啥味儿?”

    刘耕山:“反正不是好味儿,赶快走吧!”

    浑身湿漉漉的几个人上了马车,一会儿就进了屯子。

    刚到小广场,就看见一帮人聚在一起,看样子各个火气都不小,有的呼号直叫,有的指天骂地,还有的祖宗奶奶地狂骂。

    刘耕山搂住划杠,问柳寡妇,“咋回事?骂啥呢?”

    柳寡妇:“大桥塌了!”自从一队和二队重归于好,俩人也没啥矛盾了。

    “嗯!”刘耕山哼了一声,倒也没奇怪。

    大桥迟早要塌,全村人都能预料到这事。这桥修了10多年,本来挺结实,但村里几个缺德的玩意就在桥下游不远的地方捞沙子,长期这么掏,桥基的沙子都跑空了。有一年,人们发现桥基地下有不少毛夹螃蟹(大闸蟹),嘎小子们竟然砸桥基掏螃蟹。

    再加上去港里的重载大货车从这儿走,眼瞅着大桥慢慢裂缝、变形,但张南勇和后来的李有财两任村长都不管,今天一下大雨,河水暴涨,大桥终于给冲塌了。

    “耕山,还有别的事!”张千里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但他气得脸通红,连吊着绑带的手也直哆嗦,“那个田家屯的田地主你认识吧,他妈这犊子在大柳河边建了一个玉米深加工厂,今天正式开工,那破味儿不好闻,而且还往大柳河里放废水,河水现在都是一股股的黑烟,死鱼漂起一大层,他妈他坑苦人了!”

    大柳河在黄土村和田家屯中间,黄土村在东边,田家屯在西边。

    老头子刘志愿急眼了,“咱得找他去,他污染河水,让他马上停工!”

    “你说停就停,人家认识咱是谁!”魏大白话无奈地摇摇头,“告诉你吧,能把这污染的破厂子开起来的人都不简单,人家田地主上头有人,他二姐夫的三舅妈的四外甥是市里头的干部,还是专门管环保的,你找他有啥用,你还能拆人家厂子是咋的!”

    柳寡妇:“那咱就往上面告他!咱北京都能去,还怕他啥玩意市里的小干部?!”

    “唉,去北京管啥,到现在还没回信儿,也不知道中央管不管!”魏大白话还是无奈地摇头。

    柳寡妇:“这老爷子,净说点不中听的话,你总晃脑袋干啥?吃摇头丸了是咋的!”

    一帮人正呛呛,李主意开着摩托车从东边出村的土路急开过来,见到这帮人,他一个急刹停下车,“告诉大伙一个好消息!好消息啊!”

    “啥好消息?咱上访的事有眉目了?”刘耕山好像有点预感。

    李主意咧嘴笑了,“没错,咱上访的事妥了!北京发文件要省里严查,省里发文要市里严查,市里已经在高新区开始调查,这回可是来真的!该给咱多少钱都已经算好了!”

    “真的呀!”

    “唉呀妈呀!可算解决了!”

    愤怒而沮丧的人群立刻兴奋起来,人们乐的直拍巴掌。

    “老天有眼啊!中央没忘咱老百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