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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毁地吸沙

    2006年8月25日,王二虎背着喷雾器从北山地回家,他左手拎着扁筐,里面装着雨衣、口罩、围巾,还有半瓶“敌敌畏”,右手拎个水桶。

    他家种了一晌半地,地不多也不少,但春种秋收全靠他一个人。没办法,他爸他妈都是傻子,生活自理都费劲,家里的活儿更是指望不上他们。

    要说二虎一家,那可都是苦命人。他爸王耕水1946年生人,今年60,刚落生时,也是个正常孩子,可没过百天时得了点小病,也就是百日咳之类的病,可一治就给治成了傻子。

    屯子里也不光他一个这样,那时还没解放,医疗条件很差,农民啥也不懂,很多土办法都是自个坑了自个。

    例如,孩子都是在家生,生下来一定要“落土”,就是要掀开炕席,让刚出生的小婴儿沾一身炕上的土,说是既辟邪又治病,实际呢,感染了多少病菌都不知道。

    要是谁受了外伤流血,也不知道啥叫破伤风,就用手在房坨上抹一把灰尘擦到伤口上,说是能止血,还防感染。

    要是给狗咬了,也没处打狂犬疫苗,把咬人那狗逮着,抓一把狗毛烧成灰,把灰抹在伤口上,据说这样就不会犯狂犬病。

    所以说,那时候的人都是天养活,能不能长大成人,能不能寿终正寝,那全得靠运气。

    婴儿得了病,都去县城买几副黄药,也不管是啥病,也管是苦是甜,孩子喝不喝,都灌了再说。

    好好的一个王耕水就这么给治傻了,那时哪个屯里都有几个傻子,先天性的不多,基本都是后天给耽误的。

    王耕水年轻时还好,比正常人少三分心眼吧,天天跟着他爸他妈干活,任劳任怨,不打架不骂人,就是话少,有时还自言自语,也不知道他说啥玩意。

    王耕水他爸他妈都要强,就这么一个儿子,虽然傻点,但也不能不娶媳妇。

    老两口子花钱托人说媒,可谁愿意把好姑娘嫁给个二傻子,折腾了一年多,也没人搭茬。

    最后,总算有一家愿意,原来对方那姑娘也是傻子,智力水平和王耕水差不多,而且也是小时候治病给治耽误了。王耕水爸妈一看,这就是命啊,那就结婚吧。

    两个心眼不全的苦命人就这么结了婚,还生了个虎头虎脑的儿子,小名就叫二虎。开始时还好,两边老人帮衬着过日子,可等老人都没了,王二虎一家的日子就越过越遭殃,没办法,毕竟都不是正常人。

    好在乡亲们好,左邻右舍帮着点儿,三老四少救济点儿,好歹糊弄到二虎长大成人。

    二虎其实不傻,就是性子直,脾气暴,但他却十分孝敬父母。

    这几年来,二虎爸妈越来越糊涂,地里活儿干不了,家里的活儿也干不了,连饭都不会做了,二虎只能一个人侍弄地,抽空打零工,还得天天做饭、洗衣服,有时他爸把粑粑拉到裤裆里,他还得给收拾,都说乌鸦反哺,不过这也太早了点。

    今天头午,二虎去北山打药。

    他家在那儿有一垧地,今年虫子多,药下的也狠。

    可大苞米一人多高,在里面走,密不透风,人给虫子打药,自己多少也得吸进去点儿,虽然穿雨衣、戴口罩、扎围巾,但打完一垧地,二虎还是感觉头晕目眩,还直干哕,妈的,有点慢性中毒。

    回到家,二虎先“咕嘟咕嘟”灌了一肚子井拔凉水,一身的农药味,自己闻着都呛人,他又洗了个澡。

    都12点了,二虎他爸还在愣呵呵地看电视,而且是中央二套讲股票,老爷子脑子是彻底坏了,他妈坐在后门门槛上,拿小锄头耪地,已经挠了一个坑。

    二虎收拾完自己,又给爸妈热饭,再从酱缸里刀出半碗黄酱,洗了几根黄瓜、一把大葱和青椒,又整了个洋柿子拌白糖,这才叫他爸他妈过来吃饭。

    可一端饭碗,二虎又是干哕,又是迷糊,根本吃不下,他往炕上凉席一躺,算了,睡一觉再说。

    刚躺下没一会儿,张有沙突然进了屋,看见二虎就喊:“二虎,你还有心睡觉呢,你家地都让人祸祸了!”

    二虎一骨碌身坐了起来,“咋的了?谁祸祸我地了?我才从北山回来啊!”

    张有沙:“谁说北山地,我是说南边大柳河那疙瘩,你在那儿是不是有5亩地?就是挨着李家屯边界那块儿。”

    二虎:“是啊,谁祸祸我地了?”

    张有沙:“我刚才去南边,看着有一伙人在那儿吸沙子,吸沙子那小铁船沿着河沿儿吸,噼里啪啦的,河沿儿的土全都掉河里了,你家的苞米掉进去一大片,我走那时候,他们还吸呢!”

    “他妈的!我看看去。”二虎拿了把铁锹,骑上车子就往南边赶。

    10分钟后,二虎到了大柳河南边,还真有一帮人在正他家地那儿整沙子。河里有两条吸沙船,吸沙船不大,船上一台12马柴油机,一条船上就一人操作,铁皮筒插在水里抽,传送带把沙子源源不断地送到岸上,看来整的时间不短,岸上有几堆沙子,还有两台车正在装。

    二虎家的5亩地挨着河边,吸沙船吸河沿儿的沙子,泥沙俱下,已经出了一个大豁牙,不少苞米青苗都掉进了河里。

    “别整了!王八犊子,大白天祸祸地,你他妈疯了!”王二虎撂下车子,拿起尖锹就冲了过去。

    对方有十多个人,带头的是个大个子,脸上有个刀疤,他拿起根杠子就迎了上来,“骂谁呢?找死啊你!”

    “骂你呢!”王二虎眼睛瞪得溜圆,“没看见苞米都掉了吗?!别他妈整了,快停下!”

    刀疤脸冷笑,“谁祸祸你的地,我只管吸水里的沙子,别的玩意掉不掉不关我的事。”

    “去你妈的,你是谁?哪个屯的?报个号!”要不是对方人太多,二虎真想上去就劈了他。

    “你个虎犊子,连我都不认识还在高新区混,你外来户吧?”刀疤脸一脸的瞧不起。

    一个狗腿子上前给刀疤脸点烟,转头对二虎说:“兄弟,我大哥就是项九阳,不是没听过吧。”

    王二虎一愣,项九阳这名字他当然听过,不过本人还是第一回见着。项九阳是李家屯人,外号项傻子,是个打架不要命的亡命徒,因为打架,还蹲过3年大狱。

    后来,他不咋和南一天攀上亲了,据说是南一天四姨夫的三外甥的二叔的大侄儿,自从有了官亲,项傻子“改邪归正”,再也不直来直去地打打杀杀,而是干起了正行。

    所谓正行,就是欺行霸市之类的买卖,东骗一块,西蒙一块,黑白两道通吃,一般人不敢惹他。

    知道惹不起项九阳,但也不能干吃哑巴亏,二虎咽了口唾沫,“你吸沙子就算了,但毁了我这么一大片地,还有这么多青苗,你赔点钱吧……”

    “让我赔钱,你穷疯了吧!”项傻子笑的张狂。

    二虎一听也急眼了,“你可别欺人太甚,还没有谁能在黄土村整事儿!”

    “呀嗬!”项傻子把烟一撇,“那你他妈还能咋的?”

    “我他妈我他妈干沉你的破船!”二虎最终还是忍不住,抡着铁锹就冲了上来。

    项傻子没想到这傻大个子还真不怕自己,一不留神,二虎就窜过他,跳过几道坎,一下子跳到了一条吸沙船上,铁锹一抡,看船的给一锹拍到了水里,紧接着,尖锹“嘁哩喀喳”一顿乱砍。

    船上都是铁,也砍不动啥,就把柴油机的几条管儿都给砍断了,柴油机立刻死了火。

    “妈巴子的!给我打他!往死里打!”项傻子急眼了,他带人就冲了上来。

    二虎可不傻,十多个人打他一个,那能打得过吗,但现在想跑也跑不了,他干脆不下船,铁锹转圈抡,以上势下,连拍带砍,好在船小,两米多长的小船,谁也上不来,一着边儿就得给铁锹刮个口子。

    但二虎中毒的劲儿还没过,脑子不太清醒,再加上没吃午饭,照这么折腾,他也坚持不了几分钟。

    项傻子跳上另一条小船,让开船的直接撞二虎,两条小船在不算宽的河道上“咔”地撞上,二虎一晃,差点掉进水里。

    项傻子这回和他一边高,他抡杠子就打二虎,俩人大骂着对方的八辈祖宗,劈里扑通地乱拍起来。

    二虎累的呼呼直喘,他心里骂:要是不去打药,再吃饱了饭,我销不死!

    可惜,好虎架不住一群狼,有人一棒子销到二虎屁股上,他没站稳,一头栽进了水里。

    项傻子喘着粗气,“往死里打,他妈的,砍我的船,你活腻歪了!”

    正在这个时候,刘耕山带着二十多个人跑了过来,他们也都拿着家伙,啥也不用说了,打!

    刘耕山咋得着的信儿,这得亏王耕水,老头子糊涂了好几年,今天突然灵光闪现,二虎一走,王耕水就径直到了刘耕山家,见着刘耕山就说:“有人毁我家地,二虎去和人打架,耕山去救人啊……”

    刘耕山这才叫上一帮人及时赶到,二十多人打十多个人,几下子就见了分晓,项傻子这边被集体撂倒,刘耕山这边除了二虎吃了点亏,其他人都没受啥伤。

    项傻子和刘耕山认识,几十年前,俩屯子的小孩打群架的时候,俩人就交过手,当时俩人都是孩子头儿,谁也不惧谁,没想到,今天又干上了。

    项傻子擦擦嘴角的血,吐出一颗后门牙,“刘耕山,我知道你是村长,可你知道我是给谁整沙子?”

    “不知道。”刘耕山哼了一声,“这是我们黄土村的地,谁也不能祸祸。”

    “我可是给南一天整沙子!你知道不!他盖别墅,装修用沙子,你知道不!你他妈还想不想在高新区混了?”项傻子喊破了声,喊走了调儿。

    要说他这老牌混子,出来混江湖,主要靠打,如果直接说出自己后台,还真是有点丢份儿,但对面这人是刘耕山,自己以前打不过他,现在还是打不过,那就只能拿大话拍他试试看了。

    可项傻子还是不了解刘耕山,刘耕山冷笑,“谁要祸祸老百姓的地,就别他妈在地球上混!”

    话说到这份上,还有啥可说的,刘耕山也来了倔脾气,他要项傻子马上赔王二虎2000块钱,要是不赔,也不用经官,直接把两条船都干沉,把两台车推到河里。

    项傻子的狗腿子只能回去取钱,老老实实地把钱交给二虎。

    带着残兵败将离开黄土村,项傻子咬牙暗骂:刘耕山,你等着,这事完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