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冬天,雪特别的多,这可累坏了黄土村的老百姓,人们把房顶的雪扔到地上,又把雪一车车地拉到大地儿里,要不清理干净,开春雪一化,院里就和泥了。
但老天爷似乎要和老百姓斗到底,三场大雪之后,第四场雪更是大得出奇,这场大雪下了整整一天一夜,鹅毛大雪下到对面不见人,一朵朵雪绒球如同一个个从天而降的白色鸭蛋,大地、山川、河流、小村,全都被包裹在白色的天幕之下。
雪一停,黄土村的人们都傻了眼,难怪新闻说这是52年来最大的一场雪,早起都推不门,从窗户跳出去一看。
我的个天啊,院里大雪过膝,门前、窗台和墙边儿窝风的地方更是厉害,雪都到了胸脯,房檐儿支出的雪有一米多。铁锹啥的都找不着了,只能用手刨开雪,这才能打开门。
大雪封路,大雪封山,出村的几条路都堵死了,不管是汽车、摩托车、自行车、马车,啥车都出不去。
不过也好,老天爷给上班的人们多放了几天假,村里的几个小卖部彻底清货,连快过期的小食品也一扫而光。一直到第三天,高新区才派出铲车队给各村开路,与世隔绝了三天的黄土村终于重见天日。
下大雪干啥都不方便,但也有方便的事,这不,混子张三和李四正在雪地上逮野兔子
在洪大力废弃的砖厂附近,有一大片果园,这里野鸡野兔都不少,以前枪支管制比较松,闲人们就拿着猎枪到这儿打猎,后来管的严了,别说猎枪,连鸟枪都没收,逮着还得罚款5000块,拘留15天。
没了枪,这几年野鸡野兔又多了起来,但好玩的人们总能想出招儿,一到冬天下雪,抓野兔子的好时机又来了。
张三和李四穿着羽绒服,外面还套了白色外衣,俩人在雪地上踅摸了半天,终于找着一趟兔子印儿。
这地方是个高坡,大风一吹,雪都薄,要是过膝深的大雪,那放狗撵就行了。
别看野兔子能跳,跑的飞快,但它个小,一跳一个雪坑,再跳又一个雪坑,雪不是硬地,一蹬就泄力,三跳两跳它就没劲了,一抓一个准。
但家狗太笨,张三的养的德国黑背又不知道让谁给药死了,没狗就只能靠人了。
雪薄的地方就在兔子印儿上下网,野兔出去时走啥道儿,回来还走啥道儿,也有的下套儿,那玩意技术高,张三和李四也不会,下网也行,一米来高的小网,兔子根本看不见,一撞就招上。
去年,俩人一共逮了32个兔子,今年到现在,也逮了12个。
从脚印看,这兔子小不了,俩人下好网,躲在不远一个背风的小沟里看着。
张三点上根烟,拍拍麻丝袋子,里面立刻“扑棱棱”一阵乱跳,“就逮着仨,少了点儿!”
李四打着饱嗝,喷着酒气,“雪太大,我看小兔子都得冻死在窝里。”
正说着,突然一只野鸡从身边的树上飞走,鸡翎子多长,像是一道红色的火焰。
张三一呲牙,“妈的,要是有枪,一枪给它干下来!”
“别说话。”李四一拍张三,低声说:“看,来了!”
还真是,顺着那兔子印儿,一只草白色的大野兔,正蹦蹦哒哒地溜达过来,野兔子不像家兔能长到10来斤,它们最大也就四五斤,看这只野兔,少说得有5斤。
张三和李四屏气凝神,做好冲锋的准备,只要野兔一撞网,他们呼号一喊,往前猛冲,兔子受惊吓更是不会转弯,冲到跟前儿,网一扣就算拿下。
就在那野兔要撞网还没撞的时候,突然,有人说话:“妈,咱这一块一块地拆,得拆到啥时候?”
野兔受惊,掉头就跑。
这把张三和李四气的,俩人跳起来就骂,张三:“小兔崽子,谁让你从这儿过!”
李四:“你个败家老娘们不在家待着,跑这儿来干啥!”
走道那母子也是吓了一跳,谁承想沟里突然蹦出俩大活人。这娘俩是村里的外来户,他们一家三口搬到村里已经4年多,男人叫陈为民,媳妇叫郝秀芬,13岁的儿子叫陈忠。
张三和李四欺负老实人欺负惯了,何况是对外来户,张三大骂:“你他妈吓跑了我到手的兔子,给我赔钱,100块一个,拿钱来!”
“100?不行,200!”李四更狠。
老实巴交的郝秀芬被损得脸通红,“两位大哥,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你们在这逮兔子。那什么,我家陈为民去港上打工,我想和孩子去砖厂拆点废砖,等开春拉回家垒了猪圈,要不平时我们也不从这走,我真不是故意的……”
要说都是一个屯的,一个兔子能算个啥,再说一个妇女和俩大老爷们说小话儿,这就得了吧,可张三李四是啥玩意,混子,混子就是不讲理,再加上俩人都喝了点酒,说话更是没边儿。
张三:“不行,不拿钱别想走!”
郝秀芬:“我也没带钱啊。”
李四:“没钱我上你家要去!”
郝秀芬都快哭了,家里要是有钱,谁愿意背井离乡来黄土村,人都欺生啊,要说黄土村的老百姓还都算不错,可咋就得罪这俩人了呢!
黄土村有200多外来户,有的从几十里搬到这儿,有的从上百里上千里搬到这儿。
别看黄土村老百姓挣钱辛辛苦苦,可有的地方,辛辛苦苦都挣不到钱。这块儿毕竟是高新区,打工的地方多,只要肯吃苦,都能对付过个日子。
这20多年来,特别是近10年,越来越多的外来户搬到高新区,各个屯子都有,尤其是近海边的屯子,外来户更多,有的村,外来户比坐地户还要多,这就是新型的移民村落。
外来户大多勤劳肯干,他们的确为本地提供了大量的劳动力,但随之而来的也有很多问题,例如户口问题,耕地问题。
为了能和本地人一样分到土地,各村的外来户都整过不少事,在村里串联,到管委会告状,再到县里、市里上访,有的还到省里和北京上过访。最后虽然没分着地,但多少也能得着点补贴。
现在的东北人,百分之八十都是闯关东的山东人的后代,从这个角度来说,大家都是外来户,但人性有善恶,有的先来的就是欺负后到的,有的人就是排外和欺生。郝秀芬娘俩算倒霉,砖一块还没拆,就碰上这块坏小子。
“拿钱拿钱!少说废话!”张三推了一把郝秀芬。
“王八犊子!别碰我妈!”陈忠不干了,他抡起小镐就是一下子。
张三吓一大跳,没想到这蔫了吧唧的小孩下死手。
这一镐要是刨到脑门上,自己就废了,他连忙往后躲,脑门是没刨上,但陈忠抡镐再刨,“咔嚓”一声,这一镐正刨到张三鞋尖上,张三穿着厚皮军钩子,这一镐把军钩子前沿儿都刨秃噜皮,要是再往前一寸,张三非得折几个脚趾头。
“小瘪犊子!你他妈要杀人啊!”李四上来要打陈忠。
“我刨死你!”小孩陈忠急眼了,也不管脑袋屁股,拿镐就刨,吓得俩混子左躲右闪。但小孩终究是小孩,没那么大力气,也没长劲,瞎刨了一阵就没劲了。
张三一脚踢飞小镐,把陈忠摁在地上就打,李四也过来连踢带踹。
郝秀芬哭了,上来拉两个人,她推开张三,趴在儿子身上,“别打了!别打了!要打打我吧……”
“行了,拉倒!”李四拽了一把张三,他也怕失手打死人。
好在冬天人都穿得多,还都带着棉手套,倔小子陈忠一个眼泪疙瘩也没掉,只是鼻子不停流血。
“咱回家,咱不整砖了……”郝秀芬拉着陈忠要回屯子。
但陈忠擦干净血,捡回小镐,恶狠狠盯着张三和李四,“不回家,咱去干活,我没事!”
郝秀芬咋拉也拉不住儿子,俩人捡起东西,走向了白雪茫茫的废砖厂。
张三不停骂着,再看看皮鞋,“妈的,这小子长大肯定是个亡命徒,又跟刘刚似的,到时咱俩可降不住他。”
“降不住就降不住吧!除了歌厅的小妹子,咱俩降住谁了!”李四坏笑,拍拍身上的雪,又给张三递根烟,“走,接着整兔子,今年兔子多,别耽误工夫。”
俩人收网,又开始踅摸兔子印儿,不一会儿,又找着一处,下了网,俩人又猫到沟里。
小北风一抽,飕飕的冷,俩人蹲在地上,缩脖端胛,不停地抽着烟。功夫不负有心人,过了10分钟,雪地上“沙沙”响,一个大野兔子蹦蹦哒哒过来了。
俩人一动不动,连大气儿都不敢出,眼瞅着兔子就要撞网,突然,不知哪儿传来“轰隆”一声闷响,野兔掉头就跑。
张三气得一蹦多高,“又他妈咋的了?”
李四倒是没骂,他往不远处一指,“我的妈呀,砖厂大烟筒倒了!”
果然,前面白雪纷飞,30多米高的大烟筒居然倒了,底下的砖窑被砸得乱七八糟。
李四突然一皱眉,“那娘俩没事吧?”
“说不定啊!可别给压着!”俩人也不管兔子了,撒腿就奔砖厂跑。
等跑到地方一看,雪刚落下来,可不见那娘俩的影儿。
张三拢起手喊:“有人吗——有人吗——”
李四也喊:“那小子——你在哪儿呢——”
喊了半天也没人,到跟前一看,大烟筒把西边的砖窑砸塌下一大片,李四突然哆嗦起来,“老……老三,你……你看,这……这不是那小镐吗?”
“完了完了!”张三心也乱跳起来,“赶快救人!”
俩人开始扔砖,但这么多的砖,得整的啥时候,张三连忙给刘耕山打手机,“大哥!快来人啊……”
半个小时后,刘耕山带着50多个老百姓从村里跑到了砖厂。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陈为民也从港上赶了回来,只可惜,等人们搬开一大堆砖头,找到的只是郝秀芬娘俩血肉模糊的尸体,娘俩个,还紧紧地抱在一起。
背井离乡,远别故土,本想在他乡的土地上创造新的生活,只可惜,一场意外粉碎了所有的美梦。陈为民呼天抢地的痛哭,黄土村的老百姓也跟着掉眼泪。
张三一把鼻涕一把泪,“咋这倒霉呢!才这大点儿个孩子……”
李四也是眼泪汪汪,“刚才还好好的,这娘俩呀,咋这么倒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