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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大乱

    黄土村这回算是乱了,男女老幼拿着宣传单都发了懵,真要占了全部庄稼地?真要铲平所有房子?

    看传单是真的啊!上面写的清清楚楚:全部土地被征用,不能再种地,限期2012年8月25号前全部搬走,到时候拆迁队将拆村……

    不少老人和妇女都哭了,跟前儿的几个屯子不都是这么被铲平的吗,给你两个月时间,就是让你赶快找地方住,再自己把自己的房子拆了!

    可仔细咂摸咂摸,这不对呀,这也没签合同,也没问问老百姓啥意见,村里连个会也没开,这就能强拆?宋家屯老百姓虽然被骗,虽然到现在土地还撂荒,虽然只给了不到两成的征地款,但好歹管委会还和他们签了一份合同呢?不行,得去问问村长!

    拿到宣传单后,所有人都急急忙忙赶去村委会,他们要向村长问问究竟是咋回事,虽然,他们知道问了跟没问也没啥区别。

    现在的村长叫王好仁,45岁,2007年刘耕山被诬告罢官,黄土村再选村长,官迷兼富户王好仁撒出钱去拉选票,有钱好办事,老百姓就认票子,所以他一举当选。

    其实他人还不错,除了是个官迷之外,没啥不良嗜好,他烟不抽、酒不喝,不贪村里的钱,不卡村民的油,还带着人把大柳河的断桥修了,起码能过马车。

    过年过节他还主动慰问五保户,给送去大米、白面、豆油,人人都说王好仁是个好人。

    好人倒是好人,但王好仁性子弱,胆子小,谁也不敢得罪,还特别怕当官的。

    这几年,黄土村四面楚歌,北山药厂、河西玉米深加工厂、南岭油漆厂都开工,老百姓又要他向管委会反映问题,又让他要钱,他哪敢,一进管委会大院他腿肚子就转筋儿,一进张南勇办公室他就不敢说话。

    后来,老百姓一看难为他也没用,所以不少事就不找他了。但今天这事不行啊,再不问个清楚,黄土村就没了,不仅地没了,房没了,连家也没了。

    村委会里,人山人海。

    “村长,为啥没签合同就要占咱的地?”

    “青苗咋办,全村几千亩的地啊!都长了这么高了!都给拔喽?!”

    “要是占了,到底能赔多少钱?地多少钱一亩?房子一方多少钱?猪圈多少钱一方?树苗一棵多少钱?”

    人们也不管王好仁答的过来答不过来,反正就是一个劲地问。王好仁苦着脸,对这个说一句,对那个说一句,急得他满头大汗。

    “管委会就给咱们两个月工夫,这点儿时间咋够用啊!上哪儿租房子去?”

    “你还真想搬走啊?!没看宋家屯现在啥样,1000多口人都无家可归!你傻呀!”

    “你才傻呢!不搬能行啊,谁能和政府对抗?!你有几个脑袋!”

    乱了,彻底乱了,心乱如麻的人们脾气越来越大,村长办公室乱成一锅粥。

    好一会儿,王好仁两手使劲拍巴掌,“大伙静一静!静一静!我有话说……”

    村民们这才静下来,王好仁:“给大伙说实话,我跟你们一样,我也是才知道这信儿,管委会之前啥也没跟我说过……”

    “真的假的!你当村长干啥吃的!”

    王好仁苦笑,“这样吧,白天人都去上班了,人不齐,今天晚上7点,各家各户代表都过来,咱在会议室好好商量商量,大伙有啥建议和意见都提出来,我汇总一下,再向管委会反映,大伙说咋样?”

    大伙想想也是,各家的男人都去上班,现在过来的都是妇女和老人,当家人都不在,瞎起哄也没啥用。人们相继散去,都等着和自己家的顶梁柱商量大事。

    这个春末夏初的一顿晚饭,是近几十年来黄土村最特殊的一顿晚饭,这种混乱、这种迷茫,很多人平生也从未遇见过。不少人家都没开火,因为人们已经没有心情吃饭。

    家庭会议岂止是热烈,简直就是火爆,当然,也有无言的沉默。

    累了一天的老爷们,有的捣灰撮泥埋汰得像个泥猴,有的扛180斤的大麻袋累弯了腰,有的抬铁轨肩膀压出了巴掌大的血印……进门一听这事,各个都闹上了心,有的扯着嗓子大喊大叫,有的抱着脑袋抓着头发,有的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难啊,这可是大事。

    晚上7点,黄土村村委会的会议室里挤得满满登登,连过道里都站满了人,挤进不进来的就站在门口和窗户外头。

    王好仁和黄有道坐在台上,两个老好人手心冒汗,没想到啊,黄土村竟然走到今天这境地。

    “人来的差不多了,咱开会吧。”王好仁开腔说话,“大伙都知道了,高新区规划好了,要占咱们黄土村,连地带房子全都占,土地清零,房子也清零,这就叫两个清零。

    今天让大伙过来,就是让大伙提意见,有啥想法尽管说,我一条条记下来,明天就去向管委会提出来,大伙说吧!”

    “我反对!”老爷子刘志愿豁然站起,“我反对占黄土村,土地是咱的命根子,不能占,房子更不能给他们扒,扒了上哪儿住去……”

    “大爷,你说这有啥用!政府占地是依法办事,咱有啥招儿?”

    “依法办事?我看他是知法犯法!”刘志愿:“大队墙上写的清清楚楚,保护耕地是我国的基本国策,基本国策一百年不动摇,一千年也不能动摇!他南一天凭什么征地?他以为他是谁?他能大过基本国策吗……”

    “大爷,高新区就南一天官大,他要征地,谁能拦得住他……”

    “咋拦不住?!你们拦过没有?”王抗日拄着棒子也站了起来,“我反对占地,当年日本人想占咱们中国地,我们给打回去了!凭啥高新区要占老百姓的地,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不能占,我反对……”

    奇了个怪,斗了几十年的俩头子今天突然志同道合,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合成两字就是“反对”,不少岁数大的人也都附和,“不能占啊!没有地还叫农民吗?!”

    “补那儿俩钱儿有啥用,花完就啥也没有了,到时候不都成盲流了!”

    “别看种地不咋挣钱,但那玩意保命,只要有地就饿不死人!”

    王好仁脑门冒汗,这场面实在是不好控制,这俩活爹说不能占,谁敢拦着他们。

    其实也不是没人拦着,这不,王二虎站了起来,虎背熊腰的二虎大手一摆,“我同意占地!”

    俩老头一愣,王二虎:“我说两位大爷,你也不为我们年轻人想想,我们得娶媳妇,娶媳妇就得买楼,没钱咋买楼?!要不占地,你借我20万得了,我都30多了,还没媳妇呢!你说这事儿咋办!”

    刘志愿:“地就是命根子,命根子都没了要媳妇有啥用?”

    王二虎坏笑,“命根子就是给媳妇用的!没媳妇要命根子有啥用!”

    人们大笑,王抗日急眼了,“小王八犊子,你虎了吧唧的,早晚你得后悔……”他抡棒子就打王二虎,二虎笑嘻嘻地往后躲,都姓王,本家爷爷打本家孙子,他能咋地。

    人们赶紧拉架,“别打别打!开会别打架!”

    “老爷子消消气!村长让提意见,人人都有权利说话!别来气!”

    俩老爷子这才坐下,刘志愿气得直哆嗦,他自己卷上一根蛤蟆癞,又破天荒地给王抗日卷上一根,俩老头子闷头抽烟,就跟几十年前一样。

    “村长!反正高新区要占地,那你就得代表大伙问问一亩地赔多少钱!”

    “对!咱地还都种了!青苗一亩补多少钱!房子补多少钱!偏房没房产证能给多少钱!还有狗窝、猪圈、鸡架、牲口棚子补多少钱!”

    “还有果树补多少钱!按品种算还是按年头儿算!”

    “我听说了,有的地方征完地,政府还卖了一层土填海,不光地值钱,咱这土厚,土也得算钱!”

    “咱租房子得花钱!房租得给补助吧!”

    “必须得签合同!不能口头协议,那玩意打官司没用!”

    人们都提高了声调,问题一个接着一个,王好仁和黄有道“唰唰唰”地写了一篇儿又一篇儿。

    刘耕山和王占山、韩镇东挨着坐,三人闷头抽烟,啥意见也没提。

    刘耕山和王占山差不多,俩人包了不少地,又养了不少猪,这一占地就得彻底改行,50多岁的半大老头该行,谈何容易,两人谁也不愿意占地,但说了又有啥用,管委会能听你的吗!再说,离开黄土村,上哪儿去住?事儿多了去了。。

    韩镇东也不想占地,他也不想离开屯子,但他现在缺钱,他大闺女韩志秀念大学二年级,这一年光学费就5千多块,再加上生活费和杂七杂八的开销,一年得1万多块钱。俩儿子上初三,一年也得1万多。他媳妇有病上不了班,家里全靠他一个人,供仨孩子够他的呛。

    再说,念完大学又能咋样,这10年,屯子里倒是出了几十个大学生,但一毕业就得找工作、买房、结婚,真正不用家里花钱的也就一两个,还不如辍学打工的孩子省钱。

    这两年,大学生越来越多,好工作越来越不好找,工资还不卖苦大力的民工多,民工一天一百多,瓦工和木工能三四百一天,大学生呢,一个月就2千左右,还不够他自个花的。

    要是在高新区买个公务员、老师啥的当,一把拍就得10万块。

    没啥来钱道儿,那就只能占地。占就占吧,看这形势,占地是早晚的事儿,今年不占明年也得占,那还不如马上得钱。

    人们各怀心事,但除了刘志愿和王抗日那几个老头子,大伙儿心里跟明镜儿一样,这地是占定了,谁也改变不了。

    村民大会整整开到晚上11点多,村长王好仁记了22篇,写得他手指头都回不过来弯儿。村民们也都顶不住了,不少人哈气连天,有的小孩也跟着来,都迷迷糊糊睡在了爸妈的怀里。

    见没人说话了,王好仁也打了个哈欠,“行了,今天就到这儿了,我明天上管委会,把大伙对占地的要求都反映上去!散会!”

    人们缓缓离开会场,刘志愿拉着王抗日走在最后,刘志愿老头子磨磨叨叨:“可不能占啊,老祖宗闯关东,好不容易才到了这块宝地,好不容易才平整出这些大田,好不容易才盖了这些房子,多少辈儿了,咋能占呢!咋能占地呢?!”

    王抗日也叨咕:“我不同意!这是老百姓的地,不是他高新区的地,更不是他南一天的地,日本人占不了,他南一天也占不了!”

    夜半时分,空气挺凉,苍穹上月明星稀,黄土村的村道上人影晃动,脚下的沙沙声分外清晰,似乎每一粒沙、每一片土都在窃窃私语,就像是父母在挽留他们即将远去的儿女。

    生在黄土村又长在黄土村的人们啊,你们知道自己还能在这片土地上走多久吗?一盏盏灯火慢慢熄灭,一个宁静而不平静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