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土村就像是风暴来临之前的一条小船,船上所有人都在讨论着这场风暴和它即将带来的后果,有的希望将安身立命的最后倚靠在风暴之中兑现成财富,有的则希望风暴不要来临,他们宁愿永远待在这条小船上。
2012年6月26号,“保护耕地是我国的基本国策”的红漆大字下,闲话局的老头子们一早就集体到齐,魏大白话连说带比划,讲起了黄土村的土地史,“黄土村是退海之地,一百多万年前,咱屯子这疙瘩还都是汪洋大海,海水退了之后才露出陆地……”
“拉倒巴你!”刘志愿连忙摆手,“你咸菜疙瘩吃多了吧,扯哪儿去了,还一百万年前,那时候人还都在树上捋毛呢,你瞎白话啥啊!”
老头们都笑,魏大白话却是一点也不急,“啥叫白话,我说的这是真事,前两年有个地质考察队到咱这疙瘩,就在大柳河里打了一口井,好几十米深啊,那底下全都是蚶子皮,人家拿仪器一鉴定,最后说了,咱这地方以前都是大海,后来海水退了,陆地都露出来,再加上大风吹、大雨浇啥的,盐分都没了,才有的这好黄土。”
“真的假的!”老头们半信半疑。
魏大白话:“后来啊,猿猴下树变成人,一边采野果,一边打猎,慢慢又研究出种地,才有了村子、镇子、大城市……”
“好像你看着了似的!你太爷以前蹲哪棵树上!”王抗日咧嘴大笑。
“我估计都是这么回事,电视上不也是这么说的吗!”魏大白话点上根烟,“要说咱这地方,以前都是少数民族,骑马打仗有一套,弯弓射箭都是高手,关里的南方人都怕关内的胡人,不信你看看电视剧就知道了,什么大辽国啊,大金国啊,萧太后啊,努尔哈赤啥的,都是在这儿兴起来的,尤其是满族人,以前叫女真,那家伙厉害,别看人少,但人家能打打仗,一边放猪一边种地,骑上马就打进山海关,李闯王都让人家都打败了……”
王抗日:“那倒是,少数民族就是打猎的出身,打仗能不厉害吗!”
魏大白话:“咱汉族也有厉害的,像张大帅,小个不高,穷人出身,几下子就混成东北王,辽吉黑都是人家说了算,连小鬼子都怕他。”
刘志愿一晃脑袋,“那是土匪出身,啥穷人出身。”
“不是穷人谁愿意当土匪啊。”魏大白话:“那叫乱世枭雄,别看是土匪,但对付日本人,张作霖也是寸土不让,他可没忘自己是个中国人,要不日本人咋把他给炸死了呢!”
王德喜:“你不是说要讲黄土村的历史吗,咋扯到张作霖那儿去了!”
“我是先做个铺垫,你看,张作霖祖籍河北,他爷闯关东到的东北,咱黄土村的老祖宗也差不多,也都是闯关东的关里人。”魏大白话大手一比划,“以前黄土村这疙瘩人不多,啥时候兴旺起来的呢,那是140年前,那一年,从山东寿光来了四个把兄弟,他们就是张万顺、王万利、刘万开、李万张。要说这四个人可都有来头,那时候南方不是有太平天国吗,北方就有捻子,捻子就是捻军,这哥四个就是捻子的小头目,他们开香堂,拜把子,把本命都改了,改称‘万’字辈,为讨个吉利,名字最后一个字合起来就是‘顺利开张’。可惜啊,太平天国让曾国藩和李鸿章给灭了,捻子也给清军打败了,这哥四个逃难就逃到了这疙瘩。”
不少老头都点头,这故事还真是传了不少年,只是谁也没有魏大白话说的这么清楚。
刘志愿:“你说你也不是四大姓里的,你咋知道这么多呢?”
“按理说这些我都不知道,但上回去市里,我碰上刘富军了,他15岁就离开黄土村,而且和你是平辈,不过人家是文化人,以前当过银行行长,今年77,退休在家没意思,他就写家谱,写回忆录,还写黄土村的历史啥的,为了写这些东西还走过不少地方,我都是听他说的。”魏大白话这么一说,大伙都明白了。
“我们老魏家搬到黄土村才五代,我是第三代人。”魏大白话续上根烟,“还是说说咱的土地吧!说说咱们老哥们都经历过的事儿。1948年,东北解放,那时咱这块儿才开始土改,其实北边解放区早就给农民分地了,要不咋能招那么多的兵,‘三子抽一’啊,反正为了保护土地,打仗就打仗,命都豁出去了,东北大兵一出关,一直打到五指山……”
王抗日哼了一声,啥也没说。
怕王抗日挑理,魏大白话可不敢说国民党屁滚尿流之类的话,他接着说:“农民分了地,肯定得好好侍弄,那些日子,老百姓都乐疯了,家家都跟过年似的,平地、下肥、春种秋收,粮食一年比一年打得多。可到了后来,开始集体统一劳动,一敲钟都下地,年底按比例分粮食和柴火。接着是高级社,农地全部归集体,骡马车辆的也归集体,社员开始挣工分,每个人就剩下不丁点儿的自留地。最后更彻底,搞集体大食堂,吃饭不要钱。后来是一言难尽啊……”
长老们点着头,笑着叹气,这可勾起了他们不少回忆。
刘志愿:“我说老魏,后来的事大伙都知道,都是摸石头过河,谁还不犯点儿错误,错了就改呗!”
“那倒是,多亏改了,要是再不改,不知道还得遭多少年的罪。”魏大白话摇摇头,“85年,上面宣布生产队彻底解散,那管啥,土地不还给农民,除了那点自留地外,土地还都是集体所有,啥叫集体所有,所以上面说征地就征地,也不管你同意不同意,说赔你多少钱就多少钱,根本也不让你讲价……”
正说着,一辆崭新的小轿车开进屯子,刘志愿:“这又是谁买的车啊?”
魏大白话:“老韩家小东买的,这是咱屯子第10台小轿子,年轻人厉害啊,作手套厂发家了,才43岁,就能买私家车!”
王抗日:“我听说这小子一直希望占地,你说他又不缺钱,他是总想占地干啥?”
魏大白话:“越有钱的人越缺钱,有10万的人就想做20万的买卖,哪像咱这帮老爷子,一天除了胡扯是啥也不想!”
长老们谈天说地,但都是闲谈,他们已经不是各家的当家人,说再多也只是闲话,正事还得在村委会讨论。
当晚7点,黄土村村委会会议室,和昨天一样,又是座无虚席。
王好仁清清嗓子,“大伙静一静,今天我找了管委会南主任,他说了,一亩地给两万五。那个房子,是占多少平方的房子,就给多少平方的楼房。果树按树龄算,到时候管委会下来拍照,什么猪圈、狗屋和车库都给钱,都有标准……”
“要真能给这么多还行,随大流吧!”
“你家那十多间房子得换多少楼房啊!这回你发了!”
愁眉苦脸的人们多少露出点笑模样,柳寡妇:“那到底啥时候签合同?”
王好仁:“合同……南主任说合同不用签,让大家相信管委会,他一定说到做到……”
“拉倒吧,相信谁也不能相信南一天啊!”
“那可不行,私凭文书官凭印,必须得签合同!”
“不签合同不能给他占!”
王好仁皱着眉头,他当然知道合同有多重要,可白天已经让南一天给骂了一顿了,“……行,我明天再去管委会,一定争取让他和咱签合同……”
“不是争取,是必须的!”
“必须的!”
2012年7月3号,晚上7点,黄土村村委会会议室又挤满了人。每家每户的当家人手里都捧着一份合同,男人女人头碰头挤着看,有的还一个字一个字地念,有的还念的结结巴巴,不认识的人都念成“啥”,不少人念了半天也不知道啥意思。
老粗王占山把合同推给媳妇,对王好仁嚷嚷:“啥玩意这老些页,我是看不懂!”
“啥玩意甲方乙方的,我到底是甲方还是乙方?”
“看半天看蒙圈了,谁看明白给大伙说说!”
黄土村毕竟有文化人,李志学拿着合同问王好仁,“村长,我倒是大概看明白了,合同把赔偿的标准基本都写了,但啥时候给钱?这可是个关键问题,合同里没写啊!”
“对!我的意见就是先给钱,再给他占地!”
“先给钱后占地!”村民们嚷成一片。
黑了眼圈的王好仁老了点头,“行,我跟南主任说……”
2012年7月10号,晚上7点,天热的厉害,而黄土村村委会会议室更是热得像个蒸笼,屋里连个风扇也没有,人们只能一边拿新合同扇风,一边从脸上抹汗。
瘦了一圈的王好仁在台上讲话,“南主任说了,现在管委会的经费紧张,所以征地款按照‘一分地’方案给。具体是这样,一亩地等于十分地,一亩地给2万5五,一分地就是2500,管委会一亩地先给2500,等征完地,经费够用了,再把没给的钱拨下来。”
大伙卡巴着眼,一时没明白过劲儿来。
“给一分地的钱,征一亩地!”刘耕山冷笑,扔了烟头,“等黄土村的地都给他占了,他还能给钱吗!”
“对呀!这不……这不就是蒙人吗!”
“啥一分地方案,这就是骗人!阴谋啊!”
“管委会太损了!南一天太坏了!”
“不同意!不给全款坚决不同意!”
王好仁连连点头,“好好好!我再想管委会反映,再反映……”
第二天上午10点,管委会主任办公室里。
南一天拍桌子大叫,“王好仁,你他妈给鼻子上脸!天天跟我讲条件,你有完没完?!你说,你到底想不想干了?!”
“主任!”王好仁咧嘴苦笑,“我也是没办法啊…”
南一天叉腰又要骂,秘书房有智拉住南一天举起的大手,冲王好仁使眼色,“王村长,没办法就想啊!办法总比问题多,你堂堂一村之长,对付这些老百姓还没点主意,你得多动脑子!”
王好仁低着头,一个劲儿地叹气,其实他也不想占地,他又不缺钱,留个屯子在多好……现在说啥也没用,南一天是铁了心了。
王好仁真后悔,当这个村长有啥意思,上边骂,下边也骂,窝里窝囊地净受夹板气。
“现成的成功经验你不用,你好好想想!”房有智还在出谋划策,“就用宋家屯征地的办法,让屯子里的老师先签合同,不签就开除。你屯凡是在高新区政府部门上班的,不管是正式的还是临时工,都先签合同,不签也开除,这些人你都认识,你回去就通知他们!”
“这样是不是有点过分。”王好仁低声说。
“啥玩意?!过分?!”南一天推开房有智,“你他妈是不想干了!给我滚,告诉你,你不是村长了!”
“不是就不是。”王好仁站起来就走,走到门口又转回头,“南主任,我就说一句,老百姓的地是他们的命根子,你得给人留条活路。”说完,王好仁低头走了出去。
“他妈的,他敢教训我……”南一天暴跳如雷,“给我撤了他!撤了他……”
三天后,王好仁因“拒不履行村长职务,反对上级领导”的罪名被撤职,黄土村又没了村长。
没有王好仁上传下达,管委会的宣传车就天天下户,宣传单还是那几张纸,喇叭里还是那几句话,村民们问到底能不能先给钱后占地,回答很明确:不能。
不能就不能,不能就不给你占,这么多人的大屯子,还怕你个啥?到现在还没听说那疙瘩敢强占老百姓的地,这可不是一亩地两亩地,这是4000亩地,屯子本部还有500亩,这也不是一个两个钉子户,这可是1300口人!
日升月落,一天又一天,黄土村依旧平静而安详,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仿佛什么也不会发生,但每个人的心里却都堵着一个疙瘩,似乎有什么不对劲,难道,就这么没事了?
2012年8月25号,天气炎热,南一天最后通牒到期的日子。
黄土村的老百姓没被吓住,该上班的上班,该下地的下地。人们不信南一天能干啥,况且,今天是星期六,管委会的人都不上班。
他们休息,但农民工可没有休息日,他们上一天班就给一天的钱,干一个点就给一个点的钱,男人们依旧赶去厂子和工地干活。
闲话局依旧热闹,大队西墙根儿下,老头子们全员出席。
王老蔫的收音机正播放着中国之声的新闻,“2012年8月14日,中国社会科学院在北京发布《城市蓝皮书:中国城市发展报告NO5》。蓝皮书表示,中国城镇化率首次突破50关口,城镇常住人口超过了农村常住人口。蓝皮书介绍,2011年,中国城镇人口达到691亿,城镇化率达到了5127。人口城镇化率超过50,这是中国社会结构的一个历史性变化,表明中国已经结束了以乡村型社会为主体的时代,开始进入到以城市型社会为主体的新的城市时代……”
“咋的,城里人比农村人还多了?”刘志愿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可不多吗!”王抗日大棒子敲地,“把咱的房子都扒了,地球上没有一个农民,全是城里人。”
“净扯,上面哪能那么干。”刘志愿不像往常一样抬扛,“你打仗去过那老些地方,你说全中国有多少个村子?”
“那我哪儿知道!”王抗日摇头,“对了,刚才匣子里不是说了吗,全国一共有300多万个,不过是越来越少了!”
“多少个也不管咱的事。”魏大白话插话,“我说,今天可到日子里,看见没,这就10点钟了,宣传车还没来,说不定哪南一天要动真格的!”
“啥真格的!他还能咋地?还能推咱的地?!还能扒咱的房子?!我他妈就不信邪!”刘志愿越说越来劲儿,他比划着大墙上的褪色红字,“看看!两大基本国策,计划生育咱老百姓听国家的,家家都是一个孩。保护耕地凭啥不执行,他南一天疯了!没有地,就没有粮,没有粮,将来打仗咋整,将来救灾咋整!我就不信上面管不住南一天!”
“你信不信管啥!”魏大白话:“南一天可不是一般人,那小子当过兵,还去过越南呢!”
刘志愿:“去过越南算个啥!我还去过朝鲜呢!”
“你那……”魏大白话刚想说“你那事儿真的假的都说不准”,但他怕刘志愿跟他急眼,连忙改口,“你那也就是抬个担架,人家打过仗,听说还杀过人呢!”
“那又算个啥!”刘志愿一指王抗日,“老王杀过的鬼子比他南一天吃过的高粱米粒还多,老王杀鬼子那时候,别说南一天,南一天他爸还撒尿和泥、放屁崩坑儿呢!”
老头们“一望无牙”地大笑,王抗日笑的最开心,这么多年,没人夸过他一句打日本的事儿,更何况是这酱块子捅窟窿——死犟眼子的老冤家刘志愿。
正当老头们大笑的时候,刘志愿最小的孙子刘乐乐骑自行车飞快地冲进了屯子,小孩一个急刹车停在刘志愿面前,“爷!不好了!大道上开来不少铲车,正推咱家地呢!靠大道边上不少地都给推平了!”
“啥玩意!”刘志愿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他一把揪下解放帽,“快给你爸打电话!快去找人!快!”
老头们都站了起来,急匆匆直奔屯子外,刘乐乐说的大道就是平港公路,不少人家在路两边都有地。
要说还是魏大白话脑子灵光,他没急着去大道,而是直奔村委会,找看门的牛三一说,牛三马上带着他到宣传室,刚打开广播,魏大白话抢过麦克风就喊了起来:“黄土村的老百姓听着!南一天来推咱的地了!快上大道边上看看去吧!去晚了苞米可全没了……”
魏大白话的大喊传遍整个黄土村,人们立刻骂起来,啥也别说了,赶快去看看吧!
人们马上扔下手里的活计,直奔平港公路,有着急的连门也没锁,有的妇女还抱着孩子,男人们骑着摩托车和自行车,有的还拎着铁锹和大镐,更多的人是连跑带颠地往大道上赶。
刘耕山在家卸了一车青草,又准备再去割一车,刚出门不远就听见了魏大白话的喊声,他二话不说,抡鞭子就打大黑骡子,“驾!驾!”
大黑骡子“咴咴”直叫,甩开尾巴就跑。路上遇见王占山和王耕田,俩人都坐上车,人们见车就上,一会儿就上了八个男人两个妇女。
刘耕山马车快跑,出屯子不远就超过了闲话局的老爷子们。
再往前不远,就看见大道边已经打了起来,骑摩托车先到的十多个人操家伙冲进苞米地,10台推土机已经推了半个多点儿,刚刚拽棒儿的苞米到了一片又一片。
村民们呼喊直喊,拦推土机,但推土机根本不停,村民们想上去拉司机,可哪儿上得去,每台推土机上除了司机,还站着4个拿着木棒子和铁棍子的壮汉,人家是早有准备。
“王八犊子!”冲不上推土机,王二虎急眼了,他家的5亩地被推了3亩半,他从土楞子上捡起一块石头,对着驾驶室就是一下子,“咔嚓”一声,玻璃被砸了个粉碎,司机“嗷”地一声惨叫,被销了个满脸花,推土机立刻停了下来。
“给我打他!”没想到,当年的砖厂老板洪大力居然成了推土机车队的老大,他带着安全帽,穿着工地制服,领着一帮人猛冲过来,十几根木头棒子和铁棍一起向王二虎狠砸过去。
“去你妈的洪大力!”王二虎也不是善茬,他和十多个村民抡着铁锹和大镐就往上冲,一边是穿着工人服的流氓地痞黑社会,一边是红了眼的村民,双方一下都来了狠劲儿,木棒对铁锹,铁棒对大镐,打得是“叮当”直响。
王二虎后背被木棒狠狠销了一下,他身子一震,“妈巴子!”他回身尖锹就狠劈下来,那流氓躲得慢点儿,铁锹斜着劈在他头盔上,“咔嚓”一声,头盔被砍掉巴掌大的一块,头皮也被砍下一块,差点把左耳朵给片下来,血一下子喷出来,那流氓吓得爹妈直嚎,撇着棒子,捂着脑袋就跑,还他妈以为是脑袋给开瓢了。
刘志愿的三个儿子也是种地的庄稼汉,他们的地也被祸祸了一大片,三个四五十岁的半大老头也参了战,但毕竟岁数大了,洪大力一伙都是二三十岁的混子,哪儿能打过他们,没几下,三人挨了几棍子,全都趴在了地上。
可村民越聚越多,刘刚拎着一把尖锹大骂着冲了上来,这家伙天生打架不要命,和王二虎一样,他也逮着人就往脑袋上销,“咔嚓、咔嚓”,又有几个流氓的安全帽都砍得稀碎,洪大力的十多个人有点顶住不了,直往后退。
洪大力对着推土机大喊:“都他妈给我过来,集合!别推了!”
一声令下,连司机带打手,一下子过来40多人,村民们又吃了亏,被逼的连连倒退,洪大力得意的大叫:“往死了打!打死我给钱!兔崽子,今天非得铲平黄土村!”
正在这时,刘耕山的马车赶到,老少爷们操家伙就冲了上来。
黄土村的老百姓怒了,太他妈欺负人!这黑社会比土匪还厉害?!
村民越来越多,连愤怒的妇女和老头也参战,有家伙的拿家伙打,没家伙的抓起苞米芥子打,再不就是赤手空拳拼,搂脖子抱腰,抓住就往死里咬。
“打死这帮犊子!”
“砍死你!”
“丧尽天良啊!”
被毁了地的妇女们哭喊着、怒骂着,她们打啊、挠啊、咬啊,恨不得把这些毁地的流氓都打死,这可是一大年的希望,都让他们给毁了。
八九十个操着家伙的庄稼汉,一百多又哭又喊、又咬又挠的妇女老头和小孩,洪大力万没想到黄土村的老百姓这么厉害,他的七十多人很快就顶不住了。
想跑,哪儿跑得了,村民们把洪大力一伙堵在两台推土机中间,流氓混子们鼻青脸肿、头破血流,他们举着棒子挡住同样满身是伤的村民,双方就这么对峙上了。
洪大力这家伙倒是皮也没擦破,他呼号直叫着爬上一台推土机,看看四周怒目而视的黄土村村民,他手里的铁棍子一敲推土机驾驶室,“你们都他妈反了啊?!”
村民们一愣,洪大力喊道:“你们听着,我们红利建筑公司受政府委托,受他妈高新区管委会主任南一天委托,来铲平黄土村的土地,你们不听老子的话,就是不听上面的话,你们这帮刁民!你们这帮兔崽子……”
突然,一条扁担横飞而起,“啪嚓”一声正销在洪大力鼻子上,这小子“唉呦”一声,大头冲下直栽下来,要是没人接着,他脑袋肯定蹲进腔子里。尽管如此,这一大扁担销得也不轻,洪大力鼻梁骨骨折,鲜血喷涌而出。
“反了!你们这帮穷鬼,敢打你大爷我……”老滚刀肉洪大力说话变味儿,但捡起铁棒子就往外冲,村民和混子们又打了起来。
撇扁担的是刘耕山,他的地被推了7亩,一大年的辛苦都白费了,他真想一扁担把洪大力脑瓜砸碎。
没了家伙,刘耕山抢了一把尖锹就往上冲,妈了巴子的,骑脖子拉屎,太欺负人了!
洪大力想打跑村民,但他连冲都冲不出来,只要谁刚一露头,肯定被铁锹大镐销回去,轻的起个檩子,重的立刻骨折,要不就是被砍得皮开肉绽。
但村民们也冲不进去,木棒铁棍对铁锹大镐,两伙人就像是两个刺猬顶上了牛,谁也不肯退半步。
外围的老百姓够不着洪大力他们,就噼里啪啦地把几台推土机全都砸了,玻璃全碎,档杆砸折,连铁皮驾驶室也砸得全都是坑。
僵局没维持多久,港里上班的村民们开着摩托车,打着三轮车都跑了回来,一瞅这场面,各个都红了眼,妈的,打!往死了打!正值壮年的打工者抢过半大老头的家伙,玩命地狠打。
外围的老百姓往里撇石头,撇苞米杆,再不行就扔土垃咔,垒球标枪烟雾弹,抡铁锹大镐的玩命汉,洪大力的流氓兄弟们被砸得鼻青脸肿,一会儿终于顶不住了。
村民们冲散流氓,挨个的暴打,投降了也得打,要不是老头老太们拦着,非得砍死几个,尽管如此,棒子炖肉、腚跟脚、大嘴巴子还是不要钱似地往上擂。
洪大力这小子最惨,一会儿就被打得俩眼封喉,他不服不忿还想再打,但马上就被放倒在地,大脚丫子一顿暴踢,疼得他抱着脑袋在地上直打滚,可再过一会儿,他连滚也滚不动,手脚一伸,爱咋打咋打吧,反正已经没知觉了。
正在这个时候,警笛声响,三台警车风驰电掣般开到路边,十多个警察疾跑过来,一个黑脸警察大喊:“住手!都别打了!”
村民们这才停下来,两个小警察把洪大力架起来,黑脸警察看看洪大力,一皱眉,他转头看看村民,“你们这些老百姓,为啥打人?洪经理是受管委会委托清理土地……”
“警察同志!”刘耕山一声大吼,震得黑脸警察一哆嗦,“你到底替谁说话?!我们谁也没同意占地,他凭啥推我们的青苗?!你倒是说说!”
“说说!到底还讲不讲理!”
“到底还让不让我们老百姓活!”
黑脸警察看看刘耕山手里滴着血的尖锹,他一瞪眼,“他打人,把他给我带走!”
两个警察上来就抓刘耕山,刘刚和刚赶回来的刘正义上来就狠推一把,俩小警察差点被推个跟头儿。
村民们都往上围,“有没有天理了!老天瞎眼让你这样的人当警察!”
“你抓吧,我们都打人了!你抓吧!”
几百口人一块往上冲,这回警察们也害怕了,这么多人都在气头上,而且不少人都拿着砍人的凶器,这要是打起来,死到谁手里都不知道。
一个白脸警察冲村民连连挥手,“大家冷静一下,这件事我们会做调查,大家不要急,不要急,先回去吧!”
“回去啥呀!你们得把洪大力抓起来!”
“让管委会赔我们钱,这家伙祸祸了多少地!”
“你们得秉公办事!不能蒙我们老百姓啊!”
“好,我一定要好好调查,大家伙放心吧!”白脸警察冲黑脸警察一努嘴,他们带上洪大力急匆匆上了警车,扬长而去。
300多亩苞米地,现在只剩下一大片折断的青苗,汉子们怒骂着,妇女们哭泣着,人们扶着一个个伤员,走出这个伤心而又愤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