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和尚离开了，连同苏容一起。
叶苦生原地站了一会，接着把整座寺庙探查了一遍。
正殿，法堂，禅房。
出乎意料的，所有地方都纤尘不染，比他的脸面还要干净。
很符合佛家的形象。
来对地方了，叶苦生心想，他就喜欢能偷懒的活计。
叶苦生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潜移默化的接受这个地方。
依照老和尚所说，他只要保持住寺庙整洁就好，那他老老实实找个地方一坐，等到酉时离开，一天的工钱便到手了。
院内栽着几棵桑树，苍翠挺拔，深绿色的叶子在风中飒飒作响，却不见结果。
先去正殿吧，叶苦生盘算着，正殿宽敞。
老和尚说这里香火鼎盛，可其他的和尚沙弥呢？
老和尚自己怎么也走了？
无明寺，无明寺……
这个名字再一次出现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叶苦生近乎梦呓般地低语着。
无明寺已经建立许多年了。
潜意识中他是这么想的。
恍惚间步入正殿，须弥座上供奉的两尊佛像令他重回清明。
一尊弥勒佛，一尊三面佛。
佛像大概两尺高，金身未塑，表面涂着各种鲜艳的油彩，散发着淡淡的桑木味。
叶苦生放慢脚步，轻手轻脚地靠近须弥座。
背光中，他的面容前所未有的庄重肃穆，简直虔诚。
佛家说七级浮屠。
七层是最高等级的佛塔，是大功德。
叶苦生拜倒在佛像前，身姿低到尘埃里，他的灵魂却好像站在七级浮屠的最高处，人生得到了圆满。
风铃声中，朱红色的阳光淹没了正殿。
佛像在这一刻展露了它的真容。
弥勒佛松垮的皮肉软软地搭在身子上，状若袈裟。
三面佛雕刻的并非过去，现在，未来，而是贪嗔痴三毒。
叶苦生视若无睹，一直跪到心中古井无波，方才缓缓起身。
他果真与佛家有缘。
既然有缘，那便看看佛经吧。
叶苦生双手合十，对着佛像施了一礼，而后走向另一侧的书架。
书架仅有四层，他个子高，一眼就能看到最上面。
最顶层仅有一本黑色封面的佛经，无字。
他耳边响起了老和尚的告诫。
要么别看，要么看完。
这句耳语仿佛带有无法抵抗的魔力，叶苦生的手一点一点接近。
就在指尖即将触及佛经的前一瞬，有人推开了正殿的门。
叶苦生转头。
是香客。
来者衣着朴素，面无表情，两眼直勾勾地盯着佛像，无视了殿内的叶苦生。
似曾相识。
叶苦生怔住了。
他们应该在哪见过，偏偏叶苦生想不起来了。
这种感觉类似于大梦初醒，脑袋一片混沌。
难过，但不知道为什么难过。
空落落的。
不要和香客交谈。
他止住了开口的欲望，转身面对书架。
叶苦生的目光不再执着于黑色佛经，他匆匆一瞥，右手落在第二层上，拿起一本《楞伽经》。
书架旁恰好有个蒲团，或许是老和尚准备的。
叶苦生顺势坐下，翻阅佛经。
香客按部就班地拜完佛像，离开之前，他走到书架处，低下头，无声无息地注视着叶苦生。
不交流。
不回应。
香客的身躯遮住了阳光，可叶苦生的脸越来越低，差点贴在书页上。
他在学堂读书时勉强称得上聪慧，不过充其量也就比普通人好上那么一点，距离天才二字相距甚远。
但读佛经时他不需要教导，晦涩难明的语句读出来后自己就理解了。
以前走错路了。
他是天生的佛子。
不知何时起，须弥座前新上的香燃烧殆尽。
好累。
铺天盖地的困意席卷而来，叶苦生的眼皮逐渐沉重。
昨天睡太晚了。
如果不是苏容，他今早该睡个回笼觉。
算了。
反正寺里也没什么活。
干脆睡一会吧。
叶苦生闭上双眼。
香客走了。
……
叶苦生是被水滴淋醒的。
睁眼时，他整个人前所未有的爽快，只是屋顶似乎漏水，他的衣襟被打湿了。
坏了。
他的第一反应是害怕。
不会误时了吧？
老和尚特意交代要在酉时前回家。
院落里有块日晷，叶苦生正打算出门看看时辰，不料刚起身，门就被推开了。
门口，老和尚笑呵呵地望着他。
“我……”
叶苦生心生惭愧，第一天来便偷懒睡觉，还被住持抓住，被赶走都不为过。
“早些回家吧，明天记得准时过来。”
道歉的话被叶苦生咽了回去。
住持没发现？
“多谢住持！”叶苦生大喜。
“要不要带些斋饭回去？”老和尚忽然道：“我这还有些米粥，味道不太好，但是管饱。”
叶苦生犹疑，他家里没东西吃，可就这么收下又不好意思。
老和尚笑而不语，郑重地将一个木制食盒塞给他。
“寺里待遇优厚。”
“多谢住持！”叶苦生再次谢过。
临走前，他不忘拜了拜佛像。
早晚两次。
不管怎样，这份营生算是保住了。
苏容说的没错，他需要赚钱。
干大事？
干大事的雄心壮志在短短一天内瓦解。
他属于无明寺。
院落内，桑树枝左摇右晃。
地面整洁如初。
风铃声响了一整天，桑树叶却未落下。
而且没有雨。
叶苦生张开手，漫天红霞迎面撒在他身上。
他抓住了最后一抹夕阳。
远处是鸡鸣狗吠。
衣襟上的水渍很快被晒干了。
完美的一天。
殿内的水是从哪滴下来的？
管它的呢。
叶苦生哼着歌，一路向东。
没走几步，“啪嗒”一声，从他身上掉下一本佛经。
《楞伽经》。
忘记放回去了。
叶苦生挠了挠头。
他想早点回家。
横竖明天都要再来，今天就把佛经带回家吧。
忽视了这段小小插曲，叶苦生揣上佛经，笑着上路。
人一开心，连空气都是快活的。
回想一天，寺庙工作轻松，不必出力气，虽然无趣，但有书看，还可以睡觉，也没有想象中难缠的香客，真好。
美中不足的是他饿了。
今天还没吃饭。
叶苦生忍不住掀开食盒。
热气氤氲。
他嗅了嗅鼻子，闻到一丝腥味。
叶苦生没在意，只当是自己太饿了，想吃肉。
有钱了再吃肉，现在能填饱肚子就好。
苏容真是个好人啊，给他介绍这样的好去处。
苏容，苏容……
等等。
苏容……是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