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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公竟渡河(上)

    战船好不容易脱困,沈未辰命船上二把手戈伟指挥战船,往青城的船队驶去,她与顾青裳轮流在甲板上戒备。

    估摸着刚过子时,只听戈伟高声喊道:“接上了!”顾青裳远远眺去,先是似有若无见着一点灯火,随即火光渐次明亮清晰,一整排光点在江面上连亘绵延,当中几盏特别高大,宛如一座火光点缀的城池。随着船行渐近,城池露出了形貌,那是一整排近百艘的船只,当中三艘五牙战船足有十余丈高,桅杆上挂着米色旗,上绣竹子与剑,旗帜迎风飘扬,正是青城的旗号。

    顾青裳第一次见到这等威势,深觉壮观,回舱唤醒沈未辰。沈未辰让戈伟往当中主船驶去,两艘战船靠近,戈伟高声喊道:“大小姐在船上!”

    计韶光听说徒儿来了,连忙起身更衣,出来迎接大小姐。顾青裳见来人约五十年纪,脸上无须,鬓角斑白,头发白多黑少,下巴尖削,颇见斯文,肩膀宽厚,显然根基扎实,只是小腹微凸,掩不去岁月痕迹,虽匆忙出迎,发髻仍束得整齐。

    沈未辰见到计韶光,喜道:“师父!”

    计韶光是青城嫡传弟子,师承沈庸辞伯父沈雨清,论序是沈庸辞的师兄,长于短兵。沈未辰喜欢练武,雅夫人深觉女人打打杀杀有失仪态,不喜她用刀剑,于是请计韶光指点她峨眉刺功夫,沈未辰便以师礼待之,实则计韶光所使兵器乃是一对判官笔。

    计韶光见到徒弟,脸上满是喜色,行了一礼道:“大小姐怎么上汉水来了?我这才收到消息,家里找你找得急呢。”他又看了一眼顾青裳,神色疑惑。顾青裳拱手致意道:“衡山顾青裳。”

    计韶光也拱手道:“顾姑娘好。”又对沈未辰道,“大小姐,你怎么会在船上?”

    沈未辰将自己上船之后遇到河匪之事说了,计韶光却道:“这事先不问。我明天派人送大小姐回青城,要不雅夫人怪起罪来,我可担当不起。”

    沈未辰道:“我是出来找人,找着了就回去,还请师父帮忙。”

    计韶光皱眉问道:“找人?”

    沈未辰道:“他叫李景风,是哥的结拜兄弟,正被华山和嵩山通缉,我想接他回青城安顿。”

    计韶光道:“大公子捎了口信,只是江面宽广,岸上又是华山地界,只能等这位公子见着青城旗号,自己寻来。”

    沈未辰正犹豫该如何是好,计韶光道:“大小姐忙了一天,又受了伤,不如先歇息,明日再想办法。”

    沈未辰与顾青裳累了一夜,也觉困倦,计韶光让人备好上等舱房,让两人歇息。

    计韶光询问了戈伟昨夜情况,心中有数,隔日早上又将两人请来,道:“大小姐怎么这么莽撞?幸好无事,要不我都不知该怎么向掌门和雅爷交代。”

    顾青裳颇不以为然,道:“小妹本事好,击退船匪,你是她师父,不夸她就算了,怎么还怪她?”

    沈未辰笑道:“师父,我这是给你长脸啊。”

    计韶光摇头道:“大小姐说练武只是好玩,又是雅爷请托,属下这才教你,可打打杀杀实在危险。再说,过几年大小姐嫁了人,这些功夫也就搁下不用了。”

    沈未辰突围救船,反被师父一顿教训,心中颇为失落,问道:“昨天问的事,师父帮得上忙吗?”

    计韶光皱眉道:“这事属下会处理。大小姐,我先派人送你回去。”

    沈未辰摇头道:“我这趟出来是为找人,人没找着就回去,不白挨娘一顿骂?找不着人我是不会回去的。”

    计韶光心想大小姐向来温良贤淑,礼貌柔顺,怎会干下私逃寻人的丑事?想来是结交了坏朋友,必须劝劝,于是道:“青城几万人找着,哪用得着大小姐亲自找?你私自出门,又是找……找人,传出去名声不好。”他本想说找男人,觉得不妥,改口说找人。

    顾青裳自然知道他的意思,她早听惯见惯,当下也不生气,只道:“计前辈,你若想你徒弟回去,还是得想办法帮她找人。你这边要是想不出办法,她留下没用,马上就会去别的地方找。你老怕她出意外,这要真出了意外怎么办?”

    计韶光道:“办法会想,大小姐也是要回去的。”

    顾青裳笑道:“她不回去又怎样?您老打她一顿,把她绑回去?”她见计韶光言语恭顺,把君臣之分看得比师徒之情更重,料他必然不敢用强。

    被她这么一说,计韶光反倒为难。大小姐武功高强,船上除了自己只怕没人是她对手,靠人多把她抓起来是可以,但若冲突时误伤了她,雅夫人可不是讲理的,说不定连雅爷都会生气。

    他素知大小姐性子,此时与其硬来,不如软磨,于是道:“大小姐,请你替我们下头人想想。我还罢了,若雅夫人责怪起来,这艘船上的人不都担着干系?”

    这话果然见效,沈未辰正犹豫,顾青裳却道:“只要找着人不就没事了?就算找不着,留在这,有这上百艘船几千人保护,能有什么危险?你要想不出办法,妹子要走,那也怪不得她。”

    计韶光横了顾青裳一眼,想来这人定是那位“坏朋友”,随即转念一想,不如拖住大小姐,派人回青城通知,待雅爷雅夫人或大公子前来,大小姐怎么也得乖乖回去了,于是道:“那大小姐就先留下吧。”

    沈未辰低着头,拉着计韶光的手轻声道:“师父,我们都三年没见了。我这趟瞒着爹娘出门,以后再想偷溜就难了,徒儿想趁这个机会多陪陪师父,听师父说故事,跟师父讨教武功。”

    计韶光见她撒娇,心中一软,想想自己与徒弟确实许久未见。当初他收这徒弟,本以为只是应付大小姐一时兴起,没想沈未辰天赋惊人,没几年在峨眉刺上的功夫便超过自己,他惊叹之余本想教些其他功夫,却被雅夫人阻止,之后便外调他处,与这得意弟子也有三年没见了。更难得的是,这位大小姐全无架子,对自己恭敬体贴,比起其他弟子来得孝顺许多,这段时日时常念起,不禁慨叹沈未辰若是个男人,以后必是青城第一高手,可惜她是个姑娘。昨日见着这弟子,他也是喜不自胜,若没几天就要将她送回青城,也是舍不得,心想:“不如缓个几天再说。”神色登时缓了。

    沈未辰见师父若有所思,问道:“师父想到办法了吗?”

    计韶光叹道:“我能有什么办法?就土法子,把这汉水给拦了,一艘艘船询问便是。你那朋友若是搭商船,便能遇上。”

    沈未辰拽着计韶光的手,喜道:“还是师父最好!”

    三人接着聊起昨天船匪之事。原来这几日派出去的巡逻船有四艘至今未回,料是遭袭,只有沈未辰搭乘的这艘幸免。

    顾青裳忿忿道:“那是华山的战船,只是去了旗号,定是华山的船只无疑!”

    计韶光点点头,道:“汉水上的船匪多半是华山指使,威逼襄阳帮之用。可襄阳帮扼住了汉水中游以下水路,寻常做生意的商船却不受影响,华山这样针对襄阳帮,这不是跟武当过不去吗?”

    顾青裳又问:“那武当怎么说?”

    “啥都没说。”计韶光道,“倒是有湖北来的旅客说,襄阳帮在造大船,正在赶工,又听说武当调了不少门派弟子往武当山去。不过……”

    “怎么了?”沈未辰问。

    “听说是行舟子矫令,玄虚掌门不知情,有些人听说这事就自行解散回去了。唉,武当军务废弛,竟然到了这种地步。”

    三人又聊了几句,计韶光道:“我去吩咐找人的事,大小姐先歇着。”

    顾青裳低声道:“你这师父若是通风报信,过两天你爹娘就来捉你了。”

    沈未辰笑道:“我瞧师父方才神情,他舍不得这么快送我回去。”

    顾青裳登时恍然,沈未辰方才撒娇原来还有这意思,咯咯笑道:“你这机灵鬼!”

    两人聊了一会,沈未辰告辞回房,顾青裳自去练剑。午饭过后,顾青裳午寐片刻,去敲沈未辰房门,见她正在画图,好奇拿起一张,见上头是个男人画像,每张样貌相同,只一上午她竟已画了十几张。

    “这人就是李景风?”顾青裳问道。

    沈未辰点点头,道:“他们不知道景风长相,怕错过了。通缉令上虽附着图像,可没这么多张,我画几张方便他们找人。”

    顾青裳见那画像,虽然简略,但形貌俱足,讶异道:“妹妹你还有什么不会的?”

    沈未辰笑道:“娘不让我练武的时候,我就学些杂事打发时间,琴棋书画这几项她都没拦着,就多花了些功夫学。”

    顾青裳看那图纸,她听了李景风故事,以为会见到一名像三爷那样豪迈粗放的汉子,又或者英姿爽飒的侠士,甚至有络腮胡也不意外,可就图像看,这人顶多只能算相貌端正,并无特色,忍不住调侃道:“难怪妹妹要画图,就他这长相,放人堆里可挑不出来。”

    沈未辰反问:“非得相貌出众才好吗?”

    顾青裳道:“也是,这样才不容易被认出。要长了你哥那张脸,走到哪都被人注目着,还没出济南城就给抓着了。”

    沈未辰咯咯笑道:“你又不喜欢我哥,干嘛拿他调侃?”

    顾青裳道:“要不像谢先生那般一身书卷气,朱大夫的眉毛也挺特别的。”

    沈未辰笑道:“是啊,谢先生老说朱大夫那双眉毛惹人怜爱。”

    顾青裳道:“也帮姐姐画一张怎样?”

    沈未辰抽出最底下一张画纸,顾青裳见画中人英姿飒爽,她未见过李景风,不知道沈未辰画得有几分神似,等见到了自己的画像方觉传神,喜道:“就知道妹妹念着我!”

    沈未辰笑道:“不害臊!我是久没画,第一张练笔。”

    顾青裳道:“那你得画张工整的给我!”

    沈未辰笑道:“姐姐不嫌弃,等找着材料,摹张姐姐的画像。”

    顾青裳喜道:“说好了,可不许赖账!”

    沈未辰一整天画了三十几张画像,交给计韶光分发下去。这两天里,青城沿途拦阻商船,上船便问李景风下落,只是仍无消息。

    这一日,顾青裳在甲板上向计韶光讨教功夫,沈未辰写了封家书,内容无非是祝贺父亲大寿,女儿不孝,不克赶回,一切平安,要父母不用挂怀等,找了名办事精细的弟子,把书信并着刚刻好的父亲木像送回青城。

    她估计再过几日便是父亲寿诞,师父定会催促她回去,得想个办法脱身。可接着又该上哪里找去?沈未辰寻思这事源头还在嵩山,若亲往嵩山拜访,说不定能得缓颊,让嵩山撤了通缉令。这事大哥定然会做,但昆仑共议前大哥要留守青城,自己走这一趟更见诚意,说不定能与嵩山谈些条件。

    一念及此,忽地想到顾青裳说的,别仰仗青城身份,靠自己本事。可自己有什么本事,难道去抓嵩山的儿子女婿当人质?一想到这,她不禁哑然失笑,却又觉忧虑,似乎没了青城公主的身份,自己什么都做不成……

    她正想着,忽听到人声纷乱,脚步杂踏,料知有事,抄起峨眉刺就去看个究竟。只见甲板上青城弟子往来呼喊,几名领头弟子指挥吆喝,三名旗手站在高台上打着旗号。顾青裳站在计韶光身边,沈未辰忙抢上问道:“发生什么事了?”顾青裳指指前方,沈未辰顺着顾青裳指尖看去,见水面上百艘华山战船浩浩荡荡驶来,不由得脸色一变。

    计韶光冷笑道:“终于要动真格的了?”

    他表面稳重,实则心忧。河面上的战斗不比陆地上,策略少,腾挪慢,水面上一望无际,遮掩埋伏也难,战船数量与兵员素质几乎决定了胜负。且不说对方占据上游,对己不利,汉水在华山境内,自己孤军深入,本就危险。他担心沈未辰,只怕若真开战会伤及大小姐,于是道:“大小姐,刀兵无眼,我派人送你与顾姑娘上岸。”

    沈未辰摇头道:“不,我留下来帮师父。”又问顾青裳道,“姐姐,要不你先走?”

    顾青裳蛾眉微蹙,道:“若不是跟妹子相熟,这句话就要惹我生气啦。”

    沈未辰点头道:“我想也是,只是还得问姐姐一声。”

    计韶光皱眉道:“打仗是男人的事,女孩子家扯什么刀兵?若是落入敌手,后果不堪设想!大小姐,别让属下为难!”

    顾青裳越听越不耐烦,正要反驳,沈未辰道:“且再看看情况吧。”她见来船速度渐缓,道,“他们似乎慢下来了?”

    华山的战船在约两百丈外停下,计韶光正自疑惑,只见一艘艨冲远远驶来,船上站着几人。到了主船前,船上人喊道:“严二公子拜见计先生!”说着送上名帖。

    沈顾两人都觉古怪,计韶光也自狐疑,仍道:“让他上船,看他能变什么把戏。”

    船上放下绳梯接引。来人约二十出头,瘦高身材,长脸细目,双眉斜飞,长相清秀,头戴小冠,披一件黑袍,斯文中见贵气,面容与严烜城有几分神似,装扮气质却更像他父亲。他身后跟着一人,四十岁年纪,身长约八尺半,瞧着只比齐子概矮一些,身材异常壮硕,肩宽三尺有余,提着一个细长布包,站立时将布包往船板上轻轻一放,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显见沉重,估计里头应是全由精钢打造的狼牙棒或长枪一类的长兵器。

    只听严二公子拱手致礼道:“敝人严昭畴,这位是我师伯杜吟松,向计前辈请安。”他说完,望向沈未辰与顾青裳两人,问道,“这两位姑娘是?”

    计韶光见那人形貌便猜到是人称“巨神”的华山大将杜吟松,当下介绍道:“在下计韶光。这位是敝门沈大小姐,这位顾姑娘是衡山弟子,两位恰巧闲游至此,在船上盘桓几天,不日便回。”

    他这话先报了沈未辰家门,又说顾青裳只是路过,与战事无关,旨在提醒严昭畴,若两军开战,莫要牵连两人。

    严昭畴笑道:“果然明艳动人,难怪大哥念念不忘,被父亲责罚也甘之如饴。”

    沈未辰敛衽行礼道:“公子多礼了,请问令兄可安好?”

    严昭畴见她斯文大方,回道:“家兄人在嵩山,年前应会赶回。姑娘既然来到华山,怎么不通知一声,也好让华山一尽地主之谊,算算时日,说不定还能见着大哥。”

    沈未辰回道:“多蒙盛意,可惜小妹有事在身,他日定当拜访。”心中却想,这严二公子带着大批战船,俨然叫阵模样,上得船来却又气定神闲,闲话家常,虽说是深知以他身份青城不敢妄动,即便受擒也不会有生命危险,可也算有胆识。但同为青城的大小姐,师父却不肯让自己冒险,只因就算只是遭擒,传出去惹来流言蜚语,也免不了名节受损。

    计韶光见严昭畴礼貌,稍去三分戒心,问道:“严二公子带船队前来,有何贵干?”

    严昭畴道:“这两个月承蒙青城协助,扫荡了汉水上一众船匪,华山承蒙厚意,在下特来致谢。但汉水虽是河路,终究是华山地界,门户有失,怎好假手他人?故此奉了家父之命前来知会一声,此后不敢劳动青城,华山船队自会保汉水一方清平。”

    他这话说得甚是周到,先向青城道谢,又说自己这船队是为了扫荡汉水河匪而来,又保证了此后河道上的清平,可谁都知道汉水上的船匪实是华山授意为难襄阳帮,青城出兵更是为了报沈玉倾遭擒之辱,否则区区河盗何须劳动青城这样大张旗鼓?

    计韶光自然听得懂,更知道严昭畴不只是说体面话。之前五艘巡逻船遭到攻击,照侥幸逃生者所言,应是华山门派弟子伪装船匪袭击,这是明摆恫吓,要青城乖乖退出汉水,面子给足,拳头也打得重。

    计韶光道:“计某奉掌门命令扫荡这群忤逆昆仑共议的贼人,是进是退还得掌门下令,计某不敢作主。二公子,这话你得去对敝派掌门说才是。”

    严昭畴笑道:“在下自会派人通知沈掌门,也请计前辈帮帮忙。我听说最近不少商船被青城滋扰,虽说是问话,但总也是打扰商旅。前辈何不移驾下游?既方便找人,也免去河道拥挤,弄得人心惶惶。”

    一旁的顾青裳本只是听着,此刻道:“几天前我与沈大小姐才在船上遭袭,匪徒不只有战船,那战船还与华山战船有九分相似,只差没插着华山的战狼旗而已。”九大家各有旗号,青城是竹与剑,华山的旗号是一头狼,又称为战狼旗。

    严昭畴假作讶异道:“竟有此事?”又道,“河匪狡猾,把船只造得与华山战船一般,只需插上旗号便可鱼目混珠。只是这大江上船只众多,没了旗号,谁又分得出是匪是良?”

    顾青裳知道他装傻,却也苦无证据,只得闷不作声,计韶光却知这番话另有意思。华山只要拔去旗号便敢正面来攻,只是现在是承平时候,九大家互相赏脸,留些余地,不想把事情闹大,不由得沉思起来。

    左右夹岸都是华山领地,汉水又不是青城地界,这支船队便有不少船只是用三峡帮船只与襄阳帮交换所得。襄阳帮要吃长江水运,自然乐意,可这支船队打完就没,即便赢了一仗,也必然在汉水覆没。

    可就这样撤退,未免灭了青城威风……

    只听严昭畴又道:“计前辈可细细思量,不必急着回答,在下只是通知一声,稍后便去。”

    计韶光知道对方给自己面子,心想这公子年纪虽轻,却是个厉害人物,口中道:“我送公子一程。”

    “不劳烦了。”严昭畴道,又对沈未辰和顾青裳拱手道,“沈姑娘,顾姑娘,若有闲暇,欢迎来华山作客。后会有期。”

    他身旁的杜吟松始终未发一语,也不行礼,将那长布包扛在肩上,跟着严昭畴离去。

    计韶光送走两人,见华山船队远去,忽地冒了一身冷汗,心想:“虽说这次扫荡船匪是为了替公子报仇,可汉水终究不是青城地盘,河面上实力不如华山,合该见好就收。”又想,“汉水扼着华山咽喉要地,渡河便可从汉中直抵青城,顺流而下便往武当,入了长江又能到衡山丐帮。公子与襄阳帮交好就控制住汉水中游,难怪华山对自己这支船队如鲠在喉。可惜襄阳帮隶属那修仙不修人的武当,军务废弛,不然真能断了华山命脉,让他不敢造次。”

    “襄阳帮近日勤于造船又是怎么回事?行舟子不惜矫令招兵又是所为何来?”计韶光琢磨不透,只想,“今日幸好未酿大事,看来该把大小姐送回青城了。”

    他也不急着撤退,免得像是被吓跑似的,只下令船队缓缓顺流而下,往湖北退去,又对沈未辰道:“大小姐,我们一路盘查往来船只,若到了湖北还没消息,只怕难了。”

    沈未辰点头道:“知道了。”

    顾青裳虽觉这一退便是怯了,却也知情势险恶,逞强无济于事,当下也不说话,到了晚上与沈未辰闲聊,只是气闷抱怨。不过两人聊起严昭畴,都觉这人进退得宜,绵里藏针,是个狠角色。

    沈未辰道:“这里呆不住了,我猜过两天师父就会派人往青城报讯,咱们得找机会走。”

    顾青裳问道:“接下来去哪?”

    沈未辰道:“我想去嵩山,请嵩山掌门撤了通缉令跟仇名状,允诺找着景风再带人去向他谢罪,求个从轻发落。”

    顾青裳道:“又是拿你青城公主的身份去交涉?”她只道沈未辰武功高强,这趟出游若遇着什么艰险不平,靠着本事必能化消,可除了船上一役,仅凭武功高强办不到的事多了去。她虽觉丧气,但也明理,也罢,起码这趟旅程还能与沈未辰往嵩山走走,只得道:“那先收拾行李吧。”

    两人各怀心事,收拾完行李,上甲板吹风,顺便寻思怎么离开。是要骗计韶光靠岸还是趁夜抢了小舟逃走,又或者直陈其志,让计韶光放人?

    两人商议已定,沈未辰留下告别书信。入夜,气温乍寒,飘起雪来,两人上到了甲板上。这五牙战船非比一般,船身雄伟,船上原放置有几艘小舟,备以作战时深入敌阵或救援之用。两人摸到小舟处,沈未辰借故遣开看守,与顾青裳两人放了小舟,取了桨,摸黑下船。

    这几下不动声色,无人发觉,两人上了小舟,顾青裳见沈未辰不善划船,笑道:“原来妹子也有不会的。”

    沈未辰笑道:“世上事这么多,哪可能件件通晓?让姐姐见笑了。”

    顾青裳咯咯笑道:“我还以为妹子无所不能呢。”

    此时周围都是青城船队,两人怕被发现,往阴暗处划去,远远见着下游一艘襄阳帮的船正被拦下盘查。汉水上多的是襄阳帮的船只,沈未辰看了一眼,皱眉道:“我怎么瞧着这艘船眼熟?”

    顾青裳笑道:“襄阳帮的船模样都差不多,妹子能分出差别,忒也眼尖。”

    待小舟靠近,沈未辰见船身上有刀砍痕迹,漆着“安运”两字,猛地想起什么,喊道:“姐姐,往那艘船靠过去!”顾青裳正感疑惑,沈未辰道,“是熟人!”

    那安运号过了盘查,显然没找着人,往上游驶来。小舟逐渐靠近,到得大船边时,沈未辰大声呼喊。船上人见有小舟靠近,吃了一惊,安运号曾遭过船匪,最是害怕,本待叫嚷,却见是两名美貌少女,这才稍稍安了心,忙唤船老大过来。船老大郑保认得沈未辰,当初从方敬酒手上救出沈玉倾便是搭他的船前往武当,当即命人勾起小船,让沈顾两人上船。

    沈未辰笑道:“郑老大,在这里遇见你真是太好啦!”

    郑保神色甚是尴尬,问道:“沈姑娘怎会在此?”

    沈未辰道:“我想去济南。”

    郑保道:“我这船要在汉中卸货,之后掉头,倒是能送沈姑娘一程,只是要耽搁些时日。沈姑娘要不在这船上住上两天?”

    顾青裳道:“这番折返又要耽搁时日,我们要找人,只怕不方便。”

    郑保忙道:“不耽搁,顺流而下可快了。你找码头上船不也要耽搁?这里又是华山地界,沈姑娘是青城人,遇上了难保没危险。沈姑娘只需在货舱中挤几天即可。”

    这些商船载货时,船舱若有空间未满,便收些旅客,是下等舱,有时一间舱房挤着十余人,连腿都伸不直,又在船只底层,又臭又脏乱,以沈未辰身份,便是船老大房间都得让出来,哪能招待到这样的地方?顾青裳疑惑道:“货舱?”沈未辰听着古怪,心念一动,问道:“郑老大,你是否见过景风?”

    郑保一愣,嘴上说没有,却是挤眉弄眼,颇见滑稽。沈未辰见他神情,心中一惊,问道:“景风在船上?”

    郑保忙道:“这是沈姑娘自己猜着的,与我无关!景风兄弟问起时,你可别说是我不守信!我们船上男儿最是守信,说不泄露就不泄露!”

    沈未辰听了这话,脑中一阵晕眩,不敢置信。顾青裳也是大喜,叫道:“找着了!终于找着了!”

    沈未辰忙道:“他在哪?快带我去见他!”

    郑保道:“货舱又臭又脏,哪是沈姑娘这种人能去的地方?沈姑娘且等等,我带他过来。”

    沈未辰连忙点头。郑保去后,沈未辰抓着顾青裳的手,喜道:“终于找着了!没白费了这许多周折!”

    顾青裳却苦着一张脸道:“妹子找着人就要回青城去,这才从四川到汉中,早知道就不用把那木雕托人送回去,妹子自己赶回去说不定还快些。”

    沈未辰听了这话,也觉惆怅,此番回到青城,肯定被严加看守,再要出来就难了。她出来这几天实觉心宽气爽,转眼要回,不免感伤。

    过了会,只见郑保果然领着李景风前来。沈未辰忙迎了上去,唤道:“景风!”

    李景风见了沈未辰,搔着头讪讪道:“小妹……”

    郑保道:“你问沈姑娘,是不是她自己猜着的?我可没出卖你!我郑保最守信诺,绝不会出卖你!”

    顾青裳见李景风与画像略有差别,心想:“妹子画我就像了十足,怎地画李景风就差了点神韵?”但那神韵究竟差在哪里,她一时间也分别不出,但觉本人比画像多了一股刚毅气质,顺眼多了,尤其一双眼睛格外清澈有神。又想:“这也不是搁哪都找不着的模样。”笑道:“你就是李景风?可把我们找苦了!”

    李景风疑道:“这位姑娘是?”

    顾青裳挽着沈未辰胳膊,把头靠在她肩上道:“我是她媳妇,姓顾,叫我顾氏就好!”

    沈未辰噗嗤一笑,她此时心情大好,笑道:“别闹!景风,顾姑娘是衡山弟子,陪我出来找你的。”

    “我叫顾青裳!”顾青裳道,“景风兄弟,天下何人不识君!久仰大名,久仰大名!”

    李景风脸一红,忙道:“别瞎说,我这叫过街老鼠……”

    沈未辰道:“景风,我哥也在找你,快跟我回青城吧。”

    李景风问道:“大哥二哥和朱大夫也在附近?”

    沈未辰摇头道:“明年便是昆仑共议,哥哥得留在青城,就我跟顾姑娘出来找你。”

    顾青裳笑道:“小妹是逃家出来找你的,现在青城上下乱成一锅粥,都忙着找小妹,瞧你多大面子!”

    李景风听了这话,甚是感动,低头道:“对不住,让你们担心了。”

    沈未辰道:“没事就好。青城的船队就在附近。”她指着下游处,此时青城船队还未走远,灯火明亮。沈未辰又问道:“郑船长,方便掉个头吗?或者派人通知一声?”

    郑保道:“这有什么难的,我马上让人转舵!”说完快步离去。

    沈未辰道:“等到了青城便安全了。”

    李景风欲言又止,过了会,点头道:“我行李放在货舱,我去拿行李,你们在这等我一会。”

    李景风走后没多久,船只掉头,郑保回来,见李景风不在,问道:“景风兄弟人呢?”

    沈未辰道:“去收拾行李了。”

    郑保吁了口长气,像是放下块大石般,说道:“幸好遇着大小姐,要不我真不知该怎么劝景风兄弟。”

    顾青裳问道:“劝什么?”

    郑保叹气道:“我见着景风兄弟时,他浑身是伤,可把我吓坏了!”接着又道,“嵩山悬赏早到了湖北,武当地界治安怎样谁不清楚?他这一路上也不知遇到多少贪图赏银的路客镖客、门派弟子,不知打了几场硬仗,吃了多少苦头,逼不得已,这才寻到襄阳码头来。”

    沈未辰听了李景风的遭遇,甚是难过。又听郑保接着道:“我把他藏在家中,好容易养了几天伤,他又说要去甘肃。他身无分文,说自己骑的那匹马也死在道上,求我让他搭个顺风船。我要他向帮主求助,他不肯,我说起码得让帮主知道,这样鄂西就没人敢动他了,他反逼着我发誓,绝不能泄露他行踪,否则立时就走。我看他伤势,只怕他还没出湖北就要死在道上,只得允诺,偷偷摸摸把他捎上船。先头盘查的时候,我挤眉弄眼,明示暗示要他们搜船,他们全是睁眼瞎,不当一回事,我说没有,他们随便查了查就放我过去,唉……幸好遇着您,不然真不知道该如何劝他。现在好了,我听说他是沈公子的结拜兄弟,到了青城,就该安心了。”

    顾青裳笑道:“你倒是够义气,没贪图他的赏金?”

    郑保正色道:“他救了我性命,又让我协助救出沈公子,在帮里立了大功,二百两银子贵重,义气更贵重,我郑保不缺这个钱!”

    沈未辰却想:“景风到了湖北,却连俞帮主也不知会?”她知道李景风不爱给人添麻烦,却又想,“可我这才刚一照面他便应允,也太过轻易。”她猛地醒悟,急忙往船尾奔去,顾青裳见她奔得急,知道有异,连忙跟上,只有郑保一脸茫然,奇道:“怎么了?”

    沈未辰奔到船尾,只见李景风早带了行李,撑了浮桴远去。顾青裳讶异道:“哎,怎么跑了?”

    沈未辰见那浮桴距离船只已有六七丈远,怕月黑风高,转头通知郑保时失了踪迹,向后退了几步,复又前奔,一脚踩在船沿上,猛地飞身而起。这一跳本超出她轻功所及,但大船高,浮桴低,恰恰能上。

    李景风见她跳船追来,大吃一惊,行李也不管,“扑通”一声扎入河中。沈未辰见他跳河,不假思索跟着跳下。顾青裳轻功不及沈未辰,只得在船上干瞪眼,忙去通知郑保。

    此时正当腊月,天空中尚自飘雪,北方天气严寒,沈未辰一入水中便觉奇寒澈骨,加上外衣吸饱了水,手脚僵硬,几乎不能动弹,忙运了一口真气抵御。她正要追赶李景风,却见人早去得远了。李景风水性极佳,冷龙岭上都能从冰面下救出齐子概,沈未辰知道追不上,忙浮出水面,大喊一声:“救……”趁机吸了一口气,又潜了下去。

    果然,李景风原本正向前游,听着这声“救……”,心中一惊,回头去看,已见不着沈未辰身影,不由得呆了呆,看水面上不见动静,心想:“难道小妹溺水了?”

    他不知小妹水性如何,严冬里河水冰冷澈骨,只怕她真有意外,忙回头去救。

    沈未辰知道李景风目力极佳,潜入水中时故意双手乱舞,双足乱踢,假装溺水。李景风果然游了回来,绕到她身边,准备揽住她肩膀,沈未辰感受水流,待他手伸来,猛地伸手扣他手腕。

    哪知李景风早有提防,见她肩动,立时抽手,沈未辰在水中终究不如陆地上动作灵敏,出手慢了一步,竟让李景风躲开。李景风知道中计,转身游走,沈未辰哪容他逃脱,伸手抓住他脚踝。

    李景风感觉脚踝一紧,知道遭擒,他虽惊不乱,抬头吸了一口气,往水底游去。与此同时,另一只脚踝也被抓住,他身子前倾,仍往水底游去。

    沈未辰不及换气便被拖入水中,直往深处而去,只觉憋得难受,知道李景风要逼自己放手,心想:“我死也不放手,不信你舍得淹死我!”

    越往深处沈未辰越是难受,胸肺几欲炸裂,手也软了,却仍是紧抓不放。李景风本以为小妹憋不住气便会放手,哪知沈未辰如此硬气?他怕小妹当真溺水,忙又往上游去。

    沈未辰心中得意,想:“你终究还是得让步!”两人浮出水面,沈未辰吸了一口气,深觉舒坦,双手一伸,将李景风连肩紧紧抱住,喊道:“抓住你了!”

    李景风被这一抱,登时满脸通红,却是挣脱不开,忙道:“小妹,快放开我!”

    沈未辰道:“你为什么要跑?”

    李景风道:“你先放开我再说!”

    沈未辰道:“你答应不跑,我就放开你!”

    李景风回头望去,早不见安运号踪影,此时要上船也不能,无奈道:“船走远了,你这样两人都不能游水,马上就要淹死在这!你不如抓着我衣服,上岸再说!”

    沈未辰道:“也行。不过我水性不好,你要是逃走,我可就淹死在河里了!”她说完,只觉得冰寒刺骨,游泳时身体活动,一时不觉得冷,可一旦停下,寒风一吹,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李景风也开始觉得冷,忙道:“你先放手!”

    沈未辰不上这当,右手揽住李景风的腰,紧抓着他衣服,道:“走!”

    李景风无奈,两人一同往岸边游去。

    沈未辰虽然体力膂力内力都远胜李景风,水性却只是普通,又分出一只手抓着李景风,李景风故意加快速度,沈未辰跟不上,几次失去平衡,呛了几口水,呼吸更乱,忙道:“慢一点!”

    李景风道:“慢了体力消耗快,上不了岸!”沈未辰无奈,只好继续游。李景风又是几次加速,沈未辰勉力跟上,又呛了几口水,顿觉头晕目眩,轻声喊道:“景风……我……我不行了……”说着手一松,放开了李景风。

    她松手,肩膀却是一紧,原来是李景风揽住她肩膀,往前游去。沈未辰双眼一闭,昏了过去。

    李景风低声道:“那日我看严大公子也是这样揽着你游水,心里可难受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终于上岸,李景风气喘吁吁,见沈未辰倒在地上,问道:“小妹,你还好吗?”

    沈未辰仍未醒来,他伸手一摸沈未辰脸颊,见她呼吸如常,应该只是累了。不过这寒冬腊月的,她全身湿透,必须找东西取暖,要不得冻死。他料沈未辰体力耗尽,打算等她一醒就走,刚转身要去找柴火,猛地衣角一紧,沈未辰抓着他衣服笑吟吟地起身道:“看谁比较狡猾!”

    李景风一愣,问道:“你没昏过去?”

    沈未辰微笑道:“你想让我吃水,把我体力耗尽,我不装晕还不知被你怎样折腾!到了岸上,看你还怎么跑!”

    李景风脸上一红,心想:“我刚才说的话小妹听见了吗?”他从沈未辰脸上看不出端倪,忙道:“你放手!”

    沈未辰果然放手。两人武功相差太多,水里李景风尚且摆脱不了,到了陆地更是手到擒来,他索性也不逃了。

    一阵冷风吹来,把两人冻得全身发抖。李景风牙关打颤,道:“得找个地方取暖,要不会冻死。”

    沈未辰也觉得寒冷刺骨,忙道:“你眼力好,看看往哪走。”

    李景风前后望去,道:“糟了,附近没人家!”

    沈未辰急道:“火折子湿了,要没人家,真得冻死在这河边!”

    两人无奈,只得沿着河岸往下游走去,越走越冷。沈未辰功力深厚,勉强能支持,李景风却是冷得不住打颤,手脚僵硬,竟比游泳时还难受。

    饶是沈未辰脾气好,此时也不禁埋怨道:“你瞧你,非得把自己弄死了才甘心吗?”

    李景风心想:“你若不追来,也不会弄到这般田地!”嘴上却说:“对不住,拖累你了。”

    沈未辰问道:“为什么不跟我回青城?”

    李景风道:“我想去昆仑。”

    沈未辰问道:“去昆仑干嘛?”

    李景风道:“谢先生给了我一张地图,叫我去那,说有秘密,我想去看看。”

    沈未辰急道:“就不能等这事解决了再去吗?你在崆峒还有仇名状呢!你从济南到湖北都快死了,还想走华山过崆峒?!”

    李景风回道:“我知道。”过了会又道,“但我不想回青城,以后也不回去了。”

    “为什么?”沈未辰问道,“总不会是不想见我吧?”她迟疑片刻,道,“我不喜欢严公子。”她知李景风绝非善妒之人,可着实想不到理由,只得试探着问问。

    李景风脸一红,问道:“你听见了?”

    “听见什么?”沈未辰假作不知,又问道,“你真是为了我不回青城?”

    李景风摇头道:“不是。我这趟去嵩山,遇着很多事,也想了很多,我定要……成……成为……三……三爷那样……的人。”一阵寒风冻得他牙关打颤,最后那句话说得断断续续。

    沈未辰笑道:“你这话说得没底气呢!”

    李景风苦笑道:“就算做着……也……也挺没底气的。”

    沈未辰道:“可要当三爷,三爷也有崆峒,你怎么就不能回青城了?”

    李景风默然不语,沈未辰见他不答,也不说话。两人就着星光月色沿岸走着,听着潮声鸟鸣,若不是冻得不行,也算惬意。

    又过了好一会,李景风才道:“萧公子是个好人,也……也是聪明人,功夫好,又聪明。可他遇着了秦昆阳这样的人,也只得……得让步。”

    沈未辰愣了一会,又听李景风继续说道:“严非锡这样的人,武当……武当掌门也要护他,杨兄弟……报不了仇。三爷有崆峒当靠山,可他……他能不能杀严非锡?”

    沈未辰摇头道:“不行,真要杀了,崆峒与华山得开战。”

    李景风颤着声音问:“为……为什么?”

    这问题着实简单,沈未辰没料到他有此一问,回道:“他们身上绑着崆峒和嵩山两个门派。”

    “我在来的路上听了彭家的事。”李景风吸了一口气,不让自己因为发抖而没把话说好。

    “很多江湖人都在感叹彭小丐一家忠良被人陷害,天……天下人都知道彭家冤枉,可为什么没人杀……杀徐放歌,也没人杀彭千麒?”

    沈玉倾救彭小丐犹然要偷偷摸摸,只因不想正面得罪丐帮。沈未辰道:“这些人都绑着门派,绑着规矩,所以困难。而且他们都是一派之长,武功高强,又有许多人保护,不好办。”

    李景风道:“若有朝一日我有能力杀他们,却是青城门下,我还能不能杀?”

    沈未辰心中突地一跳,似乎明白了什么,不由得望向李景风。

    李景风摇头道:“那势必连累青城。所以我想通了,有了权势,就得被权势绑着,有了身份,就得被身份绑着。只是像三爷那样还不够,不但要有三爷的本事,还得要……哈秋!”他冷得不行,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沈未辰本听得入神,被这么一打岔,噗嗤笑了出来。

    李景风赧然道:“我刚才还想着把话说得威风,这一打岔,心情全没了。”

    沈未辰笑道:“你救过三爷,挡过船匪,还杀了嵩山副掌门,这都不够威风?”

    李景风颤声笑道:“那不同……我……我就想……想在你面前威风一次。”

    沈未辰听他说得坦然,不禁讶异,又见他嘴唇脸颊都冻得苍白,不住瑟瑟发抖,眼神却更见清澈坚毅。她想起初见李景风时他不过是个纯朴正直心地良善的青年,再见时稚气已消,多了一股勇敢果决之气。这次再见不过相隔两月有余,却又与之前截然不同,李景风虽仍是李景风,却无过往的自卑,反倒多了份坦荡豪迈。

    “那你威风过了。”沈未辰低声道,“你在船上力斗方敬酒时舍命断后,可威风了。”

    李景风笑道:“我那时……那时……被打得手忙脚乱,要不是严公子沈公子跟你相助,死几十次了。”他虽笑着,牙关不住咯咯作响。

    沈未辰笑道:“你是要在我面前威风,我觉得威风就够了。”又问道,“你刚才说到哪?你说有三爷的本事还不够,还要什么?”

    李景风道:“我……我说……我……”

    沈未辰听他话音有异,一回头,只见他嘴唇发青,一跟头摔倒在地。沈未辰忙俯身察看,只听李景风颤声道:“我……我不行了……冷……”

    他水性虽好,但体力内力武功都远较沈未辰低微,渡河时他揽着沈未辰,以一载二,沈未辰未费气力,他却几乎将体力消耗殆尽,此时寒风一吹,手脚发软,立即失温。

    沈未辰摸他额头,只觉触手冰冷,不由得一惊,用力拍他脸颊,喊道:“醒醒!你就这样冻死了,还当什么大侠!”

    李景风半昏半醒,颤声道:“我……我……”挣扎着要站起,却是全身僵硬,动弹不得。

    沈未辰见他起不了身,虽也冷得难过,仍将他背起,安慰道:“附近一定有人家,撑着点!”

    她心中惶急,顾不上夜路难走,快步前行,脚下磕磕绊绊,幸好她武功高,没有摔倒。只感觉身后李景风呼吸声越来越微弱,她更是焦虑,慌忙走出一里左右,忽然见到微弱火光,这下大喜过望,忙喊道:“有人吗?”一面加紧脚步。她往火光走去,那火光却是在河面上,她奔了许久,这才见到一艘小舟,却是顾青裳提着火把,驾着小舟寻来。

    沈未辰大喜,喊道:“姐姐!我们在这呢!”

    顾青裳忙将船靠岸,埋怨道:“怎么突然跑了?”又见沈未辰背着李景风,忙道,“快换上干衣服!”原来她把行李也带上了。

    沈未辰忙将李景风放下,正要宽衣,饶是她大方,这荒郊野外的,更衣也难免羞怯,回头却见李景风早已偏过头去。顾青裳道:“你不换衣服,真要冻死啦!这附近又没人,怕他看,戳瞎他就是了!”

    沈未辰摇头道:“我信得过他。”于是换了衣服,又看向李景风,只见他嘴唇发白,已经奄奄一息。

    顾青裳道:“也得替他换衣服。”

    沈未辰红着脸问道:“我?”

    顾青裳道:“难道是我?你不帮他换,这趟不是千里迢迢来害死他吗?”又道,“人都快死了,妹子这时还怕羞?”

    沈未辰一咬牙,走上前要解李景风裤子,李景风虽接近昏迷,身体仍本能一缩。顾青裳嚷道:“衣服!换衣服就好!你脱他裤子做啥?”说完笑得不住打跌,眼泪都飙出来了,起哄道,“妹子,你……哈哈!……你想什么呢?哈哈哈哈哈!……”

    沈未辰脸颊飞红,忙替李景风宽了上衣。顾青裳递了衣服过来,仍笑得停不下来。

    沈未辰见李景风身上伤痕累累,尤其手臂上两道伤口,前进后出,特别显眼,又见他袖中掉出一个管子,认得是去无悔,顺手帮他收了,随即替他擦干身体,套了件衣服上去,又取了毛毯帮他盖上,这才将他背起,道:“得找个暖和点的地方。”

    顾青裳捂着肚子笑道:“我来时看到一间民居,就在前方不远处,过去瞧瞧。哎呦,好妹子,我肚子还疼着呢!”

    沈未辰不理她调侃,背着李景风往下游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