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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以火为明

    昆仑九十年夏四月

    杨衍昏昏沉沉地睁开眼,发觉自己身处在不知名的地方,王红就在身边。他猛地坐起。大战结束不久,他兀自杯弓蛇影,就地翻身远离王红,这一翻差点翻落悬崖,王红惊呼一声,杨衍半边手足都悬了空,这才惊觉自己似乎处在悬崖边,忙侧过身来。

    王红道:“还以为你会昏久一点呢。”

    杨衍想要起身,他身上有伤,膝盖绑着根木枝,行动不便,歪歪斜斜,又险些摔倒,低头望去,只见下方深渊绝谷高逾千丈,想起李景风跳崖,生死未卜,不由得一阵酸楚。手往腰间摸去,发觉失了佩刀,野火是彭小丐遗物,他忙扭头去找。他见王红站在稍远处,衣衫不整看着自己,手上握着把刀,刀鞘漆黑如夜,不正是野火?

    杨衍对王红向无好感,低吼一声道:“还我!”

    王红退开几步,回道:“下山再还!”

    “这是哪里?”杨衍极目望去,他夜晚视力受限,幸好月光被雪映得十分明亮,勉强能视物。他见这里是个一丈余宽十余丈长的平台,身后绝壁耸立,高逾数百丈,看环境似乎仍在昆仑宫附近。他隐约认得远方景物,应不是后山,照他所知,昆仑宫后山是一片绝壁,没有任何道路,但照方向来看,这里是后山的方向无误,难道是在那片绝壁背后?

    “快把刀还我!”他又望向王红,低吼一声。他余怒未消,红着眼走向王红。王红见他走路一跛一跛,红眼圆睁,神情狰狞,有些吃惊,道:“跟我走!有你的好处。”

    杨衍道:“我不要你什么好处!明兄弟呢?”

    “就是你明兄弟让我来救你的。”王红灵机一动,道,“他让我护送你下山。”

    杨衍停下脚步,盯着王红,狐疑道:“你认识明兄弟?”

    王红忙道:“长得挺俊那个,对吧?”

    杨衍大吼一声,猛地扑上前去,王红忙侧身闪避。杨衍喝骂道:“你当我蠢!”

    王红怕他闹出大动静,暴露行踪,引来绝壁后铁剑银卫注意,到时这条英雄之路被发现就不妙了,忙道:“你小声些。让人发现,找死吗?”

    杨衍道:“快把刀还我!”

    王红索性也不装了,骂道:“操你个倔狗子!横竖你跛着脚也回不去,肯不肯都得跟我走!乖乖听我说话,对大家都有好处!”

    “刀还我!”杨衍性格最是执拗,他若喜欢,那是言听计从,若不喜欢,说什么也不听,王红在昆仑宫跟他相处过几个月,又因任务对他格外注意,知道此人脾气最倔,然而她也是个火辣脾气,嘲笑道:“拿了刀想干嘛?砍死我?呸!听清楚了,我就是打后面那块山壁爬过来的,你要有本事,原路走回去再走过来,就把刀还你!要不,你瘸着腿,我跑你追,就在这冤家路上摔死。”

    她这话意在提醒杨衍此处地形险恶,真要你追我跑,一不留神就得摔成肉泥,又提醒他后退无路,只能跟着自己,料他不敢冒险。

    杨衍看了下周围,地形确实险恶。他不是怕摔死,只怕争执间王红失足,人死了无所谓,把天叔的刀弄丢在这万丈深渊,如何找回?又听王红嘲笑道:“瞧明白了?跟我走,有你的好处。”

    原本杨衍本已稍微冷静,王红若是好声说话,他许能听得进去,这一激,他猛然转过身去,道:“这就走给你看!”

    他双手攀在山壁上,跛着脚就要去踩宽不盈尺的立足地。王红料不到他真如此胆恶,要走这条英雄之路,忙抢上一把将他攒住,骂道:“找死吗!”

    她一抓住杨衍,杨衍回身抓她,伸手要夺回野火。两人一阵推搡,杨衍一拳挥向王红面门,王红本要闪,杨衍这招却是百代神拳中的一记“兵分两路”,说是两路,其实是一虚一实连着两拳,王红不识关窍,被一拳打得鼻血长流。

    王红火起,欺杨衍跛脚,踢他膝弯,两人滚在地上扯打。杨衍武功原本比王红高上许多,但一来失刀,二来受伤,三来昆仑宫大战之后就未进食,体力不济,竟跟她纠缠成一团。

    杨衍先占优,扇了王红一巴掌,王红打他小腹,又撞他鼻梁。两人扯头发,勒脖子,扇巴掌,不管打中哪,也不知打中哪。这平台只有一丈多宽,地面积雪湿滑,扭打当真危险万分,两人却恍若未觉。

    杨衍逮着机会,翻身骑在王红身上,奋力夺刀。王红咬他胳膊,咬得极深,杨衍最是耐痛,竟似无感。杨衍猛地怒喝一声,双手奋力回拉,将野火夺过。

    王红之前色诱许胜昌,本就衣衫凌乱,多处破裂,一番扭打,无意间扯开襟带,拉扯时用力过猛,“嘶”的一声,裂开更大的口子,胸前若隐若现,开了半幅春光。

    杨衍大吃一惊,忙闭上眼,起身要退。但他左膝被树枝固定,起身太急,失去平衡,竟一脚踏空,跌向万丈深谷。

    王红没料到他反应如此之大,见他身子一歪,忙伸手去拉,抓住他衣角。杨衍仍朝下摔去,王红再一伸手,抓住他手腕,身子猛地一坠,险些也被拖下悬崖。

    杨衍若死,王红这番绸缪就要成空,王红只得趴在崖边,双手紧紧抓住杨衍手腕,见他另一只手还抓着野火不放,喊道:“把刀丢上来,抓着我的手爬上来!”

    杨衍怒道:“不!”

    “你个臭泼皮!屎脑袋!倒拉稀的蠢货!你爬不上来就要死啦!”王红大骂道。

    杨衍无奈,只得把野火往崖上一扔,双手攀住王红手臂爬了上去。王红见他胸口鼓起,心念一动,趁他攀住崖边,伸手往他怀中一掏。杨衍一愣,王红连忙退到一旁,捡起野火,左手握着团黑色物事,不正是杨衍那颗珍藏的针球?

    针球被夺,杨衍更是惊怒交加,没想一番争夺,不仅没抢回野火,又失了一项宝物。

    王红喊道:“你要过来,我就把这铁球丢下去!”

    杨衍怒喝道:“你敢!”

    王红道:“你猜我敢不敢?我丢了铁球,你就不要这刀了?你要拼命,鱼死网破呗!”

    杨衍见她衣衫不整,酥胸半露,忙扭开头去,怒道:“把衣服穿好!”

    王红以为他害羞,嘲笑道:“原来还是个处,要不要姐姐帮你开个荤?你乖乖听话,姐姐让你尝甜头。”

    杨衍怒不可遏,又不敢靠近,骂道:“尝你娘!婊子,贱人!快把衣服穿好!”

    王红手上抓了成堆杨衍的把柄,料想能逼他就范,将衣服稍稍整理,道:“咱们有话好好说,你跟我下山,有你好处。”

    “操!我不信!”杨衍骂道。

    “操!操你娘!你娘有没有教你听人说话?你他娘的不听人说话!我操!”王红刚熄的怒火又被燃起,两人不停对骂,杨衍来来回回就那几句,“贱人”、“婊子”、“操”,王红却是各种粗言秽语层出不穷。杨衍被骂得暴跳如雷,王红眼看口舌占了上风,洋洋得意,这才惊觉,这样吵闹怕不惹来巡逻的铁剑银卫注意?连忙住口,低声道:“别闹了,你就不能好好听我说话?”

    杨衍口干舌燥,忍不住掬了几把地上积雪解渴,两眼直勾勾瞪视王红。王红见他闭嘴,这才道:“这里不好说话,跟我走,到方便的地方再说。”

    杨衍哼了一声,眼下对方有太多自己把柄,只得忍气吞声,等体力恢复再想办法,只是赌气仍不开口。

    王红见他不说话,料是答应,接着道:“这条英雄路不好走,小心些,别摔死了!”说完看着一丈多宽的平台,想起方才竟在这扭打,当真是不要性命,不免后怕,转过身去,一手扶着山壁,小心翼翼在前领路,杨衍只得跟在后头。

    这条路果然难走,王红之所以不绑着杨衍双手,也因着这条路的关系。这里根本算不上路,碎石积雪,崎岖不平,宽处几丈,窄时不足三尺,有时一脚踏空才惊觉原来是积雪成冰,底下早已碎塌。人行走时须以双手平衡,若是绑着杨衍双手,极易失足,若背着杨衍,王红肯定无此体力。

    王红走在前方,她大抵摸清了这青年的性格,只要彭小丐的刀还有那颗铁球在自己身上,杨衍绝不会半途偷袭自己,否则杨衍在身后一推,她就得摔得尸骨无存。

    虽然如此,王红也不敢大意。幸好杨衍讨厌她,只跟在她身后三丈远近,这距离倒是不错。两人走了好一阵,杨衍体力渐渐不支,忽地一阵晕眩。他最是刚烈,不肯多说,王红指着前方一块平台道:“在那休息会。”

    那处平台约有五六丈宽,十余丈长。杨衍饥肠辘辘,他已一天没吃饭。王红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烙饼,撕成两半,丢给他一半,杨衍吃了,仍止不住饥饿。他不想向王红索讨,王红见他吃得急,又撕了一半扔过来,杨衍接过,狐疑问道:“你不吃?”

    王红冷冷道:“我吃饱了才出门,你忍着点,我身上就这张烙饼。”

    杨衍骂道:“蠢婆娘,这点粮到得了山下?又没露营工具,半路上就冻死了!”

    王红反嘴骂道:“嘴拉稀的,还不把烙饼塞你屁眼去!”

    两人呲牙裂嘴对峙,强忍着不发作。

    王红道:“吃完继续走,还不到休息的地方。”

    杨衍休息会儿,又跟着王红走。这路险峻曲折,估摸着走了两个多时辰,快天亮时,王红才道:“到了,今晚在这休息。”

    杨衍看去,前方终于有了一大块平地,一扭头却不见王红踪迹,再看时,见着个山洞,料王红应是进了洞。杨衍扶着山壁抬头望去,右上方是昆仑宫后山的位置,看来这山路绕啊绕,又绕了回来,只是距离崖上该有数百丈了。

    他走入山洞,本以为里头会是一片黑暗,没想王红竟点起了油灯。这山洞甚是巨大,有三四十丈宽,不知多深,两侧挂满油灯,王红从右边依次点去,照得半边通明。杨衍甚是讶异,怎地这山洞里会有油灯?他往深处走去,又见着大堆帐篷干粮。

    杨衍忽地醒悟:“这些都是蛮族留下的!”他想起什么,急忙奔出山洞,往山壁上看去,果然见着山壁上好几处凹痕,积雪落得不规则,非天然形成。他想起李景风说过练功的地方是在一片山壁之间,因见着有人用铁钩攀爬而上,这才好奇来到昆仑宫。他恍然大悟,袭击昆仑宫的蛮族就是从这里攀爬而上,那怎么不走王红口中的英雄之路?

    再一想,他与王红沿路走来,道路崎岖不说,窄处极为狭窄,且岩石松动,常有崩塌。这样的路几个人走尚且冒险,数百人踏上说不定就彻底塌了,更何况还得带着锱重上山,这才冒险攀爬而上。

    他又想到:“景风说他练功的地方在山壁上,就是从这里往上的某处吧。这样说来,真如明兄弟所说,他逃到后山跳崖是早有计划,是要回到练功的地方躲避。”

    这样一想,杨衍几乎认定李景风还活着,大喜过望,不由得精神一振。他看山壁上有许多突起,说不定李景风正藏身某个山洞中,心想:“不知景风躲在哪,我在这大喊,他听得见吗?”

    他想到做到,大喊了几声:“景风兄弟!景风兄弟!”王红听他大喊,以为有人来到,吓了一跳,跑出洞外,看见杨衍对着山上大喊,不禁骂道:“招魂也得等头七,你叫什么!”

    杨衍心情大好,也不理她,王红自去了。杨衍又喊了几声,不见回应,心中失望,料想李景风藏身的山洞或许离得远,听不见,又想:“不如我也找个铁钩,爬上去找景风兄弟?”

    然而山壁险峻,壁面宽阔,杨衍明白,这不过异想天开罢了。

    他甚是疲倦,走入洞穴中。王红换了皮裘短裤,总算遮住身上裸露部分,又丢了套衣裤给他。杨衍见是件短袄,模样款式与关内大不相同,外面的短毛已磨得光滑,横竖他也分不出材质,套在身上,长度只到腰间,只觉古怪,又换上裤子。

    王红找了块干粮,杨衍接过,拳头大小,似是肉干。他正自饥饿,一口咬下,磕得牙疼。王红见他吃得急,笑道:“撕成片吃。”

    杨衍撕下一片,入口有股特殊香气,也不知是什么肉,甚是耐嚼。他吃了几口,觉得口渴,去外头取积雪解渴。他把整块肉干吃了,肚子还有些空,问道:“还有吗?”

    王红找了帐篷,山洞中不怕雨水,只是地面潮湿,她把帐篷铺在地上,指了指一旁:“多的是!”杨衍走近,见地上堆着一堆油纸包,打开来全是肉干,却无杂粮。他取了一块,发现山壁上挂着什么,黑黑的看不清,取了油灯去看。

    那是幅画,上下左右合计挂着六盏油灯,王红却没点起。周围的油灯都是间隔两丈左右,唯独这幅画四周挂满油灯。画前有个小平台,上面放着各种古怪东西,杨衍点着油灯,火光聚集在画上,格外明亮。

    画上是座神像,四手四足,呈站立状,四足分踏前后左右四方,双手向天如举,另一双手向左右握拳挺胸,如备战之形,发似火焰向天直冲,脸上唯有一只眼睛,不见口鼻,眼中燃烧着火焰形状。

    杨衍忽地脑中一阵晕眩,看到焰眼的瞬间,他竟似看到自己,看到自己被一团火包围,像是自己才是这画中神像,正凝望着火焚中的自己,恍惚间,丹毒火灼的疼痛彷佛又要升起。

    他忙撇过头,喘了口气,才能细细看这幅画。

    杨衍的视野里几乎所有事物都是红色,却也勉强能辨别一些颜色。他觉得这张图中,那独眼中的红色最是鲜艳,猛地醒悟,道:“这是萨妖?”

    “妖你娘!”王红骂道,“这话下了山说,一句就够让你死成碎肉,细得秃鹰都叼不住!”

    杨衍惊道:“你说什么!”他思前想后,把线索串连,指着王红骂道,“你是蛮族的内奸?带我去关外做什么?”

    王红咯咯笑道:“说你是倒拉稀的真没错,脑壳里装的都是稀!要不是我帮忙,你那刀还在昆仑宫仓库里呢!”

    杨衍这才明白野火突然出现在房里的理由。那日他跟踪霍勋掩护彭小丐偷刀,霍勋与王红约了见面,王红却迟到半个多时辰才出现,原来是偷刀耽搁了。她掌管仓库,又跟霍勋相好,要取什么还不容易?二爷让她监视自己,自然也被瞒过。

    可这又生出另一个问题,杨衍与彭小丐是受了夜榜委托行刺严非锡,这才被栽赃陷害,刀该是夜榜送来的。杨衍讶异问道:“夜榜跟蛮族勾结了?”

    “问这么多干嘛,不累吗?”王红扔出一条绳子,道,“把自己绑起来!不绑着,我睡不好!”

    “是你们害死天叔!”杨衍眼中要喷出火来,往王红走去。王红见他怒气冲冲,吃了一惊,忙退了开来,道:“你想干嘛?”

    杨衍抢上前去,王红惊呼一声,扭身就跑。杨衍这下不比方才,吃饱了有力气,激愤之下,发起怒来更不怕痛,动作快了许多。幸好山洞宽敞,王红忙往洞外跑去,杨衍没抓着她,加紧追上。

    王红奔到洞外,将针球高举,喊道:“再过来,我丢下去了!”

    这一招依然有用,杨衍怒目而视,沉声道:“敢丢,我将你千刀万剐!”

    “剐你娘!”王红骂道,“你小子怎地这么蛮,讲不讲理!”

    “讲个屁理!”杨衍大骂,“你们害死天叔!”

    “彭小丐是严非锡杀的,又不是我杀的!操!我在跟猪讲话吗?”王红与他纠缠,心力交瘁,喊道,“我带你出关,有你好处!你要报仇,去关外找主事的报仇,找我干嘛?我他娘的能干嘛?我就一姑娘家,听命行事!不给你一点教训,你还真不怕老娘!”

    她说完,转身将一团事物远远掷出,杨衍大吃一惊,飞扑抢上。那针球滚了几圈,杨衍伸手急捞,这才发现哪是什么针球,是块拳头大的肉干。王红趁机高举野火,连鞘往杨衍耳后奋力敲下。

    这一敲虽敲着了,杨衍头晕眼花,却是不昏。王红见他又要起身,不敢再下手,转身又逃,杨衍摇摇晃晃站起身来,怒目看向她。

    王红高举针球道:“这次绝对不假!”方才那一下真吓死杨衍,此时不敢再动,只是怒目瞪着王红。

    王红见他总算缓下来,道:“用绳子绑着自己!”

    杨衍道:“怎么绑自己?你绑给我看!”

    王红道:“把脚绑起来,我再绑你手!这样耗着,谁也不用睡觉!”

    杨衍恨恨看着王红,回到山洞中,拾起绳子,照着王红的吩咐将双腿绑紧。王红让他坐在地上,双手向后,将他绑实了,这才安心睡觉。

    杨衍挣扎了几下,眼看动弹不得,他伤后体力不支,没多久也沉沉睡去。

    这一睡直睡到中午,阳光自洞外洒入,把洞穴照得明亮了不少。杨衍起身时只觉全身疼痛。王红早已起身收拾行李,把干粮帐篷打包好,道:“我就猜这里还有粮食帐篷。死到一个不剩也是萨神的旨意。”

    杨衍见她得意,更是不满,怒道:“你绑我出关做什么?当俘虏?”

    王红道:“昆仑宫这事办得不利索,动静太大,肯定要彻查。我继续待在昆仑宫,被揪出来得死,要回去当然得带点功劳回去。”

    杨衍怒道:“不如杀了我,提人头去邀功!”

    王红笑道:“我说了,乖乖跟我走,有你好处。讲明白些,我要你去当萨神,这可是美差。”

    “当萨神?”杨衍只觉她胡言乱语,骂道,“你在胡说什么?”

    “你要是肯好好听,我就慢慢说。”王红道,“你不是见着了萨神像?”

    “那又怎样?”

    “焰中火眼,那是萨神的特色,你这双眼睛符合萨神的预言。”王红道,“这是奇货可居。你跟我下山,使点把戏,说不定你就成了萨神。”

    杨衍觉得她异想天开,哈哈大笑道:“原来萨族人都是白痴,见着红眼就是萨神!怎么不去抓些兔子回来,个个都是萨神转世,满地跑!”

    王红愠道:“再这样说话,下山你就得死!”

    杨衍骂道:“我不去!带我去蛮族,我大骂萨妖,你陪着一起死!”

    王红怒道:“驴脾气!当萨神不好吗?人人供着你!”

    杨衍骂道:“你蠢,人家可不蠢!抓个红眼睛的就说是萨神,人家信你?我不去,死也不去,去了就让你陪死!”

    王红本想好好劝他,被惹得暴躁,怒道:“留在山上,一堆人要你命,没出甘肃就得死!我带你离开是救你!你他娘的不感恩,还老发脾气?”

    杨衍骂道:“不用你救!多管闲事,狗拿耗子!你就是狗!汪汪叫~汪!汪!”

    王红道:“家乡话讲得挺好,多叫几声!”

    杨衍道:“我这是狗话,对狗说狗话!”

    王红欺他不能动弹,一脚踢在他背上。杨衍骂道:“骂不过就打人,哈哈!”他昨天骂输王红,此时对方动手,就当自己赢了。

    王红骂道:“你连嘴上都没本事,谁骂输你了!”

    两人又是一番恶骂,足足骂了小半个时辰,杨衍不敌,几次支支吾吾,被王红气得咬牙切齿,两人气喘吁吁,怒目相向。

    说倔,杨衍是真倔,王红脾气虽也差,终究心眼多。她强压着怒气,道:“你的事我都知道,你不跟我走又想怎地?得罪了华山,九大家谁敢收你当弟子?你想报仇,谁会帮你,谁能帮你?彭小丐死了,找你那什么兄弟帮忙?”

    杨衍骂道:“就你那鸡巴毛的蛮族,能帮忙?”

    王红道:“蛮族也有武功,学会了再回去报仇不成?”

    若是平时,这话或许能打动杨衍,但他正在气头上,听不进去。只听他骂道:“当我蠢?你就这点本事,能帮我?呸!”

    王红实在说不通,杨衍若不听话,带回去也无用,不由得起了杀心,又想:“我就说身份败露,不得已逃回,就算受罚,未必会死,反倒这人冲动愚蠢,若是弄出差错,难免被他拖累。”她越想越觉得杨衍危险,不由得目露凶光,恰恰与杨衍目光相对。杨衍恶狠狠地瞪着她,彷佛要将她生吞活剥似的。

    她转念一想,不急,下山前若还劝不了他,再杀不迟。她拎了另一条绳子道:“你比牛还倔,我牵头牛回去。”

    她拿绳子绑住杨衍双手,中间留了四五尺宽余,尽量不妨碍杨衍行动,这才割断杨衍脚上绳索。

    王红道:“你肯不肯都得跟着我走,要不自己跳崖,我就认输。”杨衍无可奈何,只得听话,心中不住盘算如何逃走。

    王红让杨衍背了帐篷饮水,自己带了一袋肉干,继续进发,沿路只让杨衍离她远些。杨衍双手被绑着,手臂虽可张开,行动仍是受限,加上受伤,动起手来无法讨到好处,又怕王红再拿针球跟野火威胁,只是忍着,想寻得好时机再动手。

    接下来道路稍微宽敞,走起来容易许多。两人中午方起,到了晚上没必要赶路,扎了帐篷露营。山路崎岖,为了减少负重,只带了一顶帐篷,一到晚上王红就把杨衍绑成粽子,两人挤在帐篷里睡觉。沿路少不了吵架争执,王红发现杨衍学得顶快,没多久就把自己那些粗言秽语学了去,反骂将过来。

    隔日一早,两人重又出发。说是下山,昆仑宫地势虽高,相对位置却不高,王红领着杨衍时上时下,走上的路径长,下山的路径短,反倒越走越冷,积雪渐多。走了两天,王红领着杨衍来到一处断崖,杨衍见已无路,就放着几个大木桶,木桶极为巨大,足以容纳两三人。这条路已到了尽头,难道也像英雄路,要绕过山壁?这几个木桶又作何用?

    王红道:“把你的脚绑起!”

    杨衍骂道:“贼婆娘想睡觉了?还大白天呢!”

    王红跟他对骂了两天,也是累了,只丢了绳子给他,等杨衍自己绑了双脚,她重新检查,这回却不绑他双手,只道:“爬进木桶里。”

    杨衍不知她弄什么玄虚,挪动身子到了木桶边,扶着桶沿。王红抓住他双脚一掀,将他掀进木桶,杨衍跌得头上脚下,怒骂道:“你做什么!”

    王红递了两条绳子给他,道:“要命的就抓紧!”那绳子足足两指节粗,杨衍不明所以,握住绳子,王红一脚将木桶踹下悬崖。

    杨衍大惊,双手紧握住绳子。那木桶突然在半空中停住,杨衍甚是讶异,抬头望去,才见绳索穿过一个滑轮绑在木桶两端,滑轮钉在山壁上,也不知牢不牢靠。

    王红喊道:“抓紧!”随即跳下。“砰”的一声,杨衍觉得绳子上一股大力传来,木桶剧烈摇晃。

    王红道:“这两条绳子一条往上,一条往下,你慢慢将我们放下去。你要松手,我们一起摔死。”

    杨衍低头望去,距离崖下约摸五十余丈。他照着王红吩咐,慢慢将木桶放下。饶是他练过武,又有易筋经内力当根底,到得山下时,双手已是酸软不已。

    两人又走了半天,来到一处断崖,同样有几个悬空的大木桶,只是这回不是直上直下,而是横跨一座百丈宽的山谷。

    仍是杨衍干活,坐在木桶上,双手攀着绳索往山谷彼端前进,幸好这边高,那边低,比较不吃力。

    杨衍心想:“这些绳索滑轮都是后来悬上,照这地形,不知当初死了多少人才弄出这条道来。就算有了这条路,走过来也不知道要死几个。”

    到了第三处悬崖,杨衍骂道:“当你爹的手铁打的,不酸吗?”

    王红也觉太为难杨衍,这倒不是体恤他。他若失手,两人都得摔死。当日两人早早野营,隔天才过山谷,杨衍估计真累了,竟没跟王红对骂就睡着。

    过了山谷,杨衍问道:“这种路还有几条?他娘的这是上山还是下山?”

    王红道:“我说下山,又没说雪山,要只隔着一座小山,昆仑宫敢盖在这?”又道,“行了,今天不折腾你。”

    隔日,杨衍拉着木桶滑过山谷,这是向上,两谷之间相距足有三四十丈,杨衍颇为吃力。此时虽是四月底,山上仍积着雪,杨衍走得迷迷糊糊,只觉越来越容易疲累喘气,也不知这山有多高。

    两人刚下木桶,王红惊呼一声,退开几步。杨衍顺着她目光看去,只见一头雪豹,毛皮灰白黯淡,上头一颗颗黑圆斑点,右耳缺了一块,是老伤,像是被猛兽撕咬过,胡须卷曲,许是刚过完冬的关系,有些枯瘦,但皮毛下的肌理清晰,是只上了年纪的老雪豹,正站在高处望着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