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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3章 前途未卜(下)

    “哇!”苏银铮哭得好大声。萧情故真想捂住耳朵,或者塞住苏银铮嘴巴,但他还是把手巾递给苏银铮:“别哭了,怪你来迟。你再找个紫色的,有姿色的人不少,错过一个两个,还有三个四个嘛。”

    “我才不是为这哭!”苏银铮抽抽搭搭,手巾上满是眼泪鼻涕,又大哭起来,“我早说过没这么容易了!”

    萧情故愕然:“什么意思?”

    “我不是说了吗,天定姻缘,必有磨难,来青城这一路平平顺顺,早知道有事,原来我拿的不是遭劫遇难的《紫钗记》,我唱的是兜兜转转苦守寒窑!”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几句话就停顿一会,又继续说,“沈公子情势所逼不能娶我,他是君子,只能按下心意了断此情,与赵姑娘相敬如宾……”

    “是俞姑娘。”萧情故打断苏银铮说话,“襄阳帮俞姑娘。”

    “总之我为他伤情,多年不嫁,十几二十年后,赵姑娘不幸早夭,我俩无意间偶遇重逢,回首前尘恍然如梦,沈公子叹今生无缘,我只怨来迟一步,相对垂泪。之后旁人说合,为我俩说开心病,共偕连理,百年好合。”

    萧情故听得一愣一愣。

    苏银铮哭道:“我是哭还得等上十年八年,指不定更久,怨我命苦啊!”

    “不是……”萧情故目瞪口呆,“你平日里到底都看些什么书?这话你自己能信?”

    苏银铮用力点头:“当然信!”

    “错了怎么办?你真打算一辈子不嫁?”萧情故道,“说不定沈公子就不是你命定姻缘。”

    “肯定是!”苏银铮哭道,“除非姐夫去当回黄衫客,这本子还能改一改!”

    苏银铮那坚决的眼神……萧情故看过,那是李景风为奚家父子报仇后的眼神,那种一往无悔……

    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拿二妹跟李景风比。

    萧情故劝道:“我是说万一,就是有个万一,你弄错了呢?你又不是第一次弄错,你得赔上一辈子。”

    “爹要帮觉如方丈打赢觉空,要是弄错了呢?要是觉如方丈打输了呢?”苏银铮一边擦眼泪,一边气鼓鼓道,“严伯父也觉得帮点苍没错,结果还不是打输?你们猜的那个比我有根据,就没人说万一错了呢?”

    “你们做这么多大事都不怕弄错,你们弄错了得害几千上万人遭罪,我弄错了也就我一个人遭罪,怎么就只许你们错,不许我错了?”

    这话乍一听头头是道,萧情故一时昏了头,细想才发现不对,道:“咱们做事讲究个有理有据,你这毫无根据……”

    “我说的话就是根据!”苏银铮抬头挺胸,理直气壮。萧情故还要再说,苏银铮又哭道:“我都这么难过了,姐夫不安慰我,尽揪着我讲道理,谁这时候有兴致听你讲道理?要是大姐难过,你是先说道理还是先安慰她?”

    萧情故连忙安慰:“可苦了我的小巫婆,不是,我的小仙姑。别难过了,往后的苦日子有得你熬。”

    苏银铮听他调侃,哭得更大声。萧情故抚着她头道:“幸好我聪明,等接风宴过了才告诉你,要不你肿着一双眼,宴席上多难看。我过几天便回嵩山了,你好好照顾自己。”

    虽说苏银铮自愿且乐意,但嵩山无疑是将女儿作质给青城以换取信任,萧情故难免担心:“我留下八名侍卫照顾你起居,尽管使唤,但别失了礼貌。”

    苏银铮边哭边擦着眼泪:“知道了。”

    萧情故又拜见几次沈玉倾与谢孤白,连同刚从衡阳回来的沈未辰与魏袭侯等人挨个见了个遍。他曾听苏亦霖提过沈未辰,据说现在是青城卫枢总指,战场上的白罗伞,想不到这么个娇滴滴姑娘武功竟如此高强。魏袭侯看着轻浮,但能言善道进退得宜,至于李湘波,听说严九龄的人头就是他割下的。

    看来青城有不少青年才俊。

    三天后,萧情故离开青城,只带了四名随从轻骑出发,带着谢孤白委托的信件赶往武当。

    这回来青城,首先便是确定青城有染指盟主之位的野心,若在几年前,萧情故会觉得这是痴人说梦,但现在看来未必不可能。六大家照轮盟主的规矩已破,点苍很难在下个十年担任盟主,衡山若想扶持青城,唐门是青城姻亲,如果嵩山也成为昆仑共议一员,跟少林两派都支持青城,青城就有五票,几乎可说胜券在握。且这场大战后丐帮支离破碎,衡山重创,点苍损失也不小。

    果然青城帮助衡山也不只是为了什么天下大义嘛……

    衡山在十月召开的会议,觉空觉如都会派人参加,争取正统,华山、点苍、丐帮三派即便知道要割地赔款,也得参加,因为一旦退出昆仑共议,损失更大。

    先说丐帮,彭家杀了徐放歌,听说徐江声对外宣称代帮主职位,但并没有立刻发兵讨伐彭家,假若丐帮不参与会议,就是彻底撕毁昆论共议,退出九大家,虽然北面武当积弱,西面衡山力疲,一时无患,但内忧也够他头疼。且不论衡山会不会暗助彭家,没了昆仑共议保护的丐帮,闽地总舵主也未必会受节制,那就是三家分晋,谁也没有大义名分。

    再说华山,华山若拒绝回到昆仑共议,孤坟地争议就算尘埃落定。再说了,现在这局势,与华山相邻的崆峒是九大家中实力最强的,铁剑银卫苦于受困陇地已久,谁知道朱爷怎么打算?假若华山不受昆仑共议保护,就算朱爷没这心思,崆峒有十六席议堂,全都没心思?下一任掌门、下下任掌门呢?少林呢,青城呢?尤其青城,这场大战中青城虽有损伤,但比华山好太多,随意找个借口入侵,起码能把汉中以南都纳入版图。

    点苍是最有可能拒绝割地赔款的,他们实力雄厚,也无内乱,退出九大家不受影响,但衡山若要报复,单是关上边界禁止通商就够点苍苦了。再说了,仇还记着呢,长远来看,点苍退出昆仑共议,利弊得失还得看后续。

    谢孤白说得没错,衡山之战就像正俗之争,早晚要发生。但没到最后关头前,维持昆仑共议还是重要,哪个傻子想自绝于外,就得有秦那样的基础,得保证自己不是被吞并的那一个。点苍厚植实力这么多年,诸葛然步步为营,小心谨慎地走出几乎没有犯错的每一步,最后还是一败涂地,除非是那种自以为天选之人的傻子,才会觉得自己可力抗天下,一头莽上就好。

    每家都在观望,都在关切,不想自己是鹬蚌,希望自己是渔翁。想到这,萧情故一声长叹,能活在昆仑共议前九十年里是多么幸运的事啊……

    接着该见行舟子了,此行还得说服行舟子支持师父。

    想起少林战事,萧情故心下一沉。护送苏银铮来青城的路上,他不想让这小巫婆担忧,没从没提过战况。

    战事并不乐观。

    靠着太行天险,虽然抵御住觉空手下朱宝器的猛攻,但俗家弟子一面倒的支持觉空,正僧因为觉闻之故多半观望,还有少部分支持觉空改革,支持师父的不足五成,反攻遥遥无期,嵩山也被鲁地的俗僧队伍牵制。之前华山出兵青城,苏长宁送了大批军械银两给华山,久持下去,嵩山库房空虚,愈发不利。

    衡山会议上觉空定会派遣使者决定谁才是少林正统,衡山的表态会影响正俗之争的结果。必须让衡山支持师父,只要衡山一句觉空得位不正,不用九大家出兵就能让少林内部局势起变化,支持师父的正僧会变多,俗家弟子也可能因此动摇。

    萧情故摸了摸怀里的书信,先到襄阳帮拜访俞继恩,一照面就被这人身上俗艳的六鲤七彩绣袍跟颈上浮夸的白玉金链坠给惊着。大富大贵的人萧情故见多了,能把锦衣华服穿得这么……惹眼的,真没见过。

    萧情故说明来意,请俞继恩代为引见掌门行舟子。其实他身上有拜帖,大可直接登山拜访,但谢孤白请自己送信必有原因,听说行舟掌门是个软硬不吃甚有主见的人,多半是要自己从俞继恩身上套出些说服行舟掌门的线索。

    嵩山与襄阳帮素来少交集,俞继恩讶异萧情故来访。他延请萧情故上座,收了书信,看了好半天,沉思许久。

    萧情故问道:“信上写了什么?”

    俞继恩笑道:“是关于沈掌门与小女的婚事,都是些不紧要的琐碎事。”

    谁信啊,萧情故心想,都是场面话。他道:“少林叛徒觉空谋逆犯上,觉闻得位不正,敝上苏掌门助觉如方丈拨乱反正,要将觉空罪证公诸于世,特派在下前来。只是嵩山与武当向无交情,不好唐突,还望俞帮主代为引见行舟掌门。”

    这也是场面话,跟行舟掌门哭诉觉空造反有什么用,还指望现今的武当出兵协助吗?再说了,自己是嵩山刑堂堂主,被派来见武当掌门,能连个拜帖都没有?

    场面话就是处处破绽却没人戳破的谎话。

    俞继恩沉思半晌,来回踱步,好半天,回过头来苦笑:“若是前掌门尚在,在下还能帮忙说点话,行舟掌门甚有主见,若由在下引见,怕掌门以为我收受好处,反倒不妥。”

    萧情故讶异,没琢磨出俞继恩话里意思,笑道:“谁不知道襄阳帮在武当说风就是雨,沈掌门来访还得跟俞帮主打个招呼才好上山。”

    俞继恩挥手:“那都是过去的事啦,我现在就是个库银总管,造船,练兵,修路,铺桥,哪儿要钱掌门就找我商量,就这么薅着,多肥的羊也得被薅层皮下来。若不是南方开战,丐帮大批采购粮食军械,花了大笔开销,我这一年得亏损个几万两,一句话,敲骨吸髓啊。”

    “造船练兵?”萧情故问道,“武当这么大的门派,又无人犯界,做什么准备?”

    “这——您得问掌门啊。”俞继恩意有所指,“掌门精明又有远见,准备的未必是年内的事。”

    “哦?”萧情故似乎听出点意思,又问,“听说行舟掌门这两年励精图治,改革武当,该当有所小成才是。”

    俞继恩假意一叹:“若是说改就改,历朝又哪会有变法失败的前例?掌门雷厉风行,可上边说一句,下边动一下,半掩门的窑子姐都没这么懒。就说扫荡路匪这事,路匪没了营生,怎么过日子,这当口才来垦荒?武当这地界作生意不容易,只有坑蒙偷拐在行,过往还有个盗匪不多的好处,毕竟那时盗匪都横在路上收钱,谁上山打饥荒?现在这些人被驱赶走,就真成了山匪,你剿他逃,你追他躲。”说着长叹一声,“山匪是剿不完的。”

    萧情故摸了摸下巴,问道:“俞帮主不劝劝掌门吗?”

    “劝不动啊。”俞继恩又是一声长叹,“谢先生口才算好吧,沈大小姐面子够大吧,青城的船还不是被驱赶?青城的面子都不给,还指望掌门听谁的?”

    萧情故跟着叹道:“看来行舟掌门个性执拗,俞帮主苦口婆心,辛苦了。”

    俞继恩摇头:“哪的话,毕竟是武当辖下,自个家门还得看紧些,想来行舟掌门也是这意思。”

    讲起话来这么拐弯抹角不累吗?没有十七八个心眼能听懂吗?萧情故嘴上假意一叹,心底是真叹。

    曾经千观林立的武当山已不复盛况,行舟掌门下令将废弃道观尽数拆除,此后不许兴建,昆仑共议后数十年积累的仙家洞府遭了殃,急得许多大德忙去后山把好风水抢先占了。破败的道观化成一堆堆砺土,远远望去,武当山像是张长满坑疤的大脸。

    萧情故呈上拜帖求见行舟子,这位现今武当掌门腰挺身直不怒自威,就是瞧着皱纹白发俱多,也不知道本就如此,还是当了一年多掌门给糟蹋的。

    “敢问萧堂主何事拜访武当?”行舟子说话也不拐弯抹角,两句客套就直问来意,比沈掌门、谢先生、俞帮主利落多了。

    “觉空首座篡位……”萧情故刚开口,又停了下来,直接道,“嵩山要入九大家,与少林并列,十月衡山会议上还请行舟掌门支持。”

    行舟子冷言:“少嵩之争给嵩山的教训还不够?”

    萧情故知道行舟子软硬不吃,更不能威胁,直陈利害才有机会说服他:“就是因为少嵩之争殷鉴不远,行舟掌门才更应该支持嵩山。”

    “贫道没听懂。”

    “武当几百年基业,昆仑共议后短短数十年便沦丧至此,后山上道观盖了九十年,不到两年就拆去大半,可见从有到无易,从无到有难。”萧情故拿起桌上茶壶为自己斟了一杯,“掌门想改革武当,得要几年?砺兵秣马要几年,三年?五年?”

    “行舟掌门忧虑天下将乱,武当再不自救便要覆灭,这洞烛机先的眼光,在武当罕见。”

    “你想说嵩山可以当武当的盟友?”行舟子也直来直往,“苏掌门问过觉空首座意见了吗?”

    “行舟掌门很清楚,莫说年,就算十年,武当也未必能救。治陈疴下猛药,身子骨只会更弱,现在的武当早就外强中干,连山匪都剿不净,别说六大派,就青城、华山这两个门派,武当也未必能敌。”萧情故说得果决坚定,没给行舟子和武当留情面,“现在昆仑共议还在,能保护武当,但掌门认为昆仑共议还能维持多久?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武当来得及自救吗?那时的少林是盟友还是敌人,掌门说得准吗?”

    “萧堂主很有胆量,敢对贫道说这些。”行舟子仍是不动声色,连眉毛都没挑动一根。他伸手在萧情故茶杯上轻轻一拂,茶杯顿时碎裂,萧情故一惊起身,被茶水溅了满头满脸,甚是狼狈。

    “无论武当能否自救,都无须嵩山费心。”行舟子道,“萧堂主请回。”

    萧情故也不擦拭身上水渍,反举起茶壶当头浇下,之后竟将茶壶举至行舟子头顶,同样淋下,天下间还没谁敢如此冒犯九大家掌门。

    行舟子没有闪躲,任由萧情故淋了他满头满脸茶水,只是盯着萧情故看。

    “自己淋了雨,就要拆别人的伞,河边失足,就要把岸边的人也拉进水里,纵然不能自救也要拖别人一起死,因为踩着别人就还有机会探出头喘口气。”

    “武当邻接五大家,除青城外,衡山丐帮两败俱伤,华山也受重创,少林正内乱,掌门要坐等少林翻身?”萧情故说着,将已倒干的茶壶在地上摔个粉碎,外头的侍卫听见声响赶来,见掌门与客人都是一身湿答答,也不知道发生何事,不由得愣住。

    萧情故这举动无礼至极,即便行舟子一掌将他击毙也不意外,他却半点不见紧张:“正僧俗僧,谁当方丈对武当有利?掌门希望以后武当的对手是智泉大师,还是张秋池?”

    “削弱少林。”萧情故道,“只要武当多喘上一口气,先死的就可能是少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