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易宁出完了气，老黄美滋滋地吞了包子，舔了舔嘴唇，问道：“你肯定不是专程来给我送包子的，说吧，这次来城里有啥事儿？”
易宁反问道：“对于轮回者的事情，你跟老默了解多少？”
“有什么好了解的，不就是一群倒霉鬼吗？”老黄满不在乎地说道。
易宁有点意外地看了它一眼，说道：“老黄，你这情绪不对啊，有点自暴自弃。”
老黄白了它一眼：“废话，你以为谁都能像你这个挂逼一样有那么好的运气？前两天我碰见你说的那个姑娘了，小姑娘勇气可嘉，可惜，回家这条路难比登天啊。”
得，易宁这下明白这只老狗为什么伤感了，看来得给它点刺激才行。它神秘兮兮地说道：“那要是有办法让你变成人，你愿不愿意试试？”
原本瘫卧在地上的老黄一骨碌爬了起来，目光炯炯盯着易宁：“你说什么胡话呢？”
易宁打了个哈欠，卧在地上，一副你爱信不信的模样。老黄心里有些动摇了，说道：“小子，咱们可都已经死过一回了，你就别在这里跟我讲聊斋了，到底什么情况？”
易宁伸了个懒腰，说道：“走吧，去找老默，省得到时候我还要再讲一遍。”
一猫一狗溜达到了老默家水产铺子的后院，老黄熟门熟路地摸到一个墙洞边上钻了进去，易宁纠结了半天，还是决定爬墙上去。老默正躺在二楼的小阳台上晒太阳，身边还摆着一盆小鱼。
易宁暗戳戳地刺激了老黄一句：“跟老默学学，看人家的日子多舒服。”
老黄瞪了易宁一眼，气哼哼地说道：“舒服吗？用蛋蛋换的，老子不干！”
正在打盹的老默听到了它们俩的动静，不耐烦地说道：“你们俩再叽叽歪歪的就赶紧滚，别来烦老子睡觉。”
一猫一狗嘿嘿一笑，腆着脸爬上了阳台。老黄挠了挠老默：“别睡了，起来听易宁讲故事了。”老默连眼皮子都没抬，闭着眼睛哼哼道：“讲吧，我正好当睡前故事听了。”
易宁故意卖了个关子：“老默，对重新变成人这件事儿，你有什么想法？”
“没啥想法。”老默不耐烦地甩了甩尾巴：“老子死的时候户口本就剩一页了，我变成人回去干嘛？现在的日子不愁吃不愁喝，还不用进厂打螺丝，上班当牛马，我觉得挺好。”
老默突然回过味儿来，爬起来看着易宁，说道：“你小子肯定不会平白无故提这茬，你从哪儿听说什么了？”
易宁把自己跟飞虎和老雷的谈话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特别是老雷讲的故事，听得老黄两只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等易宁讲完，一直没敢插话的老黄甩了甩脑袋，说道：“离谱，太离谱了，你确定那个老雷不是在做梦？”
易宁无奈地摇着尾巴：“它自己都说不清楚，我哪能知道？我这不琢磨了天了，也没琢磨出一个名堂来，才想着过来找你们俩参谋一下。哎，你们俩好歹也活了三四年了，就没听说点啥吗？”
老黄跟老默面面相觑，老黄说道：“好像，还真听说过一点儿。”
易宁的眼睛亮了，说道：“说来听听。”
老黄道：“你也知道嘛，咱们这些倒霉鬼都是自杀的，我之前听说过，自杀之人的灵魂最虚弱，没有资格重新进入轮回。”
易宁点头：“嗯，头一次见面的时候听你提起过。可是既然没办法进入轮回，那变成猫猫狗狗来这世上混日子又是什么个意思？”
老黄继续说道：“据说这就是修复灵魂的过程，就跟给电池充电一样。”
“充电？那有进度条吗？啥时候能充满啊？充满了怎么样？原地爆炸螺旋升天？”老黄这新奇的比喻让易宁满脑子问号。
老黄甩甩脑袋：“不知道，我也就是听说的。”
老默撇撇嘴：“你从哪听说的这么多稀奇古怪的说法。”
老黄咂了咂嘴，颇为怀念地说道：“以前城西这块儿还没有拆迁的时候，有座城隍庙，逢年过节还有人来上供，我可没少溜进去吃供品。那时候偶尔会碰见一只老狗，虽说它看起来也不是轮回者，可我跟它还挺聊得来的，这些都是听它说的。后来拆迁的时候，城隍庙没了，我也就没再见过它了。”
易宁也纳闷：“不是轮回者，还对轮回者这么了解，老黄，你该不会是碰上地仙了吧？”
老黄说道：“那我哪知道。”
老默听着这一猫一狗絮叨了半天，也不知道在寻思些什么，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易宁戳了戳它：“老默，老默，发啥呆呢？”
老默回过神来，歪着脑袋想了想，说道：“你们俩说的这些我不太清楚，不过我给你们俩一个建议，你们可以去找佛爷问问。”
“佛爷？”
老默点了点头：“佛爷是一只黑猫，也是我知道的活得时间最长的轮回者，应该有十来年了。它也是被人收养的，不过很好找，收养它的那人在县城的北边开了一家书店和花鸟店，它平时就在店里。”
易宁跟老黄对视一眼：“那现在去？”
老黄看了看老默：“死猫，你不跟我们一起去？”
老默抬起眼皮子看了它一眼：“你们去吧，我没兴趣，有那功夫不如继续睡觉。”
一猫一狗下了楼，走到院里，老黄还没忘了从老默的盆里捞走两条小鱼。把鱼吞进肚子，它摇头叹气道：“完了，人家都是身残志坚，到老默这儿倒好，身子残了，猫也废了。”
易宁冷汗，忍不住吐槽道：“有没有一种可能，老默是在忍辱负重，混吃混喝，好接济你这个傻大儿？”
老黄一愣，连连摇头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唉呀，不提老默了，说说那位姑娘，小子，你怎么想的？”
易宁一头雾水：“哪位姑娘？什么怎么想的？”
老黄挤了挤眼，笑得有些猥琐：“行啊你，跟兄弟也开始装糊涂了。还能哪位姑娘？就那个阿雪呗。咋滴，你真想让人家独自一猫流浪两千里回家啊？”
易宁满脸写着无语：“那咋滴？我跟它一起出去流浪，一块死外边儿啊？”
老黄一脸恨铁不成钢：“你小子木头脑袋啊，那肯定是劝它留下来啊。”
易宁撇了撇嘴：“像你这样的，不用劝，你压根就不会走。像它那样的，不用劝，压根劝不动。”
老黄当场就怒了：“好啊，你小子，讽刺我是不？是不是讽刺我？那你小子可就说对了！”老黄突然像个泄了气的皮球：“妈的，做人的时候窝囊了一辈子，死了变成狗了，也还是这么窝囊。我倒是想走，可离了这座城，我他娘的连自己的肚子都填不饱。”
易宁叹了口气，抬爪拍了拍老黄：“唉，做人也好，做狗也好，活着都挺难的。”
易宁和老黄走了将近一个小时，终于找到了老默说的那家书店。书店大门上的招牌是仿石刻的一个“墨”字，气势酣畅，墨意淋漓。书店旁边紧挨着就是一家花鸟店，门口的招牌是相同的风格，上书一个“香”字，墨香二字连在一起，顿时别有韵味。
易宁跟老黄蹲在这两家店门口，皱起了眉头——进不去啊。这要是大摇大摆地闯进去，会被打出来的吧？
老黄自告奋勇地说道：“我去试试，看佛爷在不在，能不能把它喊出来。”
老黄蹑手蹑脚地走到了书店的大门前，隔着落地玻璃向里面张望。
“汪！汪！”老黄扒着落地玻璃朝里面叫了两声，几个正在看书的孩子好奇地抬起头来看着外面的这只流浪狗。
书店的前台坐着一个看起来约摸三十来岁的姑娘，不知道是老板还是店员。她抬眼往外看了看，然后伸手在一只趴在柜台上假寐的黑猫身上拍了拍。
黑猫抬起头来往外看了看，慵懒地打了个哈欠，慢悠悠地起身跳下柜台，向门外走去。
“什么事儿啊？”佛爷打了个哈欠，声音听起来苍老而沙哑——这是一只母猫。它的眼睛里，同样燃烧着独属于轮回者的金色火焰。与易宁以往所见不同的是，它的火焰凝实如熔金，光芒炽烈，刺得易宁几乎不能直视它的眼睛。
易宁毕恭毕敬地说道：“您好，我们想向您请教一些关于轮回者的事情。”
佛爷抬眼看了看它，叹了一口气：“现在的年轻人啊，怎么年纪轻轻地就想不开呢？你们想问什么？问吧。只要是老婆子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
易宁问道：“轮回者来到这世间，是为了修补灵魂，这个说法是真的吗？”
佛爷点了点头：“没错，轮回者的灵魂虚弱残缺，经受不起重新投胎轮回的消耗，必须要修补完整，积攒足够的力量，才能重新开启轮回。”
终于证实了这个消息，易宁的心里反而松了一口气。它又问道：“那灵魂究竟是如何修补的？怎样才算修补完整呢？修补完整以后又会怎样？”
佛爷卧在了地上，不紧不慢地说道：“你的问题太多了，我得一个一个来说。”
易宁和老黄化身乖宝宝，后腿卧倒，前腿撑地，规规矩矩地趴在佛爷面前，像两个正在听课的小学生。
佛爷指了指易宁的胸口，说道：“修补你的灵魂的，是你的心。”
易宁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只看到了一蓬猫毛。它摇了摇头，说道：“能麻烦您说得再清楚一些吗？”
佛爷笑了笑，缓缓说出了一番极有深意的话：“对于生命之花而言，喜怒哀乐，皆为养料，爱恨嗔痴，皆为血肉，唯有厌弃，最不可取。”
易宁默然无语，心中大概明白了几分。
佛爷又说道：“轮回者终究是这世间的另类，自然也不可能永久停留在这世上，待灵魂修补圆满之后，自然而然就会重新进入轮回。”它看了易宁和老黄一眼，着重说道：“等到灵魂圆满无缺的时候，你自然而然会看见一道‘门’，一道重新进入轮回的门。”
易宁试探着问道：“您说的‘门’，您看到了吗？”
佛爷点了点头。
易宁又问：“那您为什么不进去呢？”
佛爷反问：“你有想陪他走完一生的人吗？走到他生命的尽头，或是直到你生命的终结。”
易宁恍然，点头道：“我明白了。”
听了半天，有些云里雾里的老黄忍不住插话道：“那个，老人家，您知道怎么变回人吗？我说的可不是重新投胎啊，是从现在重新变成人。”
佛爷仔细打量了老黄好久，最后轻轻叹了一口气：“不知道，也没有听说过。”
“好吧。”老黄明显很是失望，眼角和耳朵一起耷拉下来。
易宁鼓起勇气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像您现在这样，一直逗留在人间，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呢？”
佛爷意外地看着易宁，同样沉默了许久，就在易宁以为它不会再回答的时候，它缓缓开口了：“你很聪明。不要试图干预，也不要试图改变，就把自己当做游戏世间的旁观者吧，这样就什么都不会发生。好了，该说的我都已经说完了，你们走吧。”
易宁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它长出了一口气，向佛爷道谢：“多谢您的指点，再见。”
佛爷应了一声，转身踱进书店里了，重新趴在柜台上休息，前台的那个姑娘伸手在它头上轻轻揉了揉。
“咱们也走吧。”易宁喊了一声还在失落中的老黄。
“啊？行，走吧。唉，又白跑一趟。”老黄嘟嘟囔囔。
易宁说道：“也不算白跑一趟，最起码我想知道的东西都清楚了。”
老黄气哼哼地说道：“你俩一唱一和在那里打哑谜，神神叨叨的，听得我脑瓜子疼。我就想知道怎么能变回人，得，没戏了。老雷跟你讲的那个故事，保不齐就是瞎编的。”
易宁回头看了墨香书店一眼，说道：“不，老雷说的很可能是真的，撒谎的，是佛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