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琅收到小太监带来的江予怀的消息的时候,目光复杂地和江予怀和对视了一眼。
怎么?陛下,女主都被我救走了,难道您还想对我强买强卖吗?
天子强抢民男/女,是否犯法?
如今,心头上的悬挂的大事终于解决了,谢琅心底也轻松了不少,连宴席上的菜肴都难得地多吃了点。
现在女主救下来了,下一步是怎么把女主从东陵玉手中夺回来的事情,难道她还得向东陵玉表演一个巧取豪夺、横刀夺爱?
宴会后,裴临渊拉着谢琅的手,蹙眉问了句:“琳琅,不打算不和我一起回府吗?”
谢琅摇了摇头:“首辅大人,陛下找我有事。”
裴临渊指尖微顿,神情变得晦暗莫测。
“别管他,有我在,有我护着你,他拿你没办法的。”
裴临渊的声音淡得像是雪,只要涉及琳琅相关的事情,他便对江予怀那是一丝尊重都没了。
“首辅大人,我们没必要和陛下撕破脸,也没必要这般落人口舌,只是去一趟罢了,首辅大人不必忧心。”
裴临渊凝视着谢琅的眼眸。
她总是这样,不喜欢连累任何人,有什么问题都自己解决,他明明都说了,以后他做她唯一的遮风挡雨的港湾,她还是会觉得什么事情都自己解决的好。
“那琳琅你去吧,我在宫门口等你。”
“我等你回来,然后我们一同回去。”
裴临渊柔柔地摸了摸她的头,摸得琳琅情蛊发作,感觉一阵脸红心跳,逃似的离开了。
望着琳琅远去的背影,裴临渊僵硬地歪了歪头,面无表情地摸出一只漆黑的蛊虫,放在手里肆意的把玩着,指尖的力道带了三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残忍。
——是他种在江予怀身体里的那只蛊虫的母蛊。
然后,唇角勾起了三分冷漠的弧度。
在漆黑的暗夜里,幽深的眼眸晦暗莫测。
他心中哂笑,狗皇帝还想吃天鹅肉。
东陵玉正要出宫打道回府,瞥见一袭绯色官袍站在微雨里的裴临渊,心头微动,收敛了气息,悄无声息地走过去。
此时天色乌云盘踞,长风猎猎,裴临渊宽袖如云,唇色艳诡,官袍如血红,目光晦暗不清,在漆黑的暗夜里,活脱脱像是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索命的恶鬼。
“裴阁老也会玩我们南疆的蛊?”
东陵玉看清楚裴临渊手中的蛊虫,诧异了一瞬。
听到突如其来的声音,裴临渊愣了下,不动声色收回蛊虫,“东陵太子,你应当是看错了,方才那只是个我用来把玩在手里玩耍的玩意儿罢了。”
东陵玉笑得极冷:
“我在南疆玩蛊这么多年,不可能连蛊虫都看错的,这是我们南疆相当恶毒的一种蛊的母蛊,名为嗜血,就是不知裴阁老将子蛊种在谁的身上了?”
“裴阁老方才那动作应当是想通过母蛊影响子蛊,给中蛊者带来生不如死的痛苦吧?没想到裴阁老竟然手腕也这般狠毒。”
裴临渊冷冷凝视着他,久久没有说话。
他这具身子骨老了,纵使努努力将身子骨练坏,也不可能比得上自己年轻时的武功,以至于他竟然没发现收敛了气息的东陵玉,已经悄无声息来到了他的身边。
东陵玉忽然笑出三分算计与恶意:“裴阁老既然善蛊虫,那你应该看出来了你的小养子中了我的情蛊吧?毕竟中了情蛊的症状还是挺明显的。”
裴临渊面无表情,眸光淡淡:“看出来了又如何,没看出来又如何?东陵太子,你想说什么?”
其实他已经猜到他想说什么了。
心底感觉有些烦躁。
原来年少时不择手段的自己那般令人讨厌。
“我想说,你既然看出来了,你了解情蛊,你就应该知道,你的小养子最后沦陷是必然的事情,她最后会因为我而投敌叛国。而你那么在乎她,你届时又当如何处理?”
“说了这么多,我想说的是,要不裴阁老你也早点投靠我吧?顺便劝一劝你的小养子,不要做那无谓的抵抗了,说不定我心情一好,还愿意帮你的小养子解开情蛊的桎梏。”
裴临渊冷笑一声。
好你个狗东西,算盘都打到他头上了。
裴临渊语气讽刺地阐述着:
“东陵太子还是先关心关心自己会不会先沦陷吧?琳琅的沦陷可能是五年后,东陵太子,你觉得你能坚持到五个月吗?说来也可笑,你被她毫不留情杀两次,还能对她心生好感,你不觉得你有点犯贱吗?”
望着东陵玉冷漠至极的眼眸,裴临渊眉头一挑,转移话题道:
“这皇宫里,全都是帝王的眼线,你我的对话应当是被陛下的锦衣卫听得一清二楚了,东陵玉,你不打算为了琳琅和我一起将他们处理掉吗?毕竟,若是让旁人知晓琳琅中了你的情蛊,成了你手中的棋子,你觉得琳琅还能有几分好活?”
东陵玉漫不经心地玩弄着手中的毒药:“裴阁老说得对,我不能给谢小公子留下把柄。”
倏然,他冰冷的目光往空气中某处空若无人的地方看去,狭长的眼眸潋滟着冷若寒川的危险。
隐藏在暗处的锦衣卫们,忽然感受到了一股极为浓郁的杀意,宛如实质。
救命!
两个擅长用毒的人,一绯一白站在雨里,杀气之浓郁,宛如地狱阎罗,修长的指尖一抬,轻飘飘地,连杀人都不见血。
……
勤政殿深处。
夜明珠高悬,殿内以椒涂壁,雕栏画槛,高柱鎏金,辉煌至极,殿内寂静只听得廊檐下风铃叮叮当当的声音。
江予怀半躺在床上,脸色白得吓人,浅若琉璃的眼眸宛如破碎的星光。
手里攥着一方素白的锦帕,那方素白的锦帕上点缀着宛如红梅一般的血迹,垂眸稍微看一眼,便是触目惊心。
胸口传来的剧烈的疼痛,他从没这么清晰的感知到一件事——
他应当是,
命不久矣了。
正想着,他听到了他的谢爱卿进入他的勤政殿的声音,抬眼望去,谢爱卿还是那般好看,素雅的青色的官袍不减她的艳色,眉目精致如画,仪态清雅如诗。
她才十四,不过束发之年,整个人宛如东升的朝阳。
而他,似乎已经接近迟暮之年了。
江予怀哑着声音说:“爱卿,你能不能过来点。”
他看见,他的谢爱卿用一种警惕的眼神看着他。
江予怀眼眸微黯,向她抬起了手,苍白的指尖凝着一抹血色,颤颤巍巍地:
“朕不对你做什么,也不让你对朕做什么……就凭朕现在的身体状况,若是谢爱卿愿意,估计都能把朕玩死在床上。”
他想和她的距离近一点。
她身上的香气,是缓解他病痛的解药。
语气虚弱到了极致,像是若有若无的风,飘扬无根的柳絮。
谢琅怔愣地望着他,看出他的虚弱,疾步走上前去,扶着他的身躯:“陛下……需要臣帮你传唤太医吗?”
“不必,唤太医来也没用的,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朕中的毒和逾白中的毒如出一辙,都是药石无医的剧毒,如今朕已经病入膏肓,估计是没多久的好活了。”
江予怀毫无力气地靠在谢琅的肩头,贪婪的呼吸着她身上浅浅的冷香。目光柔柔地看着谢琅,手上分明没有多少力气,却还似有似无地撩拨着琳琅耳畔的碎发。
江予怀的唇色殷红得诡异至极,配上他那苍白如雪的脸颊,有种大白天见鬼的恐怖感。
他红唇翕张,问:“朕的爱卿,朕的好琳琅,你选择投靠了那个东陵玉,对吗?”
他又不是什么能被人轻易蒙在鼓里的傻子。
东陵玉愿意帮她救下怀柔公主,他们之间肯定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最大的可能性就是,琳琅择明主而栖,投靠了东陵玉,东陵玉才会帮她将江画眠救下来。
谢琅漂亮精致的眼眸微睁,毅然摇了摇头:“陛下,臣未曾投靠东陵玉,臣对大景断然没有二心。”
江予怀温柔抚摸着她鬓边的发,若有若无地笑着:
“爱卿有什么必要向朕隐瞒呢?朕又不会怪你,是朕无能,保护不了你罢了……朕没多久好活了,日后若是乱世之时,你投靠东陵玉也是一个好归宿。”
谢琅心底莫名地梗得慌。
他竟然连她日后的归宿都想好了。
投敌叛国这么大的罪名,他竟然就这般轻拿轻放吗?
谢琅低垂着头,一字一句说:
“陛下,臣绝无背叛,臣誓与大景共存亡。”
掷地有声,声音宛如有千钧重。
江予怀目光看着描摹着坚定的眼神,知晓她这句话不是戏言,心头微微发梗,忍不住骂了句她好笨:
“傻子,真傻。谢爱卿,怎么会有你这么傻的人?你是读书把脑子都读坏了吗?……活着不好吗?王朝更替是历史必然,你我不过山河一尘埃,历史的洪流滚滚,毫不留情碾压而来,我们又能改变什么呢?”
谢琅死死咬着唇,不说话。
像是个知错就改、乖巧挨父母训诫的小孩。
可江予怀知道她就是块顽固不化的顽石。
他改变不了她的想法。
可他就是想劝劝她,连他都能看出来大景危在旦夕,她这般聪明,怎么会看不出来?共存亡个什么啊,他只想她好好的活着!
“朕对你又不是有什么莫大的恩情,朕甚至对你还有那种你不喜欢的心思,爱卿,你何必呢?”
谢琅沉默了一会儿,如实说:
“可是,那东陵玉对臣也有那种心思,他嘴硬不说,臣也能感觉到,你们的心思都是一样的,但……但陛下好拿捏一点。甚至若是等他打进来,臣只能成为亡国奴侍奉他,臣不愿。臣不愿落到那个境地。”
江予怀骤然噎住了。
他稍微设想了一下,他的谢爱卿会被那南疆太子折辱的那一幕,就觉得心中作呕,梗得慌。
他可以接受她背叛他成为二臣,但绝对不能接受她被人侮辱。
“好吧,还是怪朕的谢爱卿魅力太大,人见人爱,谁都喜欢得紧。既然谢爱卿想救大景于水火,谢爱卿就放心去做吧,朕会尽力支持你的。”
顿了顿,江予怀还是为自己解释了一句:
“朕不是好拿捏,朕只是不想将你逼得太紧,你说,若是一个帝王真心失去了理智,不顾一切巧取豪夺,怎么可能有得不到的呢?朕顾及的事情有很多,你的心意,你们裴家的羁绊,南疆的虎视眈眈……”
江予怀无奈地叹了口气,目光破碎着,柔柔地看着她:
“明日,朕找个理由擢升你为吏部郎中吧,顺便也是时候让你入内阁了,就任东阁大学士吧,朝堂之上,纵使朕不给你升迁,朕知道你背靠裴首辅,权利也大得很,其实朕唯一能做的就是为你升升官阶了。”
谢琅:“陛下,臣资历浅薄……”
她两月前才点六品修撰,如今就立刻迁五品郎中吗?
江予怀安抚着她:
“别怕,有朕护着你,谁敢置喙于你?再说,论资历,你虽然可能不够,但你的功绩并非不足,你初入官场联手裴首辅就改变了户部繁冗的记账方式,重新彻查举国的人口,令贪墨之事少了,流民也得到了更多的照拂,这些,朕都一笔一笔记在心里的。”
谢琅低下了头。
可是她觉得还不够。
可是她在现代就只是个大学还未毕业就早亡的普通人,到了古代,她也做不到像那些女主一样,她折腾不出来火器之类的划时代的东西。
她要是有这么厉害,直接把南疆给打下来了。
江予怀抬了抬手,苍白如细雪的指尖,一寸一寸细细描摹着谢琅的眉眼,将寸寸深情尽收指尖。
“如果朕还能再活两年,朕希望能看到你穿上正二品绯色官袍的模样,惊鸿十七年的谢小状元郎唇红齿白,穿那身绯色官袍一定十分好看,听说你意气风发打马游街那日,引得全京城贵女将京城围得水泄不通,可惜朕每日都有事要处理,没有能有幸看到你那意气风发的一面。”
正二品,已经是一手遮天的尚书的官阶了。
除了那些宛如妖孽的古言男主,真实的古代,哪有升官这么快的?可江予怀似乎就想让她升这么快……
江予怀病歪歪地倒在谢琅的怀里,任由谢琅扶着他的肩膀,眷恋地呼吸着琳琅身上的冷香,缓解着身上的剧痛。
悠悠抬眸凝视着谢琅精致的眉眼。
他其实一直都想对谢琅说,其实他身体里的毒都是她的好养父下的,可是又觉得没必要了,他命不久矣,大约已经护不住她了,就让裴临渊来代替他来护住她吧。
和裴临渊宛如斗法一般相互忌惮了这么多年,他本以为自己这般恨裴临渊,这般对他恨之入骨,夜深人静之时也曾无数次设想过,自己就算是死之前也要拖裴临渊这狗贼下地狱。
可是事到如今,真的要面对这一天的时候,他还是选择了,收余恨、改性情。
——将琳琅手里最重要的保护伞,完完整整留给她。
留给她遮风挡雨。
他说:“谢爱卿,如果朕还能再活十年,就替你铲除一切障碍……可惜,你年岁太小,我们相识太晚,朕意识到朕对你的心意也太晚……”
谢琅感觉江予怀话里有话。
可是她有点没听懂。
障碍?什么障碍?她没觉得她有什么障碍,她一路都顺风顺水的。
身体里的疼一步一步加深,仿佛要撕碎他的血肉,只有琳琅才能缓解他身上的剧痛。江予怀小声乞求了一句:“爱卿,你今晚能陪着朕一晚吗?”
谢琅愣住。
如果她家首辅大人没有在外面等她的话,她应该就同意了,可是……
看着谢琅犹豫和为难的眼神,江予怀眼眸一黯。
他知晓,他的谢爱卿不是那么绝情的人,正常情况下她应该会答应他的,谢爱卿这般犹豫……应该是有人在外面等她,那人只会是裴临渊。
所以,她还是在他和她的首辅大人之间,选择了裴首辅。
可是裴临渊明知只有琳琅才能缓解他身上的疼痛……还故意这般留在外面等着琳琅,让琳琅二选一,故意使这些小伎俩来折磨他,裴临渊这狗贼,当真是好歹毒一个人啊……
“罢了,朕不为难你,你随裴首辅回府吧。”
江予怀的声线都是颤抖的。
他不想听到琳琅选择裴临渊那句话,于是主动让她离开了。
给自己留点面子,也给自己留点底子。
谢琅抿了抿唇:“陛下,你也早点歇息。”
望着谢琅离去的背影,江予怀再也忍不住,攥紧手中的素色手帕,颤巍巍捂着唇,猛地呕出来一口殷红的血。
眼前只剩下一片血色的世界。
眼前光怪陆离一片。
最后,眼前所有的光怪陆离都幻化成为那个郎艳独绝的青衣小郎君。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次日,景文帝江予怀重病在床,身体虚弱,无法处理政事,下旨命太子监国,裴阁老与谢小阁老辅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