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没爱过,你这一生是多么悲惨。人总要疯狂的爱一回。我就疯狂的爱过一个人,不仅是爱她的身体,更是爱那颗有趣的灵魂。那时我真是神魂颠倒,昏了头,不过这都是我心甘情愿的。——嘉恒
嘉恒揣着混合面饼往牛棚跑。
一路跑的小心,生怕颠撒了饼,饼里卷着菜呐。
其实也不是什么好菜,这年头有口吃的就不错啦。饼里夹着的凉拌枸杞头芽。
枸杞头是药食两用的中药材。《本草纲目》称之为天精草。可村里人不吃这个,怕苦,更怕的是这玩意吃不好会拉肚,拉的你提不上裤子。因此漫湖野的野菜都被挖空了,唯独没人碰这玩意。
别人碰都不碰的东西,却是宗震岳的最爱。行医多年的大先生知道怎么解它的凉性。但他没张扬,经常在天摸黑去野地掐枸杞头。
荒年,菜种不出来,枸杞头就是最好的青物了。
将枸杞芽头摘下来,回家用开水一焯,紧接着用井水冷泡几分钟,拌上白芝麻、辣椒面和煮熟的高粱米,再撒上细盐,就是一盘上好的补品。
嘉恒往饼里夹菜时,宗震岳没吭声。直到儿子夹了半盘子还没有住筷子的时候,他才重重咳嗽一声。
嘉恒住了筷子,急慌忙忙跑出门的时候,宗震岳叹了一口气。
“女大不中留儿大不由爹。咱辛辛苦苦弄了大半天的菜,他几筷子就夹给女人了,我不咳嗽一声他没有停筷子的意思!”
“还不稀罕,娶了媳妇忘了娘的货多了去了。”
“要是媳妇就好了,那不过是个讨巧的贱货。”
“好了,好了,都过去了。”
嘉恒一路小跑到牛圈,还没进门就喊。
“翠,翠儿,快开门,今天有稀罕东西给你吃。”
男人满心欢喜的等着翠儿雀跃的扑过来围着他亲。
没有动静,只有牛马咀嚼料草的寂寞。屋内一片黑,连煤油灯都没亮,翠儿可能是睡了。
嘉恒凭着感觉摸到桌板,把饼放上。又悄不蔫的伸手摸上床,捻开被往里钻。
被窝里是凉的。
嘉恒心里一愣。才想到今天爹喊他回家吃饭是另有玄机。
明明知道女人被撵走了,心里就是不死心。嘉恒一骨碌爬起来,伸手在褥子底下摸出手电,围着牛圈里外发疯的寻人。
男人捏着嗓子撕心裂肺的喊着,“翠儿,翠儿……”
叫的牛马们都停下了吃草,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个发疯的男人冒失的窜来窜去。
男人不甘心,又沿着坑洼不平的机耕道寻摸了好几里地。最终瘫坐在泇水河边的野草丛里,放声的哭泣。
他的心尖尖走了。
天上繁星点点。
一只田鸡从草丛里钻出来,楞头碰上黑咕隆咚的一个人,惊得原地不动,它不明白眼前这个动物为啥伤心的撕心裂肺。
头顶飞过一只失眠的噪鹃,凄惨的叫声将田鸡吓得魂飞魄散一溜烟逃了。也将嘉恒从失意场拉回到现实中。浑身像过电一样发麻,鸡皮疙瘩起来一身,娘的,碰见鬼了!他赶紧爬起来,扑弄了几下头发,吐了口唾沫,头也不回往回走。
乡里人都管噪鹃叫鬼鸟,碰上了是一种不祥的征兆,你得赶紧扑弄头和吐唾液,不能回头看,因为后面有个鬼盯着你看,只要你一回头,你的头魂就会被带走。
嘉恒的心尖尖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失去比得不到痛苦一万倍。
嘉恒蜷缩在牛槽边,将自己融入黑暗和孤寂里。老牛停止咀嚼,将硕大的头凑过来,伸出舌头舔主人的肩膀。它不知道人为什么有这么多烦恼。为伊消得人憔悴,主人一夜之间好像瘦的不成样子。牛不会瘦,因为它不会思念。
人在最孤独的时候,往往最需要温柔。
翠以一种特别的方式走进他的生活,并不影响爱在心里生长。而这种更多地纯欲本能往往来的更炙热。人总要疯狂的爱一回,如果你这一生连爱都没有爱过,那该是多么悲惨。为爱哪怕是昏了头,也都是自己心甘情愿的。嘉恒从来没有后悔过。
可是,人生总有那么多你不想要的可是。可是,老天爷又咕咚一下把这个女人从他生活中生生撕裂拽开去。
他疼啊!
嘉恒的日子空了。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日头不带任何感情的往前奔。
时光一晃,个把月过去了。
麦黄前,下了一场雨。今年雨水好,麦子自然差不了。麦穗灌浆时又下了透雨,大丰收是把了攥。
村里组织民兵连夜巡防以防偷青。
饿了一冬春的人们闻见麦香都两眼发直,对粮食的渴望是挡不住的。光天白日还有所顾忌,日头一落,人都借着老天爷给的遮脸黑进了地。疯狂的捋麦。
麦是大家的,你多吃别人就吃少。
眼下,看青是村里的头等大事。民兵连的人又支棱起来了。
天蒙蒙黑,梨花特地来牛棚找嘉恒,她想安排嘉恒看管西湖九十亩。
西湖九十亩是村里最好的一块规整地。肥沃的一把都能攥出油来的砂姜黑土,扔粒种子就疯长。麦子每年都能打五六万斤。
“嘉恒啊,你的牛圈离西湖最近,这九十亩你看最合适。”
看青是件好差事,尤其九十亩这块地。书记安排谁谁都得感恩戴德。有句老话说的好呀,近水楼台先得月,这年头,粮食最金贵。
嘉恒耷拉着脑袋,没说行也没说不行。
梨花有些生气。
“我说,你这个人是不是有毛病?跟你说话,你连一眼都不搭理我。这种好事别人都争着抢着干唻!”
“我怕我压不住阵仗。”
嘉恒心善,他怕那一双双饿慌的眼。
梨花今天特意穿了一件的确良碎花衬衣,梳了头,擦了雪花膏。眼前这个死人却没拿正眼看她一下。
她有些幽怨。都说女为悦己者容,你桌头摆了这么多书,这句话没读过嘛。
今天来找嘉恒,一是确实是因公,找他看青,九十亩换别人看她不放心。另一个就是私情了,梨花看上了嘉恒。
女大当嫁,梨花老大不小了,前来说媒的人加在一起不知道排了几里路了,可是四里八乡的青年她一个也没看上。偏偏眼前这个老实巴交的汉子,她是一眼就相中了。如果她梨花要嫁,就嫁嘉恒这样的男人。至于原因她自己也说不大清楚,但有一点事毋容置疑的,这个男人,心善呐。
缘分就是这么奇妙,是说不清楚的东西。只要看到他,女人心里就有感觉。
因此坐在看护房里,梨花挨着男人坐下来,有种莫名的亲昵感。
“我说你呀,咱村你还不知道,捋口吃的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过分,谁要你来真的,还压不住阵仗,你以为是压啥呀?”
梨花说的自己都粉脸红到脖子。她的胆子真大。
“嘿,嘿嘿,你真敢说。”
男人越害羞,梨花就越起兴,凑过来挨着坐在床沿上。
“嘉恒呀,你看这么多书啊?”
“嗯,无聊的时候就看书解闷儿。”
“没想找个人,你也老大不小了。”
“呃,谁会看上我啊。”
“我,我就看上你了。”
“别开玩笑了,你是支书唻,会看上我这个看牛的!”
“你真傻,感情还分什么支书不支书的,支书也是人唻!”
梨花挨的近,一股沁人心魄的女人香让嘉恒脸红心跳,男人哪里受得了,这个娘们太有女人味了。
看着嘉恒那英俊的脸庞,梨花按捺不住心猿意马。她悄悄跟嘉恒耳语。
“今天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压住阵仗?”
梨花踢了鞋上了床,开始脱衣服。脱的一丝不挂的梨花像个丰腴的玉美人,拱的嘉恒心里燃起大火,他再也抑制不住的把小娘们搂在怀里。
梨花这次真的梨花带雨了。
牛棚成了两个人儿的天堂。哪怕噪鹃在牛棚外咂叫,也阻挡不了两人的欲火。
看青,嘉恒看的最松。你去地里捋几把,他装看不见,你要是太过分带口袋,他就蹲在堰上猛烈地咳嗽。看青人一咳嗽,撸麦的人只敢用裤袋,不敢用口袋。
人啊,都是相互的,你对他好,哪怕微不足道,人也会记住的。白日里,任谁碰到嘉恒都热情的打招呼,不再像以前那样远远地看见他都躲着走。
日落头还没黑,栓柱意外跑到堰上和嘉恒聊天,两个人一人一袋锅子抽旱烟。
栓柱媳妇这几天日日骂他,别人家孩子都混个囫囵饭,肚子里见个粮食星,自家孩子天天在炕头饿的鬼哭狼嚎。
他这个媳妇是在槐花结过婚以后找的。和玉红腊梅没法比,就是槐花也比不了,脾气还暴躁的要命。家里的锅碗瓢盆都摔鼓一块瘪一块的。
人穷志短,他栓柱找女人,还有得挑嘛!有个女人暖被窝就不错啦。
不是没一点好,女人疼孩子,见不得孩子受委屈。
“你逞能,支书早就被人拿下来,还天天端着个架子给谁看?我不管你怎么弄,今天孩子必须得吃点粮食星。吃不上,一辈子不让你干。”
栓柱确实有些放不下身段去偷青。孩子又哭的他心里心急火燎的。没办法,出了门。
栓柱转悠来转悠去就转悠到嘉恒的地界来了。
嘉恒心里明白的很,他给栓柱哥又搭上一锅烟,两人有一当无的瞎聊。栓柱腿都蹲麻了,实在张不开口,便起身要回。
“栓柱哥,你等一下。”
嘉恒从口袋里掏出一捧豆粮来,他知道栓柱哥不是闲的没事干找他闲聊天,只是实在磨不开脸张不开口。
“拿回去给孩子烧顿豆扁子饭吧,栓柱哥,你家里孩子多,这几天肯定早揭不开锅了。这是我铡豆稞子蹦出来的,不是偷青,你尽管拿去吃。”
“还是我嘉恒弟!”
栓柱热泪肆意淌了下来,扑弄掉手上的草秸,伸手接了豆粮。
看着栓柱耸着肩塌着腰远去的背影,嘉恒心头一酸。苦日子折磨人啊,再硬的汉子,也能让你直不起腰。
梨花瘾头很大,上半夜看青人杂,她就在下半夜来牛圈找嘉恒。
嘉恒有些担心。
“咱这样,早晚都得被人发现。”
“你怕了,发现了才好,发现了你就明门正娶的要了我。你愿不愿意?”
“我怕过谁?我怕污了你的名声。”
“别杞人忧天了,赶紧过来,压我。”
杞人忧天是翠儿永远都说不出来的词。这个闪念也仅仅只是一个闪念,梨花等着他压阵仗呢。
有了爱情的滋润,梨花更美了。该凸的地方凸,该凹的地方凹,美妙极了。
去公社开会,梨花走到哪里都是男人的焦点。就连书记都多看她两眼。有几次公社缺人,书记几次调梨花去,梨花都没答应。她离不开嘉恒,离不开泇水。
梨花成了十里八乡一枝花。
县里有人来公社开会,观摩农村建设大多点名去泇水村。
夏粮下来了,今年还算丰产。大家不用天天饿着肚子了。
麦茬地里套种的玉米一扎高了,生产队组织第一次除草。这次除草需要把地里的麦茬子锄掉,把土松一松,苗好长。
生产队出工都记工分。
人就是奇怪的物种,有些人干活偷奸耍滑,出工不出力,没想一点这也是给自己干唻,全然忘记了上个月饿肚子的痛楚了。
狗改不了吃屎,好吃懒做的汉子拽着不走,打着也不走。
活出不来,梨花有些急。地里的活等不起,雨季一来,麦茬除不掉容易淹苗。
得想个法子,她找栓柱商量。村里有大事拿不准还得栓柱帮忙。
“梨花,现在粮食不缺了,缺啥?”
“油?钱?”
“瞎说什么大实话,我让你朝日头上想。”
“我不知道哇!”
“缺地里需要锄的东西。”
“麦茬?”
“对啦,这玩意都干透了,锄到家就是柴火。”
“那是公家的呀!”
“所以没人锄啊,大家都磨洋工。我就问你一句话,你是要柴还是苗。”
“要苗,不然秋了大家又闹饥荒。”
梨花明白了栓柱的意思,一咬牙做了一个决定。
第二天出工前,梨花说。
“这次除的麦茬子村里不再集体分,谁除的多谁自己拉回家。”
多劳多得,一句话解决了大问题,你不让他下地锄他都得跟你急。家里等着柴烧呐。
黄巧云也拿着个锄下地干。
她这个大小姐没干过多少农活,脑袋灵光,跟着宗老三后面学,很快就学会锄地了,加上宗老三在前面帮衬着,总算没拖拉到最后。
牡丹锄到黄巧云身边非要拉着黄巧云歇一歇,黄巧云满心的不乐意。槐花一家她一眼都不想看。
黄巧云闷着头往前锄,牡丹在后面追。
“嫂子,你看不起我是咋的,不想跟我拉呱?”
不远处的槐树往这斜楞眼,吓的黄巧云赶紧说。
“牡丹啊,不是我不想跟你拉呱,我刚跟三哥学会锄地,怕分心锄着苗唻!”
牡丹噗嗤一笑。
“这都是简单活,你怕个啥唻!”
她嘴朝前面的梨花一努嘴。
“嫂子,你说,我看梨花的身子跟熟透的桃一样。你看那腚大的,跟过来人一样。”
“哎,你小声点。”
黄巧云赶紧起身看了看,周围没有人,她心里才松了一口气。
“嘴里没个把门的,这话你敢讲!惹了村书记你还想有好日子过嘛!”
牡丹嘴一撇,“不是这骚娘们,槐树早当书记了,我还用搁这里锄地!”
巧云心想,你男人要是当了书记,俺家都得被恁一家收拾死。
“哎吆,牡丹啊,我渴的要命,我去地头喝点水去。”
黄巧云是一句都不想跟牡丹说了。拎着锄去了地头。
宗老三坐在树荫底下说,看着巧云过来了说道。
“你早该来了,跟她聊个啥!那一家人杀人诛心不眨眼。”
“三哥唻,牡丹跟狗皮膏药一样非往我身上贴唻。”
“这种人咱惹不起,躲得起。”
“哎,就是的。”
下了工回家。
黄巧云把牡丹的话学给宗震岳听。
男人笑了。
“牡丹说这话嫉妒唻。她也不是省油的灯。你看她走路,胸都能挺到天上去。女人嫉妒女人,村里有比她更漂亮的,她哪受得了这个。”
“呸呸呸,你光看娘们去了吧!”
“哎,我是接你的话茬子拉的呱。别废话了,去把枸杞头菜调一调,吃这玩意壮阳唻!”
黄巧云脸一红。
“你真没正行了。”
“哎,你得了便宜还卖乖!这玩意吃了我好你也好。”
女人嘴上骂着,手里没闲着,她偷偷多调了一筷子枸杞头。
傍黑的泇水村家家户户冒着炊烟。村里不开食堂,每户分了粮回家做。能节省不少粮食。
嘉恒还在牛圈忙活,他把看护棚规整的有模有样,甚至从野地里薅来了各色的野花用了一个罐头瓶装了摆在桌面上。床铺盖更是铺了又铺,躺在床上幸福的等着温软的女人来找他。
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依。
好事不能让一个人都占了。一场灾难在等着这对野鸳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