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的天气，格外寒冷。
尤其是在大军驻扎前线的幽州边境之地，尽管刚刚才到凛冬，却已瑞雪飘洒。
此时的司马懿，已经率领大军抵达两月有余。
自从接替了毌丘俭之后，原本对于魏国不利的战局，基本就已被彻底逆转。
几番征战，公孙渊被司马懿打得丢寨失关，毫无还手之力。
如今残军败部退守襄平，又被司马懿率领魏军铁壁合围，困顿孤城之中。
里无粮草，外无救兵，情势岌岌可危。
眼看大势将成，司马懿故意松懈了围堵襄平的南门守军，意欲让公孙渊有趁势逃走的机会。届时自己再于半途设伏，既可免攻城带来的不必要损失，亦可不费吹灰之力擒下公孙渊。
一切准备停当，司马懿算计着大战的落幕，或许也就这十天左右的时间了。
这一夜，他本在大帐中安睡。
不知为何，突然梦到已故的长子司马师，进而从睡梦中惊醒了过来。
刹那，一股莫名的冷意，冠绝全身。
让老迈的司马懿，突然感觉到了身体的莫名不适。说是病了，似乎又谈不上。就是不知为何，老迈的身体，突然变得越发无力、精神恍惚不定。
“我这到底是怎么了？”
司马懿蹙起眉头，突然感觉手脚莫名冰冷。
即便盖上厚实的棉被，也在榻上辗转反侧的怎么也睡不着。
无奈，他披上大氅，走出军帐。
放眼望去，此时的中军大营，巡夜守军举着火把不断攒动。看样子，似乎并无异样。
然而不知为何，自己的心神，总是惴惴不安。
下意识抬头仰望苍穹，司马懿老迈的明眸，刹那被头顶上的星象惊住。
原本北国燕地，极尽暗淡的主星，此刻突然幽而复明。
反而是自中原来到燕地的自己，光芒越发毫无征兆显得忽明忽暗闪烁不定。
“这是什么意思？”
司马懿蹙起眉头，越发有些想不通。
“难不成，近来要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而且这件大事，还会影响到我的命数不成？”
一抹狐疑，心中暗生。
就在此时，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听到声音的司马懿，下意识的回眸望去。但见儿子司马昭，如今已经快步朝着自己这边走了过来。
“父亲，中原有皇帝的使者到了。”
“哦？”
闻言，司马懿眸子一凛。
突然回眼又望了一下头顶怪异的天象，一颗心也随之莫名的提到了嗓子眼。
夜半的大营，随着曹睿使者的到来，刹那响起鸣钟击鼓之音。
少顷，诸将齐聚大帐。面对皇帝派来的使者，立即充满恭敬的跪倒一片。
旨意宣读过后，诸将无不惊讶。
难以想象，自从司马懿离开西线战场，情势居然会如此令人措不及防的急转直下。
非但长安陷落，关中、雍凉尽为蜀军占领。
便是作为门户的潼关，也被蜀军的奇兵一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举攻破。
如今，西境一线疆土，皆不为他大魏所有。
除此之外，魏主曹睿居然也身负重伤，目下也已经开始准备起了后事的安排。
情势种种，令司马懿和诸将瞠目结舌。
反观皇帝使者，此番奉命而来。就是传达曹睿的旨意，加封司马懿为太傅，位列三公之首。诏命中写得清楚，要司马懿尽快击败公孙渊，而后回返朝中就职。
除此之外，其子司马昭被加封为太常。
旨到之日起，随同传诏使者一并起行。先太傅司马懿一步，回返函谷关。
“太傅，恭喜了。”
宣读完了旨意，使者满脸堆笑的向司马懿表示恭贺。
再看司马懿，面沉似水。默然多时，阴沉的脸上才不禁挤出一抹无奈般的苦笑。
“疆土丢失，何喜有之。老臣无能，恨不能为陛下分忧。”
“司马公，无须过度自责。正所谓，胜败乃兵家常事，又岂是您一个人的罪责。具体道理，陛下懂。若非如此，只怕此番也不会加封司马公，对您委以重任了。”
“是是。”
司马懿苦叹，当着使者的面，连连点头。
此刻，他下意识回眸，望了一眼同样和诸将一并跪在地上的司马昭。明显感觉，司马昭的脸色，透出阴翳。
司马懿老眸微沉，但马上就又调整好了情绪。
再度转回头看向使者的时候，谦恭的姿态，很快就冲蚀了原本眸子里的复杂。
“旨意宣读完了，想必陛下的意思，司马公也明白了吧。”
“是，明白。”司马懿连连点头，突然话锋一转：“尊使一路，往来辛苦，还请暂留营中暂歇。容我父子筹备一二，少时定与尊使交代不迟。”
“也罢，不过还请太傅快些。毕竟陛下那边，可还急等着我回去复命呢。”
“一定，一定。”
司马懿连连稽首，同时吩咐军士，安顿使者下去休息。
少时，诸将皆退。
望着他们纷纷离去的背影，沉默多时的司马昭，此刻终于再也控制不住。他一双眸子凛然，赫然疾步来到司马懿的面前。
“父亲……”
“嗯。”
刚想要说话，不想司马懿一抬手，就将他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直接拦了下来。
下一刻，司马懿目光回转，表情肃然的看向司马昭。
“昭儿，你想说什么，为父明白。然而陛下诏命已经下达，我们既然是大魏的臣子，就应该无条件服从才是。”
“服从？”
听到这话，司马昭的情绪，立即变得有些激动。
一双原本凛然的眸子，此时更是紧盯面前的老父亲，有些震惊般瞪得老大。
“曹睿的意思，我不相信父亲不明白。名义上，是在加封父亲的官职。可谁看不出，他就是想削夺兵权。还加封孩儿为太常，只怕一旦去了，日后便成了人质。即便父亲反悔，想不回去都难了。”
“昭儿！！！”
刹那，司马懿神色巨变。
老迈的眸子，透出难以言喻般的煞气，紧盯司马昭。
“类似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你到底是怎么敢说出口的？”
“我说出口，难道错了么？”
司马昭紧咬牙关，即便此时面对老父亲的指征，他却仍旧难掩心中无处宣泄的怒火与激愤。
“具体事情，那曹睿做得出，偏偏我却说不得。如今我大魏，都变成了什么样子。西境一线，全盘陷落。若非朝中以曹睿为首的宗室苦苦相逼，岂有我军今日之惨败？偏偏到了此时，皇帝却仍旧不肯放过我们。这样的朝廷，我们还有必要保么？”
“住口！！！”
闻言，司马懿大怒。顺手一记耳光，重重扇在了司马昭的脸上。
“啪”得一声。
司马昭的脸，顷刻迎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然而更大的疼，却还是在他的心里。
此刻，他死死盯着眼前的老父亲。
尽管一句话都没说，但眼神中迸射出的恨意，已经不言而喻。
“哼。”
留下一抹怨毒的凝视，司马昭陡然摔袖而去。
望着儿子愤然离去的背影，老迈的司马懿，竟突然一句话也都说不出来。
此刻，他心中百感交集。
突然感觉，自己刚刚抽打儿子的手掌，目下也在情不自禁的瑟瑟颤抖。
“皇天，厚土。”
“难道我司马仲达，曾经真的错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