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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无人问津的真相

    人活着,自己有啥真不一定清楚,没有啥倒是能一口说出,但也经不起推敲,别人追问或者自己思考得久了,大概就真有此物。

    好在没有人为难唐芒,就像没有人真的为难樊璋一样。

    在相当一些人看来,类似的审判也好、调查也罢,这般拖沓不爽利,简直好像从一开始就不打算追根究底。

    是的,本来就没有人在意已经发生的真相。

    人,有出息有追求的人,一定是活在未来的人。愚者们才努力活在当下,但至死大概也只会感慨这一生似是而非。

    人情世故就蒙在这一层似是而非的纱窗里,这样,一切就有了秩序,有了条理。

    天亮以前,樊家走了。

    由于丁秀芳的置气,尚未恢复元气的樊秀有些多余,唐昭正好亲自相送。

    “对不起。”少女在最后已经向众人解释过,香包同样不是她的东西,精神萎靡的她说起话来远比唐芒合情合理,几乎没人不信。

    但现在的她什么也没提,只是说对不起。

    唐昭拍了拍她的肩膀,同样没什么可提。

    她听说,樊秀的生母林氏是劳累死的,但一心博名的樊家从未传出卖女求荣以外的丑闻,能容得下一个不受宠的庶女虽不富裕但相对自在的成长,林氏色衰爱弛的郁郁是有的,但遭受打压却不至于。

    唐昭还听闻,曾经小门小户的林家已经门可罗雀,纵使行其庭也不见其人了,只有樊秀的小舅父被林氏辗转找到。

    妾难随夫葬,嫁女不入祖坟,魂无所归的林氏所能指望的,便只有女儿和娘家这一根独苗的牵挂。

    劳累人永远劳累,洒脱人不一定洒脱。

    “没事儿。你忘了么?同样是做乞丐,你没我聪明的。当然,我也不是什么都知道,只是这一次刚刚好。”唐昭安慰说。

    “对不起,我什么都知道。”

    不厌其烦的道歉后,樊秀终于泣不成声。

    “不是的。”唐昭继续安慰,“你和我和其他所有人,无论好人坏人、聪明人蠢蛋,大家都一样,永远不可能什么都知道。而且你忘了吗?你反复提醒我小心了啊,我知道这就是你能帮我的极限,这就够了。”

    “昭姐姐,我对不起你。”

    樊秀抽噎着,几乎晕了过去。

    樊府的大门比唐家还要气派三分。

    戏石珠的石狮子在晨光中怒目圆睁,散不尽的长夜余影好似无法被镇压的邪祟不断挑衅着雕刻死物。

    这里,不欢迎善人。

    “多谢樊少主好意,不过忙碌了一夜,我们还是改日再登门拜访。”

    拒绝了樊璋的邀请,唐昭又朝樊伯梧隔空行礼。

    对方仅一颔首,脸色随即骤变,甩袖入门了。

    唐昭当即回转,趁着行人寥寥,谷雨好一声策马扬鞭,引得樊府的人扭头观看。

    “郎主,樊女郎那里,我不想报恩了。”谷雨赶了好一会儿快马,一点点收拢缰绳,语气低沉地道。

    “她有恩于你吗?”唐昭坐到她旁边。

    “没……没有,但上次我和初夏都说了,有麻烦一定帮忙。”

    “说了还是要做,这我可帮不了你。”唐昭笑笑。

    “那我以后再也不轻易许诺了。”谷雨气愤道。

    “这就对了,尤其不能因为别人的缘故,你要明白,我需要你们帮忙的时候,不会客气的。”唐昭道。

    “郎主,你不是别人。”谷雨纠正道,接着她好奇,“郎主,昨晚到底怎么一回事儿啊?”

    清晨是安静的,入耳处似乎只有嘚嘚的马蹄、辘辘的车轮、以及吱吱呀呀的转轴声。

    樊伯梧也好奇谷雨的问题。

    樊璋面色扭曲且痛苦,“父亲,我们小看唐家了。”

    话音刚落,樊伯梧一直以来的怒火从来不是作伪,两指宽的戒条由他扬起,狠狠地落在樊璋背上。

    “需要你说!我是不是说过,不要小看唐家,不要小看唐家。用你的猪脑子想想,那是他们多少年来不曾大办过的盛宴,他会让你从中作梗?”

    樊璋梗着脖子,“但我要做什么,您不也同意了吗?”

    “还敢顶嘴。”

    戒条在空中留下残影,最终飞了出去,撞在板壁上,跌到地上,铿锵有声。

    樊伯梧喘着粗气,认了:“是,我是同意了,但你担保一定让他们哑口无言,可是结果呢?”

    “有什么关系?到最后依然是家族实力的比拼。他们也就能关起门来作威作福了,真要是有底气,今天能放我们回来?”樊璋据理力争。

    “愚蠢。”樊伯梧沉吟了一会儿,到底骂道,“两军开战。昨日就是三通鼓,我们的士气,已经泄了。”

    “第一场而已。他不是要我找出信使吗?我就找给他们看。偌大个唐家,分支和主家已经不和,昨日的迷烟,又给添了一把火。下面这把火,您说我添给谁比较好?”樊璋故作样子问道。

    “自己做决定。”樊伯梧的火气平息,话锋一转提醒道,“昨晚的事情,晚走的几家都要打点好。事情可以传,但不能由着外人传。”

    “父亲放心,儿子早有准备。”樊璋胸有成竹。

    “昨晚怎么回事?”樊伯梧的问题又回到了最初。

    樊璋摇头,“儿真不知道。我只记得自己避开巡逻,准备折返回去,之后便记忆模糊,清醒过来就那样了。”

    “原来你倒说了实话。”樊伯梧冷笑,“去请名医好好检查,小心留下隐患。还有,你那贴身小厮虽有几分眼力,但事到如今,还是处理了好。”

    樊璋点头,“放心。已经吩咐下去了。”

    唐家。

    送走樊家父子后,唐权同众人仍在会客厅议事。到唐昭返回的时候,他也才回屋不久。

    看着忙前忙后无微不至的柳霞,代理家主有些缅怀。

    这是个极好的人,被唐昭不喜的“框架似”言行举止正中他的下怀。但是,他无法爱她。

    但爱是什么呢?

    在遇见桃花之前,每每想到兄长他只觉得可笑。现在他也笑,但似乎多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四年了,会是养宠物一般的感情么?还是说占有欲呢?昨晚听着她的抽泣,自己是什么感觉呢?

    没什么感觉,既不愤怒也不失落,但好像胸口有些闷。

    “不必忙了。去看看宝月回来了吗?你让她来见我。”一家之主朝并不爱的妻子道。

    “好,妾就去。厨房里熬了参粥,你趁热喝掉。”柳霞回答。

    请丫鬟检查好自己的妆容,好似突然想起,她又提醒说:“明微长大了。宝月是她的小字,本来就不爱兄嫂以外的人叫,我们以后还是注意些。”

    “知道。”唐权应下。

    心里却有些意外,一样的不冷不热中,她们好像有了几分真情。到底都是女人吗?

    唐昭到家后是直奔二房去的,但路上先遇上了相互扶持着的爷孙俩。

    露水在朝阳下缓缓蒸发,升腾的白汽衬出唐湤的衰老。

    脸色黑,发须却白。脸色不是今日才黑,发须也不是今日才白。但今日的黑更黑,今日的白更白。

    “丫头,昨夜没事儿吧?”

    “黑与白”的声音有些嘶哑,是吹了风,受了寒了。

    “阿姊,你没事儿吧!要不是叔祖需要照顾,我一定要找姓樊的替你出气。”

    唐晏愤愤,双手为了表示决心放开了老人,在空中好一通挥舞。

    唐湤的拐杖杵地有声,唐晏连忙规矩起来,又将人扶着。

    “我没事儿,有家族护着呢!”唐昭微笑,又叮嘱说,“叔祖要保重身体。宝安,外面天寒,还不快扶叔祖回屋。”

    “阿姊,你也要小心天寒。”唐晏关心道。

    唐昭正撞上他千言万语难以诉说的眼神,可笑中有些可爱。

    阿姊阿弟么?

    叔母柳霞迎上来的步伐有些乱,头挂的步摇也不比往日优雅,不去调整的气喘更显不庄重。

    “你叔父要见你。”她说。

    “我这不来了。”唐昭答。

    “你……?”叔母还要说话。

    唐昭及时打断说:“叔母,每当我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那我就什么都不做。昨天的事,你难道知道什么吗?”

    一家主母逐渐冷静下来,“我什么都不知道。昨天那么多事儿,你叔母我哪有什么得闲的功夫?”

    是啊,没有。唐昭看着柳霞,心里其实一直有些意外。

    她以为叔母将过去的自己完全抹杀了,只剩下一个要做好世家妇的框架。其实不然,利用好走下坡路的唐家现状,主家其实比分支更欢迎一个会斤斤计较的主母。

    柳霞可能无法从气质上让下人们感受到真正的贵妇威严,但她巧使妙计,暗地里却足以拉拢一个个为生计所迫的人。

    哦,她说过,她有钱。一想到这里,唐昭的微笑是情不自禁。

    ……

    房门敞开着,冉冉升起的红日正对高堂。

    叔侄二人的眼眶都被一夜未眠添上了熏妆,都迫切地喝了一口热乎的浓茶,都没有急着说话。

    鸦雀无声的引申意义是形容安静,本意或许是说此地没有鸦雀的踪影,果然有,叽叽喳喳、喳喳喳喳的鸦雀远比只知道喳喳的喜鹊更叫人耳边不宁。

    但不宁的只是耳朵,心却觉得那曲调宛转悠扬。

    这不,院子里飞下来一群过路的雅雀,下人们不仅没有驱赶,反而抛撒一些粟壳,希望它们歇得更久些。

    “为什么将桃花牵扯进来?”

    唐权拨动茶盖,扫去不称职下人冲泡起来的浮渣。

    “合适。”唐昭答,“她记在我院下,我有资格使唤她。她又是叔父的人,不至于显得我自作主张和孤立无援。”

    “她是你院里的人不假,可你已经将她打发了。她是我的人也不假,但我并没有让她做不该做的事。”

    唐权喝茶。

    “叔父放心,我也没让不该发生的事情发生在她身上。”

    唐昭陪饮。

    “以后……”

    茶杯放下,唐权下意识想说的话也叫他重新咽回了肚子里。

    唐昭接过话:“以后她就是我院里的丫鬟,之前叔父替我要了不少产业,她来了正好打理。”

    唐权闻言又端起了茶杯,“我其他人呢?”

    唐昭仍然陪饮,“叔父放心,他们都是来保护我的人,肯定好好的,马上就会回来了。”

    ——

    小院周围隐秘的假山洞。

    子车闵在洞口无聊地拨弄着宝剑,鞘口的机关哒哒作响,刃上的光芒时隐时现。

    “别玩了,人马上就醒了,我们也趁早离开。”

    王叔好似地里长出的野鬼一般出现,扔过来一只烤鸡。

    子车闵稳稳接了,用的是嘴,沾得满面油光,在朝阳下熠熠生辉。

    接着他随手一抛,先前玩弄的宝剑正好砸到洞里将醒未醒的黑衣人头顶。

    “没意思,早说不用动手,我就不来了。”

    ——

    “你怎么做到的?”唐权忍不住问道,“是那个别院的人?但我记得,除了接济收养一些苦命人,兄嫂他们并没有什么……野心。”

    “叔父是了解阿父的。二老若有野心反倒可以肆意些,正因为没有野心,许多事才要未雨绸缪不是。”

    唐昭不打算隐瞒,她反过来问道:“叔父,小院的情况您是知道的。您以为,什么样的父母才敢放手让女儿一个人躲清静呢?”

    唐权皱眉。

    如果是他的孩子,他是绝不会这般纵容的。儿子也好,女儿也罢,他绝不允许他们在自家里还要离群索居。

    尽管,林子大了会有许多的鸟。

    他想,如果他是兄长,即使他只有一个女儿,他也要让世人知道,这是唐家独一无二的贵女。

    想远了,正如他更关心的是前程,兄嫂他们更关心的一定是安全。

    他想起小院及其周遭的兴建和反复修缮,但他从未感到如此不可思议过。

    很小的时候,他曾与兄长郁闷家族的没落,于是口出狂言:一个说要策马战场,血洗一切敌。一个说要山河为阵,庇护万世孙。

    军阵和迷宫的存在,唐昭是深信不疑的。

    但一堆死物的罗列布局能让人轻则晕头转向,重则心神失守,稍加引导便如同傀儡,在亲身体验过之前,的确闻所未闻。

    更神奇的是,按照规定的路线布局,日常巡逻的护卫无一不安然无恙,中招的人,无一不是因为心怀不轨,需要躲避护卫在阵中反复游窜。

    阿父是此中奇才。

    唐昭始终以为,如果阿父愿意,唐家未必不能重铸荣光。

    但阿父从来只说,家族和天下都不值得他守护,他有自己和阿母,人生已经圆满。

    “……”

    唐权不知道如何描述自己的心情。

    他小时候其实很敬仰唐桭这位兄长,比起永远压抑悲观的父亲,开朗洒脱的兄长是他寒冬腊月里熊熊燃烧的烈火。

    所以他一度憎恨王家,因为他们不仅羞辱了自己的家族,更是用一个庶女埋葬了兄长的全部热情。

    火熄了。

    兄长仍然开朗洒脱,但那是儿女情长,是同父亲不一样的悲观。

    可是现在,原来他还有在坚持的事情。虽然意思不一样了,但这些东西的确还能庇佑后世子孙。

    他自己呢?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未知君王天下事,何羡生前身后名?白发已先生!

    ……

    “郎主。任务失败了。”

    莫名其妙晕倒,莫名其妙醒来,莫名其妙复命的下属们汇报着莫名其妙的遭遇。

    浓茶再也压不住困意,唐权挥了挥手,坐在椅子上睡着了。

    小院。

    唐昭同样困觉一番堪堪醒来,一旁的桃花果然是伶俐人,赶在初夏察觉前察觉,想上前搭手,却反而退后一步,让后知后觉自愧不如的初夏上前伺候,自己只补充道:“女郎醒了,厨房里有初夏姐姐热的粥,可要婢子去端来?”

    唐昭想了想,“桃花,是你的本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