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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鸽子

    到底是为什么呢?唐昭也很想问。

    在她和世人一样的茫然无措中,天下的局势正快速变化着。

    朝廷在豫州的军队全面撤退以来,太原王和(北)燕王围绕中州、兖州的战火平息,双方达成协议:中州大部分区域归为太原王辖区,兖州除陈留郡外均归属(北)燕王。

    豫州的局势也明朗了,并非全境独立,而是北部及西部近一半疆域的郡县由新任豫州刺史兼豫州牧吕甘统一治理,大小事宜无需再向朝廷申请。

    同时太原和北燕方面都高调宣布,祝贺吕刺史到任。

    “小孩过家家。”唐昭反复打量地图,捏了捏眼角道。

    “郎主,别看了,天下早成一团乱麻了。也就太祖皇帝厉害,可惜功亏一篑。话本里不是说‘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吗?前朝合了这么多年,分的时间还长着呢!”

    谷雨打着伺候她的名义,坚决不做初夏的小白鼠。

    “够久了。”唐昭感慨道,“天下早些统一,我们的生活才能真的太平。”

    “那郎主,要不咱们去从军吧!就娘子军,我都听说了,虽然太祖皇帝当年那一批娘子军消失了,但兖州近来似乎又在组建。”

    谷雨做纵马杀敌样,收敛起平素的呆样后,真有些威风。

    “是男丁不足吧?”唐昭沉默下来。

    以兖州现状,北燕接手后,最多的资源便是没了主心骨的家庭妇女。倒不是说北燕想组建女军,而是不愿为奴为婢为生育机器的妇女们会自发坚强起来,体现价值也好,有尊严的战死也罢,总归是活过。

    不多时王叔有要事禀报。一个多月过去了,不,应该说三年过去了,唐昭有时候真不想旧事重提。

    三年前的山崩,确凿是意外。官府的调查如此,唐家的调查如此,王叔组织人手再度调查的结果仍然如此。可是那只鸽子,不会错,一样的顶上灰,少了一根脚趾,就是三年前队伍中一个护卫的玩意儿。

    那个护卫同样没躲过,但会飞的鸽子想来不会死,只是不该三年后被人点名道姓送来。

    翅膀上有陈年老伤,臃肿的身体已经不利于飞,更甚者打开笼门驱赶,胖家伙也不愿出来呼吸自由空气,被彻彻底底圈养了。

    ——

    唐家宗祠。

    “宝月拜见叔祖,”给祖宗上过香,唐昭转身来到老人的住所,“前时处置了您的人,还未告罪。”

    三十多年来,唐湤始终守在这里,遇上下人偷懒便自己将象征性的洒扫工作一一做过,不消节日忌辰,但有问,抬首便可求列祖列宗保佑。

    老人的金梧院围着一株大梧桐,一口深井。或许是心理作用,她打小不喜欢宗祠这地,以为肃穆得有些阴沉,但眼前这小院子却是例外,落叶送秋,金井出泉,四季都有阳光普照,温暖宜居的很。

    “宝月来了,快里面来,外面天寒。”

    受了礼,唐湤马上将她请进屋中。

    为数不多的下人办事十分周到,暖炉、热茶、糕点眨眼间一应俱全。

    老人感慨道:“自伯中他们去世后,你一个人受苦了,日后若是得空,还要像小时候一样,常来走走。叔祖我是不行了,腿脚不便,以后便在这院子里终老一生,就是死了,祠堂就在一旁,停灵啥的都方便。”

    “叔祖说笑了,您还正当年,唐晏也还年幼,需要您指点。”唐昭道。

    说到唐晏,老人稍稍走神,嘴角不自觉露出微笑。

    等他回过神,有些糊涂且惊讶地问道:“对了,你进门时说什么?请罪?你请什么罪?”

    唐昭简单说了原委,老人有些力不从心道:“这事儿啊!你没有错,是叔祖失察,竟留了这么一个祸害在身边。你别听他胡言乱语,依叔祖看啊,他就是这些年跟着我耐不住清苦,被外面人收买了。不过,到底跟了我这么多年,人心隔肚皮啊!”

    “叔祖不怪宝月心狠就好。”唐昭并不矫情,继续道,“叔祖,您的意思是说,樊家贼喊捉贼,弃车保帅?”

    “嗯?叔祖怎么听说是有人想挑拨两家关系?毕竟我家孙女初长成,引得樊家小子一心求取嘛。”老人调侃道,“不过。宝月的猜测也并非完全不可能,只是樊家,真敢如此胆大妄为么?”

    唐昭坚持她的观点道:“叔祖,樊家若是胆小,县里可就没有胆大的了。莫非有外面的人来了?”

    “这……”老人微顿,随即看了看四周,叹息道:“宝月可是为难叔祖了。这几年我连族事都懒得过问了,这外面的事,更无从知晓了。”

    “天下事都一个道理。”唐昭希冀地看着他,“叔祖是过来人,洞若观火嘛!”

    老人到底摇头,话锋一转,“说起告罪,叔祖才要向宝月告罪哩。”

    不问缘由,少女连说不敢。

    唐湤原来是说,人被查出来时,他心念主仆一场不愿作主,只将人发给唐权,不曾想这为人叔父的竟连累她手上染血。

    “怎么会?宝月只恐叔祖伤神,至于发落对方,不过是依着家族规矩来,身为唐家女,些许小事,早有觉悟的。”

    唐昭话音未落,目光几次看向唐湤,或许,这正是对方希望她说的话吧。

    老人闻言果然不再纠结,慈祥且热情地请她不要嫌弃下人厨艺,“好丫头,多吃点,守孝三年,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

    “哪有,我这分明是长高了。”唐昭适当地推脱道。

    “就是瘦了。”老人主动递来糕点,“你这丫头生来脾气倔,认死理。说三年就三年,传出去不知羞杀多少男儿。”

    少女脸色微红,“怎么会?我一介女儿身嘛,又没什么可夺情。”

    “你这丫头。”

    老人无可奈何地摇头。

    ……

    下人们勤快地收拾着,唐湤看着转角消失的背影,感叹道:“的确可惜了,你为何是一介女儿身呢?早有觉悟?你当真有身为唐家女的觉悟么?”

    房间收拾妥当,下人们有序离开,陌生的声音在阴影中响起,“回郎主,送信鸽的人,被发现了。”

    “无妨,本就是让她发现的。”老人目光幽远,“可惜低估了她的忍性。过去这么久才追查,想来猜到了用意,故作不知罢了。”

    “郎主,属下不解,您既然支持少家主,又何必同女郎算计?”

    “算计么?”老人微微自嘲,“有才华的人,怎么能被埋没呢?她是唐家女,又是宝安的阿姊,理应为家族出力。”

    “樊家那边?”下属问。

    “哼,天要其亡,必让其狂,由得他们去闹。”

    “是。”

    ……

    话说两头,小院里唐昭同样和王叔商议着。

    有些事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就是说,到底是她太迟钝,还是她和阿父一脉相传的迟钝?

    自己好歹是个女子,实在不济嫁了人得过且过即可,阿父当初可是家主啊!再顾小家不顾大家,也不能咸鱼到不问世事吧?

    也是了,难怪阿父阿母去世后,府里老人几乎是全部安置出府,当初她还担心有一朝天子一朝臣的原因,感情原本就是专管伺候父母和她,而不管府上事的人。

    “王叔,这些你早知道?”唐昭有些恍惚。

    王叔点头又摇头,表示他只知道一部分。

    众所周知,唐家入世后,虽然唐昭的祖父做了十多年的代理家主,但真正的家主仍然是曾祖唐铮和伯祖唐济。直到唐桭十五岁这年,唐家发生一系列重大变故:

    其一,唐湵病故。

    其二,唐湤继任唐家族长。

    其三,唐济带着大房自请出族。

    最后,唐桭成为名义上唐家家主,或者说实际意义的少家主。

    五年后,唐桭加冠。

    又五年,唐桭迎娶祁县王氏的庶女王真。

    王叔作为王真母族的私奴,为打理各项产业,又半年后才真正抵达唐家。

    此后的岁月里,王叔很为主母嫁对人而高兴。同时他作为同龄男子,即使是私奴也不可能常在府上活动。

    一开始,他仍专心打理主母的私产。渐渐地,他发现家主比他更热衷于这些事。而且私产越做越大,唐家的境况却并未好转,便是那些专门为主家捞钱的分支,要么一年胜过一年不景气,要么脾气大了想篡位分家。

    婚后第六年,王真不顾唐桭反对生下唐昭,唐桭的“野心”愈发膨胀。

    终于她三岁那年,唐桭要做的已经不是继续扩大产业,而是有所收敛。于是,类似归宁院的纯消费性资产出现。

    也正因唐桭这些方面的天赋异禀,王叔虽然发现家主很少为家族事忧心,却始终以为他自有分寸,不曾想,竟真的做了个甩手掌柜。

    得知这一切的唐昭没办法不好奇:阿父将家族甩给谁了呢?

    她自认足够了解父亲,若暗地里果真有人,对方早该来接触自己了,至今没有,只能说确实没有。

    叔父是有充足人手的,所以当起代理家主来井井有条,那叫唐丑的管事更是一员干将。

    叔祖当初接替族长本就是辅佐阿父,后来开始隐退,如今看来,不见得就放了权。

    还是说回鸽子。

    唐昭逼迫自己将思绪全然放空,鸽子、同行守卫、意外、叔祖的人、樊璋、不存在的信使、叔父、唐洊等分支、第三方……

    “郎主,想不明白就不想了。归宁院不够远,咱们就北上邺城、晋阳、中山,南下江陵、建业、长沙,西去长安、汉中、成都。”

    “东边呢?”唐昭下意识问道。

    王叔微愣,而后讪笑道:“建业就是东边了。”

    唐昭不禁摇头,同时不解道:“这些地方就算不是都城,也都是大城,岂非很容易遭受战祸?”

    说完她却有了答案:战祸总比贼祸匪祸强。能称得上一方势力的,多少能保证辖区的安稳,便是有朝一日下台,新的王侯将相也要取之于民,不至于杀鸡取卵。

    是否真的产业遍天下?唐昭此刻不及关心。只是王叔这三年来的沉稳,她与穷途末路显然隔着一定距离。

    当务之急仍是那只鸽子。

    少女并不知道老人的想法,否则她该说叔祖谬赞了。

    月前之所以不追查,只是因为她虽然自认有些聪明,但远没有到世情练达的程度,所以当是之时,她未免分心,干脆不查,只全身心应对笄礼宴会的后续。

    如今看来,她的应对显然令叔祖不喜。

    首先,那个信使不该简单杀了,她作为受害者,有权进一步追查。

    最好查到什么程度呢?自然是三年前阿父之死,往大了说意外不一定是意外,往小了说那个位置谁觊觎谁该一身骚。

    无论如何,作为合格的唐家女,对抗樊家也好,安定内部也罢,她必须最大化家族利益,而非息事宁人。

    退一步说,她也可做个本份的女子,老老实实联姻。

    这就是老人的鸽子。

    即使偏安一隅,他的眸光始终俯瞰全局。

    ——

    吕美是个守信之人,他说要宴请樊璋和西华俊杰,果然就宴请了。

    当初他秘密到来,如今他带着车马士兵招摇过市。

    唐家收到请柬后,没有死板地禁止族中子弟参加,相反唐昭和唐晏作为代表,需要同样隆重地招摇过市。

    如此安排,既是彰显唐晏这位少家主的难得时机,又是向某些人展示唐昭这位大龄剩女。

    窦寒、窦子松,新汲窦氏子,与她门当户对,正是联姻的不二人选。

    “唐昭见过世兄。”

    经人引荐后,唐昭因年幼主动见礼,不同于樊璋当初的“樊家世兄”,窦唐两家虽然近几代疏远了,但祖上的确常有往来,嫡系联姻或许不多,但旁系却走动密切。

    “世妹客气了。世兄初来西华,本要上门拜访,只是大善兄的宴会时间紧,不曾想提前遇上了。”

    窦寒此行的目的,联姻一事显然是其中之一。

    他目光灼灼地打量,不自觉地相看考察,同时又秉持世家风度,潇洒而不失严谨地领着她享受宴会,以及旁观普通豪门子弟的庸俗。

    她看了他便有问,她答了他便有计较。

    但反过来,他计较她也就有了看法——就是个普通寻常正儿八经的世家子弟罢了。

    当然唐昭更关心的是:

    当初吕美赴宴就收礼,如今设宴又收礼,且最大的礼便是西华军民守住的军需以及县仓里可能有的积粮。

    作为回礼,刺史府免除西华县三年农业相关的税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