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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非卖品

    唐昭一直很惊讶,这场她不明就里但不计代价发动的商战过后,许多产业要么破败,要么后来交给了唐晏,这般情况下,为什么不少人还要继续跟随她这位未曾谋面的东家呢?

    “我理应为他们负责。”她于是坚定地说。

    “不急一时。”王叔同样坚定。

    为了反对,他甚至想说,既然眼下不太平,他们就更不该贸然远离。

    短暂对峙过后。

    唐昭不再辩驳,直接说道:“王叔,把他们好好带过去。”

    沉默下来,男人终于叹气说:“我先联系寻道人,路上情况也要好好打探。没有意外的话,我会好好带着他们。但白露和王斌必须留在郎主身边。”

    一直忘了说明,曾用名子车闵的王斌虽然是王叔的徒弟,但在那之前,他也是寻道人的弟子,而且人是寻道人捡回来的。兼具二人所长的小王,是王叔认为的最佳暗卫。

    唐昭没有拒绝。但看着初夏和谷雨,她仍希望二人离开。

    好说歹说无话可说,她到底选择了妥协,不再强求。

    王叔动作很快,应该说唐昭从未怀疑对方应下后还会故意拖延,这不日功夫,迁移工作正式开始。

    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关注,愿意离开的人化整为零,准备分散出城。但最后还是出了意外,壮年男子不被允许出城,谷雨在唐昭的要求下不得已答应送几名妇人离开,但表示赶上队伍就马上回来。

    本就微茫的夕阳彻底落下去了,早上才禁止男人出城的西华城,从现在起全面戒严,任何人不得出入。

    仰望西北,唐昭希望谷雨及时收到了消息,没有中途回转。

    却说西华城之所以戒严,原来是探子来报,贼寇集结的速度,到底比樊璋练兵的速度快些。而且此次来袭,更是趁着洗劫长平县后的血雨腥风。

    这场腥风血雨降临之前,有必要简单介绍西华这座城。

    和许多城镇一样,北面靠山,南面临水。

    当初唐昭赴宴归途被劫,宴会是在东郊,贼人劫了她正是往北方跑。

    北面的山一直向西成为归宁院所在西郊的天然屏障,然后转向南方和颍水支流接壤,河水自西向东,又恰好成为西华城南面的护城河。

    河是护城河,山却不算天堑。

    若是势均力敌的军队交锋,攻城方一般不会从西方和北方进攻,因为不利于排兵布阵。但贼寇恰恰相反,在他们眼里,这些山进可攻退可守。

    整个西华城,东南西北皆有必要的城墙防御,以东和南为城防重点,西边次之,北面更多是岗哨据点。

    此次正是北方斥候探听到贼寇踪迹,并及时向城内示警。

    该警惕起来吗?

    唐昭不再看能一窥天下大势的地图了,手上和远处樊璋等人一样,都是县城图。当然,他们的是尽可能详备的城防图,她的只是简图。

    但双方都看到了,和西华县比起来,西华城并不大,所以不是唐昭犹豫,而是樊璋他们犹豫——

    之前贼寇分散,有兵力也不知何处发力,现在贼寇真的集中了,需要出击吗?倒不是说主动迎击,而是上到前线戒备,亦或者,还是着重依托西华城,以逸待劳?

    以逸待劳吧!相当一些人是这么想的。

    只听说贼寇洗劫了长平县,也没听说他们攻破了县城。或许他们劫掠一些村镇后,就走了呢?

    说来奇怪,先前贼寇们最近的已经到了西郊的富人庄落,但众人在守卫不足的惊慌中始终透着淡定,现在有了兵,大家反而手足无措起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都像在说,县兵招的太少了。

    是的,太少。

    在北方消息传回,县里立马召开不全民的全民会议后,优先城门戒严。试图入城的百姓没了后路,有的选择换一个方向逃亡,有的选择在附近等待奇迹。

    奇迹难以想见,可以想见的是,当贼寇兵临城下,走投无路的人只能依附其中。

    丢下地图走出房门,唐昭胸中充斥着直面贼寇的豪情。

    回想自己被劫,那是她十五年来见过的最壮观的雪,那不曾听取名字的贼人首领:老大是冷静的决策者,老二像是军师,老三则是放浪的色鬼。他们是很典型很有前途的贼寇,好好发展,或许能成为真正的义军,可惜,她亲手杀了他们。

    “郎主,放心吧。贼人都在北方。王叔和谷雨他们,会平安的。”初夏见女主人走神,安慰道。

    “要不郎主再算一算?”见她不答,初夏继续说。

    唐昭扭头笑道:“求神不如求己。就是说,我被软禁都一个多月了,也该解禁了吧?”

    初夏和白露听见软禁一词是气愤的,但眼下却劝道:“郎主,现在不合适。”

    “没事儿,就在宅子周边走走。”

    唐府外,一身寻常衣服的唐昭很熟悉这些寻常的街道:哪里有茶楼?哪里有酒馆?什么时间可以买到最新鲜的菜?什么时间最热销的点心就会售空?……

    凡此种种,她好像是放荡不羁的纨绔,一生勤劳的老农,善于治家的新妇,以及难得偷偷出门的贪嘴的小娘子。

    转瞬间她又什么都不是。

    街道冷冷清清的,明明什么都有:酒楼茶馆门开着,商贩们该摆摊的摆摊,偷睡的偷睡,行人虽然少了但不是最少,个个神色匆匆,低头的快走,仰头的愁云满布……

    真萧瑟啊!

    唐昭感慨间迎面走来四个巡逻的士兵,领头的人突然驻足,转向左边的摊位,他好眼力,一下就找到了其中最值钱的东西:

    一块暖玉静静地躺在摊位的最里面,在摊主的眼皮下、两手间。

    摊主是西华有名的玉匠,懂玉爱玉的人尊他大师,常有人想独家聘请他,但他一概拒绝,只守着不大不小的摊位,以老匠人自居。

    老匠人常表示自己不爱玉,只爱雕,谁拿了玉来他都欢喜,他不在乎报酬,只一点,雕什么由他决定。

    但不在乎报酬也要生活,这就有了数十年如一日的摊位。

    由于面向大众,摊位上除了唯一的例外并没有多么珍贵的玉种,但随便一块玉的工艺都足以叫人眼前一亮,只要看过了,只要口袋里有闲钱,一定心动难舍。

    可其实,和玉种无关,它们在老匠人眼中全部是残次品,只要你要,不拘价格,只管拿去。除了那唯一的例外。

    那唯一的例外正是领头官兵看中的暖玉,唐昭少不更事时同样相中过它。

    她至今难忘,那上面似乎啥也没有,又似乎包罗万象。

    她忘不了由中窥见的虚无缥缈的云烟,仿佛是雨后艳阳下袅袅升起的山岚。随着目光追寻根底,却早没了水汽,只见碧波流转,垂柳如烟,飞花似霰。

    就在她回忆的时间,摊位上的情况悄然变化着。

    “兵爷,这是非卖品。”

    老匠人提醒领头士兵放下暖玉。但对方自顾自把玩,

    这位领头士兵其实不懂玉,但懂一切摆摊的人。街上这么多人,要么无精打采,要么就单纯地盼望着客户,只有这个匠人,全身的心思都在这暖玉上。

    不用说,这是他的宝贝。

    既然是宝贝,自己就有的玩了。

    领头士兵不是本地人,在跟着董虎投靠樊璋之前,不,应该说在他尚在故里横行一方的时候,他最爱的摊位有两种,一种是吃食,他可以随时享用,另一种便是眼前这种摊子,小玩意儿不愁销路。

    “什么非卖品,非卖品你为啥摆出来?”领头士兵愣了一下,然后才反问说。

    愣不是他傻,而是老匠人说了奇怪的话。在他看来,老匠人该说个高价来,他正好找茬,随后无偿购。

    现在,老匠人不仅说不卖,还指着和他同行的本地人说:“其他兵爷可以作证,小老儿这块暖玉只做展示,从不售卖。”

    领头士兵回头,最后两人微微点头附和,跟在他身边的却先赔笑,然后附耳过来嘀咕。

    旁边摊位的主人懂一些人情世故,帮腔道:“兵爷,这暖玉是他的命根子,确实不卖的。您若喜欢,其他东西任由您打包去。你说是不是,老痴?”

    被唤作老痴的匠人不说话,眼里只有暖玉,微微抿唇默许。

    闻言领头士兵却来了劲,他突然明白了,这可能不是某个人眼中的宝贝,而是真宝贝。

    于是他义正词严,“胡说?都摆出来了自然是要卖,你说个价,兵爷我买了。”

    “不卖。”

    老匠人成交的生意都很随意,但不成交的生意一定就铁了心。

    “嘿,看不起爷是不是?老子自进了城,日夜不是帮你们练兵便是给你们巡逻,马上又要替你们去打贼寇,怎么,卖我块破石头都不行?”

    “那是非卖品。”老匠人伸手讨要,中途手放到桌上一推,“这里面你随便选,不要钱。”

    “嘿,看不起老子不是?”领头士兵握紧了暖玉,随手丢下几枚铜钱,“规矩爷懂,你是有名的玉痴,雕玉价钱随缘,摊位上的东西也价钱随缘。我选了玉,你收了钱,咱们交易两清。”

    “我这是非卖品。”老匠人走出摊位,拦住要继续巡逻的士兵。

    “非卖品?”高举着玉,对方向逐渐围拢来的人高声问道:“诸位,在场都是开门做生意,进门买东西的,可有听过摆出来的非卖品?”

    “这……”人群眼瞅领头士兵一脸凶相,尤其那右手压着大刀,眼神无不闪烁地思索起来。

    这一思索才发现,便是镇店之宝其实也卖的,只要价格合适就好。

    到底是老乡,几个胆大的劝道:“兵爷,老痴是例外。那块玉他不卖,只是很多人闻名要观摩,他才摆出来的。”

    “那也可以看了就收起来。既然放着,当然是要卖。”领头兵爷瞪过去。

    几人闻言,闭口承认是这么个理。

    兵爷的跟班士兵附和道:“队长说的对,我就是本地人。这些年已经没什么人好奇他的玉了,他还摆着,显然是有心卖的。毕竟这破石头变成钱之前,既不能吃,也不能喝啊。”

    跟班士兵说话间有人认出了他,但认出还不如打眼,二皮脸说了话,在场没人愿意接。

    以前多有硬气的,可二皮脸孤家寡人一个,乐得和人纠缠,结果就是生意各种闹心,更有甚者牵连家人。久而久之,正经人对二皮脸干脆敬而远之。初时他还刻意找茬,久了只要不招惹他,倒也安分。

    “是吧?老痴。”二皮脸继续说,“看您老这两年消瘦的,卖了这石头,好好调养下身体。”

    人群看着摊位上的铜钱沉默下来。

    二皮脸的脸也有些挂不住,勉强笑道:“这叫开门红。”

    老匠人置若罔闻,“说了不卖就是不卖。我的东西,我摆在外面看,不可以吗?”

    “可以啊,但你摊位上的东西是要卖的吧?我可知道,你卖东西的规矩就是咱们自己选,然后随便给钱就行。这不,刚才咱们队长选好了,期间你没阻止,队长也给了钱。您想收回去,只怕要开价买了。”

    “我何时卖了?”老匠人声音愤怒,直接上手去抢。

    士兵队长跳开,“嘿,这老东西,我们好好给你讲道理,你道理不通是吧?”

    说着他准备将暖玉收进怀中,然后放手教训对方。

    “谁?”

    士兵队长手臂吃痛,手掌不自觉松开,暖玉掉进白露手里。随后白露随意一推,对方接连后退撞进二皮脸的怀中。

    “你是谁?”士兵队长推开神色迟疑的二皮脸,大声质问。

    “好像是唐家女郎。”人群低声议论。

    唐昭闻言撇嘴,这么久被认出了?想当年混迹街头,谁都不知道她是谁家的捣蛋鬼的。

    嗯,人群认出她的原因:

    以前她走动,没人知道她原本是谁,索性就认定她是孤儿。现在大家都或直接或间接认识了唐家女郎,她虽然乔装,身边却有人同行伺候,当然就藏不住了。

    “你是唐家女郎?那个被花老三玩过的世家女?”

    士兵队长听见人群议论,两只眼睛饶有兴趣地打量,语出惊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