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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前燕旧事、苑陵

    “泽雷随至,有孚有功。西华出圣,五德天子。”

    送走神兵天降的吕美和窦寒,唐昭陷入沉思之中,“前燕啊……”

    纵观历史,似她祖辈那样的入世壮举,不能说没有,但的确少之又少。在群雄割据的彼时,唐家最初也和其他世家豪强的做法一样,明面上与世无争,实际上各方下注。

    直到前燕表现出后来居上的兆头,唐家莫名有了自信,从此断绝了对其他势力的投资,举族之力辅佐对方南面称尊。

    某种程度上说,唐家做到了。

    前燕是乱世以来第一个称帝的新政权,并且同时代没有其他你倡我随的王侯将相。

    彼时前朝在南方仍有小朝廷,但世人已经看见天命在转移。尤其前燕在立国的第三年,一举击溃来势汹汹的北方夷狄闻名天下,整个北方望风来归。

    但之后的前燕十年,开国皇帝高晟驾崩,并非庸主的太子本该弘扬先帝遗志,不意竟相继去世。

    事出反常必有妖,唐家作为前燕的第一拥趸兼第一基石,理所当然要调查,理所当然要拥立他们更看好的贤主。

    然后,唐家三杰失败了。

    同一年,唐家说一不二的家主、唐昭的曾祖、前燕的王公、就新帝归属发出铮然之音的国之重臣——唐铮,薨殁。

    次年,小小泰山贼全歼陷阵营,唐湤受辱偷生。

    又一年,唐家希望急流勇退,已经骑虎难下的唐济宣布叛出家族。

    是的,叛,自请出族是族里的说法,天下皆知的是唐济叛族。

    往后,唐济一脉及许多分支家族在前燕的故事不提也罢,提了,也不过是不足为人道哉的血泪史。

    唐济等人“叛族”后,唐家当然没有放弃关注他们,然而时至今日,唐昭在听到这句话和许多其他话后才明白,或许,伯祖他们的确“叛族”了。

    “泽雷随至,有孚有功。西华出圣,五德天子。”

    和唐晏一般被唐家接回的人有很多,无一例外都是年长不足以知事、年幼则刚呱呱坠地的孩子,他们是那些无法归族家人的血脉。

    唐昭啧啧称奇的是,印象中家族很多时候都是比朝廷、比其他世家更集权、更嫡庶有别的存在,但同时又在某些方面对所有人一视同仁,其中就包括后嗣。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香火传承几乎是所有人随着年龄增长日益重视的事情,由此,也难怪明知一死,唐洊他们却都战斗到了最后。

    当然,阴谋一点说,唐湤提前送走的子孙,也是要挟各家的质子。

    但唐昭是唐家主家的人,所以对此有理所当然的立场,即家族从来都有它特有的凝聚力。她并不喜欢家族里的每一个人,实际上她同绝大部分人都不熟悉,但她仍发自肺腑的感恩自己的姓氏。

    某种程度上说,唐湤的关于自由的赠语,于她就像一种羞辱,或者说激将。

    想远了,唐昭回到吕美带来的这句话和其他信息上。

    一切更合情合理了,前燕、北燕,圣人、天子,何以乌合之众的贼寇们会团结起来同西华打持久战?难道就凭樊璋引狼入室吗?

    不够,他这位名不副实的颍川统领远不够让上万人的队伍相陪演戏——

    一切都是为了这句话和某个人。

    黑衣人对自己的追杀,吕美说的围绕西华发生的许多偶然但有规律的杀人事件,以及更明目张胆的、继严汤言而有信过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的唐家子的陆续被杀。

    ……

    “想什么呢?”

    说话人的声音依旧带着不可一世的骄傲,丁秀芳,一个唐昭怎么想都不该和自己同行的世家女,居然就这么成为她的同伴了。

    确切地说,成了自己仰仗的人。

    看着四周训练有素的护卫,此行愈发有安全感。

    “我想什么丁娘子不是一眼就看出?倒是妹妹愚钝,实在想不明白您这是为了什么?”

    “阴阳怪气。”丁秀芳下意识贬损,“都发生这么大的事了,还是这么令人讨厌。”

    说罢她自觉不妥,眼神微微闪烁。

    “夸您明察秋毫、深藏不露也不行吗?”

    唐昭没有那么多放不下的悲痛,对对方的异样不以为然。应该说她从一开始就不怎么讨厌丁秀芳的原因,正是对方的坦诚和直爽。

    贵女之为贵女,尽余力发展自我个性的同时,日积月累的教养其实早形成了思而后言后行的习惯,但习惯就不是负累吗?

    吃饭是基本需求,口味仍有偏好。专研书籍为人称道,但若非为了功名,定然是乐趣所在。而人于言行上的修养,岂有以规矩自缚的乐趣么?记在书册上的文字多半是有深意的,但圣人夫子的日常交流,难道也之乎者也吗?

    “行行行。”丁秀芳也隐约意识到自己对唐昭为何从最初的相见厌逐渐变得话无不可言,她很自然地收起拘谨,用带着虽然有些别扭,但更多是真诚的声音说,“对不起,我其实猜到了樊家的别有用心,所以我去了刺史府,向刺史和吕美说了,可他们心有余而力不足。”

    看着丁秀芳不同往日的神情,唐昭很想表示感谢,说对方已经做了自己最大的努力。

    但她最终没有,对西华百姓而言,她们唐家其实就是祸首,她没有资格站在受害者的立场说话。

    吕美说一些东西的时候刻意回避了丁秀芳,而丁秀芳对许多事情也的确兴趣不大、了解不深。但这样真的好吗?

    好才怪了。

    难道不是正因如此,一个生母虽出身新晋豪门、说到底却是妾的庶女,居然养成了看正经世家嫡女是鱼目的眼神,她待怎样?她要上天吗?

    唐昭体贴地将事情真相告诉了丁秀芳。

    后者闻言,震惊的眼神好像鱼目,好一会儿才不确定地问道:“所以,前燕皇室的嫡系血脉,就在你们唐家吗?”

    “是谁?莫非是你那嗣弟?”丁秀芳稍微收敛了震惊,潜藏在下面的好奇心被引发出来。

    换了旁人,唐昭该怀疑她套话了。

    像看傻子似地看着对方,唐昭问:“大姐,你们丁氏会让皇子来做家主吗?”

    丁秀芳毫不犹豫地摇头。随后又问道:“那是谁?”

    轮到唐昭摇头了,她的确不知。

    或许,就连叔祖也未必知晓。毕竟他余生的意义,仅仅是守护家族而已。

    当然,叔祖肯定提前知道了许多事。可他已经做不了更多,最好的办法,只剩下主动消灭自己和家族,而这定局,大概多年前就已形成。他多年努力,从来都是苟延残喘。

    追忆往昔,发迹的祖先是有点文化的将军,而世代传承的血脉中也从来不缺慨当以慷的血性,所以,苟延残喘对这位曾经的少年将军或许格外可悲。

    “不说就不说,反正以你在家族的地位,也不可能知道就是了。”

    “说不定就是我?”

    唐昭自告奋勇。

    一时间丁秀芳竟愣住了,她忍不住想,唐明微的父母既然有了唐昭这个女儿,为何就不能再有个儿子呢?奴役都想留香火,何况世家家主?只能说对方确实不行。

    这样一想,凭空出现的唐昭,未必没有可能。

    唐昭看穿她的想法,急忙打断:“丁娘子明察秋毫,前燕皇女可惹不来如此大张旗鼓,请收起你的胡思乱想。”

    丁娘子恍然,但还是坚持道:“未必。”

    ——

    荥阳苑陵,城外东南三十里。

    几乎大动干戈的气氛中,坞壁的村民毫不留情地将他们拒之门外。

    丁秀芳既不屑又气愤,“山野村夫,送上门的钱都不赚。”

    唐昭安慰她笑道:“他们如果热情招待我们,那才要小心哩。”

    “亏你笑得出来,这几日风餐露宿,人都臭了。”

    丁秀芳抬手嗅了嗅,若非是自己的身体,只怕要一掌推开了。

    “明明有路过农舍和溪流,你自己不洗的。”

    唐昭无动于衷,说话间搭手布置帐篷。

    丁秀芳撇嘴拧眉:眼前人真是世家贵女吗?农户就一个脸大的木桶如何洗澡?溪流四下空旷又如何能赤身裸体?

    再者,她真是后悔了,只知道一同出来的婢女是家中眼线,却忘了自己是个衣来伸手的贵人。沐浴洗衣什么的,也太为难自己了。

    昨日好一处温泉,她终于忍受不了乌黑油亮但泛酸的头发,想着洗发多简单的事情,不成想刚沾了水,长发飘飘就成了一束束乱麻。

    后来即使有唐昭和白露两个人帮忙,她也着实受够了长时间像犯错小孩子低着头,脖子现在还有些僵硬哩。

    “整日赶路也不见你难受,不过是洗个头发,莫不是风府受了风寒?介意我帮你按按吗?”见丁秀芳揉按脖颈,唐昭停下手上的活问道。

    丁秀芳扭头,“你还会医术?”

    唐昭摇头,她倒是粗略读过一些医书,也知道一些基础医理,但认不得什么药材,药方也只记得几个名字,更不用说推宫过血和针灸了。

    风府受寒一说,只是因她生来体寒,所以先后被母亲和初夏灌输了好些生活小妙招。

    被允许上手了,唐昭甚至不知道自己按摩的其实是风府、风池和风门三个穴位,潜移默化的印象里,这几处地方加在一起就是风府。

    哦,她对风池其实有一点印象,当初练习无聊剑法了解人体死穴的时候,它是三十六死穴之一。

    不过想攻击到敌人的风池穴,对她来说有些不切实际了,她驾轻就熟的无聊剑法,演练是一回事,应敌又是另外一回事儿。

    换个角度说,乱拳打死老师傅,能让敌人流血就是好剑法,怎可拘泥呢?

    “酥酥麻麻的,还挺像那么一回事儿。”盏茶功夫过后,丁秀芳依依不舍但不以为然地评价道。

    护卫做好了晚餐。其中应唐昭要求,其他药材不敢瞎煮,姜汤只管往浓了熬。

    丁秀芳面容抽搐,吓得护卫们真以为她风寒严重到抽风了。

    “唐明微,你不是体寒吗?你也多喝点。”

    嘴角扭曲的贵女露出和善的狰狞笑容。

    欣然应下,唐昭并举杯示意。

    夜色愈发深沉,最外面睡眠轻浅的白露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唐昭和丁秀芳都体贴地只在心中辗转反侧,事实证明,晚餐不宜吃调味量以上的姜,尤其不能劝汤。

    但失眠归失眠,充足的休息时间仍是必须的。

    二人前后脚醒来,初夏的太阳已经高挂天上,白露和护卫们安静地戒备着,舒展脊背的骏马也似乎蹑手蹑脚,只在被嫩草挠痒鼻孔时,才不小心呼出粗重的鼻音。

    唐昭她们掀开帐篷,空气顿时鲜活起来:

    马蹄声、马打喷嚏、马嚼草,人打磨刀剑、人走动、人说话,风吹帐篷、吹草、吹丛林和衣袖……又一曲自然的和谐音。

    唐昭吐出积累了一晚的浊气,旁边的丁秀芳几乎和她做着同样的事情,两道悠长的呼吸结束,她们或许该收回昨晚的懊悔,对身体欠佳的人,短暂的难受是幸福的长久。

    这样一个晚眠但自然醒的新一天,真好。

    护卫很快准备好了饭菜,这样一个真好的中午,饭菜也格外丰盛。

    白露及时解释,原来是坞壁百姓对拒绝众人的一点心意。

    但众人有立场怪罪对方吗?

    没有。

    所以白露特别表示,她给了对方超出价值的钱财。

    唐昭不急着改善伙食,“只是这样?没发生别的事情?”

    白露沉默一会儿,事情还有,但暂时不好下结论。

    早晨来的人中,领头的是坞壁的少堡主,姓向,单名友,字文交。

    在苑陵城外,这个向友与苑陵向氏的关系令人好奇。只不过对方不说,被纠缠的白露也懒得细问。

    毕竟说来而不往非礼,她可不想自作主张透露郎主的事情。

    “向家都举族搬到太原了,莫说他一个土堡少主,便是向家子,我……我们~岂是他想见就能见的?”

    丁秀芳一句话做了定性,感觉到白露提到向友时的不厌其烦,扭头管教护卫道:“你们有点眼力劲儿吧。吕大善说你们是精锐,难道这种情况都不知道把人赶走?”

    护卫们都是老实人,一方面说向友自出现就很有眼力劲只缠着白露说话,另一方面他们考虑到白娘子武功非凡且进退有度,所以只想做好本职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