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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远游的意义

    “喂,一直想说了,你的婢女怎么着也得打扮成你们唐家的样子吧?出门在外,多少能少一些麻烦。”

    “你这些护卫不也是?”

    “他们是吕大善的人啊!”

    “白露她们也不是我们唐家的人,她们是先母的人。”

    “你猜我信吗?”

    “我自己信就行。”

    ……

    三十里路而已,逐渐习惯了策马奔腾的一行人很快就来到了苑陵城下。

    同为县城,和被叫做西华县的西华不同,苑陵常被人称作苑陵城。其中区别,看着方正的四方高墙未免不言而喻。

    一行人自东来,入眼处是苑陵东城的天然护城河——岗河。

    河水的发源地是北方的高岗,高岗是天然的城墙,但历代统治者并不满足天堑的保护,连绵不绝的城墙依旧高高筑起。

    连绵的山岭还孕育了另外一条河——鸿雁河。

    之所以取这个名字,只要俯视它和岗河就知道,二者恰好组成了头朝北的大雁队形。

    不同于担任了护城河角色的岗河,鸿雁河将苑陵城划分为东西两城。

    如果说西城是地道的城镇,东城无疑是农耕的沃土。

    而这也是苑陵和西华乃至其他许多城池最大的不同,高墙内的苑陵城比西华城大得多,多的地方还是重要的粮食产区。

    西华也有屯粮,但那是战略上的粮仓,是中转站。

    当初樊璋带领大家以主人的名义截留军粮,驱逐驻军,是毫无大义的。

    由此也理解了去年苑陵发生的事情。

    共和四年夏,彼时有先见之明的人已经知晓朝廷将从豫州撤军,一同知晓的还有太原和北燕方面围绕中州和兖州的战火也即将落下帷幕,相对和平的休养生息时间即将到来。

    真的如此吗?

    且当做如此吧!

    为表诚意,太原和北燕方面是在豫州撤军前罢战的,战斗结束了,前线的军队当然要撤回一部分,而随军队撤回的,还有许多重要城池里的财物,其中就包括苑陵的钱粮。

    粮食好说,地在,老百姓总会一年又一年种出来,但沧海桑田,这些人似乎永远这代人穷过后下代人继续穷。

    说远了,钱粮的钱在哪里呢?

    毋庸置疑,世家豪强。

    太原王夏祯做了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夏氏作为同唐氏一样的前朝功臣,家族的兴衰是很典型的世家兴衰史:

    即五代人一百多年的努力,夏家如愿成为世家。又两百年的繁荣发展,如果说唐家和许多鼎盛世家一样去天尺五,那么夏家一度离天三尺三。然后,鼎盛的夏家就如同过度膨胀的尿泡一样,炸开了。只不过流了一地的并非腥臊之物,而是令人趋之若鹜的名利。

    夏家毕竟是夏家,默默无闻了三百年,容太祖北伐,夏祯又站起来了。

    容太祖功败垂成,夏祯以平北将军的身份继续统一大业。

    他其实做到了,他不仅攻克太原使向朝廷称臣,更是大破胡人和羌人,令夷族来朝。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个巨人的肢解:短短两年时间,三位皇子通过许诺各方诸侯来争夺皇位,结果三三毙命,一代雄主只留下一个年仅三岁的遗腹子被大臣抱上了龙椅。

    所谓共和,“公卿相与和而脩政事”也。

    共和元年,朝廷接连承认各异姓王,一定程度上说也是落实已亡皇子的许诺。

    夏祯必须声明,他一个平北将军之所以奉诏称王,内心里是很愿意担负起东击北燕,南征关中、巴蜀的,可朝廷那群公卿到底要干啥?

    兖州撤军移民弄得民不聊生,如今豫州也放弃了……

    罢了,他已经是太原王,距离那个位置只有一步之遥,比祖上更荣光的事业,缘何不在他手里完成呢?

    一个长治久安的新时代,首先要做的,正是清理这些世家豪强。

    ——

    “郎主,那就是向友。”

    随着白露的介绍,几人对面走过来一个男子。

    看见对方,唐昭的第一感觉是不协调,他的脸皮怎么像是煮熟的鸡蛋,像剥鸡蛋的人小心翼翼才保全的那层膜。

    “两位便是昨日路过借宿的世妹吧,在下向文交,忝为村中少堡主,安排护卫不周,万请海涵。”

    说话间向友风度翩翩地抱拳行礼,恰到好处地露出袖子内里的纹路——向氏的徽记。

    唐昭和丁秀芳对视一眼,彼此都注意到了。

    这不是说她们博闻强记,而是稍微有点家世的人,总要有些东西证明自己的身份,就像她们自己,虽然尽可能换上普通衣服了,但权衡之下,还是留下了世家人眼中不可忽视的标记。相比之下,对方翻袖子的行为,已经属于时运不济,需要刻意表明身份了。

    二人没有拒绝对方的邀请。同为世家人,除非是公认的对家,否则一般是可以表面上相谈甚欢的。

    向文交选择的酒楼格局不错,但这不错似乎有些千篇一律,以至于丁秀芳无须指引,径直就走向了最雅致的房间。

    双方的护卫和同行者各自轮番守在门外,房间内白露寸步不离唐昭,但她想站着伺候的心愿没能实现,都不用唐昭坚持,丁秀芳首先要她坐下了。

    对面的向友有刹那的皱眉,但没有反对。

    作为东道主,他主动引荐了一些美食,酒楼老板和伙计都很开心,然后不得不赔笑世道不易,许多菜已经下了菜单。

    向友没有生气,只是露出比唐昭她们还要遗憾的表情,而且接过老板和伙计世道不易的话,感慨属于他的世道多艰。

    自报家门,他原来是向氏大房的嫡长子。

    向氏的情况唐昭是有关注的,比如说不同于自家的主旁之分,向氏和多数氏族一样,各房之间的竞争才是重点。

    更重要的是,她堂姊的丈夫正是向氏大房的嫡次子。

    说是次子,其实是继室的独子。而向友其实是大房家主亡妻的独子,因此也确实是嫡长。

    在唐昭为数不多的了解中,向友似乎因为相貌上的缺陷不为家族所接受。讽刺的是,向父和亡妻的感情其实很好,向友之后,夫妻二人求子不成,又向母因病早逝,向家主选择了过继族子作为继承者,而不是纳妾娶平妻。

    丁秀芳不知道这些,只是疑惑地问对方道:“那你怎么还在苑陵?还做了什么少堡主?”

    许是为了缓和谈话节奏,向友再次代表村中百姓道歉,并且话题又回到世道多艰。

    这回不是说自己了,而是说太原王撤军了,苑陵境内的贼寇再次肆虐,本就被军队征缴过的坞壁是入不敷出又草木皆兵,以至于见了二女带护卫的队伍,不通禀就直接拒绝了众人。

    好家伙,绕了个弯还是替昨日“开脱”。

    不是,二人真的不在乎这个了。

    对视一眼,唐昭和丁秀芳算是明白了白露的不厌其烦。

    丁秀芳受够了,语气带着讥讽和无所谓道:“行了。住那破村子,和咱们自己的帐篷也没多大区别。真有,兴许还不如咱们自己的帐篷呢!”

    向友有些尴尬地点头附和。

    唐昭对食物浅尝辄止后,开门见山道:“世兄先是一早拜访,现在又在城里等候,可是有什么事吗?”

    “哪里,世妹不要误会。”向友率先否认,“虽说家族遭逢变故,可我毕竟尚在苑陵,遇上两位世妹,理应尽到地主之谊才是。再者,唐世妹乃是弟妇的母族,我想……”

    向友话未说完,丁秀芳打断道:“你们还有这关系?”

    唐昭点头,淡淡一笑后却说:“无论当初还是现在,我可是坚决反对这门婚事的。这些年让我堂姊远在苑陵就算了,如今还让她流落晋阳。”

    此话一出,饶是丁秀芳一时间也无言以对:这话说的,堂姊的婚姻,轮得到做堂妹的赞同反对吗?出嫁从夫,对方不在苑陵,难道回西华不成?

    向友同样不以为然,但还是选择性装聋作哑,带着歉意赔笑道:“令世妹担忧了。但世妹放心,玄因和你堂姊感情融洽,他会照顾好她的。”

    向玄字玄因,正是唐暖丈夫的名字。

    其取名缘由,除向父慕道以外,据说他虽然续弦,但并不打算要新的孩子,可是夫妻二人暖热炕头不久就同时梦到了三清送子,结果就有了向玄。

    出人意料的是,向玄比起道士,更像一个酸儒。

    说回向友的七拉八扯,当初容太祖北伐时,向家是积极响应的,自此他们就与朝廷关系匪浅,但县官不如现管,这几年他们少不了和太原、北燕以及荆州方面纠缠。

    平心而论,向家很看好夏祯,但夏祯某些方面叫人太难取舍了。其对世家豪强的态度,身为世家的向氏是希望更进一步,而不是置之死地后生。

    事到如今,到底是夏祯帮他们做了决定。

    选择性说了族中的情愿和不情愿,向友很快反问二人。

    他先问唐昭:“唐世妹,听闻贼寇攻破西华城,你此番……?”

    不等她回答,丁秀芳神情沉重道:“自然是逃难。阁下难道不知,明微的族人大多壮烈牺牲了,眼下光景,她身边仅一个婢女陪同,正要去投靠外祖母。”

    向友神色一顿,随即从先前感慨自家变故中清醒过来,“这……世兄实在不知,请世妹节哀。”

    唐昭用余光瞥了丁秀芳一眼,心中不由得苦笑,这段时间以来,自己对族人的结局,与其说感到难过,其实更感到一种悲壮的求仁不求仁都得仁,人生一世,尤其那些不甘平庸的人,这般死去总好过在家族衰败的末路里浑浑噩噩。

    “世妹,此去晋阳路途遥远,不若你暂且住下,一则我迟早要联系家族北行,二则我当代为通知王氏接应,绝不能让你只身犯险。”

    丁秀芳闻言又不高兴了,此行分明还有她。

    向友眉头微皱,“丁世妹,你也一样,带着这点护卫便离家千里,实在不妥。”

    说罢他忽然想到,“世妹,你此行是……”

    丁秀芳脸色一沉,她不想明白自己此行的意义,或者说,她希望此行就是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从来没有意义。

    乱世以来,男子游学都成了危险之举,女子出嫁前的游玩之旅,早就不为时局所允许了。何况就是在太平盛世,也鲜有丁秀芳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往远处跑的。知道的是婚前远游,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逃婚。

    却说女子婚前旅游的习俗是从何时开始的呢?

    不知道。

    但唐昭猜想,大概是女子普遍不拘于深闺后院的时节,是先辈们可以理直气壮拒绝父母之命,堂而皇之离家出走的时代。

    提到逃婚,仔细回想,为数不多青史留名的女子中,正有这么一位逃婚出走,然后在旅途中和人私定终身的人物。

    难道丁秀芳也有此豪情壮志?唐昭的好奇心油然而生,并下意识地告诉自己,若有,怎么着也得帮帮场子。

    向友一方面为自己窥破事机感到窃喜,另一方面有心为丁秀芳献上祝福,结果就是乐极生悲,某位娇娇女并不想面对订婚的事实,更遑论告诉对方谁是未婚夫。

    稍加整理心情,丁秀芳毫不客气将男人看作鱼目。

    唐昭见状,对向友本就没什么好印象的印象也同样减分了。

    当然,向友真的就失礼了吗?

    没有,即使有也无外乎不知者无罪。

    但唐昭身为女子,自然要在女人的利益上斤斤计较一些。

    譬如远游。

    不考虑最近百年,虽然女子定亲的年龄普遍在13~15岁,但若当事人提出游玩,婚前的旅游时间却可长达三年,在这期间两家尤其男方有义务隐瞒婚约情况,并且约定俗成不能强迫完婚。

    当然,任何一方也不能任性地要求取消婚约。理想情况是,双方在这段时间多做了解,在充分的思考过后,要么更紧密的结合,要么洒脱的分手。

    以上,向友打听订婚情况,是有传绯闻的嫌疑的。

    既然提到男女婚事,世有传闻说世家只会和世家联姻,这话对也不对。对的是这是很常见的现象,不对的地方在于,越是世家大族,越是大族贵女,其实更有婚姻自由。

    世人会看到世家联姻的根本原因,其实是家世地位限制了哪些人会出现在贵女们身边,甚至退一步说,世家女选择的对象,根本不可能一生默默无闻。

    抛开世家本身不谈谈嫁女联姻,所有人其实是说为什么不是我?

    就真正的世家而言,大部分人都知道联姻对增进家族关系只能是锦上添花。

    当然,若遇上强娶强嫁等不对等的情况,亦或是有人为了家族利益可以无视自己的感情,那就另说了。

    堂姊啊,你就是那种无视自己感情幸福的人,你甚至没有提出丁秀芳都坚持的诉求!唐昭在心中悲叹。她果然还是不喜叔母,不喜欢女子地位愈发降低的这个时代。

    “在下唐突了。”向友感受到气氛不对,当即道歉。

    然而对话中一旦反复出现道歉,其实就摆明了话不投机。

    丁秀芳率先告辞,唐昭和白露紧随其后。

    走了一段路,娇娇女猛地转身,“喂,唐明微,难道你就不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