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回医馆吧。”话虽如此,经过茶铭的时候,唐昭又停下脚步道,“算啦,先去喝杯茶吧?”
一行人入内。
“嗯?小丫头不是说今天离开吗?哦,今天天公留客。”老掌柜又是一眼认出她,回头吩咐伙计换一壶好茶,继续道,“毕竟也算小小老板了,早上忘了换茶,是小老儿失礼。”
“你父母留的生意还真多?”丁秀芳惊讶道,“莫非我们建业也有?”
唐昭心想:还真有。
不理会丁秀芳,她朝老掌柜回礼道:“莫说我这个小小老板徒有其名,就真是,老人家才是大掌柜,对晚辈何须客气。”
“呵呵。”老掌柜笑一声,又回头示意伙计打烊。
小伙子看着刚找出的好茶叶,伙计难为啊!
老人亲自把牌子挂了出去,顺手还把门关的紧紧的,回头笑道:“丫头,你不是拖沓之人。就算你身旁这位比较讲究,雨是申时下的,在那之前你们早出了城了,没理由回返。”
三女微惊。
白露下意识戒备。
丁秀芳仗着护卫心大得很,只见她眉眼一挑,俨然是吩咐唐昭说:这老头你认识,把话给本贵女问清楚了。
“老人家明察秋毫。”唐昭赞道。
老掌柜却不听赞,“不多个心眼不行啊。万一你麻烦上身,我这会儿不就被牵连了吗?”
唐昭:“……”
不再隐瞒,唐昭简要说明情况,希望老掌柜指教。
“这样吗?”老人思索一会儿,最终摇头,“可能要让你失望了。你说的那些铺子我都知道,但他们背后的东家是唐夫人我却不知。嘛,这也不是你现在关心的。我想说的是,去年以来,城里许多铺子都倒闭了。你想查,不说联系上自己人,起码先找到在店里工作过的伙计。”
说着老掌柜双眼直直地看着唐昭,“你要查吗?如果我是你,还是明天一早开开心心离开算了。”
“这……”唐昭迟疑了一会儿,最后谢过老人的指教。
回到医馆,丁秀芳虽然没说话,但神情其实问了一路了,“接下怎么办?”
一直没有结论,丁秀芳自己分析起来:
“其实事情没多糟糕,就像老掌柜说的,或许那些铺子本就经营不下去了。就算不是,到目前为止也还是你堂姊的产业,你除了联系不上几个伙计,其他也没什么损失。
至于我们的处境。我算是看出来了,向友那家伙是有心思哩。我他不会自讨没趣,你不一样,虽然算不上好牌,可他也没得选,何况你还有个会做生意的堂姊。那情况不明的嫁妆就不说了,茶铭这些散篓子,单看老掌柜就知道,你堂姊不是一般人。对他和现在的向家,她绝对是助力。”
唐昭终于忍不住白了对方一眼,该说到底是丁家女吗?这有的没的分明了然于心嘛。
现在这情况无论真假好坏,都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当然是一走了之的好。
白露和丁秀芳和茶铭老掌柜的意思也一样:“郎主,我知道你担心伙计们的情况,但他们毕竟这么多人一起,城里没一点消息,要么无事发生,要么我们这点人也改变不了什么。综合考虑,还是先去晋阳再从长计议。”
不知不觉夜深了,不知不觉唐昭就来到了医馆的前院。
她听见一旁房间里传出撞到东西的声音,紧接着门开了,视野里受伤三人组相互帮助着走了出来,抬头正迎上她的目光。
“见过郎主。”三人连忙行礼,而后好奇,“这么晚了,郎主这是?”
“睡不着。不知不觉就走到这儿了。”说着唐昭反问道,“你们的伤还没好,怎么不好好休息?”
三人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伤口,“太痒了。再者一天到晚都在休息,晚上反而睡不着。”
“痒说明在痊愈。”唐昭侧身,指着旁边的石凳主动邀请,“那坐一会儿?”
三人受宠若惊,“郎主您坐,我们站着就行。”
顺势坐下的唐昭让三人别紧张,“坐吧。我虽然是你们东家,但一直来并不知道你们的存在。要不是阴差阳错,我今天一早就离开了。父母去世后,我没有承担起自己的东家的责任来。”
“郎主别这么说,我们都靠您活着哩。”三人连忙开解。
接着他们虽然坐下了,气氛却越发沉寂。
若非唐昭提问,三人就只是正襟危坐而已。但唐昭也不擅长闲聊,率先问的,有心人听来就是领导好奇下属的忠诚。
其实也相去不远,因为唐昭此刻想起的是听她安排北上晋阳的诸多人,她问:“你们为什么这么相信我,不,应该说信任我阿父阿母和王叔他们?”
“这……”三人相互看看,最终推出伤员甲来。
摇身一变代表甲的伤员甲很有水平地答道:“小的说了您别见笑,对先东家也好,王管事也罢,我们其实不是什么信任和忠心,而是因为我们的生活就仰仗着我们现在的工作。有的人从懂事起就这样了,有的人则是因为遇上后才重新开始生活。
郎主今天这么问,其实让我们想起了店里时不时请来教导我们的先生。先生们懂很多东西,但我们经常私下里笑他们年轻,笑他们天真,笑他们不懂真正的生活。但天真和无知真的就不好吗?我们就真的不无知不天真吗?小的不知道。
我们这些人,一直以来都有聪明人会在某个时候选择离开,但也有聪明人一直留下,更多像我们这种普通人,不怕郎主笑话,总还想多听多学点什么,也许有一天,我们的后人就不会和我们一样天真无知地笑话别人了。”
唐昭愣住了。既为眼前人模棱两可不自知的巨大觉悟,也为阿父的伟大壮举。
不是她自夸,她确定以及肯定这就是她阿父的主意,给店里伙计请先生,除了他还有谁呢?
她还知道,所谓先生不一定就是博学多识的人。
这世上书籍是多么少啊,可是想读书的人是多么多,唐家有书,阿父的脑子里有书,有书就有读书人。
想的远了,唐昭回到月光下的现实,“还没问你们名字哩。我果然不擅长这些事,此番你们为我们一句话出生入死,等见到堂姊和王叔,必须让他们好好奖赏你们。”
稍作停顿,唐昭惭愧道:“说是奖赏,其实是你们应得的。”
“多谢郎主。”
三人对视一喜,然后才后知后觉想起回答姓名。
擅长察言观色,知轻知重,能说会道,是明面上三人之首的伤员甲叫寸平。次之的伤员乙叫后长。不满自己最擅长吃苦耐劳,会些拳脚的伤员丙叫于童。
于童因为殿后伤势最重,到现在许多事都需要旁人照顾。
记下他们的姓名,唐昭又被各种事勾去心神了。
三人安静地在一旁守候着,他们的确是无心睡眠,冷风一吹就更精神了,各种事情也开始在脑子里面激烈碰撞,然后寸平首先眉头一皱,带着迟疑打破了沉寂。
他问:“郎主,小的想问,女大人的安排都进展顺利吗?”
“当然不顺利。”唐昭下意识道。
“啊?”三人紧张起来。
唐昭回过神,笑道:“太原王动作这么大,普通人都受影响了,何况堂姊还是向家妇。”
“这?”寸平皱眉,“可我听女大人说,她把产业和向家分的很清,一般人并不知情。此番太原王对世家下手,虽然查封了一些东西,但也没到清算财产的地步。”
“不是因为这个。”唐昭解释道,“树倒猢狲散,堂姊的本意是将铺子脱手,现在根本没有下家,加上生意不景气,只能是关门大吉了。”
寸平闻言点头,“原来如此。女大人其实也料到了这个,但小的以为,即便是空屋子,也总能卖点钱才对。”
唐昭不置可否,但说:“想是怕堂姊急需用钱用人,他们一早就北上了。”
于童下意识开口:“这,还真把我们落下了啊!”
后长碰了碰他的伤口,无视他的龇牙咧嘴说,“一早,懂不懂一早?现在要带着你上路,我都还嫌累赘哩。”
“你俩知道?”于童大有受到排挤的不甘心。
后长表示呵呵,“我们要是知道,就不劳郎主白跑一趟了。不过坞壁本就不欢迎外人,他们想联系也难。想当时你行动不便,我和寸平可是费了好大劲才找到人帮忙。”
于童不服,行动不便又不能怪他,再说了,也不见得两人就行动方便了。
当然,三人曾经只是同事,如今却是生死之交,说话间完全是通过相互嫌弃增进友情。
言多必失,唐昭并不希望还在养伤的三人知道后续可能发生了意外,于是又闲话两句就回去了。
“郎主慢走。”三人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
有句话怎么说的,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他们刚才这就是会装的下属有奖赏。真心话是有的,但套上似是而非的话后,说话人自己都不一定知道意思了。
“你说是吧?寸平。”后长问。
“你俩呢,在郎主面前耍宝很擅长嘛!”寸平答。
“压力山大的好不好。”于童十分真诚。
“不说这些。”寸平正经道,“这次咱们的任务可能出问题了。”
“什么?”于童大惊,“那村子,不,应该说那个向家子,他果然有问题吧?”
“马后炮。就算确定有问题,我们都露出跟脚了,不想办法把话传出去,咋滴,相信他是好人?”
后长说着看向寸平,“别苦恼了。看样子郎主不准备追究。我们也要相信那些前辈,先家主安排的人,不可能没有防备的。”
于童听糊涂了,“不是,你们到底在说啥?这些话你们是不是没给郎主说?”
寸平和后长对视一眼。第一眼就认出来是一回事,奉她为主是另外一回事。
再说了,小东家是突然出现,不说才是对她的保护。
“是吗?”
映月剑在月下格外的美。白露见郎主终于回去,她也准备离开的,不想这三人还有多余的话说,不,一点也不多余,刚刚好。
于童看向后长:“……”
后长看向寸平:“……”
寸平下意识看向于童:大哥,你也会武功啊,就不能提前预警吗?
“白露阿姐,误会,误会啊!我们仨对东家是忠心耿耿,便是有些事情不说,那肯定是为东家好。”
白露持剑不动,“东家?你们之前不一直叫郎主的吗?”
三人:“……”
“白露阿姐,郎主就是东家,东家就是郎主,你何必挑刺呢?既然你听见了,好,我们现在就去向郎主坦白。”
白露收回剑。
“不急。你们先说说看,为什么你们早觉得会出事?”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当然是寸平被推出来。
这家伙一旦开始侃侃而谈,整个人气势就变了。
他直视白露道:“原因很简单,两个多月了,这期间我们一直待在药庐。”
说着他一一展示各自的伤,轻则残疾,重则没命,说命大都不够夸张,躺两个月不能动弹再正常不过。
但白露早想问了,伤的确很重不假,可两个月能好成这个样子,说明有神医。
至于神医是谁?
早在第一天进城她就听说鬼医的存在了。后来向友的送行宴上,对方也亲口确定了鬼医的存在。
因此,白露想问的是,果然是鬼医出手,那他们应该早可以离开进城了。
哦,现在也没有问的必要,因为对方正要说。
寸平最先醒来,当时向友就私下表明了身份,提出村里对他们的伤没什么把握,有什么事只管开口,他愿意帮忙。
要帮忙?寸平心想,好啊,那就送我们去城里医馆吧!
向友没说话,不,应该说他没有听见回答,因为他又昏迷了。
接着醒来的是后长,他比较老实,眼看着自己又要死了,当即希望向友能传信给女大人,让她好好照顾他的家人。
于童,于童没有这么快醒,他真的要死了,而且一看就是三人中的最底层。
后来寸平和后长都醒了。
向友向前者表示害怕路上颠簸出问题,所以请来了医馆的医师,眼下,三人全靠这位反复说安排后事的家伙吊着命。
向友又向后长表示,他已经给晋阳方面送过信了。
真是好人啊!
村民听说少堡主请了医师可以免费看病,没病的人都来咨询如何调养身体了。
医术平平的医师挺无语的,但心里却清楚这些人基本上一辈子都不是自己的顾客,而且都是些日常小毛病,他也就乐得华佗再生悬壶济世了。
半个月时间,寸平他们的伤没有半点进展,但躺的地方成药庐了。
后来鬼医出现了。
提到鬼医,三人下意识心生感激。
说他能生死人是夸张了,但肉白骨却相去不远,对方若愿意多给他们治疗几天,提前痊愈真不是梦。
哦,三人心中隐隐的不安之所以落实,也正是高人后来一段话——“行了,若非老头子在这儿,真以为那庸医能给你们吊命?看你们也是给人跑腿的,有什么比自己的命更重要吗?该说就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