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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坞壁之殇

    何飞并不在乎向友的死,忍着心中无与伦比的悲痛,他也无视了何玉的伤。

    无视丁秀芳要带何玉进城就医的要求,少年强横地将人拖上了马,然后调转回来时路,扬鞭抽开了胯下牲畜的皮。

    “这是咋啦?”丁秀芳并不在乎对方的无礼,反而疑惑道,“今早分明听见了喜鹊叫,这一个个是怎么了?”

    不久仵作就有了初步判断,向友的直接死因是溺水,死亡时间大概在丑寅时分。更多信息需要进一步检查,但白露却带回了最叫人惊讶的消息。

    原来,向友的脸上一直戴着人皮面具。

    做工之精细,若非长时间泡在水里,仵作恐怕还在迟疑对不上的脸色。

    “不是换脸而是人皮面具?”

    丁秀芳有些失望。

    但真正令人惊讶的地方才正要开始,人皮面具下果然是一张丑陋的脸,但却不是彭旭升所知道的先天胎记,而是更瘆人的刀削火燎后的恐怖惨状。

    丁秀芳既好奇又不敢亲眼见证,唐昭被推了出来,强忍恶心,她没办法将它认作一张治疗失败的脸,那简直就是用心歹毒的报复。

    问题就这样出现了,不论是向友自己,还是何玉等人,无一不表现得手术的的确确成功了。

    鬼医骗了所有人。唐昭不由得这么想。

    鬼医走了。白露用眼神附和她。

    彭旭升面色沉重且唏嘘,但他还是第一时间注意到何玉的不在场。

    稍作询问,他安排好下属的工作,再次邀请众人返回坞壁。

    大概是七面之缘的村民护卫正好换岗上班,这一次他们没有阻拦,提前一步放开关卡让人进去了。

    唐昭注意到几人面色沉重悲戚,而随着进入,沿途所见的村民都低沉着脸,偶有小孩顽皮,也立马叫大人制止了。

    唐昭她们一步步走过去,身后的村民却在不断聚集起来。

    白露和护卫们下意识警惕,但村民的视线却无视了他们。

    仔细看,每家每户都拿着一些东西,或许是柴火、或许是食物、或许是一块麻布……

    最早发现何强之死的是一个孤女,和何飞一样,是自小由何强收养的,但由于何玉的存在,她与义女的名分无缘,知足常乐的她没有强求,十四岁就和村里人组建了新的家庭。

    已经成家的她从去年开始频繁回来,听说何飞何玉昨日一早一晚出村后,早上就习惯性多准备了一份早餐。

    清晨还灰扑扑的光线无法照亮房间的一切,尤其她一直在亮处,相当一段时间只觉的一片漆黑。

    她似乎踩到了什么,立马像兔子似地跳开。这一跳让她想起小时候,但她现在已经是一个孩子的母亲,而阿玉阿飞仍然是未成家的小孩儿。

    她一直以为没有血缘的姐弟俩终有一天会修成正果,可少堡主的出现让一切都变了。

    她不是不接受向友,应该说从去夏以来,对方给村里带来了许多好的改变。比如更合理的资源分配制度、更明确的与官府的定位、更详细的纠纷处理规则,更有前途的坞壁建设……

    但就是这方方面面的“更”让人无法安心,那样一个懂得道理的人,怎么会成为他们这群人的堡主呢?

    有道理的人总是会成为普通人首领的,但那是带着人前往他们的方向,而不是为他们留下来。

    已为人母的王丽不是个有梦想的人,她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

    “义父。”

    王丽除小时候争风吃醋后再未这样叫过眼前的老人,但今天她再不能压抑自己了。

    随着她的叫声落下,何强给了名分的义子马上出现在门口。

    何飞一脸疲惫,调皮的阳光越过他的头顶,轻飘飘跌在老人的鼻尖上。

    他看见了那个险些被踩到的盒子,袖子里的匕首滑到了手上,手悄无声息来到了胸口。

    但少年听见一起长大的女人说:“还站在那儿干嘛?快去找阿玉。”

    ——

    “阿父。”

    已经失声、如同行尸走肉被带回来的何玉突然就恢复了精神,她胸口的衣服已经见血,腿和臀部也是,发出的声音就像锯子从嗓子里一点点划过。

    “怎么会?”何玉回过头,瞪着充血的眼睛看着何飞,“你不是追鬼医去了吗?阿父怎么会死?他明明说了,今早要去城里接我。他明明说了……”

    “玉丫头节哀。”突然人群中走出一个老人,他看了不让任何人动作的何玉一眼,然后看向何飞和王丽,“不能这样下去了,你们扶她下去。”

    女人立刻点头,但何飞却无动于衷,同时跪在何强和何玉的面前,“是我害死了义父,你们杀了我吧!”

    “说的什么话?”不等有人议论,作为村中有名长辈的李老补充道,“越活越不像话,你俩哭死在这儿何强就会复活吗?你们看看四周,乡亲们都是来为堡主送行的。”

    周围的人越聚越多,但无一不是静穆地等在院子里。

    挤在人群中的彭旭升感慨万千,或许有朝一日卸任,他都未必有这么多人送行。

    “这……”

    如果说昨天的丁秀芳还能从糊涂中感受到看戏的乐趣,那么此时此刻,再心大的她也只想拨云见日。

    见日?

    这可真太简单了,众人只需要稍微抬头,什么叫碧空如洗?什么叫万里无云?不外乎今日。

    房间里,王丽在旁人的帮助下总算将姐弟俩拉开,众人正要进去收拾,彭旭升上前一步开口,“且慢。”

    “你是?”李老一眼瞧出不凡,礼貌问道。

    彭旭升不说话,一旁的村民马上向老人说明。

    “原来是县令大人大驾光临,昨夜堡主已经与我们商议要事,可惜眼下……”李老作为此刻的话事人,是有必要招待贵客移步的,但他显然不愿离开,而且客人也似乎意在眼前。

    “大人叫住我们,不知为何?”

    彭旭升先表示歉意,接着说道:“这段时间担任贵村少堡主的向友今日一早被发现死于南门护城河……”

    “什么?”

    李老虽然惊讶却并未打断开口,说话的是旁边的村民。

    许多人其实已经认可了向友的身份,但遇到一些事情,他们似乎还是习惯性不需要他的出现。

    “怎么会?”

    有人发自内心的悲伤。

    “原来如此,我就说少堡主怎么不在。”

    有人却马上接受了这个噩耗。

    彭旭升无视干扰继续说:“希望大家理解,两件事太巧了。”

    李老思考了一会儿,最终下了决定:“一天,就今天一天大人可以任意调查。之后,恕我们必须给堡主一个周到的葬礼,让他入土为安。”

    “多谢体谅。”彭旭升一边说一边揉了揉眉心。

    ——

    丁秀芳彻底放弃了思考,由此却感到意外之喜,只听她压低了声音,“虽说局势越来越离奇,但是不是说我们反而更安全了?”

    唐昭不解,“怎么这样说?”

    丁秀芳嘴角闪过微笑,“你想啊,他们不知搞啥都出人命了,我们初来乍到的,真有幕后黑手还能顾得上我们?”

    唐昭正要提醒对方或许正是她们的出现才激发了矛盾。

    丁秀芳却制止说:“打住,我知道你想说啥。但你想啊,你听我的主意只是报官掌柜叛逃,有问题也是彭县令来调查惹的祸,咱们两个娇滴滴的弱女子,能做什么呢?”

    “你不好奇这一切到底咋回事儿?”沉默小许,唐昭问道。

    丁秀芳点头,“当然好奇。”

    马上又摇头,“但是吧,我母亲告诫过我,当你感到好奇但又没有足够保障的时候,首先要做的就是转身离开。”

    唐昭不置可否,但看着紧闭的房门:彭旭升问话突然就要她们回避了,她以为是自己引得对方前来调查坞壁,只怕对方早就想来了。

    另一边房门从里面打开,王丽神色戚戚地走了出来,目光对视时礼貌性地朝三人一笑。

    白露上前问道:“何玉没事儿吧?”

    王丽张了张口,不说话摇了摇头,领着一行人到了药庐。

    陈先行早等在这里,“怎么样?她是什么伤?”

    王丽先请众人保密,随后众人不自觉瞪大了眼睛。尤其丁秀芳,错愕的眼神突然看向唐昭,嘴唇已经不自觉张开了。

    唐昭立马扯一下对方,同时示意陈医师尽快备药。

    “这……”陈先行头脑里正进行一场风暴,“听描述倒是可以治疗,但她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啊?是不是其他什么皮肤恶疾?若是如此,普通伤药恐怕也是杯水车薪。”

    “那也要先救了火再说。”唐昭催促他配药,“先止血镇痛,眼下天气正一天天变热,所以要同时防止伤口化脓溃烂,最后是祛疤。”

    “这些都是治标。”陈先行已经动作起来,嘴上却说,“还是要治本。”

    “你不是把过脉了吗?”丁秀芳嫌弃道。她可听寸平他们说了,当初这小子整日嘀咕三人命不久矣哩。

    陈先行并不为自己医术不精气馁,反而内行人指点外行人说,“你们懂啥?天下怪病万千,岂是一个脉诊可以全部辨别的?更何况何玉娘子的情况,我更怀疑它是一种皮肤毒,所以她才做了那样的手术。”

    说着陈先行兴趣愈发浓厚,“她是接受了鬼医的治疗吧?鬼医能治,我咋就不能治了。你们让我看看。”

    丁秀芳有段时间没重温看鱼目的眼神了。

    唐昭示意她收敛一点,说到底对方是不知情,不仅他,就是这位显然是亲人的王丽同样一无所知。

    这不,女人听见这般说辞有所犹豫:比起清白,总归是性命更重要。

    唐昭安慰道:“总要等人先醒过来。”

    王丽闻言点头,“这个上午,她遭受的打击太大了。”

    陈先行刚配好伤药,彭旭升就派了人找他。唐昭让白露陪同王丽,自己跟去旁听。

    旁听失败,倒是赶上了再次检查现场。

    彭旭升正拿着地上的木匣检查,陈先行似乎嗅到什么,好一阵搜索后确定了味道源头,指着木匣提醒道:“小心,这上面有奇怪的味道。”

    “味道?”

    彭旭升面色突变,其心腹立即提醒他将东西丢掉。

    陈先行拿着手帕接过来,反复确认后说:“上面下了毒。”

    “大人。”彭旭升的下属正担心他。

    陈先行安慰道:“放心吧,经过长时间的消散,已经没什么毒性了。”

    末了他又补充了两个字,“应该。”

    “那还不快给大人检查身体?”衙役吩咐道。

    陈先行正要上前,彭旭升却说:“先去看看何堡主。”

    这可把有志医师难住了,术业有专攻,他可没学过给死人检查啊!

    赶鸭子上架,他和这日工作量有些超标的仵作反复确认后得出结论:何强中毒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其沉疴缠身的身体反而有虚不受补导致气血攻心的迹象。

    唐昭闻言说:“人的体质不同,对别人的补药可能正是何堡主的毒药。”

    彭旭升显然同意她的说法。

    唐昭于是问道:“伯父怎么看?这两起命案有关联吗?”

    “贤侄以为呢?”彭旭升下意识反问。

    唐昭语气有些低沉:“昨日世兄才说了要替我调查村里,果然是有幕后黑手蛰伏的话,只怕是我害了世兄和堡主。”

    闻言彭旭升宽慰道:“贤侄不必如此。他们更多是配合本官的工作,果然有黑手的话,我们将他们绳之以法就是了。”

    说着他继续调查,这一次没有让唐昭她们回避,因为他要问话的对象毕竟是眼下坞壁的有名长者、实际话事人,所以至少要在形式上像闲谈。

    “李老,您先前说,昨晚您和何堡主曾商谈要事?”

    “哈哈。”李老毫不避讳地笑道,“大人不必顾忌。我虽比何强年长,但能力却远不如他,他既相信大人你,以后小老儿必定率领全村配合大人的工作。惟其如此,我也算对得起他了。”

    老人的笑容有些苦涩。

    他曾经有个好名字,叫李仁。当初抵御马匪的时候,他在村里也是响当当的好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