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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接近真相

    李仁曾在战场上欠了何强一条命,后来何强妻子病重,他却舍不得祖上传下来的老山参。

    结果何强的妻子死了,李仁自己年迈的父亲也怪他有恩不报而撒手人寰。

    两家的亲人在同一天下葬,甚至连墓穴都相去不远。

    但彼此的待遇却天差地别,若非一些老人强调李父是被李仁气死,当天甚至凑不齐抬棺的人。

    后来是何强亲自出面,向众人解释李父犯病在前,李仁是在孝道和救命之恩中艰苦抉择,最终选择了做一个忘恩负义的孝子。

    ——

    “时间吗?”李老仔细回忆,“村里不比城里,这些年打更报时都荒废了,估摸着到了三更天功夫。”

    “子时么?”彭旭升继续问,“商议到如此深夜,家里没人随行么?”

    李老摇头,笑道:“大人有所不知,村里到了我们这个处境,也就一些过来人经验叫小辈信服了。若是还倚老卖老耽误了他们休息,可就真成吃白饭的累赘了。”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彭旭升称赞道,“李老不必过谦,本官看得出来,您在百姓心中同样是说一不二的存在。”

    “因为这是堡主的葬礼啊!”李老笑。

    “既然商议村子的未来,从戌时到亥时这么长时间,少堡主没有参加吗?”彭旭升称赞过了,继续问道。

    “没有。”李老没有丝毫的掩饰,“不可否认他有能力继承堡主,但要取得大家的真心,他还有一段路要走。至少在我这个老头子眼中,他至少先娶了玉丫头。当然,”

    李老自嘲地笑了笑,“他是向家子,是我们异想天开了。”

    “彭伯伯,你义女的身份不够哩。”丁秀芳舒缓气氛道。

    彭旭升瞥了她一眼,然后看着四周道:“从这里出去,好像会路过不少地方?”

    “但那个时间,还有谁没休息呢?”李老反问。

    说着他却微微皱眉,“少堡主的房间倒是亮着灯,不过也不奇怪,村里早有传闻,新少堡主是大户人家出身,夜里必须点灯才睡得着。”

    下意识赔笑,老人像是附和丁秀芳的话,再一次惋惜说:“好不容易玉丫头的婚事有着落了,不曾想他竟是向家的人,更不曾想他也去了。彭大人,不知关于他的调查如何?”

    彭旭升摇头,“目前为止并未发现其他异样,倒是他的面容?”

    “嗯?”不知情的李老表示不解。

    “没什么。”彭旭升见他不似作伪,当即点到为止,话锋一转道,“他在村里这么久,贵村就没怀疑他的身份?”

    李老摇头,“大人可是为难我们了,咱们这苑陵城里,姓向的没有七家也有八家,莫说他有何强父女背书,就是他坦白自己向家子的身份,大家也只会笑而不信。”

    彭旭升微愣,转瞬还是认可了老人的说法。

    “村口的护卫怎么说?”唐昭突然问道,“既然子时李老还注意到他的房间亮灯,仵作又说他死在丑寅时候,有什么事会让他深夜还出村去城里呢?”

    “嗯?”李老似乎又想到什么,“老朽离开时,堡主的病情又加重了。但那也不对,还有小飞哩。”

    说罢众人同时看向彭旭升,他们要么被要求回避,要么安抚村中百姓无暇分身。

    县令大人见状,简单说来倒也不像有所隐瞒。

    首先是村口护卫的证词。

    不同于唐昭已经面熟的几人,昨晚看守坞壁的对他们来说是陌生的面孔,但对村里却是绝对的忠臣武将,某种程度上说,这正是村里为了自查,防止有问题的人逃跑。

    扯远了,护卫证实:昨夜子丑时分,少堡主确实骑了快马出村。他们询问去处,正是进城。

    接着是何飞。

    少年直言不讳是他从鬼医那带回来的药害了义父,他愿以死谢罪。

    此外他还坦白了和向友的约定,彼时差不多到了一更天,他是看着义父和李老交谈才回房的,然后就是向友拜访,约定次日进城。

    再之后,白天他追赶鬼医跑了一天,晚上困意上头再未醒来。

    “这么说有可能是向文交发现何强病重,急着进城找何玉。”丁秀芳总结道,“这就合理了。他不知我们走东门给拦在了城外,一心要去彭府所以走的是西城南门,不曾想月黑风高马失蹄,他就发生了意外。”

    好一个月黑风高马失蹄。众人暗道。也就是他们交情尚浅,否则真要追究她话里话外的幸灾乐祸了。

    丁秀芳也感觉自己无动于衷了些,想了想事情怎么看都不该这么简单,于是主动告辞,做她的糊涂贵女去了。

    “倒是,很有道理。”不知是谁说出了众人的心声。

    李老又忙于葬礼琐事了。

    打发走闲人,彭旭升郑重问道:“明微贤侄,你没有其他想法吗?”

    “这……”唐昭做出受宠若惊的样子,“伯父何出此言?”

    彭旭升也不逼迫,只是不慌不忙地说:“只是这样,你可找不回堂姊的财产啊!”

    “那伯父呢?”沉默了一会儿,唐昭反问道,“莫非这样,就是伯父希望的结果?”

    气氛再度安静下来。

    一行人不知不觉来到了村中的望楼,彭旭升主动邀请,“贤侄上去看看?”

    唐昭应下,“伯父先请。”

    二人一前一后上楼,赶来的白露和对方的下属帮忙支开了民兵,然后各自守在远处。

    彭旭升眼露精光,“贤侄一个婢女都如此不凡,想来那报案三人也有千秋,昨日你们主仆唱和,倒是骗过了所有人。”

    “伯父说笑。”唐昭接着说,“若晚辈和伙计们真的骗过伯父,伯父也就不必扣下他们了。”

    “我是真心为他们的伤着想。”

    彭旭升确有扣押的意思,但也没想过为难三人、为难唐昭。

    “我觉得丁姐姐说的很有道理。”唐昭忽然道。

    彭旭升有些无奈摇头,“贤侄当真滴水不漏。若如她所言,专门请回来的陈先行又岂会一无所知呢?罢了,我毕竟是长辈,理应先推诚布公。”

    ——

    彭旭升是泰启七年由朝廷任命的苑陵令,彼时太祖北伐已经只剩下最后一块拼图,即如今太原王的大本营、并州。

    苑陵城是十分重要粮仓,彭旭升到任的第一件事就是肃清周边贼寇,巩固城防。

    也就是这个时候,何强治理的坞壁进入了他的视线。

    翻阅历史,正如和何强的对话,彭旭升对他的第一印象只有钦佩。而钦佩过后就是挥之不去的怀疑。但这份怀疑最终没能演变出他对坞壁的手段。

    共和九年,容太祖驾崩,夏祯虽然继承遗志打下了并州,但天下顷刻间分崩离析。

    泰启十二年,同样也是共和元年,夏祯接过任命,成为一方实权诸侯。

    而他彭旭升,数年权衡,最终选择了留任。

    苑陵曾是太祖北伐的重要粮仓,但大封异姓王之后,整个中州成为太原王和北燕王的战场。

    这几年,彭旭升为保护苑陵城已经穷尽心力,更遑论坞壁和贼寇了。

    眼下三方停战,唐昭一纸状书,再度唤醒了这位县令的初心。

    ——

    曾经筑城抗贼的终与贼人纠缠不清。唐昭惊讶的同时又以为情理之中。

    既然彭旭升愿意打开天窗,她也不再隐瞒,将寸平三人的所作所为全盘托出。

    一切仿佛并未超出彭旭升的预料,他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少女,“贤侄,难道你真没怀疑过三人?”

    唐昭想了想,“人总要相信什么。有的人相信自己,我没这么强大,只好相信身边人。”

    彭旭升若有所思,进而引述圣人言道:“不逆诈,不亿不信,抑亦先觉者,是贤乎!”

    唐昭笑,“伯父太抬举了。我可做不到先觉,恰恰相反,晚辈总是先断定了一个人的好坏,然后以此为前提进行推演。非要说晚辈有什么敢于自夸的地方,那大概是在下并不固执,既相信自己会错,也相信人事多变。”

    言归正传。

    彭旭升对寸平三人的事情还是有疑问的,首先就是小石头的事。

    只见我们的县令大人笑说:“伯父还以为贤侄在这个失踪案留下了线索呢?如今看来,却不知是哪位纵观全局的人在戏弄我们?明微贤侄,你可有眉目?”

    唐昭摇头,但并未保持沉默,而是分析道:“那封似是而非的信莫说说明不了什么,就算确有其事,信差死了,难道还有委托人需要下狱的法律吗?”

    彭旭升有些意外,昨日村民报案时,他是看出唐昭等人不忍牵扯这个少年的,但此刻听来,少女也没有他以为的心慈手软。

    唐昭继续说:“送信的时机卡在我们即将离开,但被向友热情挽留的时候,以在下的恶念揣测,要么和向友脱不开关系,要么是坞壁耳目通天的人。”

    彭旭升接过话,“但向友在整个期间都独善其身,虽然示意了自己人落水下石,但诚如贤侄所言,这封信注定啥也不是,只能算恶心人。此外信差卡点送信就算了,送完信还有功夫在村中用饭,简直是为了等我们问话,最后又给我们一个无从查起的结果。”

    “那位二狗怎么说?”唐昭提问。

    该说是向友在村中的亲信吗?

    不全是。

    若是亲信,多少要有些过人之处。但二狗等人十分对得起从小叫到大的贱名,除了有几分察言观色的眼力劲,他们并没有什么靠谱的作为让其他人记住他们的大名。

    这样也好,没了向友撑腰,二狗被传唤问话时几乎不用问就全说了。

    他们在寸平等人养伤时确实是监视对方,听见的契书等消息也都第一时间转告给了向友。

    此外做的最过分的一件事是,当寸平和后长搀扶着离开药庐的时候,他们不愿麻烦,干脆故意撞伤了二人。

    虽被向友警告了,但他们并未当回事儿,为了不让三人乱跑给他们的监视添麻烦,下意识锁门的招都用上了。

    “……”

    唐昭无语,也难怪寸平他们心中忌惮了。

    不过令她哭笑不得的是,二狗等人一方面愈发露骨地监禁众人,另一方面又疏于职守,所有人都确信受伤三人组没有和谁有不恰当的联系。

    “看来向家世兄还是有自己的心腹在。”唐昭说道。

    彭旭升点头,依旧是二狗的交代。

    向友出现在坞壁时身边一直有一个沉默寡言的小厮,大概在一个月前,小厮消失了。

    而据向友的对外交代,小厮是去联系他的家人。

    “月前?”唐昭神色不改,“具体时间呢?”

    彭旭升笑,“贤侄明知故问,自然是你的伙计托付了小石头后。”

    “不止这个时间点吧?”唐昭进一步问道。

    彭旭升沉默下来,“暂时只能确定这一点。两个多月前的事情,彼时向友虽然在村中频繁活动,但同时还经常躲起来养伤。外人,包括何飞,都不确定他的具体情况,只能等何玉情绪稳定后再问。”

    “养伤?可他的脸……”唐昭心有余悸,“他不是鬼医的恩人,鬼医的治疗就是这样么?即使如此,伯父还想让鬼医为军队所用?”

    “尽人事而已。”彭旭升回答突插一嘴的问题道,“难道你不觉得,类似的手段尽管成功率不高,但对伤残的士兵来说仍是福音吗?”

    不置可否,唐昭继续着眼当下事。

    小石头的事很明白了,除了让关心他的人生怨,其他并无损伤。

    既是让关心者有所怨,反过来说事情本身也可以是有心人要为少年出一口怨气。

    何强曾说:怪他,若不是他老来多话,也不会勾起小辈对江湖的向往。

    “可他死了。”彭旭升提醒道。

    “可没人规定他不能死。”

    唐昭笑。

    自带着寸平他们离开坞壁以来,有件事她错了,或者说她没有完全对,那就是勾结贼寇的人是向友、只有向友。

    眼下一切都明朗了,彭旭升对坞壁的重视、向友之死……可笑这位自以为迎来新生的世兄,恐怕到死都想不到自己会是这样的结局。

    什么样的结局呢?

    因面相丑陋遭受了一生不幸的人,最终顶着更为丑陋的面容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