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可笑吧？原来我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喜欢向文交！”
听了唐昭真实知道以及推测的真相，何玉的声音凄凉但十分冷静。
“也许吧。”唐昭避开对方的眼神，视线离散在周围的阴暗中，“如果是鬼医前辈，他一定能告诉我们说，‘这世上的人本就该爱自己胜过其他人’。但是，我能感受到他也有着可以奉献生命的存在。真正只爱自己的人，想必是这世上最快活的存在吧？”
“文交就是那样的人吗？”何玉问。
“怎么可能？他这种人恐怕是最不快活的那类。”唐昭否定。
“是啊，”何玉稍稍沉默后感慨说，“他因容貌和家人的漠视导致的扭曲的自卑和自尊心理，连最真实的自己都看不清，谈何自爱呢？可我还是义无反顾地爱上了他。”
“你对他真的是爱吗？”唐昭问。
接着不理会对方的惊疑，自顾自地继续讲述。
在她的描述里：一个封闭的村庄，一个向往外面世界的少女，一段毫无新意的邂逅。
村庄虽然封闭，但许多事情和外界无异。譬如那些男人和女人的故事：
当男人有多个女人，妻子在仇恨丈夫之前，一定恶狠狠的针对女人；当女人有多个男人，这种事情怎么可以？
敢闯敢拼的男人总是收获一个又一个女人的青睐，最后或许有或许没有三千弱水只取一瓢饮；敢爱敢恨的女人历经情伤，最终收获男人的长情……
向往外面的少女虽然古灵精怪，但其实也就是单纯好骗。
她当然不能说服自己终其一生去服侍同村的、过于熟悉的、单纯无趣的少年，外界偶然遇见的男子多么新奇有趣：不一样的谈吐，不一样的生活经历，不一样的对待自己的方式……
邂逅虽然毫无新意，但少女的生活环境早已让她即使众星捧月仍然相信自己应该要为丈夫付出，而新事物的引诱让她心甘情愿堕落为贤妻。
……
何玉是震惊的，眼前人否定她的感情就算了，话里话外还否定了男人称赞、女人自己也标榜的东西。
“这就是世家贵女吗？”
何玉这么问了，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问。
唐昭是了解真正的世家贵女的风范的，但直到后来她才知晓，真正的贵女风范甚至不标榜世家。
在被隐瞒的昙花一现的十年，由前朝皇室剧变席卷至各大世家豪族的贵女改革的狂潮，虽惨淡收场，却令所有知情人要么心生向往，要么心有余悸。
“我生活在一个夫权和父权都不够自信的小家庭。”唐昭开玩笑说，接着神情变得肃穆，“我母亲的自在的确建立在父亲的包容下，但我相信，我和我身边人凭借自己的实力同样能打造高台。
近百年，甚至于近两百年，宣扬夫为妻纲的声音越来越强烈了，但这是不对的，我可以承认时代对男性的偏爱，但我更坚信一点，高位永远是、也只能是贤能者居之，而且时代的天平终有一天会摆正，最好的时代一定存在。”
“明微娘子？”
何玉不知何时开始突然就听不懂唐昭的话了，但看着她夹杂着悲伤和憧憬的眼神，何玉这一刻减少了自己对向文交的复杂情感，而增多了对未来的期盼。
她不知道具体该期盼什么。她只是觉得自己不愿意重复这样的恋爱。若以后有了女儿，不愿意她要经历和自己一样的事才有所醒悟。
女儿？
何玉眼里充满了和唐昭一样的悲伤和憧憬了。
她想到父亲的苦口婆心，看到自己曾经银装素裹的身体。稍微动作，当初被麻痹的疼痛似乎一股脑涌入身体里。
“怎么了？”唐昭回过神，看着身体因心里痛苦而冷战的何玉问道。
何玉强撑着身体，“我不能输给那样一个男人，我能为他忍受的痛苦，我为自己也能。”
唐昭闻言却轻轻摇头，“傻姐姐，不值得的人才叫你忍，在乎你的会让你躺在她的怀里哭，你看清了自己的心，难道自己的心却不怜爱你自己吗？”
何玉的眼泪慢慢滚落下来，嘴里呼喊着再不能贪杯的父亲。
静室的门打开又关上，王丽让其他女人在四周熏药，自己拿了新熬的药膏来到屏风里。
她看见二人的情况有些吃惊，但更多是欣喜。
“阿玉，该换药了。”
“外面还好吗？”
“这哪用你担心，重要的是你的身体，老老实实用药，争取早日痊愈。”
“我休息一会儿，还是要去的。”
“当然，你不去哪里行。但你必须要注意身体。”
“好。丽姐也要注意，因为我，你一直没休息。”
换好药和衣服，姐妹俩挽着手臂出去了。
唐昭处在寂然无声的狭窄空间，先前断掉的思绪又要活跃起来，但她及时反应过来，那只是空想，重要的是她接下来的路——一条她走过去，其他人也可以走的路。
时间在不等人的过去，唐昭却在消磨时间等人。半个月过去，出兵剿贼的彭旭升终于凯旋而归。
地形复杂的高岗聚集的贼寇实在超出预期，若非有唐昭的伙计指路，若非最精锐的“豪杰”正群龙无首，这场战斗恐怕还要往后推迟，而且胜负未知。
不过这其中也实在有大惊喜，寻道人带着人马以光荣的俘虏身份来到她的面前，“郎主，你千万为我做主，我们真是您的人啊！”
唐昭带着疑惑点了头。
彭旭升打量一番后大手一挥，给了众人有限的自由。
寻道人已经向白露询问过现状，所以没啥可问的，倒是唐昭的目光所及，他很有必要解释一下现状。
原是彭旭升当场同意了释放，但寻道人手下的一群人表示，被俘的可不止自己这个人，还有财物和武器马匹，而且除此之外，一支匪寇的积蓄也是他们的战利品。
寻道人注意到唐昭转回到自己身上的视线，当即咳嗽一声，朝众人吼道：“行了，不过是些许浮财，还不过来拜见郎主。”
唐昭这下看清楚了。
很有些人跃跃欲试，但真正走过来的只有十一人，其中有几人还似曾相识。想到寻道人离开是为了什么，唐昭当即想起他们是绑架过自己的贼寇。
果不其然，大概有八人的目光都不敢同她对视，其中一人更是低下了头。
寻道人咳嗽一声，众人这才说拜见郎主。
彭旭升忙于回城整理战果，通知一声全速回城了。
唐昭自然是配合行动，不论是眼前寻叔的队伍，还是联系上的堂姊的人手和财产，都需要统一清算。
路上白露和寻道人开始说明情况。
前者是在一处贼窝遇见寻道人的，彼时军队已经消灭了大部分贼寇，寻道人所在不过大战后的一道甜品。但这道甜品还是很甜的。不同于官府头疼的乱世“豪杰”，这里其实是一处祖传产业，积蓄颇丰。
只不过白露和军队赶到时，寻道人领着十一人以及被鼓动的贼众已经完成了反客为主，正将没了命的贼首一家的历代积蓄一点点打包。
“寻叔？”
“白露？”
突如其来的重逢让二人十分惊喜。
寻道人首先确认唐昭的安危，放下心后才说起他们的经历。
时间回到西华城破当天，一支宣称要逢迎西华圣人的雷泽义军冲破了西郊的贼军，无意中救下了唐晏等人。
好消息中有好消息，初夏和王斌同样在唐晏的队伍中一同获救。
但也有坏消息，义军很快就被贼军报复，彼时唐晏等人尚在义军营中，双方胶着后，他们只能跟着义军一起撤退。
处在暗中的寻道人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放弃了救援，转过身继续寻找唐昭。
不曾想刚露面就被两伙人盯上，不得已只能先北上。就这样还祸不单行，路上又被贼寇纠缠。好在仅存的十一人中有人认识贼首，这才就地举了白旗，献上财物入伙。
信任是不可能得到信任的，但总算能歇歇养伤了。
——
队伍游街展示过后，一行人是浩浩荡荡去了军营。
唐昭是不必来的，但寻道人在贼窝成了不少人的领袖，彭旭升不可能真的任由他们在城里游荡。
此刻寻道人也很烦，按照他的设想，洗劫贼窝后是分财众人各奔东西的，但眼下钱财在彭旭升手里，众人就指望着他实现承诺。
“诸位。”寻道人高声喊道，“道人我一早就说了，出了贼窝后就分道扬镳，你们这样纠缠我，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们不管，是你带我们杀了首领，现在被官兵抓了，你要负责。”
“就是。而且你说的分明是大家分了钱财，现在可好，不仅没有钱财，人还被抓了。”
“就是……”
众人一边附和，一边将寻道人团团围住。
道人当即发了火，“诸位说话可要讲道理。我的确是这么承诺的，可是官兵剿匪是我安排的吗？若非我有熟人，你们这些人和官兵火拼，现在还活着几人？就算活着，你们有机会这么为难我吗？”
不远处，其他贼寇被官兵严格看押着，稍有异样就可能身首异处。
人群短暂安静下来，最后还是不能放过寻道人这根救命稻草。他们很清楚自己的下场，只要听话，死是不会死的，如今稍有权势的人，巴不得路边的杂草都是兵。
但兵和兵是不同的，旁人是为了生活，有本事还可以挣前程，即使一样的被迫，他们也只会在最要命的地方挣命。
“贤侄可没说你还有这么一支奇兵。”彭旭升突然拜访。
唐昭转身相迎，“伯父明知是偶然，何必调侃晚辈呢？”
“可不敢调侃。”彭旭升道，“若非你的人带他们内斗，那地方的地势，我们要进攻还得从长计议。虽说此行的目标不是那里，但事已至此，留下它总归是心有不甘。现在这结果就极好，兵不血刃。”
唐昭并不附和，而是看向寻道人和人群，“大人准备如何处置他们呢？”
“贤侄专门跟来，可是有想法？”彭旭升笑问。
“可以吗？”唐昭顺势接话，“这一路虽然有丁娘子的护卫保护，可总归不是自己人。而且就像伯父所说，继续让丁娘子随我北上，着实不妥。”
彭旭升并不回答，而是继续问道：“他们可是一群为了钱财杀害首领的贼人，眼下虽然将这位道人看作新首领。往后，贤侄确定能信他们？”
唐昭迟疑了。
彭旭升笑道：“你可知，我或者其他一方官员守将，会如何处理他们？”
少女摇头。
彭旭升继续说：“用他们做重苦役，这是最寻常的方法。把他们送去最危险的军队，这是最物尽其用的方法。你千万别觉得他们也是生活所迫而可怜，当然，在他们不得已落草为寇的当初，他们的确是可怜的，可经过长年累月的杀人越货，大部分人已经沉沦其中，就算现在遣散他们，无家可归的大概率换个山头，有家可归的，也说不清楚是家人的福还是祸。”
“肯定有别的方法。”唐昭坚定地说。
“当然。”彭旭升笑，“但我只是一个本分的苑陵令。我会对他们进行筛选，在确保辖区安定的同时，尽可能给多的人一条出路。”
“所以他们？”唐昭回到眼前。
“贤侄也该做个筛选。”彭旭升道。
作为一个不贪心的人，唐昭立马就同意了。
并且应寻道人安排，等他反复拒绝众人后，才由她出面传达这个竞争上岗的好消息。
她真的只是出面装一回好人，具体还是由寻道人他们没有好脸色的安排。
而经过层层筛选，寻道人本来已经给了唐昭十一这个数字，但最后应他安排，在他宣布只能留下八人的时候，又由她提出再多选几人。
毋庸置疑，最后三个被点名的家伙，其实是最受看好的人。
演了两场戏，唐昭感到有点累，所以最后十一人想讨好她的时候，她一视同仁将众人打发给了寻道人自己统领，寻道人也不是随便定的十一这个人数，一挥手唐昭真正认识过的十一人各自领了一人当小弟。
这十一人，其中八人是劫过她的贼寇无疑，先前低头那位更是重量级人物，当初唐昭飞出马车，正是他捡了她送到大首领的马上。
余下三人同样是贼寇出身。
十一人原来各有名字，但经过寻道人撮合，他们来了一场人数较多的结拜，为了方便，还专门在名字中间加上了一到十一的数字。
譬如重量级人物肖一虎，譬如最末位的舒十一孑。
十一人又合称点刀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