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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女为己容、离别

    “恭喜你,不仅有自己的护卫了,还一口气是我的两倍。”

    在军营耽搁的这两天,丁秀芳是不愿委屈自己的,早住进了最豪华的房间,由最体贴的婢女吃喝拉撒睡随时伺候着,日子好不乐乎!

    唐昭再看见她,一身的穿金戴银,一脸的浓妆淡抹,几乎只剩下说话的语气依旧如故。

    “你这是?”唐昭不确定地问道,“和报复性洗澡一样,报复性的化妆?”

    “什么归什么啊?”丁秀芳白了一眼她的无知,指着请的婢女说,“这是本地最流行的装扮,你要不要试试?”

    果断拒绝。唐昭表示自己的脖子无力,实在顶不起这有钱的造型。化妆,那更为难她粗糙的皮肤了,得多少粉才能抹平上色?

    “切。你到底是不是女人?”

    丁秀芳听出她的嫌弃,当即比她更嫌弃。

    女人,哪有不爱美的呢?

    唐昭当然爱美,为了表示自己的的确确是女人,第二天就打扮起来陪对方逛街。

    “你这,”丁秀芳有些惊讶,接着怀疑自己这段时间的审美是不是大变了,居然觉得淡妆到没有化妆的家伙很有些美,但还是嘴硬道,“不会化妆就让我帮忙好吧?”

    不会化妆?这在唐昭听来就是个笑话。父母只是不强求她做家族希望的贵女,但这不代表她该学的东西少学了。

    哦,她确实少学了许多东西,譬如妇德妇言妇容妇功。因为女人是人,而人当先学君子,君子有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论语》)”——学人如此,何必女子?

    扯远了,琴棋书画和女工,她虽不敢说样样精通,但都有涉猎,在女德教育是重中之重的现在,她或许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也说不定。

    而化妆,在她看来就是在人脸上绘画而已。

    ——

    人脸上如何绘画?

    卜先生曾问夫子:“‘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何谓也?”

    夫子回答:“绘事后素。”

    那么什么是绘事后素呢?

    一种说法,先在器物上铺上白素的底,然后再绘画;第二种说法,先根据器物的特质进行修饰,然后在恰当的地方铺上白底,更加彰显事物的美。

    两种说法的顺序不同,其给人的重点千差万别。

    前者大有白底是前提,画作之美完全是画师的造诣;后者当然也考验画师的功力,同时器物本身的特质也至关重要,白底则只是一种衬托手段罢了。

    哪种说法更有理呢?

    若是纯粹地绘图,那或许无分先后,但若是装点特别的器物,那显然是后者有理。

    而此段对话中,“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这分明是女人固有的美;“素以为绚兮”,“绚”非无中生有,而是主人的“巧笑倩”和“美目盼”,是通过素妆更加衬托了这种美。

    再结合对话的后半部分。

    卜先生追问:“礼后乎?”夫子表示了高度认可。

    已知“仁”是公认的夫子思想的核心,而“礼”是修仁的路径。对比“礼后乎”和“绘事后素”的句式,很容易得出“礼后于仁”而“绘事后于素”的结论。

    关于前者,这自然是对的,而且相比于“先礼后仁”的见解是极高远的,是领悟了“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后的“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但后者却落了下乘,是想当然将“绘事”拘泥于画图后的小家子气,是忽略事物本身特质后的傲慢无知。

    “仁”是一颗心上所固有,所谓“我欲仁,斯仁至矣”。“礼”是约束自己的言行来彰显仁德,所谓“克己复礼为仁”。

    同理,事物之美是固有,白底是约束和衬托。

    绘事后素。先绘事,后素,无疑也。

    说回化妆,虽然践行了绘事后素的大原则,但这并不会让唐昭的化妆手艺多么高超,恰恰相反,她的理解因为与主流的追求不同,往往难登大雅之堂。

    什么是主流呢?

    一定要说倒也没有什么可指责的地方,首先一个大原则,私下场合是不必拘泥的,但公众场合,尤其有男子的场合,女子除了双手和头颈,其他地方基本是不允许裸露的。

    双手的自由不必多言,虽然有人开始装扮指甲,毕竟是少数。

    至于头颈:颈项的装扮比较单一,一般来说都是体现主人手艺的织品;头面,则又主要分为发型、发饰和耳饰。

    发型在追求美外,还兼有表明女子年龄段和身份的功能。

    十二岁以前,披头散发,或在后颈束起。十二岁到出嫁前或者十五岁及笄,在发梢束起。出嫁或者及笄后,根据身份地位梳理不同发髻。

    而发髻种类之多,仅手法就包括了梳、绾、鬟、结、盘、叠、鬓等。

    一般说来,普遍追求的是高大和端庄。

    在这个原则指导下,身份低的人要充分配合高位的人。

    譬如唐昭梳了朝云近香髻,初夏谷雨就最好梳双丫髻以及其他分成两股或双挂的发髻,而白露又特殊,仗剑有护卫职责的她可以在发根束起,或者扎辫。

    接着说发饰和耳饰。“饰”顾名思义,能够在这上面做文章,基本就不考察主人的动手能力了,主要是拼眼力、财力以及对美的理解能力。

    但其中需要注意一点,即女子及笄所得到的笄,只要佩戴,就表明女子在适婚待嫁阶段。

    外人如何分辨呢?很简单,约定俗成的笄就是制形简单的木簪和玉簪,而名花有主和已婚妇人的发簪必有类似珠花步摇的点缀,或者干脆换成其他材质。

    装扮的第二重点,那自然是服装,或者说这才是重中之重。

    一个美人,永远是可以素面朝天的,但如果说衣不得体,衣不合身……好吧,看脸的人也不会以之为不美。

    其实衣之于人总是不同于发饰耳饰这些东西的,前者更应该为了遮羞,后者则更代表了人的炫美之心。

    不过话说回来,在唐昭和丁秀芳所处的阶层,众人所追求的已经不是合身和得体这种基本的东西了,甚至脱离了彰显穿戴者形体美的诉求,而尽可能追求服装美,以及其背后的财权名之美。

    ——

    唐昭之以为丁秀芳的妆容的喧宾夺主,正是全方位的过度修饰。而丁秀芳之说她的“不会化妆”,正是全方位的点到为止。

    “真的不好看吗?”唐昭十分自信地问道。

    丁秀芳目光在她身上反复打量,不自觉咽了咽口水,反应过来连连摇头,“白瞎了你的脸。”

    唐昭露出小人得势的笑,接着又快速变脸表示谦虚,“我的脸可没你好看,只可惜你的打扮,都太耀眼了。”

    丁秀芳确实自信自己的容貌,闻言对着铜镜看了又看,不由得困惑地说:“以前也没觉得,大家不都这样吗?”

    “都这样就对吗?”唐昭继续反问,“不说别的,你在自己房间里还愿意一整天打扮成这样吗?”

    “有何不可?”

    丁秀芳说话间脸色微红。

    唐昭明白了,对方在打扮自己这回事儿上,是做到了“慎独”的。

    “我明白了。”丁秀芳做出看穿一切的样子,“都是你这段时间拉低了我的审美。毕竟,一天天看见最多的就是你。”

    唐昭听见这话都懒得反驳,反正对方是承认她变美了,而她眼里的对方却丑了几分。

    ……

    眼下的苑陵城实在不算繁华,二女没多时就找不到可以消磨时间的店铺了。

    但丁秀芳却不嫌累,继续领着她东游西荡。

    最后唐昭那些贼寇出身的护卫明摆着有怨言了,丁秀芳见状趾高气扬,对着人就是一通劈头盖脸的训斥。

    末了还对比道:“吕大善这些家伙虽然傻了些,但却是合格的护卫。你这些人,太欠教育了,带在身边掉价不说,真怀疑他们能不能保护好人。”

    在场的点刀队的人很有些不服,但肖一虎制止了众人,诚心受教道:“女大人教训的是,如果可以,请郎主和女大人允许,让我和兄弟们向几位前辈学习。”

    “学呗,好好收敛你们的匪气。”丁秀芳撇嘴。

    唐昭同样点头,并提前向吕大善的护卫表示感谢。

    ——

    “不要轻信他们。”丁秀芳告诫道,“令考培养的伙计虽然都是普通人,但也不乏于童这样的武人,让寻道人好好训练,总比那些贼人可信。从善如登,从恶如崩的道理,你比我更了解。一旦跨越底线,坠落的快感是很难抵御的。当初的事,我真的很抱歉,我也真的很想把你安安全全送到晋阳。”

    离别就是这么突然。不是彭旭升的客套,只是一张纸条。

    早在七天前,彭旭升凯旋的前一日,丁秀芳就收到了吕美的传信——她的母亲和兄长要来了。

    家族的队伍自然不会为了赶路委屈主子,所以丁秀芳想过,这几日她干脆委屈自己,先日夜兼程将唐昭送到晋阳,自己再追风逐月返回陈县,或者颍川。

    可她无法开口。认定自己是赎罪似的护送,丁秀芳一路上没少抱怨,但始终在配合,绝不自作主张。

    而且她还觉得,与其两个人不顾一切地赶路,为何不珍惜在一起的时光呢?

    哦,她是想赎罪护送对方的啊!

    可自己在意得不得了的事情,那家伙分明就无动于衷。是说,到底是自己真心悔悟,还是因为对方的无视自己才无法释怀呢?

    或许母亲说得对,“我知道你不喜欢吕大善,可那是个好孩子。跟着他,你会过得很快活。留在这里,你做不了真正的坏人,迟早有一天会落得遍体鳞伤。”

    “喂,我要走了,你就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丁秀芳还是觉得自己的伤感有些可笑,至少,她不愿只有自己伤感。

    唐昭双眼正视着她,莞尔笑道:“毕竟是两家人,总不好叫你阿姊,但叫你阿姐应该不会被嫌弃吧?咱们也同行这么久了,在阿姐眼里,我再不济也是个看顺眼的鱼目了吧?”

    “什么鱼目?”

    丁秀芳原本是感动的,但最后还是被鱼目分散了注意力。

    唐昭也不隐瞒,“是这样,我有个婢女曾形象地说过,当你斜着眼睛打量我们的时候,那眼神就像珍珠嫌弃鱼目。”

    丁秀芳很不满这种说法,在她反复打量白露过后,最终却熄了火气说:“祝你那两位婢女平平安安。”

    唐昭代受了祝福,同时又打拱祝福即将离开的少女说:“我也曾以为你是鱼目,显然我们看人的眼光都一般。唐昭真诚地祝愿丁秀芳,余生富贵不受拘束,珠玉浊尘难掩其辉。”

    丁秀芳第一时间回礼,说:“初见以君为顽石,今别知卿为五玉。石之美者,羡煞女子,羞煞男儿。”

    二女作别罢。

    何玉也上前送行。她脸色微红,几经纠结学了江湖人的江湖路远抱拳,然后送上一支杨柳说,“听说你们文化人会折柳相送,贵女莫要嫌弃。”

    丁秀芳笑道:“初见时说你是村姑,本贵女可不是看不起你,村是客观地方,姑是错认你是长辈,是敬称哩。以后你也是县令女公子了。多学学那家伙,少学弱女子,实在不行就保持你的本性。若是这县令女公子的身份反叫你感到束缚,何以不做你的女堡主呢?”

    何玉受教。

    白露接着上前。她呈上的是一个长匣,开口没什么自己的话,“郎主说过,‘女人也应该像男人一样佩带礼器。并且无数争勇斗狠的例证表明,女人远比男人文明。’”

    丁秀芳接下有些嫌重的剑,复杂的视线落到环顾左右的唐昭身上,晴空无雨。

    ……

    人很快消失在视野之外了,寻道人牵马上前问道:“接下来怎么说?若是北上,寸平他们也忙活的差不多了,随时可以动身。”

    唐昭转头,“寻叔的意思,好像不希望北上?”

    寻道人摇头,“不是不想,我只是不知道,去了晋阳以后,你、我们,又如何呢?”

    寻道人说话间没有看唐昭,而是看向不远处的点刀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