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哥,这不好吧?”
夜色下,虎滑已经看清这栋他曾住过的房屋的轮廓了,他身边跟着他的女人,他女人身边跟着方小苟。
虎滑先让章翠兰去一边等着,自己有些担心地说:“苟哥,那个为首的毕竟是她的亲人,万一被她发现了,我们怕是吃不了兜着走。”
方小苟已经迫不及待,但还是颇有耐心地道:“我说虎滑啊。就你这些年做的事,但凡她知道一点风声,你怕是都吃不了兜着走。”
虎滑不置可否,“所以啊,我本来都要赶人走了,你为什么对我使眼色?”
方小苟指着旁边行尸走肉般的章翠兰分析道:“认亲这种事儿,是她们单方面想认就能认的吗?以弟妹的情况,认不认亲还不是由着你。”
提到章翠兰,虎滑有些自豪。
自他做上门女婿来,他们父女对他一直很好,此外村里两姓闹翻时,不少男人也都成了实际意义上的倒插门,所以他并没有受到任何不公。
可是,男人需要的不是平淡,而是赌桌上的叱咤风云。为了不断回到那把椅子上,他最不需要的就是家庭的幸福。
“苟哥,你的意思是?”虎滑试探道。
方小苟也不隐瞒,“你知道村里如何编排罗三两的吧?我们族长的意思,这李明微想认下这门亲,那自然要补偿我们村里人。”
稍加思考,虎滑明白了方小苟的话,但疑惑道:“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都把人这样了。”
“你蠢啊!正因为你都这样了,所以才不能简单把人赶走。再说了,你赶,人家就会走吗?”
“如果她们真的找了多年,那应该不会。”
虎滑摇头。
“所以,你要趁现在她们就三个孤女在村里,把这个婚离了。”方小苟给建议道,“人家是要接人回去续香火,但你祖祖辈辈都是铜村人啊,就说故土难离,不敢高攀。”
“你说得对。”虎滑点头,但随即又摇头,“可是没了我在身边,翠兰那边迟早会说露的。”
方小苟不以为然,“她是不是女人?”
虎滑没反应过来,但不高兴道:“就你来的次数多,她是不是你还不知道吗?”
“嘿,你就说希不希望我来吧。”方小苟掏出钱袋。
虎滑的视线瞬间像铁钉被磁铁吸了过去,“希望,太希望了,若是其他人也常来就好了。”
方小苟却收起钱包,“虎滑啊!你对弟妹太苛刻了。越是漂亮越要好好保养,细水才能长流,若非我好这口,看着弟妹的身体,我也不愿来了。”
“不来就不来吧。”虎滑声音中充满了遗憾说,“照你说的,以后人家就是贵人了。”
“你就知足吧。”方小苟又将钱袋拿出,直接揣进虎滑的怀里,“想想你把一个贵人训得多驯服。”
虎滑掂量着钱袋,“怎么这么多?”
方小苟看着四下笑了笑,“这不是特殊情况嘛。还有,如何认亲,弟妹这边还要你做工作嘛。有一说一,弟妹这几天,仪表啊、精气神啊,一切都得好点。就下午那样,这不是明摆着她情况不对嘛。”
虎滑闻言却难住了,“苟哥,她就这样啊!”
方小苟心想还不是被你糟蹋的,但转念他自己也算帮凶,于是为彼此开脱道:“也是。那她就是常年为命悬一线的父亲担忧,所以一脸死相。”
“嘿嘿。可不是嘛。”虎滑附和道。
随即他又回到了险些被糊弄过去的问题,“被发现了怎么办?”
“放心吧。”方小苟担保道,“我一直在这儿看着,一早就熄灯了,早睡下了。”
虎滑摇头,“苟哥,我是说离了婚,她就说出我的所作所为怎么办?”
方小苟想了想,“放心吧,这李明微只是商人家庭。罗氏据她的说法又只剩下弟妹一人。我们可是一个村子,更何况背后还有……”
方小苟点到即止。
虎滑放下心来的同时又渴望更多一份保障,“苟哥,你看我以后就孤家寡人一个了,那边您是不是帮着说说,就我训练人的技术,总能有用武之地吧?”
“这倒是。”看向章翠兰,方小苟肯定道。
但马上他又嫌弃,“谁叫你染上赌瘾了呢?不过,”迟疑了一会儿,“这次我就帮你说说吧。”
“谢谢苟哥。”
虎滑一边说话一边召回章翠兰,用实际行动表示了感谢。
——
“外面好像有动静。”
唐昭一直在等白露回来,听见异响,立即来到窗边。
“是白露姐回来了吧!”谷雨同样没有睡,她话虽如此,手上却顺手抄过武器,一根顶门杠,“郎主,你退后点,我先看看。”
唐昭让开,但不等谷雨这边开窗,房门那边已经被推门而入。
来人正是跑了快半宿的白露。
谷雨松了一口气,“白露姐,你吓死我们了。”
“外面……”神色冷峻的白露走到窗边,将已经露出一条缝的窗户重新关死,“没什么好看的。我已经将人吓走了。”
“监视我们的?”谷雨好奇。
白露却摇头,然后在二人疑惑的目光中说道:“不说也罢,说了也只会脏了郎主和你的耳朵。”
但末了还是气愤道:“这个村子的一些人,当真该死。”
首先就是那个傻子家的女人。
她叫雪芸,是被傻子一家买回来当傻子媳妇的。傻子是真傻子,傻子媳妇却不是傻子媳妇,而是他们一家人的“共妻”。但说“妻”还是将那一家禽兽当人看了,他们是实打实的畜生。
傻子的二哥正是白天地里干活那位,他原来有自己的妻子,可生下一个女儿后,实在受不了他的虐待就逃跑了。
这家的老大原来也有妻子,生下两个女儿后被活生生病死了。
如此一来,这家人多了三个女儿,却没有一个女人当家。于是他们琢磨着,终于用三个女儿换回来一个女人。
白露去时,傻子在外面看门,余下父子三人在屋里办事。
“禽兽不如。”谷雨将顶门杠一杵,“白露姐,你就该当场杀进去,为民除害。”
白露深以为然,看着未沾血的宝剑,眼中浮现惭愧。但转瞬一想,真到动手的时候,她还是使用别的武器,别脏了郎主的映月。
除此之外,白露还看了一些人家。本以为雪芸已经够惨了,原来还有人居然被像狗一样锁在房中。
“郎主?”谷雨被白露的情报吓到了,“这铜村,到底怎么回事?”
唐昭且不理会谷雨的惊讶,而看向白露问道:“这么短时间,你这看到的东西也未免太多了。”
白露立即谢罪,然后她转身去到房外,将一个女人提了进来。
“那个章八婆?”谷雨率先认出了对方。
章琴是清醒的,刚给她取下嘴套,对方就张着恶狗一样的眼神问道:“你们果然不是罗家亲戚,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唐昭只管看向白露……
二人是在傻子家遇上的。
彼时章琴正提了些酒菜,试图让傻子的父兄们同意雪芸晚上去她那帮忙。帮忙自然是借口,作为村里人,这些年村里发生的变化她如何不知。她知道这样的忙不能常提,自家的酒菜也经不起这样白送,可想到白天雪芸留到最后,她还是认命地来了。
她看到傻子已经在门外玩耍,知道自己来晚了。可她不甘心,就想绕到后面吓一吓众人。众所周知是一回事儿,被撞破又是另一回事儿,若是能吓得哪个软脚虾失了威风,也算是帮了雪芸妹子了。
雪芸,多好听的名字。和她的章琴一样,必然是父母的掌上明珠才对。可是,怎么就这样了呢?
章琴绕到屋后,白露正气愤得剑光出鞘,自然少了警惕心。
二人都看见了彼此。
视线碰撞期间白露并不惊慌,章琴则是在惊疑中突然想起兄长曾说过罗三两的情况。
罗三两是个好人。
对整个铜村而言,在铜矿关停不久,官府对所有人进行了大清查,是罗三两一人扛下了监守自盗的罪名。于是乎他只做了五年的矿上管事,但却在牢房里关了七年。
而对章琴的兄长、章翠兰的父亲而言,罗三两是他在矿上出现意外时的救命恩人。两个人也因此成为了异姓兄弟。
朋友妻,不可欺。
不知情的人该这么说了,但对知情的章琴而言,情况却恰恰相反。兄嫂会和罗三两睡到一起,或许是兄长的主动算计也说不定。
兄长太想要个孩子了。可秘密检查的时候,医师更偏向认为是男人不行。
监守自盗的事情发生后,兄长作为男人不行的事情也被不知道谁传开,进而常走动的罗三两成为嫌疑犯。
村里原来也只是猜测,可罗三两却认下了,无他,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曾睡了兄弟的女人呢?他将自己剩下的一切都留给了章翠兰。
罗三两的坦诚加重了村里反咬一口的力度。
同时章翠兰一家被两大宗族威胁,最终章母因失节被迫自杀,而章父豁出命也要保护女儿。
一家人到这个地步,其实他这位章氏的嫡长但凡能下床说话,村里都不会对章翠兰指指点点。
但可惜,他亲自将一个畜生招进了家门。他以为的儿孙福不过半年功夫,自己就被那畜生气得只能躺在床上听他为所欲为。
而他最心爱的女儿,他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女儿,他教养的温柔贤惠、嫁给谁都是贤妻良母的女儿,居然……居然……
老人在床上躺了四年,他已经忘了正常人该如何行动,他只是机械地吸进来混合着那个畜生的凶残的、和女儿的苦难的空气,经过他慢慢消化过后,再吐出对女儿的祝福、对畜生的诅咒。
章琴在和白露对视时是突然想起,兄长曾说罗三两是孤家寡人。
是啊,但凡有归处,他为何要留在铜村呢?他虽然不是靠自己的本事出狱,但他把矿上管得井井有条,那可是实打实的啊。
“你。”谷雨几乎将顶门杠捏断,“原来你知道一切,那你还这么对自己兄长的女儿。你不是章琴,你是章无情。”
章琴或许有几分愧疚,但她还是冷冷地打量着几人,尤其是白露,说:“村里的事我已经告诉你不少,怎么,你们却见不得人吗?”
唐昭勉强笑了笑,“我们跟着章翠兰进的村。你说我们是什么人?”
章琴有些惊讶,“那狐狸……那丫头还敢求救?”
说着对方自己否定道:“不对,她从哪找来你们?她怎么还能相信别人?九子山,”
章琴突然不可思议地看着众人,“不对,你们是土匪。”
土匪,一个错了的正确答案。
唐昭示意对方继续。
章琴见自己猜对,心里却感到不可思议。曾几何时,为了填补铜矿过后官与贼与自己贪婪的胃口,村里已经发展了一条完整的关于女人和孩子的牟利路径。
在利益面前,有人选择出村去贩卖人口,有人图便利直接用非本村出身的妻子作为自己的原始资本。
章琴也是女人。
可女人在铜村多么无力。
当初章方两家刚闹翻,自己的丈夫可是全凭自己做主,如今,这才几年,他就开始不满足人前的虚荣,关起门也想摆天威了。
现在,她眼前居然有女土匪。
而且这女土匪显然不是土匪窝里的耍子,少说也是个头目首领。
啊,这又有什么大惊小怪呢?这里可是当阳。
当年的娘子军就在这里成立,年幼的章琴曾有过从军的念头,但时间告诉她幸好没有冲动,否则,多年后凄凉的遣散军中就有她一员。
亦或者,自己早死在了战场上。
现在这样就好,雪芸她们之所以受难是命运使然,而她和其他人是上辈子积攒了功德。
自己只需要继续在力所能及范围内积攒下辈子的功德就好了。
章琴整理好思绪,“原来如此。那看来女土匪和男土匪也有区别,过去,匪寇们都是直接冲进村了。而几位,似乎还很同情村里人的遭遇。莫非,你们真的想替天行道?”
刚刚看清自己的平庸,章琴想着白露之前的义愤还是充满了期待。
然而唐昭闻言却道,“我们想不想不重要。你如此配合我们的调查,对铜村已经是叛徒了。你兄长都能被族里放弃,你一个女子,想来更不在话下。”
章琴脸色骤变。她真是昏了头了,怎么就指点白露去了一些明显有问题的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