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踏铜谷。
不仅一众或好或坏的村民给吓住了,唐昭她们同样目光憧憬。
白露是三人中最理智的,她不合时宜但斩钉截铁、防患于未然地说:“郎主,这次已经让你以身犯险了。什么都行,唯独这种事你想都别想。”
“哦。”唐昭用明显不能让人信任的语气保证道,“不行就不行,但想还是要想的。这是每一个女人的梦想。”
“???”
白露表示谁做的调查?
谷雨却激动地附和道:“不错,这就是我的梦想。”
唐昭连忙扭过头去,“这个,要不咱们再想想?我果然还是要谷雨的保护啊!”
“郎主身边就交给初夏和白露姐吧!”谷雨绝不是玩笑地答,“最好的保护,当然是杀到敌人的营中,先发制人啊!”
唐昭:“???”
白露咳嗽一声,果断上前一步,确保村民和自己一行人有足够的距离。
持械的村民们你跟着我、我跟着你一同束手就擒了,红元的两个队长配合默契,完成了仅十二人对百余人的俘虏工作。
当然,必须声明的是,这十二人以及看守谷口的十人无一不是红元在兖州打出娘子军旗号的精锐。投靠太原王未果落得一穷二白后,仰仗唐昭的支持,终于比当初最富裕时候还要兵强马壮了。
早在两个月前,唐昭刚与寻道人重逢,对方就提出了武器和甲胄的需求。
前者是比较容易获取的,但甲胄历来就被统治者明令禁止,以至于民间少有实用的甲胄流传。
考虑到百余年的混战不休,唐昭只能寄希望于各地的伙计有门路进行收购,并且得慎之又慎,万一被扣上莫名其妙的乱臣贼子的罪名就不好了。
毕竟,乱臣贼子?这世道谁是明君圣主呢?
不想寻道人却不是无的放矢,他手上竟有详细的甲胄设计图。
闻言见物,唐昭只能说寻叔不愧是以男儿身传承了南越妖尼的江湖人。阿父救下他时,似乎就是被某路奇奇怪怪的军队追杀。
“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啊!侠以武犯禁,侠又仗剑救国。
有设计图的存在,又一再强调以自身安全为上后,唐昭明白这几乎是伪善,但还是选择了让阿父的伙计们带给她一些惊喜。果不其然,就在近日,战马和武器甲胄被陆续送到了九子山。
唐昭是不懂相马的,同时不懂的还有评价武器和甲胄的优劣。
什么?她什么都不懂?
笑了,难道我们就懂吗?
武器难道是轻巧锋利好吗?生活中使用菜刀就清楚,吹毛断发可不见得能劈开骨头啊?而斧头又太笨重了。所以,看着既黑黢黢又明晃晃的刀枪,唐昭相信专业的锻造师和铁匠。
哦,没有提到甲胄哩。
当然,唐昭就是想单独聊一聊这些东西。
时间有限,按照红元这个半懂不懂人的说法,眼前是清一色的轻甲。而所谓轻甲,最大的特点当然就是轻。因为轻,所以不如重甲可以防御更大更全面的攻击。
可重甲听名字就很重啊!
虽然不想承认,但未经特殊训练女子的气力总归是略输男子的。所以这一批赶工的轻甲,阴差阳错正适合眼前英姿飒爽的女兵。
真的很飒!
唐昭的印象里,这世上的女子中,阿母是最温婉的,堂姊是最淑静的。此二者,都是她坚信而世人也大概率会认可的最美的女人。
而现在,请阿母和堂姊原谅我的移情别恋,原来每个女子都可以这么美。
有些东西,不论自己如何拿到眼前看,甚至于穿在不同人身上比较,美就只是美而已,但一旦场景改变,那从心底油然而生的动容,就是凡人的言语所无法形容比拟的。
“郎主,虽然绝对不可以,但若是今日这种情况,穿上一身铠甲保险也是好的。”
白露再度声明立场,但这一次她的嘴角明显在笑。
唐昭也笑。
今日这种情况?不是以身犯险了呢!
——
“上官,老朽是本村村长,上官到此,可是本村犯了什么事?”
红元骑着高头大马走上缓坡,方老汉早在一旁候着,立即一边并排前行一边请罪。
但女将军全不理会。视线先是时刻注意着下属的工作,随后看着缓坡上的血迹,末了终于紧盯唐昭。
一个翻身下马,红元关心道:“明微,你没事儿吧?”
“多谢上官关心,民女毫发无损。”唐昭笑道。接着又笑着问说:“上官们都没事儿吧?”
“都亏了你的装备。”由于轻甲和轻甲也是不同的,所以女将军也换上了唐昭伙计的匠心制作,而此刻绝不是高兴地显摆,女将军说:“都把我们当做朝廷军了,望风而降,兵不血刃。”
红元话音落下,跟过来的方老汉却大惊,“什么,你们不是……”
“方村长放心。” 唐昭十分有礼貌地打断道,“我们依旧是你们的上官。毕竟,在下调查表姊一些事的时候,在村里还发现了许多有意思的事哩。”
此时不仅方老汉反应过来,许多被重点看守的村民也注意到不对。
“女的?这他娘居然是一群娘们儿……”
只不过最有代表的莽汉话未说完,队长之一的青竹便策马过去拍了拍马颈——好马儿,扬起后蹄就是一脚,对方整个人倒在了乡邻的怀抱中。
而另一位叫杨柳的队长,其正是一路上因为踏雪和唐昭斤斤计较的人,此刻正居高临下肆意地警告众人,“都给我老实点,姑奶奶话不二说,妄动者死伤不论。”
说罢,被马踢倒的人刚从他人怀中挣出来站稳,杨柳便是一箭,准确无误地将人的脚钉在了地上。
啊的鬼哭狼嚎刚起了个头,旁边的人硬生生将人捂住了。
“李娘子,你们究竟是?”方老汉不敢多看村民的动静,弓着脖子赔笑道。
“我们是上官。”谷雨从梦想里清醒过来,很有些嫌弃地丢开了顶门杠,叉腰审讯道,“大胆刁民,还不将你们的多端作恶一一道来。”
现场略显安静。
“没事。我们不急。”唐昭安坐道。
……
身后章家祖屋的门再次打开了,是章琴迫不及待打开的。先前父女俩依言去看他们的儿子和兄长,老人注意到唐昭出去,同样爆发出方老汉的敏捷,马上关了门。
“阿父~”章琴有些不甘心。
但章族长死死顶住门,“女儿,你忘了吗,要活下去就要学会什么都不做。”
为了活着什么都不做的意思大概是什么都要自己忍受,受苦受难的老实人是这样的,不知不觉为虎作伥的人也是这样。
章琴表示她受够了。
就连行尸走肉的章翠兰都还能求助土匪,末了选择和施暴者同归于尽,凭什么他们作为铜谷的大姓之一的老章家,却不能站出来说出他们憋在心里的话?
他们受够了,他们宁愿忍受贫穷,也不愿堕落为卖妻鬻女的牲畜,更不愿双手充满罪恶。
但是,她章琴不愿,章家人也真的不愿吗?
……
铜村发生的事不论何时提起,总归是叫人触目惊心的。
全村六十三户,按照不归方则归章的统计,方家四十一户,章家二十二户。
在章翠兰的事情中,章家人虽然不承认,但翠兰的确是章家的一份子。即使这样,仍有七户共十一人成为虎滑的恩客。在章翠兰连夜的报复中,被她杀死者有三人,重伤者两人。
方家方面,计十七户二十五人玷污过女人。
当然,在他们最后活下来的十八人的说辞中,他们只是付了钱的嫖客。为此,方家方面还想为了死者们找章家索偿哩。
将章翠兰的事按下不表,村中如雪芸那般从外面或买或骗回来的女人有三十二人。
这些人似雪芸认命后才可以有一定活动自由,但像雪芸一样可以参加村里劳动的则少之又少。更多人虽然以谁家媳妇的名义成为了村里的一份子,但她们是没有人权的。
开玩笑,她们之所以顶着谁谁谁的妻子的名义,极大概率就是这谁谁谁曾将家里的女人们卖了。说卖也不准确,为了收益最大化,初时的生意都和翠兰的遭遇相似。
等男人们赚了钱,于是乎买回雪芸这些更漂亮的女人回来。
有的人选择留下自己受用,有的人则是为了女人有更好的价钱进行调教。
除了这般不堪入耳的事,更有一些人家曾经以及现在可能仍在从事人口拐卖工作,只是近两年闹得附近的人草木皆兵,这才有所收敛。
值得一提的是,除了拐卖别人的孩子,他们也卖自己的,甚至还建设性想到让女人不断怀孕,不断卖。
以上种种,除了章琴在内的章家的三户人家,以及方家的两户人家,可以说铜村实现了全村的主动犯罪和参与犯罪。
那这一切从何时开始的呢?
罗行到村里是十八年前,十五年前容太祖的重心都还在荆州,同年称帝建国后,他便开始了轰轰烈烈的北伐事业。
那时候起,江陵少了冯承印坐镇,当阳少了娘子军镇压,许多官与匪就开始蠢蠢欲动了,而彼时开发得正轰轰烈烈的铜矿,在许多人看来正是现成的钱袋。
三年后铜矿告罄,朝廷特使撤走,协助开发的同村人当即遭到本地官府清查,本可以置身事外的罗三两从中斡旋,最终自己两边不讨好,成为贪污者下狱。
铜村自然被搜刮的一干二净了。
家徒四壁,赖以生存的家园还在那些年被严重破坏,铜村没几人感激罗三两。在他们看来,罗三两果然要做好人,那就保住他们的财产。他们的财产保住了,罗三两就算被当天斩立决又如何?死得其所啊!
何必只是关在牢里,结果太祖驾崩,新皇尚未确定他却先出来了。
罗三两出狱时,铜村人在被频繁光顾的官匪压榨下已经步入犯罪生涯的正轨。
其内在逻辑是这样的:官匪要钱,铜村犯罪;铜村犯罪,村民有钱;村民有钱,官匪来要;官匪来要,铜村犯罪……
——
“怎么会这样?”
章琴知道村里是个地狱,可她始终相信许多人是清白的。至少,每日和她一起说笑的他姨他婶儿——铜村的女人能有什么坏心思呢?除了她已经厌恶的田妇人,其他人都只是为自家生计、为自家男人可能生起的不好心思时时刻刻愁肠千转罢了。
可原来,铜村就是铜村,村里发生的事情,从来是不分男女的。甚至在拐卖孩子上,妇人总比莽汉更得心应手。
“呵呵,你们同村人。”同铜不分,谷雨毫无负担地嘲讽道。
然后她看向郎主和红元,“这可怎么办?他们这算是招供了吧!难道把他们交给官府?”
说心里话,有太多人她们想杀之后快了。
谷雨甚至后悔当时动武时心有忌惮。真是,明明那会儿刚数落完白露姐心慈手软,怎么自己同样迟疑了。这下可好,郎主虽然不是怕事的人,可要她下令杀人,还是不可能吧?得让红元这个女土匪来……
“红元将军,你说呢……”
不等谷雨想办法让红元下令,白露开口道:“郎主,红元将军,可能还有一个问题。这些人明显都提到了某个组织,正是他们协助着铜村人的犯罪。本地官府或者其他有实力的势力,恐怕也牵扯其中。虽然,我们这算是出其不意将铜村占领了,但接下来……”
背后势力的反攻吗?唐昭想到。
“放心吧。”陌生的声音在房梁上响起。
白露立即护住唐昭,众人抬头看去。红元率先松了一口气说,“夏侯女侠,你每次都要弄得这么剑拔弩张吗?”
随着红元的话音一同落下的,正是自称女侠的夏侯婵。
女侠回答道:“这可不能怪我。怪只怪你们没人发现我。还好在下是侠客,若是幕后势力派来的刺客,可怎么好呢?”
红元摇头,代为引荐道:“诸位勿慌,这位女士只是个古道热肠的梁上君子,虽然论潜踪隐迹在下知道的人中怕是无人能出其右,但论拳脚以及暗器功夫,她连门槛都还没摸到。”
众人才松了一口气。
夏侯婵胸有成竹地说:“行刺嘛!潜入就是最困难的一步,至于杀人,为什么要舞刀弄枪呢?我们可以下毒。你说是吧,那边的李、不,唐娘子?”
说着夏侯婵全然没了女侠的气势,几乎是讨好道:“唐娘子,你这位婢女用的迷药,还有吗?不对,你直接把配方给我吧?天下怎么有这样完美的迷药呢?要不是离的远,我那晚也中招了。”
唐昭和白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