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主,那边起火了。”
谷口上,众人正决定开个会,一道火光在已经落下的夜幕中格外明显。
“他们这是闹哪样?”杨柳和谷雨不约而同问道。
“那里好像是雪芸,不,是傻子家。”章琴看了一会儿,对众人说。
傻子家?白露比较熟悉,当即向众人解释,那里实在不是什么特别的地方。莫名其妙起火,大概就只是失火。
只可惜白露猜错了。
不久前,跟着众人忙活一天的三个男人回到家里吃饭,一边吃一边咒骂雪芸这个女人忘恩负义。
父兄消失数日都没有感觉的傻子这时候却发现家里少了人,猛地将饭碗一掼,“我娘子呢?”
三个男人气不打一处来道:“你娘子跟人跑了。我们骂这半天,你没听见?”
傻子哪里知道“雪芸、贱人、狗娘养的”这些人就是他娘子,只管发横道:“你娘子才跟人跑了。”
这可说到了点上,他二兄的妻子可不是跑了嘛。至于跟没跟人,那都一个样。
“他娘的。老子被人关了受气,回到家还要被你一个傻子气。”傻子二兄当即摔了碗,“娘子?你一个傻子还知道娘子?他娘的洞房都是老子们的事。她是你狗屁娘子。”
没听懂洞房,但狗屁娘子却听懂了。傻子盛怒下掀了桌,随即跑到了外面。原来是他生气归生气,却知道自己继续留在家里会挨揍。
傻子的父兄劝住老二,三个男人又手忙脚乱重新吃吃喝喝。
傻子并未跑远,他总是在院子里玩。
以往这时候,他大概就听见娘子痛苦的声音了。当然,他不知道那种声音就意味着痛苦。他只是觉得她不开心,但开心是什么呢?他其实也不开心,因为娘子从来不笑。
最近几天雪芸是笑了的。傻子当时难得聪明一回,他手上正采着一朵野花说:“娘子,你笑起来真好看。”
“傻子,我要走了。”雪芸尽管对这里只有咬牙切齿的回忆,但她还是不曾迁怒这个傻子,“以后,他们要给你再娶娘子,你不要答应好吗?他们的罪,不该你也承担。”
“什么是罪啊?”傻子不懂,但他继续聪明着说,“我当然不答应啊!我已经有你这个娘子了。”
“我要走了。”雪芸再次强调,同时解释道:“罪就是不好的东西,你见过火吧,罪应该丢进那里面烧掉。”
“这就是罪啊!”傻子恍然大悟,却又傻了,“哦,走就走呗。你每天都要走的。我也在走。但我们总会在这里见面啊。”
“是啊。谁都在走。”雪芸顺着傻子的话说,“不过这次可能要久些。”
“哦。”傻子不在意走不走了,他看着被自己摆弄的伤痕累累的野花,觉得这就是罪,于是走到灶台,丢进火里了。
“罪,烧掉了。”傻子看过来期待的眼神说。
雪芸愣神看着冲去灶台的火苗,凄凉地纠正道:“花不是罪,人才是。”
“是嘛。”傻子感到信息量有些超纲,但还是笑了,“还好我是傻子,你是娘子。”
……
傻子家起火后,很快又有地方起火了。
这时村里开始热闹起来,不少人开始敲锣打鼓地通知大家救火。
可救火哪有放火快,尤其离得近的人家赶去救火,自家就没人看管了。
傻子从未如此快活过,他一连点了五家人,终于被人发现了他的存在。
据后来人说,似乎是某个小孩儿气愤地说傻子是坏人,在犯罪。于是乎傻子挣脱了束缚,疯疯癫癫冲入烧得正旺的火场了。
听着敲锣打鼓,唐昭等人久久注视着,不知是谁说了句,看来这里以前的确是铜锣塆。
没有人多此一举担心村里的火和人,众人开始幕天席地坐下来,由红元做主,先请夏侯婵说明村中的情况。
——
村里安静的很。
尽管有莽撞的家伙逼问着哪些人想让自己去死,但方老汉为首还是将情况控制住了。
“这是敌人的离间计。”方老汉这么说。
接着他深鞠一躬,“首先,本村长要代表所有被关起来乡邻向其他乡邻表示感谢,感谢你们这几天不分章家方家一视同仁地送饭,感谢你们一些人想着和我们一起反攻敌人,感谢你们没有上敌人的当,哪怕你们各回各家了,但因为你们没有表态,敌人才不能分化我们,才不敢贸然杀人,才终于连夜逃跑。”
“其次,本村长可以负责任地告诉大家,谁也不用死。你们问问我身后的人,问问自家里的顶梁柱,莫说她们先撤了,就是她们还关押着我们,难道我们还拿不下几个女人吗?”
“干他丫的。”有人配合地吼道,“这可是送上门的买卖。若她们再来,咱们是男的有福,女的分钱。”
“可是村长,他们还在谷口。只要我们靠近,她们就放箭,看起来,真的没准备走。”
“废话,等的就是她们三天后来。”
“可是,你们第一天就被关了,我们在外面可是清楚,她们虽然是女子,但真的很厉害,是杀过人的。”
“咋滴。你的意思,选出谁该死来?这样,你也是卖了好几个人的人,就选你去死,怎么样?”
“你,我已经停手几年了。”
“停手几年,那看来你是这行的元老啊。”
“……”
“行了。”方老汉再度打断少壮派和懦弱派的争吵,“不要吵,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要老夫强调多少遍,这就是她们的挑拨离间,就希望我们内讧哩。”
第一次仓促的全村会议就这样无疾而终。
但紧接着第二次会议还是取得了初步共识:死一半人,代价太大了,必须奋起反抗。
大家约好了,第三天开始就在方家祖屋守着。虽然坡度很缓,对人和马都不算什么,但居高临下,打起来总归更有气势。
而且大路就一条,沿途可以设置陷阱,若叫来人人仰马翻,那无疑大势已定。
当然,李明微那群人泄过愤老老实实离开最好。就算他们不怕,可只要打起来,总归会有新的死伤者出现。届时真的打起来,谁站在前面、谁守在后面呢?后面就一定安全吗?
不管怎么说,方老汉的确带着众人准备起来。
为了缓解开始压抑的气氛,一些人突然豪气道:“真奇怪,这么多年了,咱们早点用这手段对付贼寇,不是早发家致富了?”
“年轻,贼寇来会通知你吗?”
被说年轻的人泄了气,不说别的,前不久就被一群女人给绑了,还是全村一起。
“那是我们以前太分散了。若是大家都住一起,随时都可以。”
“那又如何?官匪一家。贼寇来的少了,官家就天天来。我们还能把官家也坑杀了不成。”
“哼。杀就杀了。人都卖了,杀几个人怎么了。”
“年轻。虽说咱们也不知道生意路上贵人是谁,可咱们能做的这么大,你觉得那些老爷们不知道?”
“唉,可咱们辛辛苦苦半辈子了,除了一日三餐,口袋里也没攒下什么钱啊!全养了官老爷和贼老爷了。”
继续埋头挖陷阱,好些人是突然发现了一件事:除村长家少了两副棺材,似乎没谁家少了钱粮。便是收缴武器,似乎也只针对几乎没有的制式刀枪和弓箭之类,甚至还估价付了钱。
如此邪门的女匪,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对大多数人来说,无疑是坏事居多。
时间到了傍晚,接连五家大火让众人的气氛再度低到了极点。
这时候,召开全村大会已经不现实了。
但各家都努力找自己的亲朋好友开会:
首先是方老汉这里,方家这些年是村里妥妥的第一姓,而且宗族成员除了在外面跑生意的,几乎全在这儿了。
“族长,这火不详啊!”
每个家族,总归有这么一些神神叨叨的人。势头好的时候,他就是个玩笑。但势衰了,那就是警告。
“诸位的意思是?”方老汉请教道。
“和以往来的贼寇不同。和那些杀人放火的贼寇也不同。”说话人先给唐昭等人定了性,“据我们分析,说是我们自己选出一部分让她们杀,但孩子和大部分本份的女人,她们是不会杀的。”
“是。她们想杀的,恐怕一开始就决定好了。”
众人下意识屏声沉默,他们中大部分,当时都被关着。
“可她们为何不当时动手?就算不动刀枪,单是将迷药换成毒药,我们……”
众人下意识觉得身体不适,莫非,他们已经中毒了?
“这,毕竟是一群女匪。”方老汉打消众人和自己的胡思乱想,“谁知道她们怎么想的?”
“也对。看起来都很年轻,战斗起来杀一两个还可以,真要杀这么多人,怕是看见血自己就晕了。”
“诸位,还是有话直说吧?”方老汉瞅着天色,提醒众人回到正题。
一阵叹息过后,“族长,咱们方家人最多,可做的事也最多!若只是按照她们的想法,最后只怕对我们不利啊!”
“是啊!我们倒是无所谓,可那些小辈以后怎么办?”
“所以,诸位的意思是?”
“若大家真能齐心合力抵抗就罢了,就怕有人发生变故,尤其是章家。”
“我也是这个意思。这样的话,不如我们先下手为强。”
“这,会不会引起内斗?”方老汉提出担忧。
众人微微一笑,“放心,眼下我们的儿郎最多,又有族长您做主,而他们群龙无首,再加上都有妻小,只要稍快一步,控制住几家,就打不起来了。”
与此同时,群龙无首的章家和其他与方家原来没那么好的人家也在寻求对话。
脾气不好的小姓人见了章家人没忍住嘲讽说:“亏你们也是方家一样的大姓,大难临头,没想到族长跑的这样干脆。”
章家人理亏的同时也感到气愤,但面对外人的挖苦,话事人还是选择澄清,“你们知道什么,老实本分的几家都被带走了,摆明了女土匪要对我们做些什么。”
“要做早做了。”挑衅的人嘴硬说。
并且还提到这些年章家嫡系陆陆续续搬走了一些人,继续嘲讽。
话事人不为所动,甚至冷笑一声说:“有本事你们不做这些事,也大大方方搬走啊!”
对方吃瘪,“你们和我们不是一个样。”
话事人并不反驳,“不然呢?你以为我们凭什么和你们说话?”
双方乃至多方冷静下来,尽可能心平气和问道:“这火不会是她们放的吧?”
大部分人已经知道了傻子是多么开心地放火,但此刻没有人觉得这问题多余,重要的不是火,而是大火过后焦枯的人心。
“方家那边?”有人问和方家亲近的人。
对方抬头看着村长家,眉头紧锁,“他们族里自己在谈,后来又请了一些关系密切的小姓。”
“他们这是想牺牲我们?”
“凭他们坏事做的比我们多吗?”话事人不愧是话事人,同样看出了唐昭她们不会真的由着村里胡来。
何况他记忆深刻杨柳杀人的场景,在被乡邻注视过后,那个女人的视线同样扫过他的脸,并在心脏被射穿的人还在抽搐时笑着说,如果最后的审判名单里没有他们,她会觉得不妥。
“那就是和早上一样,仗着人多逼我们打头阵了。”有人一语道破。
“他奶奶的,也不知这群娘们儿到底强不强?若是一般,咱们打头阵也没啥,反正是挣自己的命嘞。若打不过,那咱们就不如投降算逑。追究起来,该死的一半人中,方家可占大头。”
“说到底是一群女人。”有人不知是给自己还是给众人打气。
“真的弱吗?”有人表示质疑,“那李娘子的丫鬟,一个带着章翠兰一晚上就神不知鬼不觉跑了二十四家,村里能上阵的男人已经折了四分之一了。另一个有挑起两副棺材的怪力。章家祖屋那会儿,虽说咱们没出力,可方家也没能拿下她们。”
“怎么办?”众人反复争论,始终没个结果。
末了不知谁提出,“女匪心思难猜,咱不如问问老张的胖婆娘?”